綠色光芒從特殊合金製成的棺形容器末端亮起,以一種嘈雜中帶有秩序的規律傳開,依序朝四面八方構成了數道綠光的圖形。光芒沿著黑色的容器凹槽持續向外傳播,以置於容器末端的主信號燈為中心,形成了數十道大小不一的綠色形體。黑暗中的信號儘管微弱,卻也因此顯得不容忽視。不消數秒,綠光已經爬上半具容器了。
黑色的角落傳出某種使耳朵極為不舒服的機器運作聲,就像綠色信號燈那般,某種裝置一套接著一套被開啟,機器聲吵得這片小小的黑暗就快要支離破碎。
等到覆蓋在棺形容器──通稱「亞當二世」的生命繁殖裝置──四周的信號燈全數亮起,震耳欲聾的巨響打碎了其它不同的聲音,室內化為一陣刺耳的迴響。
從外頭確認裝置運行無誤後,遠在三十五公尺 外的研究人員按下啟動鈕。綠色亮光倏地消失,眨眼不到的瞬間,熄滅的燈泡一致亮起令人不安的紅光。連接主機器的導管伸進正面半敞的玻璃棺形蓋,在研究員細心操控下很快地與某樣東西銜接起來。為了配合正逐漸增大的某樣東西,導管也跟著進行伸縮性微調,直到雙方密切、確實地結合在一塊。
即使位於黑暗中,昏暗的紅光還是將擴張至數倍大的導管映成一片血紅,令位於控制室的研究員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昂然佇立於紅色燈光中的大型導管足有棺形容器的大小。
裡頭的東西到底從哪來的呢?每當幾名研究員進行此例行公事時,總會這麼問道。如果說那有著數公尺長的某樣東西怪異到了恐怖的程度,那麼身懷此龐然大物的女子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然而即使如此,她們卻從未見過那名沉睡於棺形容器中的女子。
她真的是人類嗎?
她真的還活著嗎?
縱然是控制室中最資深的研究員,也沒看過監視畫面中的女子以其它姿態呈現在螢幕上。對那位已經快要可以選擇升官或退休的老研究員而言,最大的遺憾恐怕就是這兒的一成不變吧。
諷刺的是,對這名沉沉入睡的女子來說,最大的遺憾卻是已經改變的現實。
裝置開始運轉,女子才感受到一點點的熾熱……那股火焰旋即消退。就好像她深沉的思緒才正打算逃避某件事,馬上又被拉回殘忍的現實裡。
不能逃避它,只好面對它。面對它的時候,卻又化為白霧散開。追尋某一段記憶的白霧,某一段記憶就會如同四散的白霧般毫無價值地消逝。
已經無法掌控這股矛盾的混亂了。
她深刻地感覺到:即使沒了麻藥,也無法重獲精神上的平衡。
如果帶著珍惜的心意去守護某些回憶,只會招來最殘酷的破滅;反過來說,至少自己可以選擇留住些什麼吧。只要讓寶貴的事物變成連回想都懶得做的枯燥過去……那麼自己也就絕對不會忘掉它。
於是她下了一個決定。
不再等候著誰的決定。
在珍貴的回憶發出哀嚎同時,也努力保護著已經不值得一提的過往……或許在某一天,它們會重新被自己接納也說不定。
不久以前,她是這麼打算的:等到姊姊來見她,她會帶著數十年來首度展現的笑容迎向親愛的姊姊。世上還有什麼事比這點更重要呢?當然沒有。再也沒有了。她在乎的只有那位唯一疼愛過自己的姊姊。以前,還有現在;那麼……以後呢?
我們還有以後嗎?
那又是「什麼」的以後呢?
她不敢再往下思考。至此,腦袋已經疼得她再也無法描繪任何一抹風景了。
如果沉睡能減緩肉體疼痛,就讓身體飄盪夢境吧。
如果沉睡能減輕胸中悲傷,就讓意念沉入夢境吧。
最好……永遠也別醒來。
多芙妮宛如睡美人般靜靜躺在黑暗中的玻璃棺木裡,以眼角的淚水拼湊最後的遺言。
§
彷彿生命活動完全中止前受盡折磨而忍不住吐出的呻吟聲,又像是滿懷鬥志的戰士在萬丈深淵中對惡魔發出的咆哮,緊密貼合的生鏽鐵塊與石壁發生斷斷續續的摩擦,直到由外頭射到地板上的燈光寬度足以容納賓客的人影為止。
第三研究所的鐵門永遠那麼吵。
縱然身處百尺之外,刺耳聲響依然如入無人之境般貫穿三道巨牆間的縫隙、從五十名軍部精銳要員的看守下橫越四重陷阱,最後傳到黑漆漆的主研究室。對於唯一一位待在研究室中的女子來說,那道聲音同時充滿了憎恨與嫌惡。
在這座被改建成牢房的研究所最外處,一名留有直貼腰際的金色直髮的女子就站在敞開入口前,默默等候著親衛隊員帶來消息。門雖然開了,要是沒拿到每半小時更新一次的密碼,只怕會被保全系統的一百四十四枚導引雷射化為肉泥。
這裡始終沒變。
儘管距離親衛軍本部只有不到一分鐘的路程,要派人拿張通行令卻得浪費太多時間。那名叫金妮的小娃兒去了多久呢?剛過七分鐘。這點時間換做在昏暗無光的參謀本部,還可以喝杯熱騰騰的難喝咖啡呢。
希妲‧達克失望地瞄了眼金妮少尉消失的走道,開始懷疑她是否會就這麼一去不復返。所幸在她浪費掉難喝咖啡的享用時間以前,一隻人影即從少尉離去的走廊轉角衝出,希妲敏銳地捕捉到她右手那張快被抓爛的通行令。
這名可愛的少尉實在不適合像現在這樣氣喘吁吁地奔跑。這女孩的皮膚白淨、體態纖細,渾身散發出書記官或文書兵的氣質,究竟為什麼要加入與她徹底不搭嘎的親衛軍,恐怕是希妲心中永遠的謎。
那張可愛的臉蛋不曾遭受學姊們戲弄嗎?或許當她踏入親衛軍本部時,就已經發現這裡根本不是她這種簡直可供人欣賞呵護的女孩該來之處。視線稍微往上移動,便能看見那兩條伴隨主人著急躍動的馬尾,它們的點綴更令本人添了分有別於親衛軍嚴肅形象的活潑。
那對與體型完全脫離關係的大胸部肯定惹來不少妒嫉與麻煩吧?聽說少尉的軍服還是特別訂做,因為親衛軍從來沒出現過體態如此嬌小、卻又生了對傲人胸部的隊員。仔細想想,這種體型在整個地球聯合軍中也是相當罕見稀少。希妲注視著那對隨步伐抖動的乳房,淨想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只是,她默默的觀察令少尉更顯焦急了。
明明只有三十多公尺的走道,金妮少尉卻像參加短程賽跑般卯足了全力,但她這種令人不禁聯想到小孩子奔跑的肢體動作卻吸引不少同伴的目光。先不管為何拿張通行令會拿到滿頭大汗,若光只是為了這一幕稍加戲弄一番,似乎也說得過去。希妲忍不住對親衛軍本部的詭譎氣氛產生共鳴,是她也很可能會這麼做。儘管她獨斷的猜想根本沒獲得證實。
金妮少尉恐怕以為自己又要挨罵,即使喘到連話都無法說清楚,依然在長官面前挺起胸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讓您久、久等了……呼……上校、希妲上校……呼呃……」
這女孩的喘氣聲實在容易引人遐思。
視線停留在上下伏動的少尉胸前,希妲忽然有種想再戲弄她一下的念頭──可惜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任務在身,以後有機會再來見見這位少尉吧。
希妲對金妮微微一笑。
「妳辛苦了。好像花太多時間了,本部發生什麼事情嗎?」
「呼……沒什麼……重要的……吁、吁……是……呼……機密……」
「這樣啊。可是妳才從我這兒接下任務,還有人敢打妳的主意呀?」
金妮少尉為了維持她這名親衛隊員的尊嚴而站得直挺,但這反而使呼吸沒辦法好好調適過來。尤其面對不曉得是否發怒的長官,精神是繃得更緊了。
「中將……呼……賽爾菲爾中將……指示……呼……無法……說出來呵、呵呃……」
若是少尉與一旁的親衛隊員知道自己只是想多聽幾次這令人頭皮發麻的甜蜜聲音,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希妲忍不住抿嘴一笑,然後向少尉踏出一步。
已經是伸手可及之處的距離,為何還要向前邁步?這個問題沒有人注意到,只是順其自然地任由它發生。所以,當希妲雙手繞過少尉身體、將她一股勁兒抱住時,親衛隊員們都嚇了一跳。希妲在慌慌張張的金妮耳邊輕聲說道:
「慢慢來,等到不喘的時候再報告就好了。」
腦袋瓜還轉不過來的金妮只得以眼神向其她假裝視而不見的同伴們求救,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用著迷迷糊糊的腦袋回想,或許是在親衛軍守則第七條第三項或第四項的前幾款有提到:未經許可對長官做出任何不雅、不純的冒犯行為,將處禁閉六個月至三十個月不等。接著她又想起曾經聽過一位共同接受新訓的軍官抱怨說:有的部隊長官會刻意對部屬做出不當行為再推給部屬,藉以剷除異己。至於眼前這位突然抱住自己的長官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她始終無法得知。
希妲兩隻手在金妮背後交叉抱住,滿足地嗅著她那頭與自己有著同樣色澤的可愛金髮。洗髮乳是軍方配給的劣質品,是不是沒有錢買更好的產品?劣等的玫瑰氣味中夾雜著濃厚汗味,剛才或許是真的很忙碌也說不定。
即使礙於形象與軍規無法恣意動手,希妲還是能從金妮的喘息中感受到她柔軟的乳房觸感。希妲撫摸著她背部的汗漬,金妮臉頰則是紅得發燙,汗珠掛在緊張的額間,沒多久便滑落到希妲臉頰上,令不懷好意的希妲莫名興奮。她本來只想像這樣抱住那副充滿魅力的身體,此刻更心生得到這位少尉的衝動。
「那個……已經可以了。」
聽見金妮畏縮卻帶有感激的聲音,希妲深深吸了一口氣後鬆開雙手,拍了金妮的肩膀就轉過身去。
希妲站在研究所正門前,神情愉悅地等候著反應比往常要慢上幾秒的解碼人員與手持通行令的少尉。
那名負責解碼的軍官看起來倒像是標準的親衛隊員。強壯的體格、嚴肅的神情,還有股令人討厭的氣味。不討喜的軍官面無表情地領著臉頰紅潤的金妮來到長官身邊,準備進行解碼動作。
就在金妮正要呈上通行令時,希妲制止了準備接手的軍官。
「今天是哪一組呢,迦瑪?約瑟夫?金妮,麻煩給我通行密碼。」
金妮愣了愣,連忙將皺成一團的通行令拉平,緊張地確認上頭的密碼後回答:
「第、第一七六號指令為『03423C2C』。」
「妳是什麼時候拿到密碼的?」
「幫忙完本部的任務……一拿到就趕緊過來了。」
希妲若有所思地點頭。
「哦。麻煩給我一條橡皮筋。」
希妲歪著頭思考,因此壓根沒注意到一旁瞪大眼睛的兩位軍官。皮膚黝黑的達賓少校目光一瞥,金妮才在不想惹直屬學姊發怒的壓力下解開自己頭髮上的其中一條橡皮筋,一臉摸不清楚狀況的表情望著陷入沉思的上校。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長官,但能夠像這樣注視長官冷峻的側臉倒是頭一遭。金妮彷彿受到長官的傳染,視線不知不覺間停頓下來。身子一放鬆,四周旋即出現肉眼無法捕捉的思考之牆。
她是來自參謀本部的希妲‧達克上校,經常來訪親衛軍管轄的十六間研究所。據學姊說,這位長官本來只是東北軍的參謀旅長,只花了三年就爬升到參謀本部,甚至成為上將眼中的大紅人。可是金妮不怎麼喜歡宛如偉人傳記的傳聞,關於希妲‧達克如何運用莫測高深的謀略一統東北這件事,她始終抱持漠不關心的態度。現在她只倚賴那雙還算健全的眼睛,好將希妲‧達克這個人的臉深深記在腦海中。至於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就連金妮本身也搞不清楚。
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希望時間就此停住。
無法掌握的思緒因為希妲‧達克美麗的側臉變得狂亂,在透明空間中不斷反射,最後徹底佔據一向不喜歡傷腦筋的腦袋瓜。只想去回想、只想去欣賞,甚至,只想身處於一個名喚希妲‧達克的世界。
「……金妮少尉!」
猛地一晃,金妮被撞上後腦勺的怒吼聲嚇得清醒過來。她滑稽地讓身體重新獲取平衡,目光依舊停留在長官臉上。本來以為可能會看見生氣或皺眉的長官,想不到對方仍然是一副沉浸於思索中的模樣……金妮不知所措地轉頭看向達賓學姊,然後才在學姊視線誘導下發現了長官那不曉得伸出多久的手掌。
「實、實在非常抱歉!」
金妮深怕她的粗線條早已惹來長官不悅,於是以非常快的速度彎腰,角度是新兵訓練中嚴格要求的九十度……再多一些。
打直的手臂與耳朵同高,面向燈光的掌心戰戰兢兢地捧著通行令與一條紅色橡皮筋,動作標準到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才剛出新訓中心。就連本來只打算接過橡皮筋的希妲,也被這有趣的一幕吸引住。在她印象中,自己初次告白似乎也是這種可笑的姿勢。希妲只拿起那條橡皮筋,就讓膽戰心驚的金妮退到一旁。
這麼一來,想得到她的慾望也更深了。
過去一直擔任第三研究所解碼任務的達賓少校不客氣地推開金妮,對正以單手迅速紮起金色馬尾的長官背影說道:
「達克上校,請容許我插嘴。本部密碼必須轉譯四次,且各時段採用的加密方式不同,如果不能在時間內解譯並使用將會無效。為了慎重起見……」
流暢俐落地紮上長長一條馬尾的希妲甩了甩頭髮,看向少校。
「昨天我花了四十分鐘在熟悉軍部暗碼,還記得一些加密公式。這次的密碼是否只有五個字母?」
達賓少校早在剛才已推出個大概,但還是無法確定第三道以後的轉譯是否正確。她能在五分鐘內利用字元推算及進制轉換法找出最適當的兩組暗碼,若要完全解碼只需要再多一點點時間。然而就在少校準備進行最後一道手續時,她的視線不經意地發現長官那隻等候著橡皮筋的手,因而中斷了她自豪的腦內解碼。
「……是的,這次的暗碼可能是五個字母或七個字母。」
「好,那麼我要走了。」
希妲拍了下猶如金蛇般的長髮,轉頭朝金妮嫣然一笑。
那位仍帶著小小恐懼的女孩──金妮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才終於理解那道笑容所代表的意義。在那之前,它只在她心中留下複雜又苦澀的悸動。
踏入黑暗中的希妲向前走了幾步,直到老舊保全系統將鐵門關上後,本來就無法提供任何幫助的光線總算徹底消失。
潛行於黑幕之中的保全系統正以極其靜謐的態勢,等候著尚未報上通行密碼的入侵者。希妲不以為意地繼續向前邁進,一台掛載於天花板上的機器也悄悄地跟著她移動。喀、喀、喀、叩。每當來到第一道巨牆前,她總是忍不住為這兒的結構感到可惜。大理石應該用在地面凹凸不平的參謀本部,而不是用在這種廢棄研究所才對。無論如何,這也是每回必做的一個動作──
「真想要大理石地板哪……」
喃喃抱怨完以後,她才想起這次並沒有達賓少校隨行,因此那扇沉重的門扉自然不會在她的抱怨結束後,帶著吵死人的巨響敞開。
在冰冷石牆上摸黑找到密碼鎖,希妲回想起昨晚讀過的暗碼記錄,腦中浮現出六乘六的按鍵配置。確認零與一的按鈕位置後,希妲的食指及中指分別壓在兩鍵上,隨著心中的複誦依序敲了起來。第一道鎖準確無誤地解開。
走沒幾步──也許是因為自己正思索第二道鎖的按鍵配置之故,希妲覺得才走不到幾秒鐘,就到了第二道巨牆前。這次一共有五個鍵。除了零與一以外,她得在略顯模糊的記憶中摸索四、五、七三個鍵的位置。希妲苦惱地搖了搖頭,接著又鼓起精神一口氣敲下合計七碼 的密碼。第二道鎖也順利打開了。
既然前面兩道解碼無誤,那麼第三道鎖肯定是自己所想的那組密碼沒錯。然而希妲卻在第三道巨牆前停下腳步。
有點焦躁的心情在黑暗中一點一滴被吞噬,最後只剩下震耳欲聾的耳鳴刺得她渾身不舒服。希妲在黑色的空間中一動也不動。
門關上後過了二分十四秒。取得密碼花上十一分又八秒。兩者合計為八百零二秒,加上誤差修正的兩秒,總共是八百到八百零四秒之間;根據這道特殊鎖的規律來算,至少得等十六秒後才能將風險壓到最低。
希妲不急不徐地走到密碼鎖前,然後伴隨著心中默數按下第一個鍵。
每秒記錄一個正確密碼字元的保全系統,將亂數更新的對應按鍵以某種規律重新配置,好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對這套系統十分感冒的希妲看見第三道門逐漸移動時,總算鬆了口氣。
通過三道巨牆之後,迎面而來的是一片寬敞的黑暗。
「連燈也不開,真是吝嗇。」
希妲筆直朝前方走去。不曉得這裡為何非得維持原研究所的擺設?它們也許可以讓第一次闖進這兒的入侵者撞得頭昏眼花,但是若能把這些桌椅分配到物資缺乏的支部去,絕對要比擱在這兒好得多。
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五十道視線時,希妲不禁皺起眉頭。
校級戰鬥軍官群──精英中的精英。
她曾經與一位同階級的戰鬥軍官比試,結果向來以指揮作戰爬升上來的希妲在十五秒內就完全敗北。那種可怕的怪物竟然在這裡配置了五十個。裡頭關著的東西真有那麼可怕嗎?希妲邊走邊想。
不,再怎麼比,論可怕當然是那些彷彿隨時準備撲向自己的怪物要可怕。
所以她才不喜歡直屬於賽爾菲爾中將的三千親衛軍。
厭惡到連冷汗都流不出來的狀況下,希妲來到了最後一扇鐵門。沒有加設密碼的門扉透過監控室自動打開,接著是了無新意的另一片黑暗。希妲閃入其中,鐵門跟著關上。
主研究室的鐵門永遠那麼吵。
這裡面過去曾是生物科技權威的實驗場所,集世上尖端科技於一室,同時也是地球聯合軍最受矚目的研發單位。然而科技開發在遭遇史無前例的大瓶頸後便遲滯不前,相關研究也跟著一蹶不振。現在,這裡只是座倚靠保全系統及精銳部隊鎮守的黑暗牢房。
適應了黑暗的希妲順暢地繞過幾張報廢桌椅,走到研究室中央。
黑色薄霧的另一端傳出微弱的香氣。
稍微喘口氣的希妲兩手扠腰,一副長官對待下屬的姿態說道:
「好久不見,怪物。」
被稱為怪物的人影頓了一下,嘴唇無禮地微微抽動。怪物用著宛如歌唱般的聲音淡然回答:
「我只希望永遠不見。」
希妲聞言,微微一笑。
「總有一天。」
「我期待著。倒是那個小黑人,竟然沒跟著來。」
「今後即使只有我一個人也沒問題。話說回來,依照特別命令第三號,這裡的戒備並沒有規定中嚴格嘛。只要妳有那個意思,應該輕而易舉吧?」
怪物以那雙視黑夜如白晝的琥珀色瞳眸凝視希妲挑釁的眼神好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回答:
「總有一天。」
希妲彷彿真的很開心地笑了聲。
「我很期待哦!好了,閒話到此。我今天是代表參謀本部前來與妳商量一件事。」
「我替妳們做的已經夠多了。」
「那麼妳還是得做呀。」
怪物沉默不語。她冷冽的目光穿越了黑暗射入希妲眼中,然而怪物的瞪視似乎對這位突然強勢起來的女子毫無作用。
「這次又是什麼?」
「關於聖遺物的搜查。」
「真是貪婪啊……我已經教導妳們延續生命的技術,但成效如何妳們最清楚。妳難道不知道,妳們已經得到太多不該擁有的知識或技術嗎?一旦違背這個世界的真理,只會招來徹底毀滅。」
「是呀,多虧了妳,公民妊娠計劃才得以實行。可是現在我們正與瑟安作戰,傷亡率依然遠高於生育率……」
這個精練的傢伙還是這麼惹人厭。
怪物將她的不滿與憤怒表露得一覽無遺,然而希妲並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希妲維持著不討喜的制式笑容,向她走近一步說:
「軍部很感激妳的幫助,並且也在最前線投入『聖賽門』、『叛徒猶大』。當然,我們也曉得只是單方面要脅妳不會是明智之舉。因此,只要妳願意協助這次的搜查任務,軍部將會取消針對『已消失的最後白海』兇手的殲滅行動。」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只要再往前微微一傾就會撞上的程度。
怪物──絲芙妮不禁倒抽一口氣。
「……這個不叫要脅?」
希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直視絲芙妮瞳孔的位置說:
「妳很聰明。可是再多的智慧有什麼用呢?妳只管依循軍部安排好的劇本走下去就對了。」
希妲迅速抬起右手,投入黑暗中的五個指腹緊緊地貼上那自傲的胸口。她面露使人不悅的冷笑。
「說實話吧。我呢,最討厭妳這種不老、不死的怪物。妳們擁有無限的時間,卻不懂得好好把握。而我們人類只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反覆掙扎無數個世紀。像妳這種既聰明又美麗、還握有可怕力量的怪物,肯定無法理解我們這種被詛咒的物種。那也無妨。對我而言,妳就如同妳眼中的人類那般,一種低賤、渺小又礙眼的存在。我才不管妳是使徒還是怪物,這兒並沒有容得下妳與妳姊妹們的空間,軍部沒立即處決妳已經是最大的包容。聽好了,怪物。這個世界呢,只屬於我們這些唯一優越的人類。若不乖乖順從,我現在就能毀了妳所珍惜的一切。」
僅一瞬間,絲芙妮感受到了沉睡已久的怒氣在心底微微發顫。
當她察覺自己的抑制力發生動搖後,趕緊說服那股呼之欲出的憤怒,只留下足以扭曲臉部肌肉的微弱力量。
這股變化的波動近距離傳到高高在上的希妲心中,變成了難以言喻的優越感及興奮感。希妲上半身向前一傾,雙唇撞上了正努力控制情緒的絲芙妮右臉。
不會反抗的獵物──還是有她的可愛之處。
希妲就這麼吻了絲芙妮冰冷的臉頰,然後用著尖銳如刺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喃喃:
「為了誰都好,快點告訴我。『貞德的旗幟』究竟在哪兒呢?」
§
「妳說……奇怪的東西?」
中尉睜大了略顯疲憊的綠眼睛,轉頭看向站在一旁報告的副官。因為太專注於環繞耳際的某項報告,中尉甚至忘了她正替一名受傷的部屬包紮膝蓋傷口。若非傷兵因長官無意識的輕拍傷口而發出慘叫,她恐怕還會做出更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也說不定。不管怎麼說,對這名傷兵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咬牙忍耐二次傷害的貝伊已經恢復了血色,但她仍忍不住抱怨道:
「中尉……上個月才聽說妳把消毒水倒在喬拉頭上……」
被部下挖苦的中尉故作驚訝輕呼:
「真的嗎?我記得喬拉的傷口在手臂呢。」
中尉說得一點兒也沒錯。貝伊的搭擋──喬拉的手臂確實在任務中遭受砍傷,這點不只協助治療的貝伊知道,就連平常總待在中尉身邊、與中尉一起投入治療作業的副官卡琳也能見證。然而……中尉她也確實因為在治療中聽取報告,而迷迷糊糊地將消毒水倒向不該倒的地方。
「哎呀,這麼說起來好像是有這種意外。」
「麻煩妳不要每隔一個月就出這種意外啦!兩個月前妳還差點燒掉伙食班瑟兒的頭髮耶!瑟兒的長髮可是從小時候就開始留的……」
「哎?那一次是因為……」
忍不住加入話題的副官卡琳插嘴道:
「因為您正接收亞庫茲克的情報。」
「卡琳,妳記得真清楚。可是這種時候不該發揮妳卓越的記憶力……」
卡琳神情沉重地說:
「因為在三個月前,您一個恍神就用手術刀劃開在旁邊扶持傷患的人的小腿。四個月前則是差點將清洗髒毛巾的熱水喝下肚。五個月前……」
「……好了!」
隨著卡琳的提醒而不斷想起過往糗事的中尉慘叫一聲,喪氣地低下頭喃喃道:
「所以上個禮拜才發給大家擁抱券嘛。」
談起中尉那獨樹一格的補償辦法,卡琳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張擁抱券可是叫價到一比二張餐券呢!可是雖然已發送二十七張,使用數卻是零。看樣子大家都打算等您本月的意外發生過後才使用……」
雖說針對因自己受到二度傷害的部下發放擁抱券可謂前無古人的奇想,可是從發放日算起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個禮拜,仍然沒有任何一位部下拿著擁抱券來見自己,中尉也因此感到喪氣。然而副官那句「使用」卻又令她打起了精神。中尉抬起頭來,以漂亮的綠色雙眼誠懇地注視副官,開心地問道:
「妳的意思是,擁抱券還是有效囉?」
「是的!能與大家心目中的長官擁抱是多麼令人嚮往的事情呢。只要不會因為您的擁抱而受重傷……」
「……妳夠了喔!」
這般說著的同時,貝伊的膝蓋總算受到應有的包紮,現在已經好多了。她有點懷疑地輕踢小腿,感受到過去那種已經習慣的輕微疼痛,這才對長官的手藝放心。
貝伊從短褲口袋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米黃色紙條,夾帶一些像是毛屑或沙土的髒東西一併扔給正滿意地點著頭的長官。見到那二十七張之一的擁抱券,中尉是訝異地張大了嘴,然後乘著迅速滿溢的喜悅直接撲向笑容靦腆的貝伊──可是她忘了貝伊的傷才剛包紮完畢,而且貝伊還是坐在椅子上。被喜悅感沖昏頭的中尉就這麼將貝伊撲到在地……並且以她堅硬的右腿膝蓋,豪邁地撞上貝伊的傷部。
目賭整起事件的卡琳趕緊走向兩人跌倒的地方,連忙將才打算要拿出來的擁抱券塞回報告書中,面色凝重地問道:
「卡蜜拉姊、貝伊……妳們還好嗎?」
靠在貝伊肩膀上的卡蜜拉中尉沒有什麼大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轉身向卡琳點頭。至於受到三度重創的貝伊……已經昏過去了。
在卡琳優秀可靠的提議及協助下,她們將貝伊抬到隔壁的醫護帳篷,以免貝伊在昏迷期間又遭到四度創傷。一位軍醫看見卡蜜拉等人,沾了血的口罩還沒拿掉就急忙湊上前去。
「是卡蜜拉姊耶,您怎麼會來這……啊,貝伊不是在您那兒治療嗎?」
她實在很猶豫該不該據實以報。
這個時候,卡琳徹底發揮了她擔任副官的專長。卡蜜拉的不謹慎巧妙地消失了,這件糗事則由不幸的貝伊默默承擔。不曉得當貝伊醒來並知道這件事會做何感想?聽著卡琳努力解釋的卡蜜拉感到過意不去,於是只好又將兩張擁抱券塞進貝伊的短褲口袋,做為補償。以結果來說,貝伊總算得到目前最完善的治療及保護了。
離開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帳篷,卡蜜拉忍不住鬆了口氣。
並不是因為這場意外告一段落,而是在這短暫空檔裡,沉澱於肉體深處的疲憊肆無忌憚地全部湧上心頭。
自從前天半夜幫忙照顧兩個營區的傷兵,她與卡琳幾乎沒有什麼時間可以睡覺。一方面是因為這幾天接連發生的小衝突造成太多傷患,一方面也是因為軍醫數量根本不夠用來治療及看護,於是她就帶著卡琳與幾位對看護頗有心得的部下加入行列。雖然身心俱疲,但這正是她仍與部屬們共同待在前線、共同為了某個目標奮鬥的鐵證。而且任務也完成了,她們很快就能回到東邊的基地。
卡琳除了協助卡蜜拉以外,還得挪出時間整理戰鬥及偵察報告,因此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卡蜜拉聽到她疲憊的聲音,感覺到身體似乎跟著變重了。可是現在還不能放鬆。等瑣碎的事情都處理完、回到基地後,要睡幾天都沒問題。
卡蜜拉領著卡琳漫步走到營區外。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慵懶感似乎傳染了整座營區,幾位上前打招呼的士兵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再怎麼說,正值八月的酷暑也無法使人在悶熱營地中懶散地躺下、等著被大太陽烤熟吧。兩人在距離營區十來步的坡路上停下腳步,彼此對望一眼,然後陷入各自的沉思。
她們的中隊駐紮於坡地上,為了方便支援位於平地和北方的友軍,這塊視野遼闊的山坡是非常好的駐紮點。更何況,待在這裡還可以聞到來自森林的新鮮空氣……至少在不久前是這樣沒錯。
夾雜著某種令人忍不住掩鼻的臭味,乾熱的微風從西南處的厄當林地迎面吹來。站在頹靡的乾燥坡地上、迎風閉目的卡蜜拉深深吸進一口污濁的空氣,然後緩慢地朝空中呼出。
血的味道乘風飄散,代表友軍部隊已經展開第一階段的行動。那麼接下來就得換這邊做抉擇了。武力鎮壓無法使人屈服,血腥之風終將帶來更為慘烈的悲劇。卡蜜拉讓陰暗的天空透過薄弱的眼皮,在眼底映出一片片奇異的色彩。她保持著這種姿勢,輕聲對身後的卡琳問道:
「卡琳,妳說的『奇怪的東西』是什麼呢?」
被熱風弄得渾身不舒服的卡琳搔了搔發癢的臉頰,望向長官後腦勺說道:
「是的。在偵察報告中,我們從林地深處發現了一種……類似宗教狂熱的儀式。」
「宗教狂熱?原來不光是軍部高層存在這種可怕的執著呢。」
卡蜜拉微微仰起首,兩條手臂朝前方伸直,以歌唱般的姿勢繼續說道:
「那麼奇怪的東西就是指某種宗教囉?」
「這點還無法確定。根據報告,厄當難民們崇拜一面詭異的旗幟,以及拿著該面旗幟的,嗯,領隊或祭司一類的人。」
「聽起來倒挺常見的。」
「本來我也是這麼想。您還記得偵察隊的托芬嗎?」
「如果是那位黑色頭髮、瘦瘦高高、總是很有精神的小隊長,那我還記得很清楚。」
「她死了。由於她遭遇到的不幸,才讓她的隊員們將這起本來會被忽視掉的事件徹底記錄下來……」
又有自己認識的部屬喪生了。卡蜜拉的心忍不住為之顫抖,哀傷的情緒緊緊壓迫她的眉頭,只差沒趁機侵佔那已經麻木的淚腺。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不論以前或是現在。
卡蜜拉身體一放鬆,手臂跟著緩緩降下。她微微轉動身子,眺望駐紮於山坡下的營區。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張開被熱風帶走生氣的雙唇,問道:
「托芬是被難民殺死嗎?」
同樣因為這件事感到悲傷的卡琳面有難色地搖搖頭──即使長官並未注意到──然後吐了口氣。
「不,她是自殺的。她曾請求隊員們了結她的生命。」
沉浸於哀傷中的卡蜜拉側著頭,直覺道出最壞的推測:
「陣前叛變?」
「分隊全員否認任何污衊的指稱。我接到報告後已經請軍醫對她們進行簡單的測試,但是有的任務隊員處於極度恐懼、有的處於極度悲傷……目前無法取得任何可信的資料。」
「好。在有辦法證實以前,請妳跟我一起相信托芬小隊。妳同意嗎?」
早已料到長官會說這句話的卡琳欣慰地露出笑容。
「我同意。那麼您是否要聽取偵察報告?」
卡蜜拉微微頷首,讓卡琳繼續報告下去。
由托芬少尉親率的偵察分隊,費了一整晚的時間才橫越將近半座厄當林地、繞進離主要幹道有段距離的隱密難民據點。若非難民們正為某項行動做準備,恐怕偵察也不會那麼順利。在分隊抵達隱密據點後,她們發現有許多留守或無法作戰的難民都聚在一塊,全神貫注地傾聽一名手持軍旗、全副武裝的少女發表演說。
由於連守衛也全神投入在演講上,分隊輕而易舉地混入幾乎有一、兩百人的小型廣場,在人潮圓環中觀察這一切。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
最深入人潮、距演講者甚至不到十公尺 遠的托芬少尉察覺到現場氣氛不大對勁,決定帶著分隊緊急撤離。所幸演講者及聽眾依然沉醉於那段根本只能算上閒聊等級的迷人演說,撤退過程並未引發騷動。
然而就在途中,少尉的樣子出現了異狀。她情緒出現極為強烈的反差,一會兒歇斯底里、一會兒又恢復正常,儘管如此她們還是不斷往東北方的營地撤返。距離營地越近,少尉的異狀就越強烈。她與隊員們無法掌握問題何在,只知道她能維持正常的時間已經不到數分鐘,而每次發作都會持續將近半個鐘頭。她們試著走完最後一段不到一公里 的路程,可是到了這段距離,少尉卻完全失去控制。
那並不是單純的歇斯底里,而是深深恐懼著某物,恐懼到完全無法控制的程度。本能意識到「不做點什麼就死定了」卻又尋不著實際存在的威脅,只知道某位少女的聲音是唯一的解脫。
她必須回到那名少女的身邊,不然會瘋掉的。
隊員們無法放她擅自離隊,也不能就這樣折返,可是走得越遠,少尉的失控現象就越巨大。還沒抵達營區,只存在於少尉腦中的恐懼終究使她崩潰了。就在這時,少尉的五官居然開始出血。陷入崩潰的身體彷彿連防禦機制跟著喪失,由內部開始迅速瓦解了。
在這毫無道理可循的詭異狀況支配下,少尉痛苦地請求隊員們終結席捲她身心的劇痛,卻沒有人下得了手。最終,少尉意識到自己手邊的武器,就在深感不安的眾人面前自殺了。
當她們返回營地後,一名勉強可以回報的士兵將偵察過程做成口述,最後成為卡琳手中的報告書。
而整起事件是否為集團歇斯底里,或密謀叛變,或與厄當難民有關,目前尚待釐清。
「……以上就是偵察報告。」
本來已經做好覺悟的卡蜜拉也想不到,聽完報告的自己終究難以按捺痛苦的激流,眼角不知何時凝聚了斗大的淚珠,鼻腔也熱得發疼。
看來,自己果然還是無法對這種哀傷的事實產生免疫。
「卡蜜拉姊……」
卡琳向前走去,遞給卡蜜拉一副手帕。卡蜜拉察覺到卡琳的用心,於是在接過手帕的同時重新展露出她的招牌笑容。只是,在卡琳眼中的微笑卻帶著難以遮掩的痛苦。卡蜜拉動作緩慢地拭去滾落的淚珠及它所留下的痕跡,發熱的眼神中閃爍著令卡琳不安的光芒。卡琳小心翼翼地問道:
「卡蜜拉姊,您該不會是要……」
知道卡琳要說什麼的卡蜜拉輕輕點頭。
「卡琳,我想把『奇怪的東西』弄清楚。妳認為呢?」
身為卡蜜拉部下的卡琳當然也同意這個看法。然而她畢竟是個軍人,以身為副官的一面,卡琳苦著一張臉說:
「友軍行動結束後,我們的任務也跟著結束了。現在應該立即返回本部才是。」
「托芬的事,我無法坐視不管。妳也同意我們應該相信托芬小隊,所以現在只剩下一個選擇。」
卡琳做作地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勸都沒用吧……」
卡蜜拉笑著將手帕還給卡琳,握住她的手說:
「嗯!謝謝妳。我們就再待一天吧。要好好利用今晚來調查。」
「那麼我先去通知隔壁營區的克拉拉中尉,請她們留下來協助我們。」
「麻煩妳囉,卡琳。」
說完以後,卡琳就直接朝山坡下的營區跑了過去。卡蜜拉注視著卡琳漸漸縮小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股罪惡感。
因為自己獨斷做出的選擇,勢必會牽扯到非常多的人。
後來她將注意力轉移到不該在不明原因下死去的托芬、以及厄當難民的詭異行為,總算能以溫柔的苦笑說服那股小小的罪惡感。
現在還不到放鬆的時候。
如果就這樣放棄托芬及那個小隊,將來一定會心生遺憾。
卡蜜拉瞄了眼開始令她反感的厄當林地,然後重新望向進入營區的卡琳。
「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然後,她輕撫著微微鼓動的胸口,露出歉意的微笑喃喃道:
「回去再好好地向伊蒂絲說明吧。」
《序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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