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純白色的光芒挾著溫暖氣流迅速包圍住全身,尚且殘留於腦海的景色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驚醒過來,望向高聳昏暗的挑高天花板,壁火的微光只照出約莫四分之一部分雕飾。
那是仿古埃及壁畫的諷刺性雕刻,以淺顯版本的象形文字與壁畫描繪出至尊法老王與他的黃金國度,整座屋頂就像由內窺探的掏空金字塔。可惜壁爐沒辦法照亮其全貌,就連僅剩的雕飾也被某隻巨大的影子遮蔽住。
背對著壁爐走向床邊的,是個身材相當壯碩、臉蛋說實話並不吸引人的男子。那人能夠用來拉攏異性的特徵,除了龐大的財富與健壯的體魄,還有某種無法隨意搬上檯面的優勢。
她和那雙渴求卻怯懦的雙眼互視,以沉默的魅力循循誘導對方攀上床。待她纖白的肢體完全被深褐色的健康肌肉覆蓋住,男子眼中的情緒一下子就流到她身上,而她那點勾人上床的能耐則是被偷了過去。她微紅著臉細聞沐浴乳的淡薄香氣,很快地充滿征服慾的雄性體味就將她拉回無法逃避的現實裡。
男子不過是給那張平庸的臉龐換上裝飾性沉穩,並以股間的性器隔著她那酒色薄裙朝大腿之間輕蹭,就讓被注視著的她慾火難耐,頻頻湧現極欲被對方擁抱的衝動。性慾的波動依循愉快的周期來到第一波高峰,男子動作粗暴地扯破薄裙,肥壯硬挺的陽具直送未著內褲的無毛私處前。
微熱恥丘被柔軟的龜頭韻律地推撫,薄美的雙唇放任式迎接乾燥舌尖。漱口水的薄荷氣味不完美地分佈在她櫻色內唇邊緣,而後彆扭地往內散播到門牙與牙齦之間。淺粉紅色的牙齦肉飽富彈性地往內凹陷,輕柔的力道在健康起伏的粉色肉壁上來回游走,最後緩慢滑過白瓷般的左側犬齒、垂降至沾滿甘甜唾液的溫暖舌尖。
她兩手慢悠悠地或捧或摸男子的側腹,配合著嘴內的翻攪來回撫摸四、五回,才向上扣住那塊結實的背部。男子低聲咀嚼著無意義的淫語,這些句子或許能逗粗俗的女人開心,於是她做出不領情的模樣。為了在女伴面前挽回失態,不擅言辭的男子將希望押注在與生俱來的優勢上──下盤深沉一頂,粗壯的陽具硬是推開僅僅沾染些許淫蜜的陰道,直朝潤滑不完全的深處挺進。
感受到下體傳來一大片乾燥磨擦感,她壓抑著疼痛的衝擊低吟出聲。男子見那張漂亮的五官輕皺,於是乘勝追擊,把尚在呻吟的獵物搞得更加暈頭轉向。並不是多快或多大的動作,光憑粗魯只會讓隱忍著疼痛與被支配慾的獵物崩潰,必須循序漸進、猶如乘著起風階段拍打上岸的海水。收、收、收、收、放三拍。收、收、收、收、放二拍。漲潮需比退潮時,兩次動作只能貪戀一步,如此才不會因為飽和磨擦使得脆弱的陰道不適甚或受傷。
男子對他的寶貝十分滿意,它總能塞飽每個甘願為他寬衣解帶的女性,即使遇到箇中好手,也不至於令對方嗤之以鼻。當然他也有過夜郎自大的時期,這部分多虧了雄偉的股間與揮之不盡的財富,並沒有困擾他多少時日。現在他可是掌握了每一個女人高潮的關鍵。就算無法高潮,也能讓女伴在綿長的快樂中喪失自我。
只要是人,都會貪戀快樂。
透過生理引發快樂情緒的最直接手段,就是做愛。
能夠掌握每個女性甚至男性在情慾上的弱點,根本上是與利用核子武器達成恐怖平衡的諸國擁有同等強大的支配力。
皇室血脈、爵位、公國、金援、私人軍隊、國貿稅收、軍事外交豁免權……要什麼有什麼。只待攻破眼前這位前年才被梵蒂岡特別尊封為「當代聖人」的卡蜜拉公爵,就連信仰也能掌握其中。
「我……才是這個世界的支配者啊!」
難掩狂喜的激情混入充血的海綿體,一股腦地撞進剛脫離處子之身的年輕女公爵體內。
那根飽受先天祝福與後天鍛鍊的強壯陽具,確實有著足以令男子驕傲的尺寸與能耐。
回歸繁衍的本能來看,這根陽具、這個男人都是十分優秀的對象。
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將不可避免的產生「長相廝守」這種重度仰賴精神結合的貞潔概念。如此在挑選對象時,反而綁手綁腳地擺脫不了束縛。無法在生理慾望與精神關係間取得完美的平衡,到頭來仍會在夜裡夢醒時感到壓抑又虛偽。
可惜的是,現實往往不如人意,性慾與感情兼顧的情形實在太少太少了。做為不得已狀況下的解決方案之一,單純的性伴侶成了人們數千年來始終無法擺脫的習性。
這個男人,正是當今社會最出色的性伴侶。
他與他的寶貝無疑是時代的象徵,值得被詳盡記錄下來。
此一認知方才成立,異於性快感的微癢觸感旋即自交配中的陰道迅速往外擴散,乃至遍及整個下體。
陰莖在每個動作中產生的細微反應,都能透過陰道肉壁的收縮捕捉得一清二楚。而陰道配合陰莖做出的反射運動,也深深烙印在她的體內。
深度、寬度、濕潤狀態、表皮皺紋、勃起硬度、磨擦強度、交配時間……與這男人產生的做愛細節,全部都化做資料永遠保存起來。
她在這以生物學角度來看堪稱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懷裡逸出愉快的呻吟,靜候高潮被挑起的時刻到來。
人類有著非常強烈的支配慾及被支配慾,兩者雖是相反的東西,卻可以並存於單一個體且不發生任何衝突。有時這樣的慾望也會輪轉,使支配者成為被支配者、讓被支配者重新燃起征服慾。她對某些始於生物學的偏見不以為然,性器不該是決定慾望順序的依據,但人類社會總愛做些破壞性別平等的愚昧舉動。
為了導正這個數千年來無法消弭的錯誤,她在享受之餘不忘繼續記錄這個男人的一切。
偶爾會有股「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的想法浮現於腦海,所幸插入體內的陽具太完美、太動人,剎那的煩悶立刻就被夜事的歡愉消滅殆盡。
無意義的胡思亂想是這世上最可怕的陷阱。
必須以實在的行動來抵抗怠惰才行。
思及至此,她神采飛揚地揚起魅笑,雙腿越勾越緊,就怕這完美的交配對象會受不了而溜走似的。
飽受蹂躪的陰道變形著取悅男人的性器,最後將之轉為詳盡的數據資料存進女人的基因。
視線化為一片白茫、快樂無限攀升,曾經聖潔的女公爵就這麼顫抖著迎向完美的高潮。
『……五……』
純白色的光芒挾著溫暖氣流迅速包圍住全身,尚且殘留於腦海的景色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驚醒過來,望向一臉狐疑地盯著自己的女人。對方是個戴著粗框眼鏡、編了淺橙色大麻花捲的年輕女子。
雀斑好多,臉型一點也不出色,髮型更是糟透了。可是,與之相視不過數秒,驚悚的情緒就慢慢平息下來。
麻花捲彷彿真的很懊惱似的聳聳肩,從桌上拿來喝掉半罐的瓶裝水,塞進還處於些許恍惚的她手中。
她遲了三秒才向對方道謝。麻花捲露出習以為常的嫌棄表情,嚷嚷著反正都沒人在聽她的話之類的抱怨。這些富有魔力的話語一進入她耳裡,立刻喚醒她與麻花捲閒扯蛋的零碎記憶。不過其實她比較想回味許久不見的春夢,對於麻花捲的碎碎念則是真的不怎麼感興趣。
一來她並不熟基因工程學,二來她不喜歡聽人一股腦地說個沒完沒了,三來她應該不是為了閒聊才來見對方的。
許多不很重要的記憶正在迅速甦醒,偏偏都跳過現在所需要的關鍵情報。
為何待在這種單調的接待室呢?從封閉的現場氛圍看來,應該是在等待著某人或某事進行才對。
為何是和麻花捲兩個人共處呢?或許正在接收重要情報,但也可能只是被她逮到機會唸個不停。
她略顯沮喪地喝了口水,對送上瓶裝水的麻花捲露出逞強的乾笑,不過麻花捲似乎不打算再嘮叨下去的樣子。
這樣也好。
就算已經想起許多對一般人而言過於龐大且沉重的事情,自己為何置身此處的來龍去脈卻還是記不起來。
而坐在旁邊那位閉起眼睛卻飛快轉動魔術方塊的麻花捲,按照剛清晰起來的記憶應該是當代大天才沒錯。
全世界最聰明的天才,會像這樣浪費時間嗎?
她維持坐姿伸展四肢,卻踢到一大堆的方塊。
不足兩坪 大小的立方體房間地板上,滿滿的都是拼湊不完全的魔術方塊。
麻花捲低聲說別打亂她排好的公式,說著就彎身把亂掉的方塊重新排好。
從三乘三至八乘八,大小不一的魔術方塊亂中有序地排列於地。
她訝異地說不出話,只是靜候麻花捲把手中最後一組方塊拼完。
喀嚓喀嚓清脆打響,多彩的方塊在閉目的操控者手中迅速飛轉。
轉動聲沉寂的瞬間,大天才露出自信滿滿卻又不太美觀的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她想起了自己為何出現在此處、為何與麻花捲共處一室。
為了將不安的預兆化為震盪的現實、再把震盪的現實導入合理的新生……無論如何都必須縝密計算。就算因此得囚禁、消耗大天才整整半年的時間也在所不惜。
畢竟她們即將要做的,可是會讓後世絕對不願、也不敢再提起的「大事件」。
「卡蜜拉,妳所期望的世界就從這一刻開始成形啦!」
然而,麻花捲信誓旦旦地對她所說的「祝福」到頭來並沒有實現。
不,應該說,實現了。只是……順序錯得一蹋糊塗。
照理說應該要從預兆到現實,再從現實到新生,這樣才有合理性。但最先來到的,竟然是不合理的新生。
平靜的某一天,毫無預兆地,人類基因依循著某種人為規則產生極其微妙的變化。
新生兒全部只剩下一種性別,所有人類不分種族區域產下的新生命一律只有女性。
不知是巧合抑或計算的結果……每兩名新生女嬰就有一名擁有雙性的性器。
換言之,從繁殖角度來看,女人已經不再需要「異性」。
跳過了大天才精心策劃的不安與震盪,人類這個種族就在無解的突發狀況襲捲下……徹底崩潰了。
足以威脅全世界的強大外敵還來不及登場,世界各國主要都市已掀起完全失控的暴動。
遭到始於初源之基因背叛的人們,面對無法修正的繁殖錯誤,只能望著被焚燬的大天才之墓地哀嘆再三。
這股情緒很快就轉變成自暴自棄,極端的沙文主義登峰造極,日漸增多的女性最終竟淪為男性的支配體。
諷刺的是,儘管極度的性別歧視襲捲全球,卻沒有動搖國家體制。
檯面上,逃避現實的政治遊戲持續風靡。
檯面下,迫害遊戲驅使震盪的現實到來。
全面性的性別壓迫整整延燒二十年,終於爆發前所未有的全球反抗戰爭。
女性至上主義的極端派組織反抗軍,正式與狂熱沙文的各國家分庭抗禮。
即使各國政府軍隊握有壓倒性武力,卻也將反抗者們導向國際恐怖主義。
人數只減不增的男性在漫長戰亂中,確實地遭受到了存續意義上的削弱。
體認到自身性別將被消滅的領導者,不再顧慮包含存續在內的任何問題。
西元二一七三年,核子武器禁令解除,「某大國」針對全球女性至上陣營的根據地,投下總計二百五十三枚戰術核彈。
都市在一瞬間沒入激昂的白光,連同僅存的人性與希望,轉瞬間便消失於地表上。
『……四……』
純白色的光芒挾著溫暖氣流迅速包圍住全身,尚且殘留於腦海的景色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驚醒過來,低頭看了看衣衫襤褸又髒兮兮的自己,腦袋在一陣惡臭中難過地清醒。
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物、嘔吐物與排泄物的臭味,不止如此,還得加上經年累月這幾個字才行。這股深沉的激臭簡直可比瘴氣,即使身居其中的人早已習慣,對於大夢初醒的她而言卻是相當危險的。
乾涸的喉嚨一咳嗽就發疼,口腔裡的血痰濃縮到簡直快要結塊。她用力咳了幾聲,總算吐出黏稠的黑痰。
她睜著還有些疲憊的雙眼,看向背對著自己與垃圾堆的旋轉式電腦椅。電腦螢幕的光亮被一團未經梳理、歪來歪去的髒頭髮擋掉大半,但仍保有刺眼的排它性。
咕嚕嚕嚕──發癢的肚皮傳來空腹難耐的悲鳴,她羞怯地擋住肚子,引來電腦前的那人一記低沉啞笑。
披頭散髮的女人把玩到一半的魔術方塊隨意擱在桌上便起身,伴隨一陣哀嚎活動筋骨。跑線的墨綠色魚紋毛衣、髒到滿是頭皮屑的捲髮、起霧的厚鏡片眼鏡,沒有一樣具有吸引力。兩相比較之下,她雖然身穿破破爛爛的冬季長衣,起碼還有引人犯罪的曲線以及尚算標緻的臉蛋。
那位長相與身材都十分抱歉的矮女人哀聲嘆氣地做完伸展運動,朝睡在廢棄物上的她勾勾手指,兩人開始從廢棄物堆成的迷宮尋找出路。
除了最深處那唯一散發出刺眼青光的工作區外,其它地方看起來都大同小異。雖然說是廢棄物沒錯,實際上幾乎都是堆頂到天花板的報廢軍用電腦主機及硬碟群,並不會讓人一眼就感覺原來是垃圾堆。再加上每隔三十步裝設的垂直型綠光燈管,使這兒走起來真有那麼點夢幻。
不過當然啦,再怎麼井然有序、再怎麼如夢似幻,垃圾堆就是垃圾堆,本質不曾改變。
就像人類的性別合而為一後,仍然擺脫不了七宗罪的束縛。
她在巨大廢棄物迷宮的出口前留下一記淺淺的嘆息,便和邋遢的引路者一同循著綠光,來到寬廣但依舊昏暗的甲板上。
淡色綠光照出一條前後不著邊際的長型室內空間,看起來應該是某種隧道。她在心裡覆誦一遍才驚覺,她竟然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為何會在這兒。
腦袋總是昏昏沉沉,都快被這沉寂又昏暗的環境同化了。
她們來到一面設有發光螢幕的牆壁,牆邊有幾個沾滿灰塵的魔術方塊,捲髮女若無其事地把它們踢到一旁去。喀啦喀啦喀啦。似曾相識的一幕,總覺得有點令人懷念呢。
捲髮女拍去螢幕上的灰塵再甩了甩手掌,然後把右掌貼到青色光芒的正中央。三秒鐘後,螢幕跳出「ID確認」的提示訊息,捲髮女才慢條斯理地收回手。不一會兒,螢光幕右側的牆壁打開一道長方形開口,兩塊掌心大的銀色塑膠包滾了出來。捲髮女拎起兩包東西看了看,喃喃著無聊的埋怨就把其中一包遞給她。
在如此沉悶與壓抑的環境中,能夠感覺到清涼感綻放於手掌間應該是很令人開心的事情。可是當包裝上用紅色筆跡寫出潦草的「雞肉」字樣,就很讓人倒盡胃口。但見捲髮女已經二話不說、撕開包裝就把裡頭的東西往嘴裡塞,她再怎麼抗拒也只能硬著頭皮照做。
吃完雞肉口味的果凍狀營養補給品,本來的饑餓感全數昇華成了噁心感,要是能隨意吐掉那該有多好。不過為了身體著想,還是得咬牙苦等身體吸收掉必要的養分。
迅速處理掉令人難過的一餐,捲髮女有氣無力地靠坐在螢光幕下方的牆角。她跟著坐在旁邊,蜷起腿,兩人一同望向對面牆壁上用紅色油漆印上的巨大文字。
B27F。指定廢棄物收納部。
「問妳喔,所謂的指定廢棄物,到底是報廢掉的電子產品?菲蕾德的血脈?還是卡蜜拉妳呢?」
她沒有回答,或許也是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從來沒有這種疑問,捲髮女也沒單純到會去思考這種蠢問題。面對只是閒聊般的問話,她選擇沉默以對。捲髮女見她毫無反應,於是自顧自地扯東扯西。她也就摸摸鼻子照單全收。
明明已有十五年未曾離開這裡一步,捲髮女卻好像才從下層回來似的,一臉興奮地聊起在地下三十層以後的各種軼聞。N字頭的瑪麗家拿到最新的治療藥物呀、P字頭的海雅姊妹終於改信耶穌基督……就連食糧部工作員間的八卦也逃不過她的耳朵。大部分事情聽聽忘掉也就算了,好死不死捲髮女卻扯到果凍補給品使用的原物料流言去,這讓無奈聆聽的她頓時變得不想再搭理任何人。
說是這麼說,這裡也沒有其她人了,不是嗎?
趣事在三與四開頭的樓層間遊走不定,諸多芝麻蒜皮般的小事固然有趣,大致上脫離不了主要幾個套路。
可是當捲髮女的見聞來到五開頭樓層,已經聽不見使人心情愉快的瑣事,取而代之的是讓人心碎的慘劇。
地下五十二層,軍事要塞部──保衛著龐大地下都市之底盤的軍事要塞,其實早就連一隻人影都沒有了。
儘管如此,為何還是有相當分量的食糧輸送報告呢?
捲髮女神秘兮兮地說,那是因為地底下有某樣東西。
人智所能解釋的範圍十分有限,地球蘊含的生態系統卻相當繁複。
有些事情無法以科學角度解讀,好比徘徊於人們腳下的那些東西。
雖然講得好像遭遇超自然現象,其實要塞士兵們並不是因此消失。
被遺棄在此地的天才科學家說,士兵們只是死於地獄般幻覺罷了。
原因很簡單,這裡就是地獄。
看不見光明的地獄。
不會讓妳死於幅射塵的地獄。
即使來到地下二十七層的深度,偶爾還是會產生爆炸與震盪的錯覺。
深深埋葬幻覺與幻聽的地表上,今天恐怕仍按時降下金黃色的雨水。
『……三……』
純白色的光芒挾著溫暖氣流迅速包圍住全身,尚且殘留於腦海的景色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驚醒過來,頭痛欲裂,不禁綿長悲鳴。
一群身披白袍的女性研究員急忙趕來她身邊,迅速做完簡單的測試,確認只是長眠後遺症才鬆了口氣。
她記不清自己為何置身昏暗簡陋的病房,前因後果根本串不起來。
只知道,床邊生鏽的鐵櫃上,放著一塊顏色兜不起來的魔術方塊。
合理的猜測,那是安心的證明。
具體的理由,是不再擔心受怕。
她想坐起來,身體卻不聽使喚。
連開口說話,都發不出聲音了。
年長的研究員說,休養一天就要開始進行發聲練習。
貌美的研究員說,即使饑餓也不能肆無忌憚地進食。
雀斑的研究員說,必須保持思考直到能夠開口說話。
妖魅的研究員說,別讓退化慾望把妳變成海星怪物。
不管是教導是告誡,無所適從的她滿心喜悅地接受。
唯一不解的是──海星怪物是什麼東西呢?
抱持這個疑問多於思考其它事情的她,終於在語言能力復原的五天後得到了答案。
她跟著雀斑妹走過一間間相連的病房,穿越無數門扉終於來到充滿空間感的長廊。
灰色水泥地板將低迷的氛圍無限延伸,當然也包含了被研究員打開的第二養殖室。
防彈玻璃的前方是一本本觀察記錄簿,後方則是一隻隻跟人類一樣大的雙色海星。
五條肥軟觸手上長滿深藍或深紅色的銳刺,口器周遭亦有著鮮明色彩的密集尖牙組織。
深色的奇異紋路也好、腐爛生蟲的表皮也好、漫不經心地蠕動也好、似人呻吟的怪聲也好……海星怪物就這麼令只看一眼的她陷入深深的恐懼,並在一陣慘烈的嘔吐後朝著門外拔腿狂奔。等到雀斑妹氣喘吁吁地追到灰色長廊,她才不再害怕得想逃跑。
那分恐懼,絕對不是視覺與聽覺上的強烈刺激,而是精神層面的間接刺激所致。
海星怪物,就像研究員所說充滿了退化的慾望,且那並不只是單純的譬喻而已。
那個東西……即使變成了教人不願直視的險惡模樣,依舊與人類內心某種微弱的共鳴。
「……因為,那就是人類啊。下面的樓層有更多喔。妳想用自己的雙眼確認看看嗎?」
答案是不要,肯定加強語氣。
但是,對於人類為何會變成那種鬼東西,倒是令她既難過又好奇。
雀斑妹給不出答案,天馬行空的眾多推測當中或許存在著解密的關鍵,可光是想弄懂那些揣測就要花掉太多太多的時間。折衷的辦法,就是盲目地相信雀斑妹最有自信的假說,並且將之埋藏於內心深處、不再碰觸。
復健進行得非常順利,三十天不到,她已經可以跟上研究員們的知識,甚至在計算領域反過來幫她們一把。大多數研究員都對她抱持滿意的態度,唯獨雀斑妹不怎麼接納她的好意。有時候她會在以前的病房內看到雀斑妹獨自把玩好幾個魔術方塊,那駝背的背影讓她感覺孤獨,又有些溫暖。
大型垂直電梯系統每三十天運作一次,年長研究員負責處理來自「上層」交付的任務,也就是提供搭乘電梯而來的小部隊必要的準備。部隊總共三十六個人,標準步兵配備,另外有兩台搖控式迷妳坦克及一大堆背也背不完的彈藥。部隊停留在此約莫四個小時,研究員們替她們做了身體檢查並注射危險的藥物、確保一個月分的食糧,就將她們送到「下層」去。
奇妙的是,就算每三十天有新一批部隊下來,卻從來沒有從下頭升起的電梯或有誰從下層歸來。
年長的研究員說,她們只要負責管好分內之事即可。
貌美的研究員說,無論如何都不要去猜測上層意思。
雀斑的研究員說,電梯系統的運作時間不是很樂觀。
妖魅的研究員說,士兵們大概都被海星怪物吃掉啦。
不管是告誡是猜測,多少明白的她不太開心地接受。
唯一不解的是──為何要一直派人送死呢?
……因為,這就是人類啊。
勇於挑戰未知的魯莽。
以人智點亮黑暗之深處的盼望。
即使上百年來未曾見過真正的陽光,也不能就這麼輸給來自深淵的黑暗。
彷彿貫徹著此一信念的四位研究員,今日也在致力破解人類退化的奧秘。
『……二……』
純白色的光芒挾著溫暖氣流迅速包圍住全身,尚且殘留於腦海的景色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驚醒過來,龐大的記憶閃現後消失,只留下由規律立方體所構成的不很重要資訊。
向晚的海邊總是掛著一天的紅,沒有灰白交織的雲朵。
不自然地行進著的瘦小的身影,是個洋娃娃般的女孩。
簡樸的洋裝搭配上短裙,猶如大海般的純白,卻沒有海風那股腥臭的氣味。
她看著女孩從眼前走過,依循著白色的沙路,朝向飄來惡臭的地平線前進。
當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遠方的瞬間──她咬牙鞭策遲來顫抖著的雙腿,瘋狂追了上去。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孩子氣的臉蛋只剩下死灰般的愕然,勾出一截脊椎的頭顱滾落到她腳邊。
半張嘴腔遭撕咬扯破的模糊空洞裡,被灌滿了吞沒掉鮮血的純白色黏液。
屍臭的軌跡疊合鮮血的痕跡,十步之外的肢解劇正在上演。
腐爛之屍極其詭異地動作著,唯一目的乃破壞生者的肉軀。
而寄宿在人類屍體內、操控這齣醜陋戲碼的,是腐敗的深青色觸手。
那既不屬於這片大地、也不屬於寬廣的白海,是必須被排除的毒害。
然而她只是啞然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女孩肉體被撕得支離破碎,而死屍隨之消失在紅色沙灘裡。
然後……她難過地轉頭。
面無表情的女孩衣衫不整地與她擦身而過,再度往被觸手寄生的死屍堆不自然地走去。
不自然的觸手以極度殘忍的暴力侵犯女孩,不自然的屍骸將殘破的肉軀拆得七零八落。
那並不像是會感染人心的驚悚事件,反倒偏向某種處於重覆執行的程序。
女孩就這麼一拐一拐地繼續向前走,每一次都將血跡延伸到更遠的地方。
暗紅色的血漿混雜在濃白腥液之中,一片片地消失在漲潮的白色波浪內。
忽然,一道不很明確的想法閃過她的腦海。
或許這就是世界末日……
這般想法才剛脫口而出,屍臭的方向竟有另一個女孩不自然地走過來。
被那雙微甜目光注視著,她也變得猶如木偶一般不自然地敞開了雙臂。
「吶、吶,妳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呢?卡蜜拉?」
女孩甜甜的嗓音在耳邊輕輕綻開,裡頭包含令她摸不著頭緒的指責。
但是抱起女孩的雙手依然動不了,她只能默默地扮演擁抱者的角色。
漫無目的地撒嬌。
漫無目的地前進。
她就這麼,站在兩個女孩的交會點,度過一段比一段更漫長、更遙遠的時間。
濃稠的白海韻律地拍打上岸,腥黏的海風在靜止下來的兩人身上結起乳白色顆粒。
每當死氣沉沉的女孩走過去,顆粒便化做濃郁的白色漿液流遍雕像般佇立著的她。
那是相當令人懷念的腥味。即使歷經無數個世代的薰陶,依舊殘有最初的本質。
她想起了法老王般的男人。
而後,記憶就像腐爛的屍骸般,被深青色的觸手粗暴地入侵、竄改,最終成為全新的概念。
慵懶地坐在白色金字塔頂端王座的那個人,充滿光澤的暗銅色股間流淌出白色的豐液。
堅挺的陽具和濕潤的陰道雙雙誘人地顯露,尼羅河般的黑髮倚著美麗碩大的乳房起伏。
那是連姬雅也花容失色的美豔、連娜芙蒂蒂都難以匹敵的妖魅。
伊西絲的祝福於其身完美彰顯、荷魯斯的怒號賦予其絕對威嚴。
她激動地流下欣喜的淚水。
儘管漫長旅途中不斷遭逢變故,依然不改初衷。
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重大約定,確實地在成形。
遺憾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樣的行為究竟意義何在……連「她們」也只將之視為破壞的波動,進而在此岸之塚企圖阻撓她……
慶幸的是,這個世界正如同她逐漸改變的記憶般開始產生變化……在「她們」無法察覺到的記憶之角落,她細數彼岸之塚的火紅花叢……
回想魔術方塊轉動的悅耳聲響,靜悄悄地進入悠久的長眠。
『……一……』
純白色的光芒挾著溫暖氣流迅速包圍住全身,尚且殘留於腦海的景色在下一瞬間灰飛煙滅。
她驚醒過來,視線穿越沉悶的空氣與有點可怕的漆黑,來到透進一抹月色的營帳入口。
還沒搞清楚散落在入口的小東西是什麼,隔壁營帳就響起如雷貫耳的打呼聲。那道誇張的聲響沒維持多久,就被同營帳的同伴狠狠地打斷。托芬中士什麼都好,就是睡覺時難免打呼,這點實在是那位堪稱完美的女人唯一的缺點啊。
她在心中打趣地思索,難道只有自己被托芬的打呼聲吵醒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看看頭髮亂糟糟地披散著、軍服穿到一半還露出肚臍、背起掃把就衝進營帳的副官卡琳就知道了。那模樣實在逗趣得很,光憑著月色欣賞還不過癮,非得點起油燈、走近到伸手可及之處才行。原本還在咕噥夢話的卡琳,一看到她出現在面前,立刻頂著惺忪睡臉行禮。她被睡迷糊仍不忘禮儀的卡琳逗笑,揮揮手趕走好奇圍觀的護衛兵,就牽起卡琳的手來到亂成一團的被窩。
原來那些在營帳內四散的小東西,竟然是忘記有沒有消毒過的醫療器具呀……她順手將被窩附近的手術刀、剪刀等尖銳物品拿到一邊,就哄著力求表現卻又難敵睡魔的卡琳躺下。
這孩子平常總是精神飽滿,很難想像入睡的模樣竟然如此可愛。偷偷照一張下來的話,說不定可以讓隊上某些激進分子爭相競標呢?思及那幅有趣的景象,她忍不住掩嘴而笑。卡琳或許在夢中也能接收到上司的聲音,跟在呵呵笑著的她後頭呻吟了起來。
她朝卡琳那被金色瀏海擋住的前額淺淺地親了一下,在心裡道了聲晚安,就把隔壁帳越演越烈的風波拋諸腦後,和可愛的副官一同進入夢鄉。
然而當她再度睜開眼睛,卻看見不斷從身邊閃過的樹木與部屬,整個人被以難過的力道帶往森林深處。
卡琳下令中隊長直屬護衛隊替長官爭取逃脫時間,那道不合理的命令帶給眾人莫大的陰影,卻又在數秒後使她們坦然領受。
只要是為了卡蜜拉姊,護衛隊員們都抱著死不足惜的覺悟放聲怒號、往逃脫路線反方向的災厄源頭捨身突擊。其她忍不住發抖的士兵們見狀,也有一部分鼓起了怯懦的勇氣,為逃脫中的中隊長獻出性命。儘管如此,受到不該存在之物突襲的中隊,其崩潰狀態仍舊無止盡擴大。但那很快就不關她們的事了。
直到慘叫聲與槍砲聲變得沒那麼刺耳,卡琳攜著她那隻被捏痛的手,兩人疲憊地坐在乾枯死去的草皮上。
其實啊……她是知道的。
雖說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也沒愚笨到連這點變化都沒發覺。
將令人生疑的線索串起,就能得到她根本不想知道的答案。
伴隨著那道答案而至的,是從長久深眠中甦醒過來的記憶。
但是,她並沒有立刻回應記憶中的聲音,而是輕撫將走向悲傷終點的女性。
哪怕被說成天真也好……她已經不想再看到有誰孤獨地死在自己的記憶裡。
待卡琳的身體變得冰冷而僵硬,難過的情緒也在此刻支離破碎。
她轉而望向從剛才就一直孤單地看著這裡的女人,並朝濃烈的薰衣草香水味緩緩抬起她沉重的右腕。
『歡迎回來,卡蜜拉大人。』
沒有人聽過玻璃般的聲音,只有會割傷手的玻璃碎片。
而黛芙妮的聲音,就像碎掉的玻璃。
是一種令人憐惜……卻又厭惡的嗓音。
面對被束縛於漫長時間中、苦苦尋覓著自己的黛芙妮,她選擇拋開一切的合理性,笨拙地假裝什麼都不知曉。
即使差勁演技馬上被看穿,碎玻璃般的聲音仍未響起,而是保持著沉靜的合理性,佇足主人其後並靜待指令。
就算重回懷念的河岸,戲碼依舊冷清地上演。可是就算如此孩子氣,彼此也不會比較好受。
用人類的話語來形容,這只不過是在鬧彆扭。但對沉默的使徒而言,卻是沒有正解的難題。
該做的都做了,為什麼卻得不到合理的回應?
如果被評斷的對象是人類的話,各種不合理的決定還在預料內。換做是繼承了無數世代的主人,可就不能將不合理性套諸其身。
主人是完美無缺的。
擅自加以情慾的枷鎖,是萬不可饒恕的罪過。
如此執拗深信的使徒,就這麼陷入困惑迴圈。
直到她親手拉下難堪戲碼的布簾,靜止到彷彿死去的關係才又復原。
淡淡的薰衣草花香吹向滿地紅花,迅速生長著的是一朵朵曼珠沙華。
她踩過針狀部位釣著甘甜朝露的紅色花朵,坐上由綠刺藤與紅花構築而成的花之王座。
孤河的彼岸吹來若有似無的嬉笑聲,那聲音結成冰冷的霧氣自河面近逼,最終將曼珠沙華之座捲入濃霧中。
刺骨的寒意才剛滲進體內……旋即帶著「某物」回歸白霧。
那是自己非常重視的東西。
或可說是唯一僅有的寶物。
然而,既已選擇彼岸之花,也只能對不屬於此地的規則嘆一句莫可奈何……並在霧散之後,將曾經重視過的那樣寶物──永遠深鎖於記憶最深處。
卡蜜拉‧A‧L‧多斯庫娜柳眉輕皺地倚著鮮艷的花座,望看濃霧退散後凜冽現身的紅色花田。將腳邊的曼珠沙華染成豔紫色的黛芙妮站在王座前五公尺之處,薄紗下的胴體若隱若現地規律伏動。卡蜜拉對其投以冷漠的目光,沉靜下來的視線就這麼固定在薰衣草色雙眸中。
龐大的記憶甦醒了,沉睡的程序卻還在啟動中。除了在這個世代直接接觸到她的黛芙妮以外,那遠比記憶要巨大的程序集依然得仰賴過時的啟動程序。
雖然立刻著手升級程序是很容易的事情……她仍在合理的判斷中做出不合理的定奪。
那或許可以解讀成對某道逐漸稀薄的血脈所做的致敬。
當然也可能只是單純對於改寫程序一事感到厭煩不快。
無論如何,距離啟動完畢的兩百五十三個小時內,她已決定放任時光無意義地流逝。
那麼,該如何打發這段不很重要的時間呢?
她有了既完美又惡劣的好點子。
碧色的眼珠子漫開鮮紅一瓣,浮現於眼前的酒紅光亮瞬間擴大到整座河岸。
黛芙妮瞥向周遭,卻見冷冽的霧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夾雜著油臭味的溫熱氣息。
空氣變得暖和而乾燥,幽美的河岸也在紅光退去後化作無數個比人體大上三至四倍的垂直型培養容器,一座座注滿鮮綠色液體的容器內是蜷縮著的紫髮少女。
那是……被強行打開的最原始記憶。黛芙妮冷靜的臉龐顫抖著透露出驚恐。那股衝擊沒能讓她將之封鎖於現有思緒內,眨眼不到的時間,就廣泛感染到所有運轉中的思緒。
換言之,既不能忽視、也無法逃避。
止不住發抖的黛芙妮踉蹌倒退幾步,但就連後方也都是滿滿的柱狀容器。她不經意撞到其中一座,只見鮮艷綠液中冒出連串氣泡,紫髮少女緩緩睜開雙眼。
黛芙妮渾身劇顫,不待少女甦醒,便慌慌張張地朝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方向逃走。
熟悉的氣味。
熟悉的溫度。
然後是……出現在熟悉的通道盡頭的,不熟悉的門扉。
黛芙妮想也沒想就打開門,卻和同時衝出來的少女撞個正著。頭暈目眩之際,有個手持木棍的老人一跛一跛地走來,對著將黛芙妮撲倒在地的少女舉起了棍子。黛芙妮和臉頰紅腫、肩膀與手臂滿是破皮瘀傷的少女互看一眼,鮮明的痛楚突然遍及全身。
「……住手……」
老人痛心的喝斥融入偏執的暴力中,狠狠地打了害怕發抖著的紫髮少女。
「別這樣……」
白衣輕覆的纖瘦背部隨著沉悶的敲擊聲滲出片片血紅,尚未痊癒的傷口再度破裂。
「啊……」
少女拼命壓抑著隨時會潰堤的哭聲,直到木棍狠狠甩向她消瘦的臉龐,終於還是忍不住呻吟哭叫了出來。
「啊啊……」
但是老人並未因此停手,反而變本加厲地猛擊少女暈眩到幾乎要昏厥的腦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少女被痛毆到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地昏死之際,黛芙妮僵硬的表情完全崩潰。蒼白的右肩迅速化為黯淡的深紫色,觸手帶著極為強烈的酸蝕性穿破薄紗、刺向手持木棍的老人。可是老人卻在觸手將要碰觸到的瞬間突然消失,那名遭到凌虐的少女、不熟悉的門扉連同所有柱狀容器也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失去目標的觸手啪地一聲摔落在地,黛芙妮驚恐未定地看向四周。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床舖、白色的洋裝……紫髮的少女。
吊著點滴、兩條手臂及身體插滿各種管子的少女,神色虛弱地倚著床頭,安安靜靜閱讀手中的繪本。
簡短的敲門聲響起,護士小姐推開門,向病床上的少女露出熟練而虛偽的笑意。
黛芙妮臉色發白地緊盯護士小姐藏在背後的針筒。
§
「黛芮,換藥時間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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