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緩緩睜開雙眼，模糊化的璀璨星空迅速溶解於象牙色的天花板，她盯著頭上那塊映出光芒的水泥構造，停頓了一下，才和記憶中的寺院劃上有些彆扭的等號。等到腦袋清晰了些，才能理直氣壯地說服自己那不過是燈管發出的光亮。
「呼齁──！呼齁──！齁嗚……」
清醒後的第一件事是讓尤莉的鼾聲融入耳朵。睡到一半突然醒來通常都得歸咎於這種可怕的鼾聲，要是不能學著尤莉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和鼾聲成為夥伴的話，就會忍不住捏緊那張圓滾滾還流著口水的臉蛋，像是烹飪時揉的麵團那樣揉個過癮。
況且，除了「呼齁──！」之外也會有「齁嗚……」的轉折，這種反差讓她覺得滿可愛的。要是就這麼置之不理，鼾聲就會變成螺旋般不斷反覆播放，直到故障為止。
一旦習慣了鼾聲的波長，就會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尤莉就是尤莉，雖然不太會幫忙洗衣服，洗澡的時候肯定會在身邊──啊，這句不錯，記下來吧。
小千把被子重新蓋到正忙於咀嚼空氣跟口水的尤莉身上，拿起筆和日記來到窗邊的沙發，咚地一聲坐到柔軟的座位上。
迷宮般的都市在月光與街燈點綴下完全看不出白晝的頹廢感，夜色遮掩住戰爭破壞的痕跡，讓這方寸光景彷彿還維持著某種程度的文化；側耳傾聽，似乎能聽到雨聲般的生命鼓動聲。要是凝視得太久，恐怕會忘掉更多東西，於是小千將注意力拉回尤莉暖得圓扁的臉蛋上，先寫下「雖然不太會……」這句話後沉思一會兒，努力想起幾乎消失於天花板的夢境。
「長長的，一節一節的，像是車子……啊，是電車啦。」
和以前讀過的書上介紹的樣子不太相同，夢中的尤莉也說好像是大鐵塊的東西，就是已經被天花板喀哩喀哩地吃進肚的電車。在這之前好像還有在天上飛的東西，有著某個東西以驚人的技術起飛的印象。雖然順序亂七八糟的，總之全都記錄下來吧。
對小千來說，現實沒有比夢境差到哪去，但總是有股貧乏感，似乎是因為她所讀過的東西更容易出現在夢裡。無論現實還是夢境總有互相呼應之處，過往的知識藉由夢境與她相遇就是最佳的證明。透過這本多姿多采的日記，可以讓她們在某種程度上與過去的世界產生連接。
「嗯嗚……嗯嗚嗚……不可以吃！」
「啥？」
「小千會變得肉肉的……肉肉的……」
被食量更大的尤莉這麼說，果然就算是夢話還是得教訓一下。
「捕獲……起司……小千……起司千……」
「……噗噗！」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戳中笑點了！幸好沒有爆笑出來。
小千忍著笑繼續接近不斷喃喃「起司千」、「好好吃」之類的尤莉，抵達手臂射程內的地方，就把刻上神明大人眼睛的石頭塞進那張貪吃嘴裡。
「嗯嗚！嗯嗚欸！嗚嗚！嗯嗚噗噗！」
居然啃到口水越流越多。
「嗯噗！啾噗噗！啾嗯嗚！」
看到神明大人被尤莉大快朵頤的模樣，小千不禁想起被這傢伙吃手手的回憶。折騰一番，還是決定拿開已經被吃到渾身濕透的神明大人。
「哼嗚──！哼嗚──啵！」
啊啊，就連拔出過程都像當初的自己……這件事要是被尤莉知道，一定會被指著說「果然是神明大人！」吧。
「嗚嗯……咕嗯……啊咧？」
「醒了嗎？」
「好像夢到小千在午睡……還有小千變胖了的衝擊事實。」
「為什麼都是我啊！」
說了這麼說，其實有點高興。
「不過，睡覺什麼的有必要連夢裡都跑出來嗎……一定是尤的想像力太貧乏了。」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說到做夢──」
想到了某種直接的暗示，小千一時語塞，雙頰汎起淡淡的紅暈。
「總、總之，妳的腦袋應該放更多東西進去！」
「咦──這樣的話，小千就會被壓縮了說。」
「又不會怎樣，壓縮一點點的話沒關係啦！」
「如果是很多呢？就像被吃到剩骨頭的魚。」
「反正妳也不會塞那麼多……」
「說得也是。小千可以保持肥滋滋的樣子真是太好了！美味、美味！」
要不是腦袋忽然多出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小千真想狠狠給她捏下去。不過現在主動碰到尤莉會讓她感覺有點尷尬，所以她假惺惺地哼了一聲，故作冷漠回到沙發上。反正尤莉也會自動跟上來。
「小千，睡不著嗎？」
尚未脫離倦意的聲音伴隨軟綿綿的觸感從頭上傳來，披著被子的尤莉坐在沙發扶手上，斜斜地抱住小千的肩膀。如果是被動的肢體接觸，似乎就不會感覺尷尬了。
「還不是被妳的打呼聲吵醒。」
「是喔……啊，湯！」
尤莉指著攤開的日記本，上頭有著好像用水壺裝著熱湯的圖畫。小千糾正她：
「是水槽啦。」
因為是模糊地出現於夢中的東西，小千就把它畫了出來。由於人會對和自己產生連接的事物賦予象徵意義，小千在畫的過程中將自己想像成了空蕩蕩的槽，而尤莉就是注滿其中的水。她很滿意這樣的自圓其說。
「明明就是湯。」
「是水槽。」
「湯。」
「水槽。」
「水槽的話……」
「水槽的話？」
「畫得很爛。」
「喂！」
就算不像照片那麼真實，倒也看得出大致的輪廓才對……還是要多加一些線條呢？
在小千塗塗改改的時候，對日記興趣不大的尤莉喃喃著「明天再去工廠搬芋頭好了」、「上次發現的供油站……」之類充滿現實感的自言自語。小千一邊應聲，一邊在心中將這些待辦事項打勾，直到讓她身體整個暖和起來的尤莉悄悄閉上眼睛，才把這段不值一提的日常小事寫入日記中。她也開始習慣和尤莉在同一個地點的生活了。
「我也睡吧……」
小千闔上日記本，瑟縮在尤莉的懷抱裡，嗅著尤莉身上那股越來越聞不到的汗味，感受著越來越稀薄的擁抱感，直到融入白流的意識歸於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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