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姬瑪的轉進」＃３
夏八旬，王都八大區中唯一仍在多方拉鋸的希姆基區爆發了連串動亂。
首先是東區的建設案衝突。
諾夫哥羅德商團拆除在東區收編的幾間連體商店，打算於此興建他們在老家試辦成功的商業中心。不料當地居民激烈反抗，白天聚眾抗議，夜晚潛入工地試圖縱火，情況演變成警備隊不得不介入調查，施工現場暫時封鎖。
再來是北區的商團護衛濺血案。
瑟安商團兩名護衛在北區巡邏時受到襲擊，其中一人傷重不治。當家波兒拉娜嚴厲譴責諾夫哥羅德商團的暴力行徑，與之打對台的阿布拉姆則指稱這是對手自導自演。無論如何，命案既出，警備隊就得展開調查。
兩起事件連袂發生後，接著換米提西區出現騷動。
米提西區與東南側的巴斯曼區相處融洽，諾夫哥羅德和傑亞兩個商團也定期舉辦貿易交流，然而傑亞長期資助米提西區不願被收編的小型商團一事突然曝光，雙方邊界頓時陷入緊張。傑亞商團當家吉拉娜否認有資金往來，態度卻曖昧得讓外界留有想像空間，使得集中資金入侵希姆基區的諾夫哥羅德商團憂心忡忡。畢竟傑亞與瑟安都是拉娜人為主體的南方商團，時機又敏感，此事件在身為北方商團的諾夫哥羅德內部掀起了不安的浪潮。
八旬下半，炎炎夏夜升起不尋常的濃煙，很快地，希姆基東區就捲入前所未有的火災事故中。這場大火以波魯娜商團分館為起火點，最終殃及瑟安掌控的西半個東區。商團護衛們及時反應並疏散民眾，卻仍造成兩名波魯娜旗下娼婦葬身火場。起火現場還有疑似來不及逃跑的縱火犯焦屍，由於遺體被燒得面目全非，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仇視彼此的商團相關人士抑或情緒激動的民眾。諾夫哥羅德商團第一時間向他們的對手表達哀悼之意，可是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只因為咱們不想搞什麼商業中心，就得遭到如斯報復嗎！」
「這場大火奪走多少人的家！更別說還有兩條年輕生命！」
「拉拉小姐……！烏娜小姐啊……！」
「大家！憤怒起來吧！」
「大家！嘶聲怒吼吧！」
「讓我們告訴米提西來的混帳！希姆基人民絕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打倒諾夫哥羅德啊啊啊啊啊──！」
在瑟安商團二當家琴娜率眾於起火地點悼念兩名年輕娼婦時，自發聚集而來的民眾群起鼓動，最終突破瑟安護衛們的攔阻、大舉湧向拉起封條的商業中心施工現場。這次就連警備隊到場也無法立刻壓制，工地在群眾怒火下盛大地燃燒，化為四散的灰燼。
駐守阿爾巴特區的中央軍一個中隊罕見地發佈緊急動員令，雖未正式出動平亂，等同於向各大商團揭曉軍方對商團紛爭的底限。
中央下令慘遭祝融的希姆基東區暫停貿易行為，同為雙方爭奪點的北區亦連帶性懲罰。貿易暫停期間，瑟安及諾夫哥羅德商團需持續繳交相等的資金與米糧，由官方統一發放給兩區居民。
雙方商團都願意投入重建工作，但是當地居民大多反對諾夫哥羅德介入。諾夫哥羅德在東區民心盡失，經由中央介入協調後，決定全面撤除當地據點。負責重建作業的瑟安得到附近木材場與石材場的特別使用權，也能以官方收購價買進一定額度的資材。
直到東區重建完成並解除貿易禁令為止，瑟安與諾夫哥羅德的商團戰爭不得不暫且休兵了。
據點大部分位於東區及東南角的瑪德琳商團，自然也受到這起事件的波及。本來利用兩大商團夾攻瑟安、製造喘息機會的瑪德琳，禁令頒布後收入大打折扣，只能坐在無需整修、也不能開張的店舖內與他們的對手乾瞪眼。
雖然「盟友」吃了記大悶虧，紅熊商團的馬克西姆卻嗨到不行──諾夫哥羅德主攻的地區凍結最好！因為他就要拿下小不點商團了！現在唯一有戰果的只有他，勝利的果實非他莫屬啊！
「噗哇哈哈哈哈！諾夫哥羅德還有瑟安都去死吧！那個死到臨頭還不死心地東奔西跑的小不點也是！就算帶著那個……那個什麼……」
興致高昂的馬克西姆轉頭看向堆滿傭金的桌子，端正地坐在那兒數錢的葉卡捷琳娜向他頷首道：
「精通算術的瑪芙拉。」
馬克西姆用拳頭搥向掌心，肥臉欣喜地震動。
「對對對！就算帶著會算術的又如何！變不出錢結果還是一樣啦哈哈哈哈！」
葉卡捷琳娜數完自己的僱請費與準備發給倒戈娼婦們的勸誘費，就提著金銀閃爍的大錢袋離開了紅熊商團的娼館。馬克西姆為感謝她在諜報工作上的貢獻，還允諾將來會給她安排一個很棒的職務。葉卡捷琳娜在心中婉謝了這頭肥豬的承諾，並且優雅地附上一句沒能說出口的道歉。
那位名叫瑪芙拉的少女是精通算術沒錯。
葉卡捷琳娜沒說的是，少女瑪芙拉來自特列波娃家族，乃是瑟安之子。
前些日子，姬瑪透過本家向特列波娃家搭上線，成功說動瑪芙拉的父親讓她出面助一臂之力。這位少女儘管年輕，其姓氏在希姆基區商界仍然存有影響力，而這正是姬瑪用來勸誘紅旗商家的秘密武器。
「老闆吶！你先別急！聽咱說一句吶──」
再怎麼頑固的老闆，一旦看見特列波娃家的繼承者親自造訪，都基於敬意接受姬瑪的談話。本來就在猶豫或者身不由己的店家更容易淪陷了。
「以前不管瑟安還是瑪德琳，大家都很敬重特列波娃大姊吶。」
姬瑪述說著她從瑪芙拉以及本家琴娜聽來的、本地商團分裂前的往事，好像自己也是這段歷史的書寫者。她巧妙地避開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把十字與弦月的戰爭講得全為時勢所趨──大家都很無奈嘛！都是因為中央推動商業競爭害的啦！看起來就很奸詐的教會肯定也有參一腳啊！
不能讓代表純正本地人的瑪德琳商團背鍋，也要避免受政策影響得以進入此地紮根的拉娜人，破壞昔日生活的戰犯，推給龐大的什麼就可以了。
「說來說去，都是時代的錯吶。」
姬瑪繞個彎扯了下出兵北方、邊境拓荒等容易讓人直覺聯想到金錢之事，誘導老闆們把自己必須做出艱難抉擇的現況歸咎於中央，與前面說的時勢所趨相呼應。戰事聯想點到為止，話鋒一轉，姬瑪的表情凝重起來。
「既然商業競爭無可避免，鄰區的大塊頭會對咱們虎視眈眈也在情理中。然而，他們並非拿著邀請函上門，是趁咱們自家人吵鬧時趁虛而入吶！」
清楚地劃分本地的「瑟安─瑪德琳」與外地的「紅熊─諾夫哥羅德」之餘，姬瑪用模稜兩可的言詞否定坊間通說的「北方商團同盟」。言詞柔軟而不強硬，只要能帶動老闆情緒即可。
感性到位，姬瑪的雙眼旋即迸出蜜柑色光芒。
「同樣是賺錢，咱們本地商人有這個。」
姬瑪將右手貼在稍微走位的左胸上，陷入氣氛之中的老闆也跟著做出相同的動作。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從姬瑪清澈的眼睛中，他能感覺到這是一種連繫，就像樹根一樣，在名喚希姆基的大樹下互相連結起來的一體感。
「那些外來者不會懂，也不會去珍惜，只會將這片土地當成榨取錢財的工具，利用殆盡就拍拍屁股走人。最後這個地方就會沒落，曾經住在此地的居民也將離散，希姆基之名從此淪為歷史的塵埃。」
身為希姆基的一分子，老闆不禁對只顧著榨取錢財的外地人皺起眉頭嘆一口氣。當然他也屬於唯利是圖之輩，可是難道就不能像姬瑪所說的，在賺錢的同時也保有「這個」──保有希姆基民眾的榮耀嗎？
答案是肯定的！
因為眼前就有正在多方鏖戰的本地商團啊！
「咱原本也是外來者，在這個地方和大家一起生活，結識許多本來不認識的人們，不知不覺就有了這個，有了身為希姆基人的驕傲吶。」
「……小姬瑪！」
希姆基人都出來了，在本地紮根數十載、歷經戰火洗禮與商團鬥爭的老闆又怎麼能不感動落淚呢！
「咱很遺憾，紅熊那些人並沒有一顆賞花的心，能體會希姆基的美好……為了延續即將被他們破壞的、咱所珍惜的美好，只能起身奮戰了吶！」
起承轉合乍看下完美無缺。
抑揚頓挫調和得無可挑剔。
此時再由一直靜靜守候著兩人的瑪芙拉，代表特列波娃家上前握住他們的手──
「家母瑟安的悲願、希姆基的榮華願景，唯有我等一心同體方能實現。」
「瑪芙拉小姐……」
「我沒有家母的出眾才能，但我會盡力完成她生前託付的使命……克雷洛夫先生，請和我一起維護我們的家園吧！」
備受感動的老闆渾身一震，顫抖的目光完全沉沒於瑪芙拉溫柔堅定的眼神中。
「──希姆基人團結一致的時刻到了！」
沒有一位老闆不被姬瑪與瑪芙拉的真誠打動，他們也都接受了姬瑪提出的兼具利益與榮耀的建議。
至於在現場流露出真摰情感、深深打動每位本地商人的瑪芙拉，一回到姬瑪商團本館就充分放鬆緊繃的臉部肌肉，舉起酒杯一陣大笑。
「……噗哈哈哈！小姬瑪看到了嗎！那個酪梨頭大叔的表情！『瑪芙拉小姐、我深受感動喔喔喔！』噗──哈啊哈哈哈哈！超好笑的超好笑啊！啊，葉卡捷琳娜小姐！執勤辛苦了！我們來擊掌！耶咿──！」
葉卡捷琳娜幾乎每晚都會在大廳看見盡興而歸的瑪芙拉，也很意思地與那杯不含酒精的蜂蜜茶乾一杯。不過要她陪情緒嗨到四處抓人跳舞的小姑娘可就敬謝不敏。
母親逝世後不太露面的瑪芙拉，因為背負著家族再興的使命，每天都在家裡接受嚴格的教育。若非瑟安商團登門拜訪、借走了她，恐怕她到成年以前都會被關在鳥籠般的宅邸吧。年紀相仿的姬瑪相當程度上彌補了她對友情的渴望，活用良好教育對見錢眼開的老頭子們惡作劇一番也別具樂趣。重展笑顏的瑪芙拉雖然表現得有點脫韁，在默默觀察她的葉卡捷琳娜看來不失為好事。
少女瑪芙拉放聲歡笑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葉卡捷琳娜負責的「談判」亦順利進展中。只待姬瑪籌備完成，她便上報一筆讓馬克西姆相信再痛都值得的報價，用來拼湊最後一塊拼圖。
夏季末旬，葉卡捷琳娜離開紅熊娼館之際，姬瑪商團捎來了一封信。伴隨蜜柑香氣出現的是附有果肉切片紋印的信紙，上頭只寫一句話：
『咱要進攻囉☆』
在馬克西姆樂不可支地震動肥臉、對這封自大的宣戰佈告笑開懷時，希姆基西南一帶的商家紛紛降下紅旗，改立姬瑪派發的橙色旗幟。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繼續玩女人的興致。因為見錢眼開的商家們早就報告姬瑪的挖角動作，打算趁這機會撈點油水。
透過姬瑪的出價來估算對手財力，往那分寒酸的價碼狠狠加上一筆，簡簡單單就能瓦解攻勢。哪怕走投無路的姬瑪豁出去想來個力挽狂瀾，在紅熊商團的巨大財力面前根本就不痛不癢。
贏了。
贏啦！
在瑪德琳孤立無援的此刻獲勝！
沒有比這更令人振奮的事情啦！
──現在來吧！燃起反擊的狼煙！輕鬆贏得最終勝利吧！
「馬克西姆，事情不太對勁。」
「塔瑪拉！再說那種掃興的話，我真的會開除妳啊！」
「……你自己問問他們吧。」
進房報告的塔瑪拉推開房門，隨她返回娼館的兩名護衛就站在門外。忙著蠕動全身肥油壓制床上女體的馬克西姆見狀，興致缺缺地下了床，讓小姐替他披上袍子，沒好氣地向塔瑪拉招手。塔瑪拉晃了下頭，護衛們神色緊張地進門，輪番向坐在床邊的馬克西姆報告道：
「報告托斯拉夫大人，商家們……拒絕改掛我團旗幟。」
「報告大人，對方的分館也翻臉不認帳……而且每間都有瑟安與姬瑪商團的幹部及護衛坐鎮。」
馬克西姆眉頭一皺，直覺地將這些問題視為溝通不力，正欲朝部下們發火，塔瑪拉伸手制止了他。
「馬克西姆，葉卡捷琳娜在哪？」
「啥？」
「你已經把錢交出去了？」
「……啊！」
馬克西姆拍了下掌，恍然大悟道：
「那些小妞還沒拿到錢，當然不肯出來嘛！你們去得太早啦，要配合葉卡捷琳娜行動嘛！」
「問題不是這個……」
「好了好了，現在再去一次！她才走沒多久，應該也快到南區那間最小的娼館吧！先去那裡確認！」
「馬克西姆……」
「叫妳去妳就去！別總是在部下面前抗命！還有，以後我就是希姆基區的大當家，給我好好尊稱一聲大人啊！」
塔瑪拉看了眼因為長官開釋而放心的部下們，本來還想說點什麼，躁動的心情卻像綁了顆大石頭不斷往下沉，最終只冒出旁人聽不見的氣泡。
「……是。」
原本對於葉卡捷琳娜帶上大筆金錢離開一事心存質疑的塔瑪拉，離開娼館時反而什麼都不在乎了。她領著兩名重拾信心的部下來到姬瑪商團最南側的小娼館，現在她只想確認事情的結果。
瑟安商團的二當家琴娜就坐在一樓雜貨店正中央，翹著美腿、露出穿有金色乳環的豪邁巨乳，手拿逗貓棒逗弄在地上打滾的露露芙。
「喵……！喵喵……！咕嚕嚕……喵嗚！」
這邊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卻是一擊解決商團護衛的兇手。塔瑪拉曾在對桑莫戰爭中見過強大的莉莉姆，她知道這種像貓一樣的傢伙都不是好惹的。
「露露露露、露露露──」
那邊那個則是與巴斯曼區的吉拉娜並稱、唯二有在王都露面的巴蛇眾「眾中精銳」。塔瑪拉偷偷帶在身上的魔法小鏡子顯示出不太妙的數字。
琴娜（Ｌｖ３９）。
方才還精神弈弈的部下們看到這等級直接嚇得腿軟。這傢伙加上旁邊那隻蜜柑味有夠重的莉莉姆，大概可以擊潰多數商團的護衛團吧。
塔瑪拉無視部下勸阻上前，冒著和傑圖住同家療養院的風險，向鎮守此處的琴娜簡單詢問一些事情。琴娜漂亮地略過虛晃一招的提問，只回答她真正想知道的那件事。
逗貓棒停下，露露芙就像貓一樣拉長身體打哈欠，甩甩那頭染上灰塵的紅髮。大概是從剛才開始就太舒服了，這隻被逗到有點茫的家貓還爬過來蹭弄塔瑪拉的皮靴、嘶嘶地嗅了嗅，突然間貓眼一睜！又一臉失望地垂著尾巴回到琴娜腳邊。塔瑪拉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捕捉這個可愛又危險的小東西，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前幾天幫馬克西姆足交後一直沒洗乾淨的緣故。
心中疑惑既已證實，對於身處的現況亦毫無眷戀，塔瑪拉便將紅熊的臂章交給躲在遠方的部下們，孑然一身離開已成敗局的戰場。
團長與副團長相繼離去，對手娼館又有強大敵人坐鎮，兩名年輕護衛的心情就像坐在失控的馬車上，身陷跳車與否的猶豫中。他們姑且還是盡了職責，把塔瑪拉脫團的事情回報上去。出乎意料地，馬克西姆並未對他們大吼大叫。
馬克西姆目前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抱住瑪德琳送來的娼婦狂抽猛送著。他聽到塔瑪拉做出不智的決定，也只是揮揮手說知道了，肥腫的腦袋馬上開始構思該請些方便幹到手的女護衛。畢竟他這個紅熊商團北部戰區負責人，即將成為希姆基區的大當家啊！有點身手就機機歪歪的八婆不要也罷！爾後多的是美色與才能兼備的女人排整齊任他挑選！
既能把擁有一對美乳的瑪德琳納入懷中，又能正大光明繼承該商團的勢力！還有幹不完的娼婦、操不盡的女護衛！有錢人排隊都不見得能排到的高級娼婦，只要他想，隨時都能騎上去搖擺啊！
「唔呵！呵齁齁齁！我就是希姆基之王啦──！」
馬克西姆的桃色夢想要比他的命根子宏偉數百倍，可是再怎麼壯觀的夢想，仍在氣氛詭譎的數十分鐘後開始出現褪色的跡象。
葉卡捷琳娜離開娼館已經一小時以上，護衛們卻連一個娼婦都帶不回來。
「為什麼……」
用第二筆補助金穩定住的商家們，沒有一家願意掛回紅旗。
「為什麼會這樣……！」
無論派護衛們溝通多少次，橙旗飄揚的店家就是不肯點頭，說好集體跳槽的娼婦也當做沒這回事般繼續她們的工作。
「不是買通了嗎！待遇條件也談妥了啊！那群笨女人在想什麼啊！」
馬克西姆怒不可遏地衝出娼館，帶上護衛們氣沖沖地奔向掛著橙色旗幟的店家。即便心中有所動搖，他仍然存有一絲這是愚笨護衛們溝通不良的希望。但是就連他這個希姆基之王親自出面，店老闆依舊不給面子。
「啥？補助金？喔，小姬瑪說的那筆錢啊。確實對我們這間小店幫助很大啊，承蒙照顧啦！」
「什麼跟什麼啊！拿了錢就別給我無視契約啊！契約！」
馬克西姆被老闆一目了然的態度氣到滿臉通紅，掏出皺巴巴的契約書啪地一聲甩到櫃台上。老闆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的契約是邪門歪道，大家不會承認的。」
「什麼邪門歪道……這是契約啊！白紙黑字的契約！商業契約啊臭老頭！」
「那不過是沒有靈魂的東西。」
「契約是要什麼靈魂啊！這是做生意不是上教會啊！拜託喔喔喔喔──！」
只見老闆在氣到快腦溢血的馬克西姆面前抬起右手，將手掌貼向心臟的位置。
「我們有這個。」
搞不懂這是在演哪齣的馬克西姆已經受不了了。他手中握有大家的契約，而且是公平公正、絕無壓榨的合約內容，道理是站在他這邊的。如果這群蠢豬自以為拿了錢還能耍賴，那就別怪他不客氣！
「──小的們！紅熊不允許違反契約的傢伙胡作非為！給我砸了這間破店！」
馬克西姆憤怒地振臂高呼，洪亮的嗓音響遍店內外，卻沒有引發接二連三的破壞聲和愚蠢之徒的哀鳴。他一臉猙獰地回過頭來、正要喝斥不敢動手的部下，赫然發現外頭聚集了十多個居民，大家都神情肅穆地做出右掌撫心的動作。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邪術嗎！你們這些傢伙是邪教徒嗎！」
老闆平靜中蘊釀著怒火的聲音自後頭傳來：
「小姬瑪說得對。像你這樣的外來者，永遠也不會懂。」
「啥都沒說是要人懂個屁啊啊啊啊──！」
馬克西姆不知道姬瑪對這些人動了什麼手腳，可能是暗示，對，就像傑圖那樣！這樣就說得通了！既然如此，就請警備隊介入、定罪那個使邪術的小不點吧！
「我受夠了！你們要瘋就繼續瘋吧！待會我再回來時，別指望我放你們一馬！」
烙下狠話的馬克西姆隨手把旁邊架上的罐子摔到地上，沒好氣地率眾離開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因此好轉。
每間店的老闆都做出莫名其妙的手勢、一副不知道在心平氣和什麼勁的表情拒絕他，且附近民眾都自發性聚集起來，他的手下見狀都不敢動作了。他將老闆與民眾的異常行為反應給警備隊，當地警備隊長卻做出了相同的撫心動作。
「托斯拉夫先生，很抱歉，並沒有什麼邪教與洗腦。這是代表我們希姆基人的……」
「什麼希姆基人喔喔喔喔！別給我突然每個人都搞這齣啊！」
警備隊長粗濃的眉毛輕輕一皺，小聲地咕噥一句「外來者啊……」並在馬克西姆二度爆發前先一步說道：
「……至於契約一事，請您們私下解決吧。」
「搞屁啊！契約寫明在此，他們拿我錢違我約還不需要制裁嗎！」
「我也很想幫忙，無奈我等只是地方警備隊，權力無法凌駕於商團法。真是非常遺憾。」
「唔唔唔……！」
商團法是一部以商團競爭為主軸擬定的法案，對於維持治安的警備隊是很綁手綁腳的法律，也是商團護衛盛行的主因。不過它仍存有許多灰色地帶，這些法律漏洞皆以賄賂形式來讓警備隊提供「民間協助」。
「要錢是吧……好啊，老子有的是錢！你就隨便開個價吧！」
「但是我拒絕！」
可惜賄賂並不總是有效。
警備隊長正氣凜然地拒絕賄賂，底下隊員就更不可能背著給電到飛天的風險拿錢辦事。馬克西姆再怎麼有錢，也沒辦法請警備隊出動了。
挖角失敗。
據點盡失。
麾下幹部盡退場。
灑幣換得一場空。
馬克西姆步伐蹣跚地返回僅剩的娼館時，身後的護衛們都離他而去了。大家本想跟著他北上分一杯羹，如今非但什麼好處都沒撈到，更可能被當成和馬克西姆同樣無能的戰犯，那還不如另謀高就。
可是，就連這座弱不禁風的老舊娼館，也將堂堂希姆基之王拒之在外。
站在大門口的是本應帶著姬瑪旗下娼婦倒戈的葉卡捷琳娜。她命伊萬將馬克西姆藏在床下的預備資金──整整兩大箱的銀幣搬到門口，交還給六神無主的馬克西姆。
「剩……剩下的錢，一枚都沒動……拿回去吧。」
馬克西姆呆滯地望著眼前的巨漢，停頓好一會才慢慢看向旁邊的葉卡捷琳娜。葉卡捷琳娜對那張急欲理解真相、嘴巴卻動不了的肥臉揚起嘴角。
「勸誘費，剛好夠買兩間娼館呢。」
馬克西姆臉頰抽動了下，乾涸的聲音自稍微張開的唇間流瀉而出：
「妳這女人……沒有半點職業道德嗎……」
伊萬眼神銳利地掃向馬克西姆，葉卡捷琳娜用更快的速度瞪他一眼。氣勢瞬間被老婆大人壓制住的伊萬只好繼續像尊雕像站在錢箱旁。剎那間的眼神攻防後，葉卡捷琳娜面無表情地向馬克西姆說道：
「小姬瑪出的錢更高呀。」
馬克西姆龐大的身軀震了一下，雙腿癱軟跌坐下去。
「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啊──！」
雙方確實存在著壓倒性的財力差距。
位居劣勢的姬瑪只能選擇孤注一擲，而她相中的突破點正是葉卡捷琳娜。
雖說馬克西姆出手闊綽，姬瑪抬高的報價老實說也不到葉卡捷琳娜心動的程度，不過看在雙方交情不錯、計劃牽扯到特列波娃家的少女、新送的蜜柑人雕刻形狀夠狂野等分上，她最終仍答應接下姬瑪的委託。
有了瑪芙拉與葉卡捷琳娜的幫助，剩下的就是天時──或稱之為天時的人和。
東區大火燒退諾夫哥羅德的入侵，也在希姆基區掀起本地人與外來者的對抗氣氛。瑪芙拉選在大火之後現身，更是極大幅度地凝聚了西區及南區的商家民眾。此時再推出做為抵抗外來者的具體代表──姬瑪商團來領導商家們，佈局就此完成。
姬瑪不需要付錢給這些表面掛著紅旗、內心已生叛意的商家，她只要讓紅熊商團認為她有出手，商家們自然會收到一筆穩定軍心用的資金。儘管將來很可能得面對捲土重來的紅熊商團，身為榮耀的希姆基人又怎麼會害怕那群外來者呢？
「開什麼……玩笑……」
娼館大門緊緊關上，馬克西姆在希姆基區已無處可去了。
諷刺的是，當他拉著錢箱走到不支倒地、一身狼狽地猛喘息時，不再執著於女人和權勢的腦袋才漸漸變回清晰。
等待著大夢初醒的這個男人的，則是曾經稱他一聲大人的護衛們。
這八個選在最後關頭背棄他的護衛重新聚集起來，不是為了拉他們的原長官一把，純粹是因為旁邊的錢財。
「你們幾個……嘎啊！」
商團護衛解除職務後就是普通的傭兵，在觸手可及的財富面前，傭兵與強盜也只有一線之隔。被眼前的強盜刺中腹部的馬克西姆皺緊五官，心裡卻不可思議地輕鬆，有股就算死在這裡也無所謂的浪漫念頭。
他想起帶著塔瑪拉與傑圖加入紅熊商團時的意氣風發。
想起在利沃夫任職商團護衛的精實。
想起擔任藍旗軍參謀的奮起。
想起被游擊隊所救前的絕望。
想起坐鎮國境要塞時的決心。
扣除掉過於縱慾的部分，人生走馬燈以還算不錯的精彩度迅速掠過，讓他相信此刻正是闔上眼皮的最佳時機──
「──別隨隨便便就放棄啊。脂肪那麼厚，根本沒傷到要害啦！」
只是這覺還沒睡下去，就被某個多事的八婆吵醒了。
「起來。揮得動就幫忙打，揮不動就用肥肉擋。」
「妳這嘴巴實在是……嘖！」
久違地執起的長劍沉重又不順手，體力也還沒恢復，要他守住塔瑪拉的背後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腹部挨上一劍的馬克西姆重新站了起來。
「上了！」
「喔喔……！」
這次他要以一介傭兵的身分，再次展開他的旅程。
《第五章 完》
瑪莉蓮遺跡地下洞窟，河底遺跡侵入點。
穿越紅石茉莉佈陣於地上的教團軍、從伸出滑溜溜觸手挖掘寶石的採集隊員身邊走過，桐真與蕾拉兩人行走於黑暗中，來到靜謐無聲的侵入點。
「螢光菇菇……」
「什麼？」
「突然想到的。好像還有五顏六色的奇怪印象……是什麼呢？」
桐真有時會沉浸於回憶中喃喃自語。這次大概是因為夜視能力取代了以前使用過的照明方式，才會突然冒出一句「螢光菇菇」吧。總而言之，只要沒出現異常反應──比方說因咪咪卡三個字而起的歇斯底里──那就沒問題。
蕾拉前進之餘不忘檢視桐真的肢體語言，走一段路仍沒有出現怪異舉動，她便放心將注意力全數集中於前方。這種情況反覆幾次後，桐真盯著蕾拉直挺挺的背影，無聲地笑了下說：
「奶子！」
「什麼？」
「我好像有蕾拉奶子的記……嗚喔！」
砰！
瞬間成形的黑劍帶著對遇襲者的信任感擊出，不偏不倚地擊中桐真原本站著的位置。
「嗚喔喔喔……！差點ＧＧ……！」
「出任務時別胡思亂想。回去會讓你摸的。」
「難道就不能現在……我靠！」
砰！
這次也是信任滿滿地擊出。蕾拉悠哉地拔出深插地面的黑劍，對不負所託、成功迴避的桐真揚嘴而笑。
「繼續前進吧。」
「喔……喔嗯……」
置身蜿蜒曲折的下降坡道，依循黑暗中的腳步聲持續走了三小時以上，桐真有種他們會一直走到地心然後被烤熟的錯覺。蕾拉中途數度感知到異常的魔力反應，她說他們很可能已陷入幻覺魔法之中。桐真拿這種看不見的魔法沒輒，只好氣噗噗地警戒四周，試著找出不知躲在何處的施術者。
體感時間二十四小時過去，就算是再厲害的魔劍戰士也不禁感到疲憊了。
「呼……！呼……！休、休息啦！蕾拉！窩快死掉惹痾痾痾痾……！」
「這樣就不行了？」
「蕾拉大人求求您痾痾痾……！」
和累到喘得像條狗似的桐真相比，蕾拉雖然額間冒汗、呼吸略快，倒還能再走個大半天。若非桐真抱住她小腿苦苦哀求，她還真想試試看背著這個大男孩可以走多遠。
一路上都是下降坡道，四周又是高度起碼十米 以上的高聳石柱，既沒有方便休息的地方，處處都是適合狙擊的地點。不過生命總會自己找到出路，例如像條曬乾的花枝趴在斜坡上的桐真。
捨棄防禦。
全力休息。
最好再來點乳枕之類的獎勵──不，現在體力低到做不出緊急迴避，還是避免刺激蕾拉吧。
桐真吞了口口水，感覺到奧瑟雅的魔力隨著他的喘氣動作大幅度地上下竄流，好像無論怎麼調整呼吸都調不回來。這股力量平時會安定地凝聚於他的施力點並延伸至武器上，現在卻把他的身體當成遊樂場彈來彈去，弄得他頻頻作嘔，真想狠狠揉弄記憶中的無機大奶。
「蕾拉……」
「是？」
「奧瑟雅，只有在我死後才會出現吧。」
「是。」
「到時幫我揉爆她的奶。」
「是……？」
蕾拉一面警戒著前後與上方空間，一面將桐真的聲音化為文字記錄於腦海，回答的同時核對記下來的內容，因此尾音才會慢半拍上揚。既然桐真沒有繼續說明，她就姑且將之視為本次的遺言，時候到了再試著徵求當事人同意吧。
等待體力恢復期間，桐真不時發出意義不明的呻吟，像個有心事但不敢對媽媽坦白的小孩子。蕾拉大概猜知他在想什麼，對於那個說不出口的請求也並沒有那麼討厭。她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不想早點讓桐真如願。等到將要啟程，她才坐到桐真身旁，把黑袍掀開一個洞，讓右手疑似累積太多魔力而蠢蠢欲動的桐真探進來揉乳。
「喔喔……喔喔喔喔！奶子的力量湧出來啦……！」
「說什麼傻話。快點摸完。」
「這乳暈的觸感！還有充滿立體感的奶頭！嗚喔喔喔喔……！」
「哼嗯……」
伴隨底下冒出來的「喔齁齁！」笑聲挺起的乳頭，稍一放鬆就傳出相當舒服的感覺。要是就這麼鬆懈下來去享受……
『蕾拉！』
『嗡嗡！』
同時接收到堤拉雅安與奧瑟雅警告的兩人瞬間瞪大雙眼。桐真立即抽回帶有淡淡乳香味的手，拔出奧瑟雅守在蕾拉身後。蕾拉則是從腹部扯出巨大的黑劍，唰地一聲仰首瞪向上空。
驟雨般的血珠自深不見底的黑暗高空傾降，藏身於血雨之中迅速逼近的是一具內臟外露的屍體。蕾拉舉起黑劍把從正上方墜落的屍體砍成兩截時，桐真已奔往他們過來的上坡道，朝悄聲聳立於前方的龐大人形物飛快突刺。
「操你媽！打擾老子摸奶！操！操！」
桐真劍法‧突突突突型──也就是用奧瑟雅往前使出迅捷如風的四連刺。若是眼睛夠利，可以發現四連擊是以越來越慢的速度擊出，桐真的架勢也在攻擊期間趨於脆弱。
擬似降級效果。
由魔劍戰士以魔劍造成傷害時，能夠在極短時間內降低目標現在等級的十分之一，同時自身亦會受到相同級數的懲罰。效果時間僅僅三秒，但──
「──足矣。」
蕾拉的黑劍會盡量趕在四層或三層降級效果期間殺至，力求一擊撂倒等級驟降的敵人。即便她的黑劍貫穿敵人後仍未造成致命傷，雙方距離也已拉近到能夠使出秘藏的一手。
「究極治癒術。」
對準身高達二點五米 的超級大塊頭腦部放出的治癒能量開始暴走，縱使降級效果已然消失，腦袋爆掉也無法作怪了。
前提是對方頭顱中真的有好好放一顆腦袋。
「嗚咕咕……咕吼喔喔喔！」
「唔……！」
「蕾拉！」
接連使出桐真劍法與究極治癒術的兩人現在才看清楚，這個大塊頭只有形狀像個肌肉男，身體彷彿是將教團軍連人帶袍揉成肉丸子再捏出來的。隆起的「肌肉」可以看到爛掉的臉與紅袍碎片黏在一起，插著黑劍的「胸膛」有著好幾對扭曲潰爛的手腳與一顆顆突起的法杖頭和眼球，遭受攻擊仍穩如泰山的「雙腿」則混合了女性乳房以及男性的驅幹和首級──這頭怪物用浮在「皮膚」上的嘴巴喊出痛苦的呻吟，開始朝兩人狂奔。蕾拉立刻拉著桐真越過斷成兩半的教團軍屍體、往下坡道衝去。
「得斬碎才行啊……」
「斬就斬！幹嘛逃啊！那王八蛋可是妨礙我摸奶……媽的！又來？」
桐真抱怨到一半，空中再度降下血雨。蕾拉帶著他避開鎖定兩人墜落的屍體，這兩具屍體砰地一聲濺起血肉之際，她趕緊停下步伐。忙著顧空中和背後的桐真噗地一聲撞上去，暈頭轉向個一秒鐘，來不及生氣的臉龐直接給倏然加重的屍臭薰得皺起。
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前方的，正是和後頭那個怒吼著橫衝直撞的傢伙相似的怪物，而且還是兩頭。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些傢伙剛現身就飄出兇猛的屍臭。
「我他媽開始懷念屍鬼姬了……」
「『啊嗚──』」
「……三小？妳剛剛搞笑了嗎？不對，是模仿嗎！還是搞笑！」
「嘖。」
「居然嘖我！果然是搞笑吧！搞笑失敗才嘖我的嗎！角色崩壞啊……！」
「煩死了。二者速度強化。」
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後、藉由窄到只夠一個大塊頭穿梭的地形展開戰鬥時，桐真仍然碎碎唸個不停，惹得蕾拉都想趁亂打他一拳了。
「所以蕾拉妳要走不同路線嗎！搞笑藝人嗎！不要啊！形象大崩盤啊！」
不是想，是應該要揍，且要全力。
「女神形象一去不復返啊啊啊啊──！」
要是能從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中全身而退，就好好地揍他一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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