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26日 星期六

【長篇】彼岸花葬(22) (18禁)

  22─A


  喀啦。

  搖搖晃晃地走進右手邊的浴室,精神極為疲憊,我坐在放著熱水的浴缸旁,像個癡呆病患般盯著牆壁發愣。腦袋與其說是混亂至極,倒不如說是空空如也──在歷經長達六個小時的嚴肅對談後,我的腦細胞大概也死了六成左右。

  粗魯的水流聲從後方竄出,惱人的熱氣也隨之襲來。我正考慮該何時將它給關上。不過,這種無謂的思考直到熱水滿溢出來、我因為屁股被燙到而哇哇大叫之後方才結束;拜它所賜,我整個人總算從恍惚狀態中脫離出來。


  「姐、姐姐……」穿著迷彩襯衫及內褲的妮坦突然出現在浴室門口,在啪啪啪的腳步聲之後。

  啊,對了,原來我是回到妮坦的房間啊……真是的。……算了,反正回到上面也只會被茱莉亞她們纏住;雖然感覺很久沒見了,現在的我寧可舒服地泡個熱水澡、再安安靜靜地上床休息。

  「沒事,妳快去睡吧。」我對睡眼惺忪、站在浴室門口的妮坦擠出甚是勉強的笑容,說道:「記得下次要鎖門,不然可是會有人闖進來喔。」

  這也是讓我誤會的另一個原因。平時待在軍官宿舍的我就算會把鑰匙帶在身上,非任務外出時還是不常上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嫌麻煩;所以當我順利地轉開門把時,壓根沒注意到這兒會是妮坦的房間。

  嗯……這該說是姐妹的共通點嗎?

  妮坦稚氣地揉著雙眼,慢慢走了進來的她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我也想洗。」

  「妳還沒洗嗎?真是的……」

  在我彎腰將一部分熱水倒掉的同時,身後傳來了笨拙的脫衣聲,是不是該直接澆她一盆冷水呢?如果現在水沒燙到似乎一下去就會煮熟的感覺,我想也就不用辛辛苦苦地一盆一盆慢慢撈水了。總之,先放冷水吧。

  我猶豫著是否要回頭,身後的妮坦好像也在考慮該不該直接走上前,我們就這樣僵持到我把水溫調節至適合泡澡的熱度;不對,應該說是放好水、脫完衣物、邊發出可笑的呻吟邊進入浴缸後,妮坦才鼓起勇氣走過來。然後她也在一陣老頭般的呻吟後,將身子浸泡在熱呼呼的水中。由於浴缸的設計本來就大了些,我習慣性地將雙腳靠在兩側,而妮坦則是在另一頭抱著雙腿。

  嗯──儘管腦細胞迅速復活當中,身體卻更不想動了。我是不是該找個話題呢?雖然妮坦的樣子好像很滿足,要不要叫她換個姿勢呢?她的膝蓋應該很冷吧?要對她說近衛隊的事情嗎?橘黃色的燈光與白色的浴缸,總覺得與彷彿加了消毒水的熱水很不搭呢。啊,我這個樣子不是被看光光了嗎?好吧,還是該說些什麼,這樣總比沉默來得好。

  「腳,妳的腳不冷嗎?」我對視線停駐於膝蓋上、微笑著的妮坦問道。

  「呃……一點點吧。」妮坦丟給我一句很棒的答覆。

  通常這個時候會回答模稜兩可的答案,就表示對方心中也認同提問者的想法。妮坦也在半推半就之下──實際上她十分配合的將雙腳放直,但是我們發覺要找出適合的空間實在太難了,最後只好讓她的雙腿放在我的腿上。簡單地說,這個姿勢簡直怪到無法言喻。這點可以從漲紅著臉的我們看出。

  「我、我覺得還是換個姿勢好了……」

  「我也這麼認為……」

  「啊!不要碰到那裡啦!」

  「對不起,姐姐……嗚啊!」

  「所以說,妳的腳要再放鬆一點。還有,另一隻腳不要壓住我啦!」

  「但是……這樣的話……」

  「喂!不是那樣啦!」

  「可、可是我沒辦法動呀!」

  ……就結果看來,我們似乎愈弄愈糟。嗯──好,我想我該針對「我的左腿被妮坦的右腿壓住、妮坦的右腿被我的左腿壓住」這點做個澄清,因為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們的姿勢都含有某種詭異的暗示。不過呢,還是算了。與其把心思花在這上面,不如好好享受我的熱水澡。

  這個時候,低著頭的妮坦似乎在注視著什麼,只見她的視線膽怯地沒入水池裡,在與我的視線做了不自覺的接觸之後。流動的水數度打斷我們的注目,即使如此,模糊與扭曲卻更為水底下的影象更添一分朦朧美。妮坦的腳不安分地蠕動著,她的臉上寫著猶豫不決四個字,並且完全沒有察覺我正看著她的臉。

  唉──!鬆是鬆了口氣,但是現在反而又冒出另一個與軍政事務八竿子打不著的難題,能不能饒了我呀?我不管了,我才不想因為這種事煩惱,不過這不代表我雙肘靠在兩側扶手上、後腦勺輕倚著牆壁就是放任喔。

  閉上雙眼,只剩下黑漆漆與難以言表的模糊亮光,九宵雲外的煩惱不怎麼想回到我身邊似的。儘管身子早已浸泡在熱水裡,肌膚仍然在冷空氣的催促下分外敏感,水溫的包裹舒服得令人不禁輕嘆出聲。泡澡真是人間最大的享受呀。

  對了,要趁現在告訴妮坦關於近衛隊的事情嗎?雖然海潔爾表示「今天」一早便會集合所有近衛隊員,且特別囑咐我代行者的身分最好別對妮坦說,可是這件事妮坦應該有義務知道吧?不對,我想她與大多數的人們一樣,連什麼代行者、使徒之類的知識都少得可憐,畢竟不久前我就是這樣。

  ……煩死了,才正想好好泡個澡,煩惱卻又通通回到腦海當中。泡澡時間就控制在半個小時吧。運氣好一點的話有三個半小時可以補眠,差一點也許半個小時左右。反正從現在開始我已經被列入保育類動物的行列,在大家步步為營地朝北方後撤之時,我只要待在車上睡覺就好了;儘管這種結果與我的理念背道而馳,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也只得乖乖順從。

  其實我很想說:這樣似乎並無不妥。反正享受嘛。

  「姐姐……」妮坦的聲音怯懦地傳來。「瑪格麗特少將跟妳說那件事了嗎?」

  「呃──有吧──」我維持同樣的姿勢,閉目答道。

  她指的應該是在海潔爾勸誘操作下,不小心說溜嘴的那件事吧。真要說起來的話,海潔爾還真是可怕。似乎從來沒有一個目標能逃離她的手掌心似的,就連最高執行長的近衛隊員也敢隨意變動……等等,她該不會連……

  「我已經二十二歲了,自己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所以……」

  「嗯──我知道──」

  可笑的尾音與無意義的語助詞在熱水的浸泡下顯得理所當然,為什麼妮坦不會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呢?就在我做些無關緊要的思考同時,猶豫、懦弱、不安的心情隨著拐彎抹角的對話持續進行著。……至於另外一道實在詭譎的胡思亂想,不要去鑽研應該比較好。

  「而、而且,其實就算是親人也沒有真正的……那個……」

  「呃──對啊──」

  「所、所以!」

  黑暗倏地崩潰。比起對海潔爾可能做出的幻想還要可怕幾千、幾萬倍的災難降臨了,在急躁的水聲之後,在雙肩的壓力之後,在令人懷念的體香之下。一切都發生在微啟的雙唇被奪去的瞬間。

  ……快想個辦法推掉她才行!

  可是,實在好軟哦……啊,要是繼續下去一定會變成那個樣子,所以要快點推開……推開……

  「嗯哼……」

  雙頰紅暈自然而然地綻開,又像是從妮坦的臉上傳染過來,我不知道它到底是出自於誰的情感呢?其實現在的狀況不算很差,又是妮坦的第一次……不對不對不對!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可是,妮坦的力量重重地鎖住我的雙肩,好痛。儘管雙腕能稍稍抬起,卻連妮坦的身子也碰不著。這種狀況下還有什麼辦法?

  妮坦伸出活潑的舌頭在我的雙唇間徘徊,現在這樣也不方便開口……嗯,我要不要順著她的意呢……

  「嗚嗯……」

  ……結果,我還是在妮坦的一陣眼神牢騷後,答應讓她進來。

  啊啊……這種矛盾的感覺真是頭痛。即使狀況許可、氣氛良好,我想我現在大概也無法把這件事認定成理所當然的一環。問題果然還是出在妮坦身上嗎?可是,她的舌頭與英格麗、茱莉亞或希貝兒的沒什麼兩樣,不論是溫暖的濕氣還是緩慢地遍及全身的酥麻感──

  唉,我到底在做什麼?

  「啊……」

  用了相當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掙脫妮坦的雙手,弓起的身子卻使妮坦著實嚇了一跳;乘著這股氣勢,收回繞過妮坦腋下的力量,細嫩的背輕易地落入懷中,好讓我能夠停靠在她的右肩上。

  「姐姐……」妮坦的聲音彷彿做壞事被發現的孩子般,懦弱而僵硬地傳來。

  「嗯,我知道。」我輕聲應道。

  人類真是矛盾的生物啊──不,矛盾的應該是被挶限在人類外殼下的情感才對,雖然這種沒來由的理論實在蠢到不行。不過,如果是我的話,又該如何對妮坦解釋這種矛盾的行為呢?

  ……也許她已經察覺到了,但這不是個好藉口,我還是得對她開誠佈公才行。即使這麼做根本毫無意義──

  妮坦的身體微微向後挪移,這個動作並沒有搭配尷尬或令人臉紅心跳的對話,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反應。然後,我加重雙手的力道,將好不容易離開一小段距離的妮坦給抓了回來。當那對小巧可愛的胸部重新回到懷裡的同時,它們的主人不禁意地迸出了細微而軟弱的喘息聲。

  「呀……!姐、姐姐……」

  ……僅僅如此,便讓我不由得感到一陣痛楚。

  而我……必須盡力壓抑內心的不安,將最真實的一面表現出來……

  呼──嗯──沒事的,只要冷靜下來跟妮坦好好談過,所有問題一定都會迎刃而解。煩惱也好、尷尬也罷,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將會改變我們倆,從有名無實的姐妹,變成……

  這一瞬間,我的腦袋彷彿停止運作般,無法進行任何思考。

  盤據在腦海裡的唯一印象,就是那如同禁忌般的字眼。

  討厭……怎麼又來了……不是已經決定好要對妮坦表白的嗎?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又遲疑了呢……

  「姐姐……」

  妮坦的呼喚聲膽怯地傳來,我想此時的她對於突然反常的姐姐也同樣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吧。如同等待著我的答案的自己。期待與等待是否能夠劃上等號,就看我所說的話了。

  嗯,只有這件事,不能再逃避了。

  我與妮坦,就要從姐妹變成……

  「妮、妮坦,姐姐……不,我有些話必須對妳說。」

  我緊緊抱住妮坦的背,不知是否因為我太用力的緣故,妮坦的雙手反而無力地垂下。隱約地,我聽見了可愛的妹妹那脆弱的呼吸聲。

  ──好,說吧!

  「妮坦,妳聽好。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以伊蒂絲的身分在對妳說,而不是過去的姐姐……妳應該能了解。」

  妮坦不發一語,只用微微的呼吸及平穩的心跳向我回應。比起依然有些慌亂的我,妮坦似乎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真是個成熟的孩子。

  「那就是……呃、唔……那就是……」

  ……笨蛋!都什麼時候了,我竟然還在支支吾吾的!真是氣死人了!我必須快點靜下心來,免得讓一直等待著我的妮坦看笑話……

  「嗯。那就是……」屏住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將雙唇貼在妮坦的左耳旁,堅定而溫柔地說道:「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妮坦哦。」

  滿懷緊張地闔上雙眼,剎時漲著一張紅通通的臉頰的我,動作笨拙地在妮坦的臉蛋上留下淡淡的一吻。但是,妮坦的呼吸依然平靜,心跳也沒有因為我的言語及動作有所變化,這點倒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呃……難不成,只有我還沒對這件事有徹底的心理準備嗎?假如真是如此,也不能怪我呀!誰叫最近不斷發生大事。光是工作就忙不過來了,還要應付第四機師的笨蛋們,哪來的時間做告白的建設呀!

  這個時候的我,肩膀已經被妮坦沉重的身子給壓出酸痛了。……咦?沉重?一直很注重身材的妮坦,怎麼可能會讓我感到沉重呢……

  「妮坦?」

  遲頓的我,這才發覺事情的不對勁……


  22─B


  我分不清楚白晝與黑夜。

  拉芙妮的碎骨割爛了我的雙眼,使我對色彩的捕捉失去自信。我無法確定,十分鐘前的陰雨層是否已經散開,而令人反感的太陽是否改變我所熟悉的一切。然而,我仍然必須保持命令傳遞的狀態,以防這位不速之客的襲擊。

  「我並非來這兒消滅妳們這群低等生物的,希望妳能了解。」

  我可以從這位不速之客的特有口音推測出她雙唇的改變,我希望她再說下去。為此,我只能靜候她開口。

  「很好。一旦妳能夠理解,這將會是我們合作的第一步。」

  合作?要我跟低賤的人類合作?咯咯咯。或許我不會因為蟲子的鄙視而動怒,但是身為人類卻敢向我等「天使」談合作?這讓我不由得怒火中燒。

  醜陋的無禮者似乎十分滿意她的對話,她接著自傲地說下去:

  「由於一些特殊狀況,我們必須剔除一些浮動因素。這包含識別代號為『夏芙妮』的一個低等、下流而骯髒的生物。」無禮者彷彿以全知者的角度在看這件事似的,我可以確定她絕非我所管理的孩子之一。這個令人害怕的女人繼續說著:「當然,若只是來『回收』那也未免太無聊;我會給妳們一個機會的,一個以最低機率逃開我的追擊的機會。」

  女人陰險地笑著。

  我搞不懂──難道我的身邊還有誰嗎?拉芙妮與夏芙妮只剩下再生系統尚在運作,她們理應不會被計算在內才對。她指的是在地底下待機候令的其它孩子嗎?不對,我想這個人既然如此地自信,她就沒有理由故意犯下字面上的錯誤。

  我想要開口。但是,我的舌頭在爆破的那一瞬間給炸碎,碎骨不僅刺破我的眼球,同時也嵌在我的喉管上。我無法開口,也沒有孩子們使用的低階溝通方式,我只能靜靜地等著。於此同時,全身細胞的再生運作已經展開。

  痛苦、快感通通在壓迫感下煙消雲散。我找不到適當的理由定義現況,但我明白我非常畏懼這個人類。

  「哦?原來再生速度這麼快呀。嗯,這倒是可以特別回報。妳做的很好,我決定多給妳三秒鐘逃跑的時間。」女人彷若真的很開心地笑了兩聲,然後語氣又變回原本惹人厭的聲音。「……好了。妳可以開始逃跑了。我數到十,最晚十三,我發誓我將徹底把妳給支解。我真想親眼看看妳再生能力的極限。」她的笑聲再度傳來。「我向上帝發誓,妳若逃不掉,我就要把妳的身體撕個粉碎,再狠狠凌虐妳的肉屑。」

  嘖……!身體不由自主地顫動著。

  一、一個人類怎麼可能有這種能耐……?

  「一。」

  儘管很不願去承認,面對如此壓倒性的氣勢,仍然讓我興起逃跑的念頭。但──更令我絕望的,是在我產生這種想法後,才匆匆出現的兩人。這個時候,我才察覺到,「妳們」這個單字的意義。

  不,不要。這個敵人不是一般的人類。

  我在心中吶喊著,可是她們聽不見。

  『低賤的人類,請不要太過放肆了。』

  『是啊。是該對妳們做出適當的反擊了。』

  「二。」

  ──我,還是無法就這樣離開。

  「三。」

  於是,我也跟在伊芙妮及貝芙妮的身後,在一群變態不完全的孩子們的擁護下,朝人類所佈下的陷阱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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