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6日 星期二

【長篇】彼岸花葬(24) (18禁)

  24─A


  撤退行動正式展開。

  實際行動與昨晚會議的結果有些許出入,我想這也許是參謀部長及其智囊團終於以他們的方式說服了最高執行長之故,使得在戰時指揮部的人事任命朝令夕改。本來自願擔任戰時指揮官的參謀部長斐德琳‧J少將突然在集合時宣布將指揮權移交瑪格麗特少將手中,而瑪格麗特少將並未如期後撤,反倒在短短半小時內連升二階、上任戰時指揮官一職;換言之,那一向頗具官員風範的參謀部長正盛氣凌人地督促我們。

  不過,參謀部長不需要親自動口,就有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們主動命令我們。例如那位正朝我們一行人走來的愛莉潔上尉,她一眼也不用確認手中的工作單上寫了些什麼,下令起來卻相當得心應手。

  我瞪了一眼正在講悄悄話的英格麗與希貝兒,好讓那兩個笨蛋立即裝出嚴肅的態度。雖然希貝兒給人的感覺依然很傷腦筋。

  「呃咳……第五隊的隊員們,我要其中四名有操作經驗的人依照指示要求第四維修廠交出應該已經準備好的機甲載具,其他人也請負責協助裝甲機的搬運。所有行動必須在二十分鐘內完畢,屆時將由我愛莉潔統一檢驗。好了,快行動吧!」愛莉潔拍了拍手,然後板起一張死人臉看向我們。

  我想,應該只有我跟希貝兒對她能夠輕鬆用腋下夾住工作單這個動作感到吃驚吧。


  黛娜等四人比起我們的反應要迅速多了。只見她們一人一句的說了些好像很技術性的話語,很快便朝第四維修廠走去。我跟茱莉亞對望了一下,再看看一旁同樣不知所措的英格麗與希貝兒,我們決定在一副死人樣的愛莉潔發飆以前主動離開。

  第四維修廠的路途並不遠,如果那喪屍般的愛莉潔沒有跟在後頭督促的話。過程中我們只要一閒聊起來,愛莉潔旋即以「咳」的一聲制止;如此斷斷續續了數次之後,因為希貝兒一句「愛潔兒要不要吃藥呀」而迫使我們不得不住口,否則我覺得我們都會被後方的喪屍給一槍斃命。

  基地的早晨並沒有因為即將展開的緊急後撤而有所變動。執行晨間例行任務的巡守隊依然嚴肅地巡視各個角落,但是就在與她們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我相信她們都是隸屬於參謀部或軍政部的直屬部隊──在那冰冷視線的一瞥下。

  另外,我也不經意地瞥見了正前往第三維修廠的海潔爾。我們的視線沒有交集,雖然我仍然對即將到來的分離抱持著許多不捨,或許此時的我們不要見面會比較好吧。

  ……才剛這麼想,茱莉亞就因為我一臉喪氣而擔憂起來。因為實在不方便說出聲來,茱莉亞只是試著用嘴型拼湊出斷斷續續的字句。我很感謝她的好意,即使我真的不曉得她在說什麼。

  由於第四維修廠就在第三維修廠的隔壁,我們一行人在喪屍愛莉潔的監督下很快地決定好各自的工作(當然,黛娜等人早就開始忙碌了),然後再用自己的方式讓心情稍微平復下來的喪屍感到安心。其他人的狀況應該還不錯,被分配到操作及指揮搬運機的我與茱莉亞則是明明東西都還沒來,依然可以忙到讓喪屍頻頻點頭的程度。總而言之,在喪屍變回愛莉潔並滿意地回去報告之後,我們才大大鬆了口氣。

  現在的我正與一向有異常執著的茱莉亞兩人無所事事地等待著。我們一邊聽著英格麗與維修廠的負責人你來我往,一邊注意我們共同的目標──

  「伊蒂絲就去吧?這裡的工作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茱莉亞苦笑道。

  「妳是說海潔爾嗎?怎麼今天這麼大方呀?」

  「呵呵……畢竟下次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面,我認為伊蒂絲應該去的。」

  茱莉亞說的沒錯。不論是心中的煩惱也好、對未來的不安感也罷,海潔爾的存在對我而言就像是母親般值得依靠……所以,所以我必須拋開那些無謂的觀念,找個機會偷溜過去海潔爾那兒才行。如此,我才不會抱著遺憾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英格麗與負責人持續「溝通」的時候,我們注意到海潔爾正坐在一旁樹蔭處稍事休息,這是個好機會。在茱莉亞的催促下,我向表情疲憊、正在喘口氣的海潔爾走去。

  「恭喜了,海潔爾『上將』!」我對沒有注意到我已逼近的海潔爾挖苦著。

  「唔、嗯?什麼呀,原來是伊蒂絲。……嗯哼,雖然只是名義上的晉升,我還是接受妳的道賀哦。」海潔爾微微笑道。「那麼,妳跟妮坦的事,搞定了嗎?」

  呃……怎麼才一句話就扯開了話題呀?話鋒一轉,我突然不曉得該怎麼說下去了。眼神左右飄移不定,偏偏現在又是分秒必爭的時候……

  「逗妳的。」一句頗不負責任的話冷靜地出現。

  「……我真的認為剛剛不該挖苦妳。」我對仍然不改頑皮的海潔爾說道。

  「我猜到伊蒂絲會來哦。所以,有個東西要給妳看看呢。」

  海潔爾笑吟吟地拿出一綑設計圖之類的大捲軸,接著動作俐落地展開那幾乎有一個人高的軍事地圖,將它攤在地上。我發現到回過頭來督導第五隊的愛莉潔似乎對我有種莫名的堅持,但是因為我在海潔爾身旁,她也就沒有特地上前來關注一番了。

  「這不是後撤路線團嗎?」我指著這幅似曾相識的地圖說。唉唷,看來接下來可不是輕鬆的話題了。

  「是呀。前一晚才擬定的路線圖,我想這應該是軍參謀部認為最為恰當的撤退計畫了。事實上它的確相當不錯,在迎擊陣線的正後方一面激動士兵們一面撤退,真是前無古人的戰法呢。」海潔爾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我朝海潔爾的指尖望去,循著些微的弧度往上瞄了一遍,不禁點頭表示贊同。然後,突然出現一隻手裹住我的胸部。

  「唉呀唉呀,妳竟然還認同這個方法,這樣可是不行的哦?」

  「咦……?」

  是海潔爾的聲音沒錯,殘留在地圖上的視線也捕捉不到海潔爾的手指,更別說身後傳來的柔軟觸感……

  「海、海潔爾……妳剛剛做了什麼嗎?」我帶著滿腹疑問對正在亂抓的海潔爾說道。

  被突如其來的雙手襲胸的我,卻一副稀鬆平常的樣貌看著海潔爾。嗯哼,看來現在的我也能臨危不亂了呢!

  才剛這麼想的我,在看到四周不約而同皆對我們投以異樣眼光的同時,馬上又失落了下來。唉……對啦……這的確沒什麼好驕傲的……

  海潔爾似乎也知道不該做的太過分,她的手就在我有些不捨的尷尬眼神下縮了回去。

  「妳能明白嗎?伊蒂絲。動體視力培養有方,只要受過相關訓練,甚至可以在預測機槍的彈道後進行高成功率的迴避呢。」海潔爾拍了我的肩膀,接著又迅速地回到原本的位置。我的雙眼並沒有問題,只是大腦仍然有些呆滯。

  「呃、嗯……所以,這跟後撤有什麼關係嗎?」我是越來越搞不懂海潔爾的意圖了。

  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英格麗的聲音直直打上我的背。

  「想不到伊蒂絲會挑這麼忙碌的時間打混呀?」似乎空閒下來的英格麗爽朗地笑著。

  僅僅一瞬間──我從海潔爾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異常嚴肅的眼神──在英格麗的臉頰上,但是很快地她又恢復過來。海潔爾對英格麗同樣報以愉悅的笑容,說道:

  「我正在告訴伊蒂絲一些後撤事宜,免得到時我不在場,妳們卻又搞成一團亂呢。」

  「嗯、嗯!我想要是瑪格麗特上將沒有好好教教伊蒂絲,我又要犯勞碌命了。」

  這、這兩個欠扁的傢伙……啊啊啊啊!沒關係!反正我才是四機師的師團長,就算現在已經編入近衛隊,畢竟還算是前師團長,所以到時候還是得聽我的呢!嘿嘿嘿,到時候我就可以濫用職權叫英格麗……

  「……對了,是在談路線變更一事嗎?」仍不知自己不久將要倒大楣的英格麗說道。

  「什麼變更……」我話還沒說完,屁股突然被扭了一把。唔嗯,雖然不會痛,我想這是叫我閉嘴的意思就是了。

  然後我用一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表情看著英格麗,心裡暗罵海潔爾兩句。

  「不,我沒有這個權限。倒是說,已經發佈人事命令了嗎?還是照原班人馬進行護衛行動呢?」語氣嚴肅的海潔爾迸出一句我完全聽不懂的話。

  「──不,什麼都沒說。最高執行長或參謀部沒有任何表態,我猜她們認為不要在這時候有所調動比較恰當。畢竟間諜不是只有一個人而已。」英格麗就像前一晚特別下過功夫般地與海潔爾對答如流。

  人事調動?間諜?是在我回房休息後又發生什麼大事了嗎?也許是我的表情太不符合這種嚴肅的話題,海潔爾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了我的屁股。這次好痛。我靜靜地夾在兩人中間,乖乖聽她們對話。

  「我還是不放心。近衛隊員的挑選實在太不謹慎了,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造成指揮體系的直接潰敗,有必要在出發前再次提出調動請求才行。」

  「那麼我這裡會再向參謀部報告,但是我不認為結果值得期待哦。」

  「無妨。全隊員的調動是有困難,如果能抽一半的隊員進行更替的話,萬一發生狀況也能立即處理。參謀部有參謀部的考量,特別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對象及規模不明的滲透也是相當可怕的呀。」

  「嗯哼……總之我會將妳的意思轉告參謀部,萬一真的沒有命令下來那也是無可奈何。除了近衛工作外,我與茱莉亞也會協助調查的,請妳放心吧!」

  「哎呀,聽妳這麼一說,倒是令我放心不少呢!」

  「那麼伊蒂絲就先暫時交給妳保管囉。參謀部那兒逼得很緊,我得先按照累死人不償命的命令行事。忙完我再來接她哦。」英格麗的手拍著我的頭,然後開朗地哈哈笑著。

  「好的。我想,在妳身後不遠處的愛莉潔上尉應該也是這麼想著的。」

  什、什麼嘛!什麼叫「暫時交給妳保管」,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有海潔爾妳幹嘛也跟著搭腔啦!真是的,我可是身分特殊的師團長耶,怎麼總是被我的部下跟上司欺負啊。不管我怎樣在內心抗拒,英格麗還是丟下一句「要乖乖等人家回來哦」便趕緊去忙了。哼!

  笑聲漸行漸遠,最後伴隨著愛莉潔的一道嘖嘖聲消失於空氣之中。

  英格麗離開後,海潔爾一臉彷彿想起要事似的看著我,然後我也一臉無知地回望著。海潔爾露出微笑,我也在她的提醒下想起自己剛剛根本是狀況外,她現在才要解釋給我聽。

  海潔爾說,諜報部(地下)在即將展開後撤的近衛隊裡發現敵人的間諜了。情報不是很明確,但是既然能被挑選成為近衛隊員,想必是與部長們有著某種程度以上的關係,也就是說這件事很可能是高層之一所策動。我瞬間想到取代本該一同後撤的海潔爾的參謀部長,可惜我那天真的想法才存活不到三秒鐘便被海潔爾推翻了。

  「萬一斐德琳少將真的有謀反的打算,為何不乾脆留下來呢?比起百餘名的近衛隊,駐守此地的十幾萬部隊可是更加具有勝算呢。」海潔爾一臉真的很不可思議地對我說道。「況且這也是我所希望的結果。」這般說著的海潔爾臉上似乎有股稍縱即逝的陰影。

  我承認剛才的我是笨了些,不過海潔爾怎麼會希望留下來受死呢?我不可置信地反問她。這實在很不合常理,我對自己的質問抱持著堅定的態度,我不認為她這句話是真心的。

  「海潔爾……其實妳不想留下的,對吧?」我語氣堅定地問道。

  「──是啊。所以呢?」

  「不,妳怎麼會反問我……」我被突然的反問弄到手忙腳亂。

  這種時候不是該繼續上一個問題才對嗎……

  「哎呀,一人回答一個問題應該很合理吧?」

  「話也不是這樣說嘛……」

  「總之,剛才我說的話,伊蒂絲應該都有好好記住才對呢?」

  「是的。雖然我不太懂體技這方面的資訊,只要想辦法學會就對了吧。」

  「──嗯。我無法給妳確切的指示,畢竟凡事總是有太多的變數。好啦──我想這些就是我能交待妳的事情了。伊蒂絲也該去為後撤做準備了呀。剩下的,就拜託我可愛的妹妹們吧!」海潔爾的微笑有些落寞,在被樹葉切割過後的日射下。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故意強調「妹妹們」這幾個字,看來海潔爾是真的打算結束話題了。儘管懦弱的我仍然感到不捨,要是再拖下去恐怕只會壞了海潔爾對我的印象……

  我重新擺出一如繼往的笑容,給我的長官。

  我們以笑容向對方道別,我相信海潔爾肯定也與我所想的一樣。過了今天,就再也見不到面了。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事,一切的一切都將從後撤行動開始分離,直到其中一方的凋零為止。我的心裡很焦躁,但是我必須壓抑住這股情感,我得讓海潔爾放心……

  臨走前,海潔爾微笑著丟下一句以我的腦袋來說異常難懂的話:

  「英格麗與茱莉亞是可以信賴的人,萬一發生任何事情就必須讓她們去處理。」

  直到我與茱莉亞會合、並看到正跟希貝兒抓鬧的英格麗後,我還是無法理解海潔爾為何要強調這件事。因為,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把最親密的人緊緊抓住……

  ……是啊。無論是誰,現在的我再也不想失去她們其中一人了……


  24─B


  重新張開雙眼,紫紅色的世界依然故我地侵入我的視線,彷彿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般,擅自與我的概念融合在一塊。如果說反覆上演著死與新生的我是這世界的一分子,那麼一成不變的世界究竟何時才會死去?

  血的流動彷彿世界的脈動般,在紫紅色的天空下宛如風中殘燭。

  『……那麼,在人類登陸後的現在……』

  伊芙妮十分盡責地報告交戰過後的狀況,雖然這些都是我壓根沒想過要理會的事情。我感到腦袋異常地沉重,但是身體比以前更強壯、反應也快了不少,同時,回憶的碎片一一回到了我的腦中。我想,之所以感到如此疲憊,肯定是龐大資訊傳輸所造成的後遺症。

  無精打采的眼神飄飄然地環視四周,才發現到龜裂的大地佈滿火藥與血的色澤,我的鼻子卻沒有嗅到一絲異味。活人也好、死人也罷,能夠「自由」行走在這個世界裡的物體,彷彿就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失殆盡。除了我──以及身旁的三位孩子以外。

  地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鼓動,在我聽來這就像是在與同等悲哀的天空相呼應般,給人一種夾雜著期待與絕望的錯覺。

  ──是啊。就如同對彼岸的期待,以及對此岸的絕望。就如同對白日的期待,以及對夜晚的絕望。就如同對生的期待,以及對死的絕望。經過無數次的輪迴之後,想必會有終結的一天到來吧。紫霞天際的低語,如銳刺般緊緊扎入我的心中。

  是啊。終結的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接著,就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我無力地垂下身子,任由那彷若無止盡的龐大訊息源源不絕地灌注腦內。

  「……喂……『共鳴』的結果出來了嗎?」我對這片黑紅色的大地喃喃自語道。

  感到報告被打斷的伊芙妮聳了聳肩,便黯然退下。

  『一切準備就緒。』答話的是目前尚能肩起指揮者一職的貝芙妮。

  「說來聽聽。」

  『是。近側方面,貝芙妮、伊芙妮、拉芙妮可隨時陪同您,蒂芙妮約需要兩百二十七小時才修復完畢,黛芙妮則需要更久的時間。在其它部分,受地球聯合軍管轄的夏芙妮下落不明,娜芙妮在海洋的另一端待機,艾芙妮似乎已經完全停止運作,絲芙妮雖然遭到嚴格控管,還是有辦法與這裡聯繫;目前正被運往雪地山脈的多芙妮、西方的莉芙妮及南方的塔芙妮等人也正處於待機狀態。』

  既然貝芙妮的語氣如此堅定,我也就不需要刻意去確認了。

  經歷了「對神戰爭」的階段,被賦予「天罰」此一權限的我等──經過多年的自我解凍,總算是等到了這一刻。記憶與肉體的復甦達到完全,所擁有的「力量」也已經不是一般人類能及之地步;然而,在這「約定的時刻」降臨之時,我還是欠缺了某種東西……

  「夏芙妮……不。艾莉絲‧史岱威爾……我該怎麼做才能忘了妳?」

  『卡蜜拉大人。』

  儘管某道身影執拗地盤據在腦海之中,儘管那是一斷揮之不去、也不願忘卻的記憶,殘酷的時間依舊忘我地蠢蠢欲動著──在我所遺忘的時間裡,回憶的破片反覆拼湊而碎裂,我已經再也沒有勇氣去左右這一切了──唯一,僅僅,剩下來的,就只有那為了完成我等使徒之宿命的意志,足以驅使我的肉體前進。

  「……為了完成這個世界的葬禮,出發吧。」

  『是的。卡蜜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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