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8日 星期二

【長篇】《彼岸花葬‧改》序章「彼岸花葬」#2 (18禁)



  哨音方落,震天價響的吶喊聲緊接著從道路兩側的樹林間爆出。數名打著赤腳、身穿破布衣且全身髒兮兮的女子,手裡握著伐木斧或棍棒就朝行經此處的運輸車隊狂奔而去。她們睜大滿佈血絲的雙眼瘋狂叫喊,接著從那片已經很難再見到的綠色樹林間,湧現了更多與她們姿態相去不遠的貧民們。

  她們都是自從厄當聯合陣線敗給自由聯盟後,不願加入聯盟而選擇在這附近過著流浪生活的一般民眾。無法再回到以往定居地的厄當難民受到鄰近勢力的鼓勵及援助,她們在厄當以西十公里處設立許多據點,並開始在不會受到不該存在之物襲擊的原始樹林中定居。至於不願與任何一個組織同化的她們僅剩的生存意義,就是想盡辦法奪回那座已經被用來改建成防禦據點的厄當都市。


  遇襲車隊是一支用以對西方和平組織「法蘭」等數萬民眾進行人道援助的補給隊。「亞庫茲克紅十字團」是由西方都市的商人、居民及部分退役軍人共同組成的民間單位,她們合資向軍方或其它組織大量購入生活必需品及醫療用品,再視各地需求予以援助,其善心所為十分令人激賞。由於它不屬於任何正式組織,自然也難與軍方扯上關係,因此即使是與自由聯盟敵對的勢力偶爾也會向她們尋求幫助。

  紅十字團一直以來都走西南或南方路線,這也是因為光這兩處所需要的援助就佔去她們大半的精力與資源。而這次之所以路經北方道路,純粹是因為向來秉持中立的法蘭組織突然向紅十字團迫切地求援。

  所以紅十字團的十輛運輸車就這麼載著許多物資及愛心來到了厄當林地。

  她專注地從林地北方的山丘上眺望著林道間的動靜。

  厄當難民與可能混入其中的敵對組織分子轉眼間就佔滿了十輛運輸車拉開的距離。也許她們早就知道紅十字團並沒有任何戒備,才敢以肉身將車隊團團圍住。

  數量多到嚇人的難民們把車隊駕駛及幾名隨行醫療人員拖到地上,憤怒地用斧頭把柄或棍棒將她們活活敲死,接著便將矛頭指向伴隨這場勝利而來的戰利品。

  有人主張燒毀物資以表示厄當民眾的強悍,也有人認為她們該將十車的物資佔為己有,一群看似領隊的女人則明理地制止了同伴們的魯莽行徑,她們正在討論到底該怎麼處理滿車戰利品。

  又停住了。

  與幾天前得知將有運輸車隊路經此地的情報時一樣,這群人數多達五、六百名的難民實在不怎麼擅長溝通。即使將這等麻煩事都交由吵得不可開交的十名領隊,這場討論也許在後方同夥偷偷搬光物資以前都不會有任何結果吧。

  她很討厭這種不乾脆的行事風格,更討厭自己竟然得在這裡監視那群沒頭沒腦的笨蛋。

  真想早點兒收工回去休息。她打了個哈欠,確認底下並沒有大量毀損物資的狀況發生,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務結束後的假日規劃。乾脆去找整天閒閒沒事幹的姊姊吧。當她發覺自己的規劃僅僅花了兩秒鐘就完成時,沒來由對休假萌生一股空虛感。此時身後傳來許久沒響起的腳步聲,以及一句她期待已久的問候:

  「辛苦囉。」

  她如釋重負般伸起懶腰,向後仰的頸子左右轉動幾遍,然後用向來沙啞低沉的聲音問道:

  「這樣可以了吧?證據確鑿,也已經全程錄影。還特別著重於暴民殘殺紅十字團的鏡頭呢。」

  站在她身邊的年輕女子輕輕嘆了口氣,那人似乎早已料想到她會特地將殘忍的畫面記錄下來,所以這口氣可說是預料之內、尚能接受的嘆息。年輕女子非常討厭嘆息,因為那可是會讓幸運白白溜走的舉動。沉默數秒,那人以輕巧甚至參雜些俏皮的語氣說:

  「嗯,我想是沒問題了。不過真是對紅十字團的人們過意不去。」

  「哈哈。除了良心的譴責,別忘了法蘭要求的武器,否則我這個中間人會難做人呀。」

  「沒問題啦。啊,最好趁東西被帶走前趕快行動。妳要一起來嗎?莉芙妮小姐?」

  莉芙妮弓起身子發出一陣詭異的呻吟,然後搖了搖頭說:

  「我累了、我累了。反正我也不喜歡殺那種又髒又臭又討人厭的可憐蟲。」

  「這樣啊。好,我知道了。那麼就拜託妳留在這兒做記錄喔。」

  「是、是。哪一次沒做好呢。」

  雖然以敷衍般的口吻回答,莉芙妮依然不忘繼續錄製厄當難民搶奪紅十字團車隊的過程。她用眼角瞥了下身穿配給軍T的年輕女子,以像是詢問天氣那般並非出自真心的態度問道:

  「妳的強化裝甲呢?」

  女子聞言正忍不住嘆氣,還好她馬上就用雙手遮住已經半開的嘴巴。兩條嘴唇在悶熱狹隘的小空間裡扭動,擠出了聽起來像是刻意壓低音量的聲音:

  「妳相信嗎,少將竟然在出擊前對我們兩個任務小隊說『既然波耳貝塔那裡的需求量突然增加,這次任務就當做在不得已情況下進行的山岳步兵作戰吧。各位加油!發揮背水一戰的精神!成功生還者就讓她放榮譽假六個小時!』真是太誇張啦……」

  莉芙妮輕輕地點頭,一副不關己事的樣子表示贊同:

  「雖然誇張了些,妳們最好是堅持下去。即使只有十個人,面對那種不懂作戰的笨蛋或許也能發揮百倍的戰力。更何況地獄永遠不嫌擠呀。」

  「……聽妳這麼說,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給妳看。」

  「我比較想錄下妳淒慘的死法。」

  「去妳的。好啦……再拖拖拉拉恐怕會搞砸。我要出發囉,莉芙妮小姐。」

  「慢走、慢走呀。伊妮……什麼的。」

  然而伊妮莉可並沒有聽到莉芙妮最後的咕噥,只是帶著迅速燃起的鬥志就朝底下的樹林開始奔跑。

  很快地,藏身於樹林或難民間的特殊部隊隊員就像連貫的骨牌般,先後引發了盛大的動亂。


    §


  那個女人的神情在眾人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看著女人倒轉過來的臉龐,伊芙妮用發冷的腦袋再次確認:她是與自己一同離開北方都市波耳貝塔的年輕婦女之一。

  好像有四天了吧。

  無論是在熾熱的荒原或降雪的高山步行超過一定時間,時間感將會徹底消失。即使手握軍用錶,終究會因為無法忍受肉體長時間處於極限狀態下所產生的絕望感,而選擇拋棄時間觀念。總之大約在四、五天以前,這個女人曾經在波耳貝塔的出口找自己搭話,並說服自己來到這座位於魯特亞山腰處的廢棄寺廟。

  叫什麼來著呢?伊芙妮瞬間以為她從未報上自己的名字,後來她馬上想了起來,她叫做潔琳。

  那是發生在四、五天前的事情。

  自從數年前,自由聯盟及瑪爾克森人民解放陣線達成共存共識,解放組織轄區的民眾開始從西北方進入波耳貝塔定居及貿易,使得本來就因為做為防禦都市而顯得貧瘠的波耳貝塔熱鬧了起來。

  然而幾天前,幾乎要融為一體的聯盟及解放組織因波耳貝塔的諸多問題關係破裂,雙方即刻於市內爆發大規模軍民衝突。在市內住上幾年時間的外來民眾幾乎都隸屬於瑪爾克森人民解放軍,衝突爆發後,波耳貝塔不出意料地陷入了大混亂,軍政機構全面癱瘓。

  伊芙妮與多數居民同樣選擇離開波耳貝塔,但是她與她們不同,她不曉得除了四座主要都市以外,哪兒還有地方可去。若要她從北方都市步行到東、南、西方等地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從波耳貝塔北方壕溝冒險出走時,她遇見了一位眼神善良的女子。

  對於一般人而言,三十四歲的潔琳身材相當特別。她並沒有特別胖,四肢甚至要比高挑的伊芙妮來得纖細,可是她的肚子卻像藏了顆大皮球似的鼓了起來。伊芙妮知道她懷孕了,同時也知道那些見到潔琳便連忙迴避的人們心裡在想些什麼。這群可憐的傢伙,大概連她們體內有一種生殖細胞叫做卵子都不知道吧。不過那也無可厚非,畢竟孕婦幾乎只出現在軍隊的特殊機構中,更何況一般人完全無法找到能夠使之受精的對象,甚至連是否能排卵都是個問題。因此伊芙妮對主動邀請她到山上避難的潔琳深感興趣,便答應與她同行。

  她是從哪個組織偷跑出來的「代行者」嗎?伊芙妮尾隨潔琳於戰壕內東奔西走時不停思索著,但眼前這個樂觀的女人怎麼看都不像那種生產機器。再加上潔琳說自己已經受孕九個月,代表她既明白人類的繁殖原理,也應該與伊芙妮十位姊妹的其中一位有過接觸。

  難道她也聞得出我的身體有著一般人所沒有的氣味?

  伊芙妮突然覺得自己最好別再像妹妹那般不斷自問自答,否則她可能會早一步發瘋。

  潔琳似乎是要帶她的夥伴們與伊芙妮到她們稱為「聖壇」的地方。她的夥伴大多是三十出頭的女子,除了都不怎麼喜歡回應潔琳的話以外,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之處。這些人信仰的是在波耳貝塔頗為知名的聖沙教。與一般信仰者不同的是,她們是相當狂熱的教徒。伊芙妮乖順地聽著潔琳說起聖沙教存在世間的重大意義。

  「由於人類背棄了神,無端挑起戰爭,代表大地的神震怒之下放棄了人類這個種族。豐饒之地變成枯萎之地,人心也不再像從前安詳和樂,大家都會在煉獄般的世界受盡折磨而死去。可是呢,實際上神並沒有棄人類不顧。祂將自己的權能授予肉體永不磨滅的第一位教徒、成立聖沙教,並且會在世界末日時祝福所有的教徒上天堂。那是一個非常美妙的地方。在那裡,我們可以永遠與大地之神生活下去。」

  聽潔琳熱心傳教的這段時間,伊芙妮盡可能將她所能想到的附和語及讚美語全部用上了,這真是要人命呀。雖然她百分之百肯定聖沙教只是某人企圖以宗教力量操弄群眾的手段,這話也絕對不能在狂熱教徒面前說出來。為了避免自己不慎露出厭惡或嘲諷的態度,伊芙妮裝出一副非常想了解的樣子,結果因此感到興奮的潔琳講得更勤了,她身邊的教徒們也開始妳一句我一句地談論起聖沙教的偉大。

  等到她們接受聯盟一支分隊的護衛直到步出戰壕,魯特亞山脈其中一道壯闊的入口就出現在眼前。從這兒開始就是險惡的山道了。關於在雪道中的記憶,伊芙妮則完全不願去回想。

  「讓我們祈禱吧。」

  站在聖壇前方的三層台階上,年老的教主大人聲音宏亮地響起。

  伊芙妮與另外那些跟自己一樣披著黑色斗蓬的同伴們朝聖壇中央跪了下來、五體伏地。

  現在是淨化祈禱,然而伊芙妮壓根沒想過要為聖沙教獻出半點精力。她現在只想在這間瀰漫著毒氣與詭異信仰的破寺中,等待波耳貝塔的動亂結束。六個小時前還曝露在大雪中的身子依然忍不住發顫,同樣的情況在幾位從風雪中倖存下來的教徒身上也可看見,最明顯的莫過於接受淨化祈禱的對象,也就是由於自身擁有不應該存在的災厄肉軀、將沙之神所不願見到的戰火帶到世上的叛教罪人。

  「為我教的罪人祈禱吧。透過淨化,讓遭受妖魔附身的潔琳教友獲得神的救贖吧。」

  即使眼皮必須牢牢閉上,伊芙妮依然看得見嚴肅地唸著禱詞的教主大人,也看得見嘴裡塞了條沾滿血漬的毛巾、四肢被固定而躺在聖壇中央石床上的潔琳。她極力向後仰的臉正對著伊芙妮頭頂,凸起到幾乎要掉出來的眼珠子似乎在向低首的她懇求著什麼。

  很單純的恐懼啊。

  妳不是個率真又虔誠的教徒嗎?既然教主大人要「淨化」妳,身為狂熱教徒不是該感到至上的榮耀與幸福嗎?伊芙妮內心的問題自然得不到回應。只有教主大人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一陣低吼結束後傳來下一道命令。

  「現在,大家抬起頭來。妳們看到了什麼、聽見了什麼,用心去尋找答案吧。但是切記,不要忽視了我們人類生於世上的罪孽啊。看看我們親愛的潔琳教友,看看她消瘦蒼白的臉,看看她面目猙獰的模樣。以前的潔琳是這副模樣嗎?不,當然不是。各位,潔琳現在很痛苦啊。災厄的妖魔控制了她,並寄生在她純潔的身體中,使她在極痛苦的狀態下成為叛教的罪人、世界的罪人。我們聖沙教都是一體的存在。各位,感覺到潔琳教友的痛苦了嗎?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了吧。現在讓我們將潔琳教友的臉深深記住,並且為了完成潔琳的淨化、使她的靈魂能夠抵達神所在的天堂,我們必須分擔潔琳的罪惡。讓我們流下必要之血,滿懷對神的感激流下必要之血;然而我們雙手沾的是邪惡的黑血。不要被鮮紅色的黑血所迷惑,必須將寄宿於潔琳腹中的妖魔鏟除才行。將不屬於潔琳身上的妖魔殺死,潔琳才能獲得最後的救贖。啊啊。各位,讓我們流著淚替潔琳教友默哀。各位,讓我們鐵著心替潔琳教友淨化吧。」

  教主大人痛心地以吟詩般的語氣說完後,與圍繞在石床周圍的教徒們一同拿起了或生鏽或毀損的農具及刀子,朝等待淨化救贖的潔琳走去。伊芙妮為了不惹教徒生疑,也抓住一把刀身斷成兩半的刀子,擠進逐漸朝石床縮小的黑色圓圈之中。她帶著與其她教友同樣捨棄了生氣與自我的眼神,注視著死命望向自己的潔琳。當圓圈縮小到彼此觸手可及的大小,教主大人以慈祥的笑容環視激動著或哭泣著的教徒們,伸手抓住了潔琳緊緊咬住的毛巾並緩緩說道:

  「各位,我們也不能忘記潔琳教友勇敢抵抗妖魔的聲音啊。」


    §


  東方都市瑪加達是座無時無刻都沉浸於悲傷情緒的城市。

  這座東南面海的城市過去一段時間曾享盡繁華。

  三十年前,由於新堪察加半島與大陸的連接點──魯特亞東向山脈爆發原因不明的毀滅性崩塌,長達一百七十公里的山脈與陸地崩解墜入腐敗的紅色大海,新堪察加頓時成為東方近海的新生孤島之一。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所有孤島只有一種命運:毀滅。

  紅海帶著絕望與恐怖席捲新堪察加,孤立無援的軍民因此決定撤離這座日漸枯竭的孤島。對於完全不涉足海上發展的新堪察加地方統治組織──自由聯盟第七支部來說,要從島上渡過最短五十二公里長的紅海簡直痴人說夢。不對,要想在連運輸艦都生不出來的情況下進行撤島,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結果,在第七支部哈娜准將的判斷下,也只能向唯一擁有海軍勢力的地球聯合軍尋求援助。

  透過本部不可能允許的秘密外交,哈娜准將最終提出以第七支部駐守的三支師團計二萬九千餘人的易幟,連同所有軍事及民間設施、島嶼統治權等條件,向位於北美大陸的地球聯合軍換取民間撤離的人道援助。對積極擴張的地球聯合軍而言,這是相當充滿誘惑的條件。

  雙方很快就達成共識,地球聯合軍的第二艦隊即刻從大海彼端浩浩蕩蕩而來,進行新堪察加島的接收及撤離。許多不願加入聯合軍的士兵被拔除軍階或私下潛逃,隨著原半島居民一同撤往東方都市。東方都市人口一夕突增,市街因此熱鬧了起來。

  無論世界如何改變,人類之間的角力總是不曾停歇。最初即下令第七支部堅守待援的聯盟本部,認為地球聯合軍與第七支部的秘密協商已經超越聯盟容許範圍,在第七支部堅決向唯一擁有大規模海軍的地球聯合軍尋求援助後,聯盟內部因意見整合失敗及向心力不足,使活躍於軍部的鷹派及鴿派產生了嫌隙。

  新堪察加原本就是屬於聯盟轄區,如今卻以地方軍隊的投誠換取一般民眾撤離,這詭異的決策對向來與地球聯合軍互看不順眼的鷹派要員來說簡直不可原諒;然而迫於現實及多數鴿派要員的壓力,最終還是通過接受地球聯合軍艦隊協助的決議。

  事實上,駐守瑪加達的鷹派將校曾私下密謀,當海軍艦隊進入近海後即搶奪軍艦及補給艦,不過倉促訂定的計劃最終還是難以實現。

  為了撫平東方軍區的鷹派分子,聯盟本部秘密制定了當地的反偵察作戰,目的在於動員一支完整且由主戰派率領的機甲師團,以防禦態勢執行地球聯合軍第二艦隊的監視任務。只不過,這一步棋帶來的代價,則是使東方都市瑪加達從此陷入長久的愁雲慘霧。

  「新堪察加聯合撤離行動」結束的六個月後,為了強化東方及北方轄區的防衛能力,此一地帶幾乎由鷹派實力將校掌握軍權,最主要的防衛對象想當然爾不會是人類以外的目標。也因為軍事佈署上的極端,當東方軍區第三支部突然提出瑪加達普查案的請求時,本部不得已迫於鷹派壓力允諾此案。

  瑪加達普查案由第三支部的第七機甲師及第二十四、二十五步兵師等親鷹派校官執行,指揮者為多明妮可上校、巴瑪中校及索莉兒中校等年輕善戰的校官。普查表面目的在於統計地區的人口資料並揪出可能混進東方都市的間諜,實際上則是私下針對無能的第七支部餘黨、逃兵及內部異議分子進行大規模肅清。往後三年間,遭到軍隊私下處決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第七支部撤離至瑪加達的軍兵數。此一事件在各主要都市相繼造成恐慌,並且使更多鄰近的中立組織疏離自由聯盟,更加深了聯盟鷹派與鴿派長久以來的隔閡。

  短暫半年內熱鬧一時的東方都市,經過軍方昏天暗地的普查行動後就此沒落了。然而新堪察加帶來的厄運似乎不願就這麼放過瑪加達。

  自從軍隊宣告普查順利結束,南方的沙漠化漸漸向北擴散,腐朽的大地與違背常理的存在接二連三襲擊瑪加達,無法忍受的居民只得將最後的希望重新放在軍方上。鷹派最終還是完全取得了東方都市管轄權。

  現在這裡已經不再有熱鬧的市集或喧嚷的大街,取而代之的是接連三十年的惡夢。

  一層又一層的柵欄外,軍隊對付的是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市內無數的街道裡,軍方頭痛的是日漸增加的逃兵。

  不管再老練的士兵都會感到恐懼啊。

  即使倚靠卓越的戰鬥技巧在數十年間的戰鬥中倖存下來,還是得面對歲月無情的消磨。然而外頭的「敵人」卻不可能因為傷亡或時間產生任何變化。這實在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

  駐守此地的軍隊怎麼也猜不到,招來長年禍害的元兇至今仍悠哉地定居於瑪加達市中心。

  「拉爾,我回來了。」

  聽見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拉爾趕忙拍了拍才抓起炭塊的髒手就走向門口。從木門中上方的窺視孔確認聲音的主人確實與她印象中的人兒有著相同外觀特徵,拉爾迅速解開設置於門上的三道鎖。月光射進昏暗的門口不過幾秒鐘後又恢復成一片黑暗,因此安笛自然沒有發現拉爾將肩膀以下的頭髮都剪掉了,現在它們被用來替幾件破衣服做縫補。

  「妳回來啦。今天好像又變冷了?」

  拉爾仔細地將鎖重新鎖上,感覺到脖子一陣寒冷的同時問道。

  進屋後接連打兩道噴嚏的安笛隨手抓了張抹布就往臉上擦。拉爾本想告訴她那是才擦過地板的髒抹布……最後還是決定乖乖閉嘴。安笛粗魯地抓著那條擦了地板又沾了鼻水的髒抹布往脖子刮了刮,刻意縮起脖子回答:

  「是變冷了,而且好像又有逃兵往這裡跑。外頭已經開始有軍隊夜巡,得叫她們小心點了。還有,她媽的,米蘭達被調到西區,以後要吃罐頭會很麻煩。」

  原來她在意的是被調離東區的那位罐頭士官啊。拉爾正想消遣安笛的幼稚想法,突然想到她抽的菸也是從罐頭士官那兒買來的,因此也跟著在意了起來。

  「那真是糟糕啊。」

  然而她實在想不出一句超越這句話的感嘆。

  安笛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也知道對方所說的糟糕絕對不是指因為今晚沒罐頭可配,大夥只能盯著空罐頭吃沒有味道的湯麵而糟糕。安笛將抹布扔向好不容易擦乾淨的桌子,胡亂在內側縫上數個隱密口袋的上衣裡頭東抓西抓,讓站在旁邊的拉爾看著身體都癢了起來。安笛停止這種猶如渾身發癢的動作後,便將從上衣中取出的某樣東西扔給拉爾。拉爾慌慌張張地接住,臉色瞬間亮了起來。安笛則是一副故作鎮靜的模樣走向在黑暗中閃著火光的爐子,背對拉爾說道:

  「是亞庫茲克產的喔,上面還印有庫尼的圖案。」

  「哇!這要不少錢吧?」

  「沒、沒有啊。嗯,好像是二十拉索。」

  「嗚。安笛……謝謝妳。」

  每次聽到拉爾低聲向自己道謝,安笛總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好隨便找個藉口就往別處鑽。

  「我、我去看看碧兒她們……妳要小心別讓煙灰掉進鍋子裡喔。」

  安笛不等拉爾應話就急急忙忙摸黑上樓梯。站在門口的拉爾用手指搔了搔臉頰,然後露出開心的笑容對弱光映照的樓梯口說:

  「知道啦。」

  雖然今天沒能買到罐頭,想不到她還是想盡辦法弄到了菸……而且還是在瑪加達相當罕見的巴洛克。拉爾決定在晚餐過後要好好地向安笛道謝一番。

  她將印著西方及南方專用紙幣圖案的方型貼紙撕掉,從土褐色細緻菸盒中取出一支她從沒見過的西方菸。這與瑪加達或波耳貝塔產的菸在外觀上有相當顯著的差異,但是對香菸沒有多少見識的拉爾來說,長度多了三公分的菸草是它唯一的優點。

  嗅著西方菸草的香味時,她突然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反正短時間應該也想不起來,便決定暫時不要讓它破壞現在的心情。拉爾喜孜孜地把菸盒收進口袋,嘴裡叼著一支平均要價約一點三拉索的巴洛克牌香菸就走到爐子前。

  安笛大概以為今天只能吃水煮麵吧?她也許是沒注意到爐子上放了第二個小鍋子。

  拉爾哼起不知哪兒聽來的歌曲,注視著不斷從鍋蓋邊緣冒出來的水花。由於開伙前已經仔細計算過奶油燉菜的完成時間,既然麵快滾熟了,差不多也要完成了吧。拉爾將燉菜的鍋蓋稍稍掀開,迎面而來的是濃郁奶油香氣與燻眼的白煙。她神情愉快地將手伸進口袋中摸索,接著想起了忘掉的那件事。

  拉爾……或該說是拉芙妮真的很懊惱地嘆了口氣。她彎身讓菸頭貼近爐子,點燃之後緩慢地吸入一口。唉,這麼一來感覺都沒了。

  看來明天得記得叫安笛再帶個打火機回來才行。


    §


  娜芙妮將偏了一邊的太陽帽重新戴好,但是裝飾用的藍色花球早已悄悄飛走。

  那位小美人細工製成的花球就像瑕疵品一樣整團脫落,在陣陣強風中不停地朝她身後的軍營飛去。

  她微微轉過身,飛揚的白色裙襬隨之舞動。她用眼角餘光注視著漸行漸遠的花球。那種詭異的運動方式簡直就像逃難嘛。它是不是在學半年前偷渡到這兒的難民呢?娜芙妮想起她曾見過的那群膚色黝黑的人類。

  據說她們遠從南方三百餘海里外的島嶼群而來,由於地方偏遠而無緣與各地人類組織互通往來,基本上她們完全不受到任何一個組織的歡迎。特別在內部問題多如繁星的聯合軍轄區內,不具任何身分的難民最終只得淪落為政治操弄的工具。

  然而這些事情在她看來都不重要。對於娜芙妮而言,本地人與偷渡而來的難民並沒有任何差別。人類的眼睛若能穿透所有外在的變化、傾心欣賞彼此相同的本質,也許現在這個世界仍有一絲希望也說不定。她注視著花球消失之處,在心中描繪出它最後的下場。

  會像做出它的女孩一樣嗎?

  在那幾乎相同的狼狽背影下,所背負的命運是否相同呢?

  她面無表情地頷首,接著轉過頭望看白海。

  乳白色海平線從視線的左端筆直地延伸到最右端,將會無止盡延展下去似的,無所畏懼地向世人宣告它會堅守生命初源之信念直到毀滅的那一瞬間到來為止。黏稠海風帶來生命的特殊氣味,可是這附近的人們並不喜愛它的味道。與駐紮於此地、那群總是面帶嫌惡抱怨著的軍人不同,娜芙妮非但不討厭海風,反而非常能夠適應它帶來的一切。

  白海的氣味,生命的氣味。

  娜芙妮任由那些乘著海浪將雙腳掩埋住的白沙胡鬧,全心全意傾注於感受這股來自海洋的祝福。

  她感覺得到,在這片彷彿依然充斥整個世界的白海中,流動著與她體內相同的氣味。那個明明十分熟悉卻不常使用的詞兒是什麼呢……娜芙妮歪著頭思考。也許是因為它的存在已經稀少到多數人都無從得知,才不常在人類世界中聽見別人提起。即使與姊妹們共處,她們多半也不怎麼喜歡露骨地說出那樣東西。

  娜芙妮輕輕撫摸著蠢蠢欲動的下體,陷入了苦惱。明明就存在於體內,就存在於這個地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偶爾也會責備自己:那種事情明明無關緊要。如果鑽牛角尖的個性能夠改善,自己或許會過得更自在。

  於腦海中無數個海平線搜索詞彙之際,埋沒於沙灘之中的腳踝傳來了要命的疼痛。娜芙妮不得不暫時中止思考……然而當她驚訝地注視著透出紅斑的白沙時,腦子不知不覺間再度開始思考這件事。

  這裡明明是白沙灘。

  這裡本來就是白沙灘嗎?

  娜芙妮低首俯視裸露在沙石上的小腿末端,邊緣已經被割出好幾道小小的傷口。如果剛才那股強烈的痛覺是真實的,那麼現在雙腳應該暫時無法行走吧。即使因為謹慎思考而將痛覺壓低至極限,身體還是發出隱約的痛楚。娜芙妮感到無奈之餘,抬起頭來環視連綿不絕的白色海岸線。要不是今天心血來潮踩踩它,還真不知道它如此險惡。

  儘管沙岸有幸接受白海的淨化,它們對於生命仍然有著過多的奢求。

  她感到一陣暈眩,兩條橘黃色的細長眉毛皺成了一條歪七扭八的線。

  雖然不知身在何方的妹妹曾經告誡她關於這座海灘的危險,她早已將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拋諸腦後,混入迫切想遺忘的事物之中。如今光是想起冰山一角,切身感受的娜芙妮又恢復了當初無知的急躁。

  是什麼呢?

  最近好像忘掉太多事情了。

  腦袋不再像過去那般清晰,有時甚至會懷疑起感官捕捉到的知覺。如果說感覺強烈到有如現在感受到的痛覺,她倒是不必為了辨別真假勞心費神。

  娜芙妮的臉部肌肉產生輕微扭曲。

  有一件事必須去做。滴著冷汗、心生此一念頭沒多久,她才想起自己正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到這個地方。娜芙妮輕輕嘆著氣。現在的她已經不得不依賴本能這樣東西了。即使想藉由過去累積的經驗與教訓來獲得赦免,終究躲避不了枯竭帶來的改變。僅僅一瞬間,娜芙妮對自己及所有的生命感到一股厭惡。還要抵抗啊。她搖了搖頭。至於是誰告訴自己該這麼做……她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這是這個逐漸走向滅亡之世界能夠做出的最後改變。儘管腐朽的事物只會繼續腐化下去,新生的嫩芽只會繼續茁壯下去;儘管不該存在於世上的某樣東西,也只會繼續誕生於世上。

  這是這個逐漸步入瘋狂之世界能夠做出的最後改變。它不會為世間帶來溫暖的信息,也不會帶來無情的毀滅。然而不管是誰,都只剩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是世界上最後一塊能夠孕育生命的白海。

  她股起了勇氣,將發麻的雙腿抽離躁動的沙灘。

  她按捺住發抖的思緒走進白色海洋,黏著的白水吞沒了她的裙襬。

  她咬破了食指肌膚,鮮紅色血液在皮膚表層凝聚成斗大的血珠。

  她虛弱地垂下受傷的右手,倒抽一口氣。

  她殺死了白海。


    §


  將水龍頭朝左邊旋轉兩圈後,蓮蓬頭的出水很快就停了下來。慢吞吞地把所剩不多的肥皂水往身上塗抹時,塔芙妮從逐漸擴大的淡白色泡沫中感受到十分強烈的舒暢感。

  她非常容易因為感官刺激墜入失神的愉悅中,但本人似乎從未察覺。也有可能是太舒服的關係,才使她刻意放縱自我吧。因此,即使因為突然的恍惚使得最後一點肥皂水從手中滑落到排水孔內……那也只能算是令人難過的意外。若非為了貪求更多滑潤的觸感,塔芙妮也不會因為撈不到肥皂水而驚醒過來。

  「哎呀……用光了……已經?」

  就連自言自語也顯得相當奇怪的音調,也是本人始終未能發現的詭異之處。

  她有著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美妙嗓音,若是努力朝聲樂發展肯定前途無量。然而對凡事都感到麻煩的塔芙妮而言,學習這回事並不像其它行為能夠帶來愉悅感,自然不在她的考量範圍內。

  比這更誇張的是,不曉得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她的說話方式產生非常奇特的變化。雖說奇特往往有正反兩面的意義,在這裡也許沒有人會認為她的改變是往好的方向前進。

  每次開口無論句子長短,都要用慢吞吞的態度一氣呵成將話說完;不管別人怎樣斷句,她都以低沉且連續不斷的哼聲或揚起的音調做為她個人的斷句方式;每三句至少有一句尾音揚起;在任何情況下都高度運用鼻音與吐氣音……事實上,即使無法像她可憐的妹妹那樣因為長期相處而完全掌握她的說話方式,任何一個人只要見過她兩次面,肯定能夠分辨出她就是個人風格相當顯著的塔芙妮。

  塔芙妮慢吞吞地抹著雙臂上的肥皂,神情不知不覺間又陷入柔滑的恍惚中。頭髮與肌膚以熱水沖洗過後變得濕潤光滑,粉紅色髮絲從微微擺動的頭頂流下了柔和的波浪,直抵渾圓美麗的乳房;吸飽水分的髮身徹底發揮出沉重感,然而它的主人卻完全不把這感覺當一回事。

  在非常適合南方都市瑪亞的麥色皮膚上,仍殘留一些乾裂的痕跡,這些痕跡大概才能在塔芙妮心中留下難以抹滅的記憶。她絕對不容許自己的身體變成可怕的模樣。所以當她在鄰街某家店的玻璃窗上瞥見手肘處竟然生出死皮時,簡直可以說是連滾帶爬地衝回位於第三大街的公寓裡,二話不說,打開偷偷從軍方機構接過來的熱水就往身上沖。

  雖然在這裡能夠使用的水都混了相當程度的雜質,至少也比什麼都不做、放任它繼續龜裂下去要來得好。愛乾淨或愛美並不是壞事,可是產生如此嚴重的潔癖實在會造成生活上的嚴重負擔。也許正因為塔芙妮如此在乎她的寶貝身體,才會在短短三天內就將當初帶在身上的曼珠沙華全數用盡。

  「啊嗚……嗚……!呃嗯……?嗯嗯……」

  看著塔芙妮再一次撫摸肌膚並發出詭異的呻吟,站在浴室門口盯著她看了好久的桑妮終於忍不住踏進浴室。

  桑妮將綑住粗糙黑髮的橡皮筋拉開,動作流暢地甩了甩夾雜幾撮灰白色的髒頭髮,堆積在毛髮間的灰塵也跟著流暢地隨頭皮屑灑落。塔芙妮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動作,只是以朦朧視線注視牆壁上的綠色磁磚,銜住口水的嘴角不知在低聲呢喃些什麼。

  桑妮將已經擱在陽台將近一個月的浴巾堆到架子上,裡頭縮著兩塊全新的乳白色香皂,然後將那身不知道是穿了幾天還是幾個月的汗衫扔向浴室外頭,邊搔著發癢的頭皮邊走向塔芙妮。她輕輕拍打塔芙妮的肩膀,用乾渴的聲音說:

  「塔芙妮?」

  「嗚……嗯……哼嗯……嗯?」

  「塔、芙、妮?」

  「哼呃……哈……哈啊……」

  又變成這副可笑的模樣啦?桑妮眼珠子古靈精怪地瞄向塔芙妮麥色的臉蛋。好呀,沒關係。她上個月才好不容易發現可能成為塔芙妮弱點的東西,現在終於可以試試看成效了。她故意摸著塔芙妮沾了肥皂的雙臂,假裝不經意地說:

  「啊,肥皂用光啦。」

  果不其然,塔芙妮聽到以後突然渾身發顫,迷濛雙眼與呆滯神情瞬間就恢復過來。

  塔芙妮一臉驚慌地看向站在自己右邊的桑妮,然後露出更加恐懼的神情推開桑妮的手、接連往後退了幾步。桑妮對她的初期反應感到十分滿意,然而她卻這麼沒禮貌地推開自己……真是夠了。桑妮鼓起腮幫子向她抱怨:

  「怎樣,看到鬼啦?」

  「噫噫……妳……妳是桑妮……?」

  「是啊,不然妳現在看到的是誰?」

  「胡說……桑妮的……沒那麼糟糕……皮膚?」

  原來妳是用肌膚來辨別一個人啊……看來這半年內之所以發生好幾次在街上認錯人的原因就是這個。不對,再怎麼樣,塔芙妮竟然說我的皮膚這麼糟糕……桑妮摸了摸乾燥的手臂,歪著頭想:不過就是一個月沒洗澡啊?

  然而塔芙妮認真的表情完全無法認同。於是桑妮沒好氣地指著身後的架子說:

  「呿,妳以為我喜歡這樣啊。要不是為了快點把肥皂帶回來,現在我還會大剌剌地待在軍營與那些無能的傢伙一起泡澡咧!」

  「肥皂……啊啊……妳真的是桑妮的樣子……」

  「……我要罵人了喔!」

  「別生氣呀……嗚……桑妮的頭髮……變長?」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

  桑妮看著貼在肩膀上的髮尾,然後轉而看向雖然已經抬起右手、卻遲遲不敢觸摸黑色頭髮的塔芙妮。直到塔芙妮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才發覺原來頭髮已經變這麼長了。難怪最近總覺得脖子不太舒服,可怕的頭皮屑也擴散到幾乎整頭都是。

  看來以後最好不要參與什麼狗屁邊境任務,即使可以一口氣賺到好幾個月的生活費,不管戰死還是生還都有很麻煩的後遺症。

  現在塔芙妮正一邊警戒她的髒頭髮,一邊慢慢繞到她的身後。等塔芙妮因為要碰觸髒毛巾而發出悲慘的叫聲,桑妮只好忍住想賞這位有嚴重潔癖的姑娘一記直拳的衝動,替她拿出其中一塊肥皂。

  桑妮轉開熱水,將已經習慣乾癢的身子縮進沖洗範圍內,如釋重負般發出長長的呻吟。不顧急著想搶走肥皂的塔芙妮,她抓住肥皂的手略顯僵硬地在平坦的胸口抹了起來。這還是第一次留這麼長的頭髮洗澡。水從她身上沖走了非常多的髒東西,但是沾了水的頭髮卻變得相當沉重,這使她決定待會兒就要剪回原來那種貼耳的舒爽髮型。

  看見桑妮的肌膚重新恢復光澤,塔芙妮也不管她還在抹肥皂就高高興興地從她身後整個貼了上去。兩人肌膚接觸的那一瞬間,桑妮忽地感到一陣陰鬱。

  好大好柔軟的胸部啊……相較之下,自己的胸部永遠只能搭最小號的胸罩。沒有注意這股憂鬱的塔芙妮興高采烈地摸向她的雙乳……然後又急急忙忙地往下滑。

  「忘記了呢……桑妮的胸部不好揉……」

  聽見她瞬間對自己的胸部失去興趣,桑妮幾乎絕望地大喊:

  「是妳胸部太大啦!王八蛋!」

  「好嘛……好嘛……人家又不能分給妳……也許?」

  桑妮決定不再反駁,同時她也沒力氣再跟胸部比自己大好幾倍的波霸女討論這種丟人的話題了。此時,塔芙妮的手像泥鰍般靈敏地從桑妮大腿往內滑動,剛才從桑妮身上沾染的泡沫讓肌膚的接觸更加柔滑。雖然桑妮還在氣頭上,她溫吞的動作卻沒有讓桑妮感到一絲不快,反倒引起了彼此的性慾。

  塔芙妮的指尖輕巧地竄入她稀疏的恥毛間,接著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朝下方挪移。在絲毫沒有受到攔阻的情況下,指腹就這麼貼到了桑妮膽怯的陰蒂上。塔芙妮溫柔地將她緊密包住陰蒂的包皮退開,以指尖輕輕戳了戳整顆裸露出來的陰蒂。

  「桑妮的小肉球……嘻嘻嘻……好可愛……呼嗯……現在?」

  完全放鬆身體的桑妮將她略顯嬌小的身軀壓在塔芙妮身上。她閉上雙眼,使出最後的力氣抓住開始愛撫著自己的那雙手,用難得嬌柔的聲音在嘻嘻笑著的塔芙妮耳邊輕聲道: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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