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日 星期二

【長篇】《彼岸花葬‧改》序章「彼岸花葬」#1 (18禁)



  夕陽西沉前總將清澈剔透的天空染成紫色帷幕。

  遠在地表上的所有視線都沒辦法屏氣凝神地欣賞落日之美。

  雖不至於落魄到躲藏於群山之後,也沒有任何一朵矮雲盛情地伴其西下。低矮空中不知不覺間凝聚了足以使兩側視線藝術化的朦朧迷霧,使得透過霧氣眺望彼此的女子及夕日都添了股神秘的美感。

  猶如對世間萬物所做所為忿忿不平、又像是以最後一抹餘溫保護著飛禽走獸的落日,從地上看去就像隔著毛玻璃凝視後庭院的小籃球場一樣。一顆渲染著火紅色的火球。

  女子覺得她的比喻還算不錯,足以使她滿意地對著空中點頭。

  紫紅色霞霧彷彿一觸即散,女子用猶豫的目光看向雙手。

  沉甸甸的腦袋沒有將保養得如白瓷般的肌膚放在思考順位中,所有精神全部集中在伸手觸摸這個動作適當與否上。

  記憶與理性交錯成湍急的經驗之河,不具有雨季常見的潰堤之勢,反而以平靜卻迫人的威力廣泛侵蝕她的全身。她過去所做過的決定成為摒除感性後唯一能夠參考的證據,賦予她做出最終抉擇的權利。女子在迫切尋求答案的心情下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只是一個實驗。

  如果揮揮手能使霧氣消失,它就只會消失;萬一深入的手會被霧氣吞噬,它也只是不會消失罷了。要是能在理解這一點後持續以科學家的精神進行實驗,她就不會這麼煩惱了。

  當我知道事實真相後會變得如何呢?

  女子有預感她將會浪費更多時間在這種自我對話上,因此她決定先與火球般的夕日告別。

  視線從眼前那片鮮紅色的花海緩慢地爬向靜謐流水,在被落日映照出紫紅色的水面上,她彷彿看見了天上的光芒正奮力掙扎的模樣。無法推動出一絲聲響的河水帶著時間不斷地流動,就在幾乎與此處有著似晚霞又似血花的彼岸,有著某種無法直視的存在。

  女子視線敏捷地跳過了彼岸的花海,在心底留下火紅色印象後,便仰起了頭。

  沒有任何一道聲音竄出,彷彿不受歡迎之人的告別式那般冷清而寂寞。當最後的餘輝被靛紫色霧氣所吸收,夜晚真正降臨了。

  雙腿一陣痠麻,她俯首確認所在之處只有低矮不起眼的雜草,於是伸手順了順包覆住臀部的長裙。觸感不對。她懷著疑惑打算再次確認絲綢觸感的同時,才想起自己是光著身子的模樣,臉頰不禁害羞地泛出紅暈。

  女子動作輕巧地坐了下來,發出小小一聲「嗚」。

  才慶幸草皮鬆軟,可是暗綠色雜草卻攀附在她下半身壓出的小空間上,搔得她發癢不舒服。這種時候,就算只有野餐餐巾也好,只要能讓不適感飛到九霄雲外,她肯定對任何伸出援手的東西抱持至高無上的敬意與感激。

  女子淘氣地哼了兩聲,接著將雙腿合攏縮於胸前,很有活力的下顎稍微不甘心地壓在膝蓋上,雙手則是忙著來回撫摸發癢的小腿。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換個清爽的髮型──她發現到當她坐下來時沉重的金髮甚至觸及草皮,心生了剪髮的念頭。然而那也只是想想。

  裹著白霧的嘆息消散在她的鼻尖,又像是被低空霧氣給吸收似的,它就這麼消失在視線之中。

  這個無意識的動作還比剛才的胡思亂想要有價值吧?

  女子輕輕地閉上眼。在青紫色的茫茫迷霧夾縫間,在黑色夾縫與阻隔視覺的暗壁間,循環著的呼吸、心跳,甚至連血液流動的聲音都聽得相當清楚。身體變得更輕盈了。構成人類肉體的所有要素都在持續運作著,而它們工作的聲音竟是如此美妙。

  她睜開眼皮,混濁的眼神一片恍惚。

  彷彿充斥著周遭的空氣都帶著強烈毒性,因而從眼底迷霧中望去盡是模糊的暗紫色;身體在微冷氣溫下猶如準備接受嚴刑拷打的受刑犯,寒意使她對自身以外的所有事物心生警戒,這種警戒本能地意識到現在必須將它的主人拉回現實之中才行。於是感覺迅速消退,視線飛快恢復清晰,女子還來不及以緩慢思考帶動霧茫茫的視線眺望另一層巨大的霧氣,就被迫回歸現實。

  就是這種惹人厭的感覺,讓她討厭既清楚又明白的真相。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若無法透析事物本質、探討世間萬物運作的道理,也就沒辦法了解世界的真理,沒辦法從這個世界中脫穎而出。

  對她而言,所謂的脫穎並非為了高高在上。與她過去所認識的大多數人們一樣,了解真理只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自在、更舒適。但是,尋求真理的過程卻令人排斥到足以自我毀滅。為了得到更舒適的生活必須得先刻苦耐勞,然而當一個人的歲月與心力相繼耗盡之後才能獲得自己心中的舒適感,這樣實在太奇怪了。

  反過來說,試圖逃避真理而成為廢人般的存在,卻可以享受到近乎自由的解放感。過程與結果相互牽制,這麼一來矛盾的會是哪一邊呢?

  想不透。不明白。

  所以她才討厭真相、討厭真理。

  她覺得科學家實在太偉大了。然而那是因為尋道者的精神令自己敬佩,還是因為科學家能夠觸及真理而偉大?

  她想,兩者都有吧。硬要擇一而陷入苦惱的話,乾脆任性地將決定權一分為二。不管怎樣,與其要她花一輩子尋求真理,不如給她一把刀子割破手腕還差不多。

  女子露出了比剛才要更滿意的笑容。

  ──啊啊,這就是凡人之所以平凡的緣故吧。



    §


  深沉的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

  與闔上眼皮完全不同層次的黑暗籠罩住身體,連同感覺一併吞沒其中。

  她感覺到:沒有了感覺。

  過了一會兒,她才得以釐清這種感覺只是意識模擬出來的概念。意識實在是太可怕了。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受到意識層層保護的本能。

  她本能地感受到黑暗的恐懼。

  與感官帶來的刺激截然不同,好比眼皮只能遮擋住視線,卻無法封鎖內心的狂亂。感覺器官給予大腦的刺激充其量只能稱之為情報,身為人類的本能卻是在最原始深沉的內心激起令人發狂的漣漪。對於只留下意識沉浸其中的女子來說,她還沒發狂著實該得到零碎的掌聲。

  討厭的黑暗。

  她打從心底認為該在這片黑暗中,用黑色簽字筆優雅地寫下「歡迎體驗植物人的一天」這幾個字,最好後頭加個滾燙的黑色泥印章,才能坦蕩蕩地欺騙所有墜入其中的人。

  那樣應該會很好玩。

  那樣會很好玩嗎?

  她打算把這個疑問深深記在腦海中,期望它不會隨著脫離黑暗而消失,並且能在感覺回歸身體的時候重新去感受、詮釋這個問題。至於現在能做的,就只有靜候離開的時刻到來吧。

  神經系統失去功用原來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事情。不,該說是極不方便嗎?身體不再能隨心所欲地擺動,不再感受到因長時間固定而麻痺的四肢,不再有任何使自己情感產生變化的外在因素,就好像完全被世界遺棄了。

  如果要說現在能夠讓她發生什麼變化,也是難以駕馭的本能所引起的。

  換言之,其實她現在才可以算是完全掌握自己。

  她思考著。矛盾呀、矛盾,我們又見面了。雖然很麻煩,還是得費盡心思去思考妳這個鬼靈精。

  因為一旦放棄思考,就連僅存的意識都將會消失啊。


    §


  醒來的時候很突然。

  就像眨眼般自然的眼皮運動,瞬間便將她的意識抽離本能,再連同本能及感覺一併組合起來。感覺、意識、本能就像層層套住的母子娃娃非常明確地排列,她的精神宛如用鎖匙解開複雜陷阱裡最後一道麻煩的大鎖那般,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感到無以言表的舒爽與清澈。

  好像夢見什麼了。

  模糊影像飛快在腦海中四散成無意義的粒子,她捕捉不到,也不想去留住它。就讓意識維持這股甦醒的清新吧。只有在這個時候,理解真相、追尋真理是被她所認同的。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能夠藉由自己的意識去實現這兩件事。

  「這個時候」很快就過去了。十秒嗎?五秒?還是一秒鐘?她全心全意貫注在甦醒上,完全喪失了時間概念。可以確定的是,這種難得的感覺一次比一次要來得短暫。

  後腦勺壓在什麼東西上,軟軟暖暖的,像極了她記憶中的藍色海豚與點點枕頭。幾天沒洗的髮絲交纏在一塊,被某股力量從頭頂朝身體一側順下,溫柔的順髮動作使她心生小小的愉悅。

  空氣中瀰漫著不太適合年輕女性的花香,濃郁香氣中又夾雜另一種細膩的芬芳,那絕對不是任何一種植物能夠製造出來的氣味。

  她聽到有人在說話,但是因為精神再次從甦醒轉移到觸感上,她根本聽不清楚對方的聲音,更別談內容了。同樣地,儘管雙眼凝視著化為朦朧的月亮,對她來說不過是盞檯燈般幾無價值的存在。

  渾身力量都聚集在觸覺的同時,甦醒帶來的慵懶感也毫不猶豫地傳播出去。呼呵──嗯。溫吞的氣體從喉嚨湧出,雙唇顫抖著微啟,舌頭因為用力而輕輕翹著,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飽足的呵欠彈了出來。眼眶濕潤、目光散漫,好像數十秒前的瞬間清醒只是個錯覺,現在才是符合身體期盼的舒服的清醒。

  此時她終於將精神打散到身體每個角落,所有感官融為一體,開始有效率地確認自己的狀態。

  她第一眼看到的不再是朦朧月色,而是將月亮及霧氣擋住的某個人倒過來的臉龐。她馬上認出那是姊姊的臉。她的雙頰淘氣地微微鼓起,用略帶撒嬌的口吻說:

  「早安,姊姊。」

  那人面露淡淡的微笑,將撫摸她頭髮的那隻手抬起,五根纖細的手指在非常輕淡的香氣圍繞下伸向她的右臉頰。被稱為姊姊的女子以疼惜的目光看著她。

  妳以為現在都幾點了呀──期待能從姊姊口中得到類似回應的女子感到一陣落寞,可是姊姊暖和的手正在撫摸她的臉,又使她心生雀躍。落寞與雀躍相互擦撞後,她以開心的笑容凝視著姊姊。

  說是姊妹一點兒也不為過。

  她清楚地知道:姊姊的頭髮是栗子色、姊姊那彎曲的短髮末端優雅地勾向耳垂、姊姊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跟我的體香完全不同、姊姊戴著與自己相同的耳環上鑲有不同價值的紫寶石。她還可以從更多地方說起,但是現在她只看得見姊姊的臉,也就只找出這四個與自己相異的地方。除此之外的一切,彷彿都貼上了「我與此人是雙胞胎姊妹」如此有趣的字條,向世人宣示兩人有多麼神似。

  女子對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投以頑皮的目光,說道:

  「貝芙妮姊姊,請扶我起來。」

  名喚貝芙妮的女子聞言,雙手便輕柔地滑過她的臉頰與肩膀、竄入背部及被壓扁的滿地紅花之間,試著挑戰人體運動力學。她因為姊姊的動作吃了一驚,於是慌慌張張地自行坐起身子。顧不得雙腿一擺就壓爛一地的紅花。女子嗖嗖地轉身,與一臉訝異的姊姊對望。貝芙妮以相當平穩的語氣問她:

  「真是難得,妳還會自動起來。」

  只有一次也好,真希望姊姊能叫我的名字。貝芙妮當然是有這種權限,可惜她並不怎麼在乎這件事,這股遺憾也只充斥女子自認狹隘的心靈。

  我們確實只有臉頰像個感情要好的雙胞胎。

  女子皺起眉頭抱怨:

  「誰叫貝芙妮姊姊到現在還分不清楚『扶』跟『推』啊。」

  「是這樣嗎?」

  女子鄭重地點頭,惹得貝芙妮不禁發笑。

  「可是當結果不會因為相異的過程產生變化,手段就完全不重要吧?」

  「嗚。這樣好像變成我在斤斤計較。」

  「是這樣嗎?」

  貝芙妮側頭說道。她的語氣末端總是習慣性揚起,卻又不代表她有意詢問對方。看了看裝模作樣嘆起氣來的妹妹,貝芙妮的視線就沉穩地沿著妹妹的身體曲線往下滑動。

  對姊姊這道流動的視線或多或少抱持期待的女子眼睛閃了一下。淡薄的呼吸為突如其來的決心堵塞,羞澀的心跳隨之鼓動,以倍速起伏的胸部幾乎能感覺到姊姊投放過來的目光。她會多看一會兒嗎?會不會稱讚我的身體?還是……

  在她思緒飛馳之際,貝芙妮的視線已然輕輕滑過她懦弱地挺起的乳頭、小巧可愛的粉紅色乳暈,視女性性徵如無物滑了過去。真是無情。她在心裡對姊姊的冷漠抱怨一聲,然後乖順地尋找能夠吸引姊姊視線的某樣東西。

  她在自己的雙腿及屁股下發現了小小的命案現場。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四周已然滿佈花海。她將手掌粗魯地壓在被折斷的莖幹與鮮紅色披針形瓣之上,確認它並不是由雜草與濕土構成的粗糙感之後,才訝異地問道:

  「好奇怪喔,睡前明明是待在離花海一段距離的草地上,現在它卻消失了。是姊姊抱我過來的?」

  貝芙妮的目光爬上她略微用力的左手,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她:

  「從那裡回來的時候就長到這個地方了。一定是因為妳在休息才沒發現。」

  「是這樣嗎?」

  「是。」

  她有一股對於任何可能出現的希望全然放棄的念頭。姊姊真沒幽默感。不對,應該說姊姊的感覺太遲鈍了。她不太高興地拍掉貼附在手掌上的花瓣與泥土,在姊姊那張很難改變的淺笑注目下轉身,接著向前移動了幾公分。啪滋。挪動身體的同時又壓扁了幾株盛開的紅花,它們的聲音實在不適合漸漸感受到寒冷的夜晚。在花叢中不管做什麼都顯得難以忍受。啪滋。她還沒能靜下心來整頓思緒,又聽見使她心煩意亂的聲音。然而仔細一想,從後方傳來的聲音還會是誰發出的呢?

  背部一暖,暖氣倏地擴散到雙肩與腰際。

  貝芙妮往兩側前方伸展的四肢,溫柔地貼上妹妹來不及調整姿勢的手腳。除了慵懶地伸直的雙腿,她不對妹妹涼透的兩隻手做任何限制。她的身高比妹妹高一些,因此頸子要從後方搭上妹妹的肩膀也不算太難的動作。被月光射出朦朧光亮的鼻尖在陰暗耳垂前抽動著,冷冽的空氣帶著妹妹的體香流進了體內。

  女子想說些什麼,賭氣的話也好,驚訝的話也好,最好是能夠引起姊姊興趣的話題。但是在她專心尋找話題及調整態度之時,貝芙妮仍然持續在動作。

  是薄荷的味道。雖然極其清淡,有別於整片花海的氣味還是固執地在鼻前打轉。

  貝芙妮將妹妹的雙臂撐開,雙手繞過她美麗乾淨的腋下,頹廢地把整隻手掌癱軟在她的胸口。她伸出濕熱的舌頭推擠飽滿的耳垂,在妹妹發出帶有滿足的喘息前就將她整片耳背覆上一層淡淡的暖氣。她以冷靜到幾乎可說是不帶情感的動作親吻耳朵弧形與幾綹金髮,將臉埋入金色的薄荷之海中說:

  「又鬧彆扭。還會冷嗎?」

  沾了姊姊給予暖氣的那側耳朵一抖,夜晚的低溫毫不客氣地侵占熱度消退的耳背。女子兩手疊在貝芙妮手背上,輕輕抓住後說:

  「……好冷。可是比起一個禮拜前要好多了。是不是回暖了呢?」

  「不是。妳的身體會慢慢習慣這裡的環境。我剛到這裡時也曾感到難以適應,當時還沒有姊姊陪我。」

  女子動了動眉毛。

  「姊姊有辦法獨自忍受呀。換做我的話,早就放棄了。」

  「放棄也是一樣會習慣的,可能會比現在要來得輕鬆。不要忘記,妳是特別的。與那些卑微又可憐的殘花不同,妳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她偷偷在心裡竊笑。對於幾乎不可能說出順其心意話語的姊姊,那一句「特別」便足以令她心花怒放。對姊姊來說我是特別的存在。縱然已經聽過十數次相同的答覆,她還是樂得反問:

  「對姊姊來說嗎?」

  「是。即使對我而言,妳也是很特別的妹妹。」

  貝芙妮這般說著的同時,感覺到了手背上的壓力。她將妹妹施加的暖意轉換為柔和的力道,手指不約而同地陷入柔軟微暖的乳房。鼻子已經適應了薄荷的香氣。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氣,雙手跟著緊縮。微弱到必須處於極其安靜才能聽見的喘息竄出,她隨之於金色海浪中呼起氣來。

  女子突然感覺到下半身被某道脆弱的力量推擠著,這小小的改變在她心中激起非常微弱卻不可忽視的厭惡。姊姊鬆開手掌的力量,指頭輪番彈過她情緒滿載的乳尖,而後落在微啟的雙腿之間。這兒才剛折斷好幾朵,連芽都沒見著就生了出來。

  同樣因為從臀部及雙腿感受到微弱推力的女子吃了一驚,致使她無暇顧及姊姊的動作。

  發現到姊姊竟然用撫摸她的動作摸著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紅花,她才剛平衡過來的情緒再次傾斜。

  貝芙妮很能察覺妹妹的心思,即使只有細若呼吸的變化,也能讓她知道自己的行動是否影響了對方的情緒。她索性將那株倍受呵護的紅花由莖部折斷,摘了片弓著美麗弧線的紅瓣,就將剩餘的部分扔向一旁。女子不甘心地看著姊姊動作,壓抑不滿的情緒說:

  「姊姊在做什麼?」

  貝芙妮將花瓣的針狀部位拔掉後,用手指順了順花瓣,然後將它拿到妹妹眼前。

  「妳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我一向不擅長園藝……所以我會說那是紅花。」

  「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好怪的名字。這裡盛產有怪名字的花嗎?」

  「對。在這座河原上,隨時都會長出曼珠沙華。」

  貝芙妮用雙手的姆指與食指抓住花瓣兩端,小心地把花瓣移動到女子裸露的下體前,壓低了聲音說:

  「這種花呢,將是這個世界最後綻放的花朵。」

  無法理解姊姊動作而猶豫著是否該回應的女子,看了一眼前方的花海,做出原來它這麼偉大的表情回答:

  「姊姊說『將是』,意思是還沒囉?」

  「對。只有當世界走到盡頭時,它們才會綻開最為動人的豔麗。然而即使是現在,它們的美依然是世上數一數二的美。特別是對人類,以及我們來說。」

  女子並不怎麼喜愛視線所及的花海,只是漫不經心地說:

  「這樣啊。或許是沒研究的關係,在我看來它們就只是一種紅花……」

  「是這樣嗎?」

  這般說道的同時,貝芙妮做了個令女子相當不知所措的動作。朝兩側施力點拉平的曼珠沙華花瓣猶如親吻般覆上女子那躲藏於包皮之內的陰蒂,貝芙妮的手指壓在柔軟的小丘上,將花瓣牢牢固定住。

  她能感覺到。輕微麻痺隨著接觸時的磨擦傳來,那感覺要比無知的羞恥來得強烈。她正想對姊姊突如其來的舉動提出質疑時,用嘴銜起一撮金色髮絲後又將它們放開的姊姊輕聲對她說:

  「集中精神。回想性交的快感,把精神全部集中在陰蒂上。」

  「嗯……嗯。」

  雖然還有疑問,那些就暫時擱在一邊吧。姊姊給予的指示是最優先的。

  女子閉上雙眼,在不純潔的黑暗中依照貝芙妮的指示開始想像。靛藍色的雲霧帶著雜感若即若離,要心無旁騖地窺視回憶似乎不太順利。

  飛快轉動的畫面夾雜數天前的片段與感覺過了很久的記憶碎片,她就這麼胡亂地將所有思緒聚焦於不曾發生過的一點,想像著:貝芙妮姊姊會用非常溫柔且冷靜的動作替我愛撫。冰冷的手指輕輕貼上、以緩慢速度上下推弄,我會在這個時候發出第一次呻吟。姊姊的嘴唇同樣帶著寒意,她不喜歡讓嘴唇冷到乾枯,於是在開始撫弄我不久就會吻我的身體。耳朵、脖子、乳暈,滑潤的舌頭逐一留下濕熱的餘溫。她知道我所有的敏感帶,空閒的另一隻手自然會以相同手法撫摸我的乳頭。等到姊姊發現到被她不停逗弄的陰蒂勃起時,我的身體已經隨時準備好迎接更激烈的愛撫了。姊姊會以她的吻表示她即將進行下一步。我們含著她從我身上吸取的體味索求彼此,可惜姊姊的理性壓抑住我的感性,我只能在口中品嚐姊姊殘留的愛意。這個時候,姊姊的鼻尖從我發熱的胸口一路滑到稀疏恥毛之下,以那張還黏著唾液的雙唇含住了因月光顯得分外動人的陰蒂。姊姊口內的溫度將我的自尊心徹底擊潰。我無法想像她柔軟的舌頭是怎麼使我一次又一次地迸出呻吟,我的責任只有充分享受一次又一次不斷加深的歡愉,直到喘息聲與肉體的快感完全脫離姊姊的支配……

  「呀啊啊……」

  女子的遐想伴隨唇間發出的呻吟到達了巔峰。由妄想構築而成的畫面在刺眼的青霧干擾下碎成千片,但她就連一點點的生氣也無法爆發,所有的一切已盡數注入包覆於花瓣之中的小肉球。

  她再次叫出聲。

  內心深處被激發的肉慾無情地將姊姊的幻想敲碎,渴望得到解放的肉體沒入潔淨神聖的狂流中,於香醇的光河間載浮載沉。

  在遽然加速的激情催促下,她可以感覺到妄想碎片反抗似地割破她的肌膚,做為它們留在她肉軀上的最後證明,然而那些卻是流出汩汩鮮血而不會發疼的傷口。從肌膚表面滲出的血液與光河合而為一,更加快了她身處的光河流速。就在她認為這種激烈的情感能夠永無止境地奔馳下去時,她看見了由白色的光海與紅色的血海交融而成的盡頭。她的身體以可怕的速度朝盡頭飛去。

  「……哇啊!啊啊啊!」

  她意識到自己全然無法接受黑暗中的景象所帶來的衝擊,必須回到夜晚的現實才可以。可是姊姊的手卻以不可忤逆的力量遮住了她的眼皮。她按捺不住劇烈發抖的身體,甚至不惜反抗姊姊給予的束縛。耳邊傳來了貝芙妮異常嚴肅的聲音。

  「不要逃避。去看它,去看『那個東西』。對,就是這樣。讓身體穿越紅海與白海,然後看看『那個東西』吧。」

  對於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姊姊的聲音,女子也以截然不同的語調放聲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姊姊,放開我!我、我……!」

  「我說過了,不要逃避。妳一定要親眼看到『那個東西』才行。乖,我的夏芙妮。來,用意志力越過紅海與白海吧。到那世界的盡頭去,去看看佇立於彼岸的『那個東西』。」

  夏芙妮沒辦法將她的話聽完,發熱的身體即以垂死之姿強烈地扭動,滾燙的喉嚨忍不住爆出怒吼:

  「放開我!」

  貝芙妮被妹妹突然爆發的情緒嚇得一愣,用來抑制妹妹的四肢緊接著被彈開,失去重心的身體旋即倒向左後方。啪滋。貝芙妮用手肘撐起身體,望著不斷喘氣的妹妹。

  夏芙妮喘得非常厲害。金色長髮隨著腦袋擺動,末端已經被濕土弄髒了,她就像半夜因惡夢驚醒的孩子般以手緊緊摀住胸口,瞪直的雙眼無意識地注視著某樣東西,遲鈍的大腦則一邊想著得快點忘記,一邊卻又不斷回想起惡夢的記憶。

  貝芙妮望著她冒汗的背影不發一語。一直到心跳恢復正常以前,她還是不停喘著氣。即使呼吸早就可以穩定下來,身體仍想藉由喘氣表示抗拒。然而即使身體完全恢復過來,她依然沒辦法獲得精神上的解放。夏芙妮動作僵硬地轉過頭,用馬上就會因任何一句話而崩潰並嚎啕大哭的語氣顫抖著說:

  「姊姊……『那個』到底是什麼啦……」

  看著她失神的笑容漸漸扭曲,貝芙妮想起自己曾經顯露出的狼狽樣。

  簡直一模一樣。

  貝芙妮將妹妹沉重的身軀擁入懷中,親吻她的額頭、撫摸她貼在背上的頭髮,以她所知最溫柔的手法安慰著神情疲憊的夏芙妮。她看見了,所以才會受到打擊。儘管強制她去看「那個東西」是殘忍了點,但現在也別無它法。貝芙妮將目光從顫抖著的妹妹臉頰上轉移到空無一物的彼岸,望著那片茫茫黑暗好一會兒,才又低首觀察妹妹的狀況。她在心底嘆了口氣。夏芙妮是個聰明的孩子,其實早已從飽受驚嚇的狀態恢復過來,現在展現出來的脆弱只是單純想博取多餘的關心罷了,只不過她自己也沒察覺到吧。

  貝芙妮溫柔地撫摸她的手腳、以冰涼的嘴唇親吻凌亂的髮絲,儘可能地加深兩人的身體接觸。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讓夏芙妮表裏完全重獲平靜。

  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的夏芙妮瑟縮於貝芙妮胸前,她的腦袋瓜正在小心翼翼地處理掉這團混亂。貝芙妮一面替她整理頭髮一面問:

  「感覺怎麼樣?」

  她不對夏芙妮的回應有任何期待。畢竟這話在她脫口而出的同時也令她內心產生一股自我厭惡。不過,才脫離惡夢沒多久的夏芙妮卻給了她平靜且感性的答覆。

  「舒服……吧。從頭到尾……」

  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貝芙妮在心中重覆這句話,然後輕輕笑著說:

  「妳做得很好,親愛的夏芙妮。」

  「是這樣嗎……嘿嘿。」

  夏芙妮感覺乾涸的喉嚨只能發出虛弱的笑聲,此刻她也不那麼在意了。姊姊說了。「親愛的夏芙妮」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如果可以將她這兩組最期盼聽見的發音組合起來,她甚至願意為了姊姊而死。夏芙妮將臉埋入姊姊豐滿而溫暖的雙乳之間,靜靜地享受這一刻。


    §


  不管遠看近看,她瘦弱的身軀披著一件最多只能說是做壞了的淡紫色薄紗。

  姑且不論層層纏繞於胸前與頸子的紗布是否得宜,將女人性感的細頸及豐滿的乳房以若有似無的束縛襯托出傲人體態還說得過去,然而本來應該是兼具視覺感及舒適性的裙襬不知為何消失無蹤,纖細腰部以下只剩兩條隨著步伐躍動的布料垂掛著,末端甚至各打了個沒必要的蝴蝶結,讓人看了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就連她也毫不猶豫地認同:做這件衣服的人肯定是個常常半途而廢的傢伙,買這件衣服的人肯定是個毫無眼光的蠢貨。

  粗劣布料穿起來不怎麼舒服,據說這在西方都市亞庫茲克是成本非常低廉的服飾,流行於貧民窟及身價卑微的娼婦之間。然而光是將亞庫茲克盛產的奇異薄紗轉賣到北方及東方都市,一年下來跑個三、四趟也能賺飽一車子的銅板。也許是居住於各地的人們對於美感及實用性標準有所差異,才讓這玩意兒的身價隨著遙遠路途水漲船高吧。

  她還記得在亞庫茲克第三大街「羅蘭」櫥窗中陳列的四件手工成衣,相同款式的薄紗就要價七張庫尼,換成通用貨幣則是接近三個拉索。根據從經驗豐富的商人們那兒打聽來的消息,這件在西方都市換不到一碗粥的破衣服,似乎在北方都市還有著將近七十倍的驚人價碼。正因如此,她才會在一名不幸遇害的娼婦身上拿走這麼一件奇特的薄紗。現在想想,自己這麼做真的很可笑。因為她從來沒有成功步行橫越大荒原的經驗。

  自從踏上龜裂的陸地那一瞬間起,她異常敏感的體質就令脆弱的皮膚爬滿討人厭的雞皮疙瘩。起初只有後頸與背部特別密集,然而當她反覆抓破從乾硬皮膚上冒出的疙瘩時,它們就像效果顯著的傳染病般馬上遍及全身上下。好癢。好熱。身體好像要這麼枯竭了。

  人類怎麼有辦法忍受這種乾燥到幾乎會吸光所有活力的陸地?這道問題她捫心自問不下百次,沒有一次能找到滿意的答案來回答自己。踩一步就思考一遍,踩一步就苦惱一遍,踩一步就顫抖一遍。既然如此,在比自己聰明的人跳出來解答以前,就暫時不要去想它吧。拿定主意後,她又抬起步伐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又開始進行無意義的自問自答。

  這個地方完全看不見任何人。明明視野極其遼闊,卻只有自己孤單地行走,真是太令人悲傷了。

  她想起曾經從姊姊那兒讀過的幾本書,其中一段正是描寫孤單的旅人在大荒原的冒險故事。雖然只是一本用來打發時間的故事書,她最終還是沒能耐住性子看完。就算只有那麼點模糊的印象,她還是樂得將自己當做孤單的旅人。當然,冒險什麼的就不必了,若能讓她早日完成任務則是再好不過。

  赤腳踏在乾裂沙土上實在非常難過。乾燥的地表彷彿無時無刻都在吸取行走於大地之上的生命,貪婪且迅速地蠕動著看不見的血唇。也許人類或可能存在於世上的少數動物難以察覺,然而光是走路這個單調的動作對於黛芙妮來說,已經足以使她明確感受到生命力不斷衰減的痛苦。

  她聽見了生命衰敗的步伐聲。

  正午的陽光使大地宛如一塊巨大烤盤,高溫扭曲了堅決的視線,踩著沙土前進的腳掌幾乎要被烤熟了。血液也好腦漿也好,在這種可怕的地方連續走上兩個鐘頭,就算體液全部蒸發掉也不足為奇。到底自己為何得忍受這種痛苦?要是思考這種愚蠢的問題能使身體不再發癢發燙,她倒是很願意分出一些思考空間。

  黛芙妮抓了抓發癢的手臂,已經結出第三次血塊的紅腫肌膚再次裂開,但總算是舒服多了。啊。有的時候痛覺還是很討人喜愛的感覺,至少在奇癢無比的狀況下是如此。

  眼前還是那片永無止境的荒地。

  黛芙妮拍了一下沾滿沙塵的臉頰,紫羅蘭色的長髮隨之顫抖,接著它又回到反覆拍打瘦弱腰際的運動。

  雖然曾聽姊姊抱怨在暴風雪中步行很可能會使已經凍僵的耳朵被強風敲碎,現在她可是切身感受到耳朵與腦袋間的裂縫不斷加深的恐怖感。耳朵要是真的掉了該怎麼辦呢?在這種細胞再生速度比不上衰竭速度的鬼地方,或許真的會很悲慘地死去也說不定。黛芙妮決定騰出一些思考空間來探討這道嚴重的議題。這麼決定的五分鐘後,她便以無法解答為由釋放了被拿來進行自我揶揄的思考空間。

  畢竟不管她怎麼想,這個世界都不會因此改變。世界的步伐實在太過巨大,自己只是這座巨大的時間之輪中的一小點。在瘋狂流淌的時流面前,無論是誰都沒辦法使它平息下來吧。

  黛芙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她高舉看不出光澤的手搔起乾熱的頭髮,接著從頭頂髮絲間夾出了某樣東西。只剩下最後一片了。凹陷於乾渴窟窿中的眼睛帶著淡然的渴求注視著鼻前的紅色花瓣,這一瞬間彷彿連惱人的日射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黛芙妮動作遲緩地將它拉平後,拿到垂在右腿左側的紫色紗布旁,用化膿的小姆指勉強撥開紗布,然後把看似就要枯萎的花瓣緊密地貼上發癢的陰蒂。她深深吸入一口氣、仰頭閉目好一會兒,才重新睜開恍惚的眼神。

  她鬆開了指間的力量,任由完全枯死的花瓣飄落地面。接著抬起雙手,十指攤開於眼前。暗紅色傷口與令人作嘔的膿水變得更加明顯了。

  黛芙妮恍惚地注視著恢復色彩的手指肌膚,再到透出光澤的雙手,最後是遮蔽於紫色薄紗之下那副令她自豪的肉體。脖子再也不會因為扭動產生就要斷裂的錯覺,乾涸的眼睛也不再奇癢難耐,更重要的是她重新感受到了血液迅速流動的快感。

  白裡透紅的肌膚毫不保留地將本來隱藏於髒污之中的傷口顯露出來,致使她看起來就像個飽受凌虐的可憐女子。

  雖說她確實受盡大地與艷陽的虐待,事實上造成現在遍體鱗傷的真正兇手還是她自己。

  誰叫自己是這種體質呢。

  頓時失去力量的黛芙妮跪在地面上,聚集於腳掌的某樣東西立即爬滿她的兩隻小腿。她將上半身微微向前傾,朝乾涸的大地無意識地勾起嘴角。股間的顫抖使她動作僵硬,也令她恍惚的笑意格外添了不可多得的妖豔。

  雙腿在發抖。

  某樣東西帶著無法忤逆的力量侵犯她跪在地上的雙腿。

  生命的能量以可怕的速度爆發性再生,同時也不斷沒入某樣東西的血盆大口。身體精華被搾取的苦楚結合曼珠沙華帶來的高潮,凌虐著她的肉體同時亦帶給她精神上的撫慰。

  她的高潮在快感的麻藥消退後突然結束。

  黛芙妮勉強地站起身子,好讓彷彿要吞噬雙腿的某樣東西安分地回歸狹窄陰影下,如此一來她才不會像個孤單的旅人,在冒險盡頭悲慘地橫死於大荒原中。

  她再次抬起雙手。光亮的肌膚又消失了。她不甘心地抓破手背上的瘡痂,血水與膿水帶著惡臭滑落手腕。

  真討厭啊。

  就讓妳這個討厭的傢伙嚐嚐發臭的膿水吧。

  黛芙妮在心中碎碎唸了幾句後再度踏出沉重的步伐。腳底感受著接觸地表與脫離地表的厭惡感,她對索求無度的大地同時心生無盡的憎恨與悲憫。既然將死之人能夠做出任何荒誕不經的事情,那麼這個世界肯定會對它悲慘的命運做最後、也最強烈的反抗。

  生命在枯竭。

  大地在枯竭。

  世界正以極為痛苦的方式死去。

  在即使直到末日依然主宰這個世界的人類未察覺的時間裡,大地每分每秒都在邁向死亡。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所以,大地才迫切需要新鮮的生命。

  「……簡直就像吸血鬼嘛。」

  黛芙妮噘起裂開的嘴唇抱怨著。

  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儘管如此還是憑著驚人的意志在行走。腳底向上散播著緩慢而沉重的麻痺感,也許再過五分鐘或十分鐘,就連腰部都無法再感受到一絲灼熱的痛楚。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有著連神經網路都無法比擬的意志力可以使用。

  她就這麼一邊忍受大地的貪婪,一邊不斷朝砂石的地平線走去。


    §


  她砰咚一聲坐到不幸被流彈奪走性命的女子背上,一臉嫌惡地嘆起氣來。

  這座小鎮的街巷中怎麼會有這麼多防禦工事?雖然人口集中比較好執行任務,但是每進入一座被攻破的工事,就得在充斥著火藥味及腐敗味的暗巷中花上好一段時間去翻找無數的屍體,做起來還真是件累人的差事。

  她瞄了眼倒臥在破損木箱旁的屍體,帶著不妨一試的心態確認那人不是自己正在尋找的目標後,又低頭暗罵一聲。

  ──算了,至少不是個沒死成還敢向我求救的混蛋。

  如果真有人敢在她忙碌一整天後突然上前搭話,她很樂意為那個人的愚昧無視姊姊直接下達的命令,給予仍在世上苟延殘喘的人類安息的一擊。

  畢竟是兵器。

  既然接受了各種戰爭兵器的訓練,至少也該用在需要我的地方吧。她低吼著搔起凌亂的綠色頭髮。在各地貧民窟都看得見的油燈映照下,她那對本來是碧綠色的瞳孔變成一片枯黃,尖銳的視線裡蘊含著對世間萬物平等視之的鄙夷與傲慢。

  她最討厭無聊的搜索任務了。這種行為簡直就像叫兩手各抓著自動步槍及軍用小刀的戰士去治療病患一樣愚蠢。

  況且這裡什麼都沒有。

  在這條除了自身以外徹底沉寂下來的小鎮暗巷,只留下人類相互殘殺的痕跡,構築那痕跡的屍骸中也不存在她所尋找的目標。

  那麼今天也可以收隊了吧。待在這悶熱又安靜的地方遲早會發瘋,早點回去吹吹乾淨的風也不壞。要是已經好久沒見到面的姊姊難得回來一趟,那麼接下來的時間將會升華成非常美妙的夜晚。

  在疲憊與遐想的刺激下,她對這個倉促的決定心生非做不可的念頭。然而她正準備起身時,某處再次爆發的戰鬥硬生生地摧毀了她的決定。當她聽見已經一段時間沒響起的微弱槍砲聲,稍微鬆懈的神情再次沉了下來。她不耐煩地詛咒起枯燥乏味的任務與閒不下來的人類,帶著必須極力壓抑才得以控制的殺意跳了起來。

  「接下來是哪兒呢……」

  蒂芙妮將醒目的綠髮由後腦勺往背部順了順,接著就朝被當做沙包堵住正面出口的女屍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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