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箭」＃３
夏三旬，瑪德琳商團於希姆基全區發起「一旬之會」促銷活動，特別針對東區及南區加強攻勢，瑟安麾下的波魯娜商團與姬瑪商團首當其衝。
「不好啦──！開戰啦──！又要虧本啦──！」
姬瑪一早就鬧哄哄地把事先從本家運來的旗座搬到雜貨店外。由於這次瑟安商團採取守勢，旗子種類不如上一季多，雖然依舊是旗海飄揚的盛景，仔細看就能發現只有三種旗子交錯擺放。
──期間限定大放送！即日起所有小姐出場費一律下殺１０％！
──炎炎夏日週登場！本週所有季節商品享有最大２５％的商品交易折扣！
──【本商團限定】「紫紺的王子」降臨！風情萬種的性感遊俠黛安娜、傾盡全力的一戰！本項目僅限女性參加！
從澡堂回來的艾妲遠遠看見給旗海吞沒的大門口，就喜孜孜地跑過來與背著兩面大旗的姬瑪玩擊掌遊戲。洛瑟娜一臉滿足地捧著艾妲擦過身體的熱騰騰毛巾，攝取足夠的艾妲成分後鬥志高昂地加入搖旗行列。黛安娜則是呆愣地望著那面紫白相間的旗幟。
「小姬瑪，這是怎麼回事啊……」
姬瑪趕場似地和艾妲擊完掌、跟洛瑟娜一同搖了兩遍四拍子，便跑到黛安娜身旁，滿頭大汗地露出她的小虎牙，拍了拍黛安娜的肩膀說：
「黛黛不需要想那麼多，只管扮演好妳的角色吶！」
「不要用同一句話敷衍我啦……！再說那個『紫紺的王子』又是啥啊！」
「就是黛黛平常的樣子囉？」
儘管姬瑪和兩位前輩都說她舉手投足意外地有魅力，臉蛋也很吸引女客，黛安娜自己卻沒有這種感覺。她認為自己之所以看似吸引女性，純粹是因為她對男人沒興趣、只接女性客人，大家對她的評價是倒果為因。
姬瑪默默看了眼最近覺得走彎路也不錯的雜貨店老闆娘，希望有朝一日黛安娜能夠理解她的費洛蒙有多可怕。
「總之呢！黛黛就穿上這件新薄紗，然後對女生使出妳的黃金手指！不留情面地讓客人高潮吧！」
「嗚噁……！薄紗觸感好奇怪……！」
平時看艾妲穿白薄紗看習慣了，摸起來沙沙滑滑的很好摸，沒想到實際穿上去卻讓身體起了雞皮疙瘩。況且深青與深紫色系的薄紗，總讓她覺得有點老氣。穿好紺色薄紗的黛安娜無奈地轉過身來，向給了她兩個大姆指的姬瑪問道：
「我可不可以穿回原本的衣服啊……？」
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馬上冷冷地瞇起。
「那還叫王子嗎？」
意義不明。
儘管如此……
「哇啊啊……！王……王子殿下！」
「不行，人家要過度換氣了……哈、哈啊、哈啊！」
「已濕……！」
每個見到黛安娜這身打扮的女客，不知為何全都管她叫王子。她只好順應太太們的話鋒，照姬瑪教她的「不需要想那麼多」去做。結果就是從開店三十分鐘後門庭若市到傍晚。
黛安娜在春房內火力全開把女客搞得天翻地覆，步出春房也不忘到樓下與太太們交際。除了艾妲每天負責的三場預約時段外，其餘時間完全是她的主場。本來一天在此接五名客人以上的洛瑟娜，因為來客幾乎是衝著黛安娜來的太太們，除了偶爾參與這邊的女子雙打，大部分時候仍回到本家接那些不得其門而入的男客。
活動期間疏遠男客實屬不得已，畢竟當地太太們的荷包也不容小覷。這些女人雖無法像貴族小開出手闊綽，消費力卻比尋常男客來得高，且一旦迷上了像黛安娜這種費洛蒙噴免錢的王子殿下，簡直是要剝多少層皮都甘願。
面對幾乎塞爆雜貨店的太太陣勢，黑色馬車也只能假裝路過，落寞地駛回北區。
促銷活動第二天，「紫紺的王子」一名幾乎傳遍希姆基南區，甚至有部分太太是從本家逆流到姬瑪商團。無論新來舊客，大家皆對第一天的不敗王子黛安娜興致勃勃，即使每個人都是摩拳擦掌地進門、渾身癱軟地出來，太太們依然鬥志高昂到誇張的地步。黛安娜也不負眾望，迅速俐落地解決一個個上門挑戰的女客，休息時間還要姬瑪幫她馬一下，省得手指抽筋扳不回來。
「就是這兩根手指，害得希姆基無數家庭面臨崩潰吶……」
「才沒有什麼崩潰啦……啊好痛！小姬瑪！抽筋了！抽筋惹痾痾痾……！」
「妳可別讓客人們看見這種搞笑的表情吶。」
「真的抽筋了啦……！」
今天上門的客人要比昨天多一倍，店內都擠不下了，姬瑪與艾妲還得到路邊招呼太太們。本家方面緊急支援五十張椅子，太太們就坐在路旁聊天等叫號，熱鬧程度讓街頭巷尾那群隸屬於瑪德琳的娼婦們恨得咬緊手帕。
「艾妲，為什麼女客都流入咱們這了，卻沒有相應的男客湧進對面呢？」
「呃……」
剛從太太們的襲臀陣中逃出來、在雜貨店櫃台前喘口息的艾妲歪頭想了想，她的腦袋卻一直鼓吹她放棄思考。
「因為錢包是太太們管的吶！」
「啊──對耶！」
叮咚！
艾妲的臉蛋因為豁然開朗而亮起，稍後又軟趴趴地垂扁到桌上。
「人家寧願一天接一百個客人啦……」
「艾妲的話，會反過來被太太們玩壞掉吧。嗚哈哈！」
「嗚嗚……」
今天大家都累壞了，太太們都爽翻了，姬瑪的蜜柑錢包也撐到快爆了。黑色馬車仍舊過門而不入，黛安娜也繼續保持著不敗王子的名號。與其說她不敗，其實太太們多半是抱著被打敗的心態上門。即便有人本來的目的是完成挑戰，見到黛安娜的真面目後也都變得只求一敗。
促銷活動進入第三天，事情忽然有了變化。
「──咱們是瑟安護衛團！夏兒拉娜人在何處？叫她馬上滾出來！」
「哈努特大人……！請、請各位快住手！會驚嚇到客人的！」
護衛長哈努特率領的大批人馬在上午最熱鬧時段來到夏兒商團，劈頭就往三間娼館貼上大大的「本家接管」、「生人禁入」等封條。娼館內客人無論是不是辦事中的都被趕出屋外，小姐們也給粗暴的護衛帶到屋外排排站。夏兒拉娜氣急敗壞地領著兩名護衛走出來，還沒發飆，她身後的護衛們就給本家的人壓制在地，哈努特也不留情面地抓住她的手往黑色馬車走去。
「好痛……這是做什麼！哈努特大人！到底為何這麼做！」
「辯解之詞等到大當家面前再說吧。上車！」
「竟敢對咱如此無禮……咿咿！」
「車伕下來！奈伊，直接送這傢伙回本家！」
「是！」
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撼了希姆基北區，夏兒商團面臨整肅的消息立即傳開，對此感到最開心的莫過於瑪德琳商團了。
潛伏於瑟安地盤的細探們證實夏兒商團遭到封館、夏兒拉娜本人被押至本家等消息後，瑪德琳商團立即於北區發起攻勢。秘書長潔西卡‧克爾克親赴前線督戰，試圖將機能停擺的夏兒商團客流全部導入自家。
「哨箭已擊出！此刻正是奪回北方故土的絕佳時機！」
「我們的勝利將撼動敵人首尾！並擊破之！」
「搖起大旗！喊聲歡迎！」
「全館九折！零頭不計！」
「希姆基北區的大家！瑪德琳商團回來啦啊啊啊──！」
熱鬧的遊行隊伍上路，事先收編的中立商家們一個個豎起桃紅色旗幟，本來就從屬於瑪德琳商團的商家們亦群起鼓動。相較於陷入沉默的夏兒商團十二商家，瑪德琳方的氣勢幾乎掩蓋了整個北區。瑟安方當晚才由本家派來的人組織反擊，娼館上的封條還要等到隔天早上才正式撤除。當八五折大旗林立夏兒商團各店，瑪德琳商團馬上祭出更優惠的折扣來應對。而那個顯然不是很熟悉北區業務的代理當家，總是等到晚上或隔天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第三天九折。
第四天八折。
第五天七折。
瑪德琳商團在主動發起的絞幣戰中勢如破竹，客人一天比一天還多，運貨馬車一輛又一輛地開入城鎮，坐守前線的潔西卡清楚感受到了錢流帶來的脈動，對手在此經營的成果正被她連根拔起。就快了。就快了！距離夏兒商團的完全潰敗，只剩一步之遙！失去北區商圈的瑟安商團，準備迎接由不安堆砌而成的骨牌效應吧！
「潔西卡……預備資金只有一段，全部挹注在北區好嗎？」
「就在這裡一決勝負！那個小不點成功絆住了他們，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不久前才吃過大敗仗的瑪德琳一方面想讓對面的波兒拉娜好看，一方面卻也憂心忡忡。
「一旬之會」通常是在當季第五旬推出。整個商團連同分團的方針都繞著五旬活動運轉，聚沙成塔的預備資金也會在那時達到備戰程度。
這次由於潔西卡與敵方分團的姬瑪私下串通、提前至第三旬開戰，加上各分團已在春八旬因為絞幣戰和緊急資金調集弄得元氣大傷，瑪德琳商團可說是在預備資金壓倒性不足的狀態下強行開戰。
與這分風險相伴的，正是瑟安商團瓦解的序曲。
「我們瑪德琳在北區擊潰夏兒商團，配合小不點在南區棄暗投明，一口氣就能把可恨的瑟安削頭去尾！」
「可是拉娜人都很狡猾，我覺得不能太過相信……」
「正因為如此，那條狡猾的幼蛇咬向了她的同伴啊！她有反叛的動機，也有實在的執行力，做為互相利用的同伴並不差。反正事成之後娼婦歸她，地盤歸我們，待大局抵定再來收拾她也不遲！」
「既然妳都這麼說了……就交給妳吧。」
「啊啊！姊姊您大可放心！勝利必屬我方！」
代替無法割捨掉部下、又沒能打破現狀的姊姊，潔西卡無論如何都要在這次行動中一舉逆轉日漸危險的戰況。
「只差一步……就差一點點了！」
第六天，預備資金注入瑪德琳北區戰線，削價來到六折。
「打倒南方孽種、奪回希姆基商圈的時刻……！」
第七天，五折。
相比瑪德琳方的整旬活動，與之打對台的瑟安方活動僅限一週。民眾的荷包往往在這七天內就被搾乾得差不多，剩餘三天沒什麼血好吸了。然而，這回瑟安商團卻緊急延長活動至三旬底，夏兒商團及麾下商家亦咬牙死撐，似乎鐵了心要與對手斡旋到底。
這讓勝券在握的潔西卡臉色沉了下來。
「……那個小不點在幹什麼！北區為何還打不下來！再這樣拖下去，不利的是我們啊！」
為了彌補低價促銷帶來的利潤缺口，預備資金兩天內就全數耗光。
活動期間不斷膨脹的客人數正值高峰，連別區的客人都慕折扣而來。
持續展開的促銷戰令強弩之末的買氣谷底回升。
看似搖搖欲墜、隨時會倒塌的瑟安北壁並沒有如期傾倒。
暗藏鬼胎的南壁守將也沒有換上新戰袍。
一切如舊，彷彿只是又一場令敵我雙方苦不堪言的絞幣戰。只是……
『可是拉娜人都很狡猾。』
如果這是逼戰的誘餌就完了。後方尚未緩過來，本來也沒有再度削價的預定及資本，此仗完全是基於姬瑪的陰謀才倉促發動的。
『我覺得不能太過相信。』
但是她已最大幅度證實了姬瑪的行動。姬瑪對夏兒商團的攻擊與滲透從春末就在進行，也順利使夏兒拉娜受到彈劾，麾下娼館及商家都由本家派人接管。要說這一切都是演戲，也玩太多不必要的技倆了。
還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姬瑪對夏兒商團的攻勢是認真的，只不過她的原計劃中並沒有瑪德琳商團登場的必要。由於某些變數，才導致她找上這邊──但願千萬別是這種情況。
潔西卡不曉得該向誰祈禱。她既沒有上教會的習慣，也不像某些人崇拜權力的象徵，最後只好把希望寄託於亦敵亦友的姬瑪。同為商人的那個小不點，一定明白利益至上的道理。只要她收了那批娼婦、投奔情勢逆轉後的瑪德琳商團，絕對勝過在瑟安底下苦等出頭天。
就這麼，到了隔天──
「潔西卡！姬瑪商團來的消息！」
「她終於掀起反旗了嗎！」
「不是啦，是信。」
「什麼……」
與潔西卡一同坐鎮北區的瑪德琳帶來一封精緻的信紙，上頭有蜜柑香氣與果肉切片的紋印，裡頭只簡短寫了一句話：
『咱要進攻囉☆』
潔西卡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北區正湧入來自其它三區、甚至還有從外地來的大批民眾。有的太太們成群結隊，有的太太拖著丈夫前來，熱鬧程度讓商家們誤以為整個希姆基的民眾都集中到了此地。其中最大的一團，是潔西卡曾經在「波拉的店」見過的美人兒──以黛安娜為中心組成的美麗少婦團。
「大家聽好！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五折，無論怎麼買都是賺！」
「不過黛安娜小姐有交代，要玩女人只能選夏兒商團唷！」
「拿出錢包！買到賺到！」
「有錢最大！全部掃光！」
「管它瑪德琳還是瑟安，買給它爽啦啊啊啊啊──！」
運貨馬車剛卸貨就被清空，商店更是不分種類搜刮得乾淨溜溜，銷售額卻被成本重重地壓在腳下。全面五折的虧本狀態中，唯一有賣有賺的只剩「春」這門行業，可是也只有少數幾名男客光顧，絕大多數的太太們都很遵守她們的王子殿下提出的小小要求。
這已經不是出血，而是全身都在噴血了。
儘管敵人也在噴血，卻不見倒下的跡象。反倒是活動前收編的中立商家，一間間不堪虧損停止了進貨並關上大門。緊接著，瑪德琳商團在北區的直屬勢力也受到衝擊。然而本家既拿不出預備資金，也沒有輝煌的勝績足以服人。見不到希望的商家們不得不關閉店面、拒絕補貨，以免上頭不認帳，弄得底下眾人各自破產倒閉。
把本地擠得水洩不通的人潮聚集了三個鐘頭才開始慢慢離去，整個北區猶如蝗蟲過境般，所有的商店、餐廳、酒館全部停止營業，連專門服務冒險家的裝備舖也被清空，只剩娼館與澡堂尚在營業。
潔西卡臉色鐵青地望著命令老公背一堆不知幹啥用的防具、笑呵呵地聊著天的太太們。瑪德琳商團在此唯一一間提供平價武防具的店面，也被這群瘋婆娘掃光貨物了。而且還是用五折的折扣購入所有裝備。
「為什麼……」
毫無疑問，姬瑪背叛了。
不堪打擊的瑪德琳稍早在男秘書們陪同下返回本家，北區娼館內除了閒到發慌的娼婦們，只剩周章狼狽的潔西卡及兩名女秘書。
她有好幾個疑惑想要釐清，深陷混亂的腦袋卻無瑕顧及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只將最後所見的景象化為疑問，透過她乾涸的雙唇喊出來：
「為什麼那些女人要買劍、要買盾啊……！買菜的時候需要戴頭盔嗎……！辦事的時候要穿半身式皮甲嗎……！」
「潔西卡大人……那個，探子已在門外等候。」
「叫那廢物滾進來！」
受命潛入人潮中探聽消息的探子來到潔西卡面前，對那張氣到扭曲的猙獰面容小聲地報告：
「據說姬瑪商團……將以購入價一點四倍的價格，收購她們在北區買入但用不著的東西。」
「那個小不點！怎麼可能有那種財力──」
潔西卡怒吼到一半，忽然想起姬瑪對她「推心置腹」時透露的事情。
「──不對，那時候也是……用夏兒商團的金庫位置，來僱請那支冒險團……她自己根本不用出錢啊！」
夏兒商團金庫失竊事件。
姬瑪以三間娼館的內部配置圖說服某冒險團，讓他們毛遂自薦成為夏兒商團急需的護衛團，實際報酬則是簽約頭款加上三個金庫的半旬收入。姬瑪一毛錢也沒花，就讓夏兒商團損失將近一枚金幣。
「所以說，她已經有銷貨門路了嗎……！因為這樣，才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讓那些瘋女人掃貨嗎……！」
最妙的是，暗攻盟軍的鍋可以全部推到瑪德琳頭上，姬瑪完全是站在出謀者角度，一粒灰塵都不染。即使潔西卡現在跳出來指控她，也只會被當成眼紅的敗犬汪汪叫。
「啊啊……啊啊啊啊……！」
──勝負在開戰前便已決出。
潔西卡拼命壓抑住豁出去跟姬瑪拼命的衝動而死命拉扯頭髮時，窗口外出現了一輛黑色馬車。在車廂內悠哉地揮動黑紫羽毛扇的，正是她以為被姬瑪搞掉的夏兒拉娜。不，應該說是還沒被搞掉……但這對她來說怎樣都好了。
當她看到一張令人憎恨的臉從夏兒拉娜美麗的臉蛋旁邊冒出來、對娼館這邊笑笑地比出勝利手勢，理智終於隨著拼命拉扯的頭髮滋滋地斷裂。
「姬姬姬瑪瑪瑪瑪啊啊啊啊啊──！」
潔西卡怒不可遏地衝往警備室，拿出短劍並帶上兩名護衛直衝門外。當她來到黑色馬車前，車廂的門已經敞開，身穿墨綠色袍子的姬瑪嘿咻一聲跳下來。
「唷！潔西！多虧了妳……」
「妳給我去死啊啊啊啊──！」
姬瑪話都沒說完，青筋暴露的潔西卡就以蹩腳的動作舉起短劍衝向她。夏兒拉娜趕緊命車伕上前。車伕才剛持劍準備下車，距離急速拉近的兩人之間迸出了耀眼的光芒。
「閃電雷射。」
咻轟──砰磅！
暗藏於綠袍底下的魔法卷軸發動，憤怒衝腦的潔西卡根本來不及反應，威力強大的金色光束就從她身旁斜斜地噴出，往娼館二樓轟出一個洞。
「噫……！」
意識過來的時候，潔西卡已經一屁股摔在地上，四肢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股間流出了比剎那金光要淡許多的尿水。
「哎呀──不小心射出來了吶！」
姬瑪一手藏於袍內，一手抬起來搔搔頭髮，大眼睛來回於嚇到漏尿失聲的潔西卡和啞口無言的夏兒拉娜。但是包含這兩人、車伕及護衛們在內，都沒有人跳出來吐槽她。姬瑪看了看因震驚而僵硬住的眾人，不甘心地再講一遍：
「咱不小心『射』出來啦──嗚哈哈！」
「現在不是扯黃段子的時候啦……！」
「還是夏兒醬識趣吶！」
瑪德琳商團提前結束「一旬之會」活動，並解約北區所有的商店來斷尾求生，大弦月正式缺了一角。
兩天後，在阿塔娜娜商團長期猛攻之下，瑪德琳位於西南側的商家非東遷即解約，小弦月完全消失。
五十天內連吃兩場大敗仗的瑪德琳商團勢力範圍大幅縮水，瑪德琳也不得不改變以往作風了。
瑟安商團沒有餘裕慢慢享受從對方手中掠奪過來的地盤，新的敵人已自東方及南方相繼光臨。
《第三章 完》
紅石教團。
顧名思義，一切都是從一枚紅色小石子開始。
起初，它只是感染附近的石塊與岩層。染上紅色紋路的岩石充滿了瑪那，替它搭建出遮風避雨的地方，此為最初的神殿。
漸漸的，瑪那透過神殿周邊的土壤傳開。紋路傳遍花草樹木，將它們化為岩石與野獸，建造石碑，互相殺戮。
屍體與血水滋潤了大地，石碑記錄著文明的開始。
當只懂得相殺的赤獸進化成人，鮮紅的石碑已立於一座座宏偉的神殿外，告知新時代的來臨。
這些遍體烏黑且烙印著紅色紋路的人們，乃是最初的信徒。
他們失去了獸的眼睛，清明的心鏡不為塵世所染。
他們捨棄了獸的耳鼻，凡事依循紋路的共鳴而定。
他們封印了獸的尖牙，執起刀劍弓杖來獲得力量。
他們是教團，化整為零的教團。
「東方。」「洞窟。」「寶石的。」
紋路即是生命，紋路即是魔力。
「士兵。」「需要士兵。」「大量的。」
鮮血交織的紋路賦予一切，此即信仰，此即信仰。
「杖。」「使用杖。」「召喚。」「召喚吧。」
黑暗中的低語喚來信仰的光輝，救贖的紅光遍及空虛的神殿。
紋路在尖嚎。
血石在哀叫。
不願降生的恐懼注入逐漸成形的獸之容器，割除多餘器官後成為人的形體。
巨大石柱在絕望的吶喊聲中傾倒，大小不一的卵囊隨之破裂。
赤洪席捲了崩壞的神殿遺址，為信徒的亡骸刻上鮮紅的紋路。
「軍團。」「軍團。」「喔。」「喔喔！」「軍團啊！」
黑暗裡的迴響透過紋路共鳴出來，信徒們執起刀劍與弓杖，齊聲呼喊。
「教團軍！」「教團軍！」「教團軍！」「教團軍！」
眾多黑身紅紋的信徒之中，誕生了一名特別的狂熱者。
她有著未被割除的五官，身體也不如信徒們的獸軀那般魁梧。
但是她擁有與眾不同的紋路。
她是教團軍的領導者，紋路的指引者，不惜一切也要拓展信仰的狂熱者。
「紅石裘瑪！」「紅石裘瑪！」「紅石裘瑪！」
她的名字是紅石裘瑪。
緋紅色的血帽，金子似的長髮，紅寶石般的眼珠，嬌小的蒼白之軀。
左手抓著紅石的權杖，右手握住的也是紅石的權杖。
紋路散發出來的指令唯有「殲滅」二字。
「嗚嘎哈哈哈哈……！」
再次甦醒的悲傷與她體內永不磨滅的信號產生共鳴，令她絕望地笑出聲。
「教敵……嘎嘎嘎……必必討討討啊啊啊啊！」
尚未爆發就被外力壓制住的情感化為紋路的一部分，使她更趨完整。
「異……異教……嘎啊……誅滅！」
直到她那獨一無二的紋路完全被殲滅指令所覆寫，扭曲的笑容終於消失。
「──紅石教團軍！前進！」
崩塌的神殿回歸虛無，紅石裘瑪率領總數五百的教團軍正式啟程。
當最後一支教團軍隊伍離開此處，瀰漫著碎瓦與血珠的空間開始收縮，越縮越小、越縮越小……最終成為蕾拉掌心上的一枚小石子，然後喀地一聲碎裂。
她輕握掌心，脆弱的碎石旋即瓦解成沙，從她指縫間沙沙地滑落。
「神殿就是軍團啊。」
她對著零散的沙子喃喃自語，思考了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抬起頭來，自己也是身在類似的神殿中。雖然從巨大石柱間往外望去是一片湛藍天際，若是把這座神殿變成黏糊糊狀態、從血漿中生出鼓動的卵囊、再將又黑又紅的教團軍派送出去，這兒也會收縮成一枚失去瑪那的碎石吧。
「畢竟不是本殿呢。」
身旁傳來一道讀穿蕾拉思緒的女聲，溫柔輕慢，聽起來非常舒服。蕾拉轉身看向那位身穿紅色修道服、打扮得像名女神官的女孩子。
「烏咪，妳在啊。」
「是的。我在的話，就能確保跨界移動的穩定性。」
「真是可靠啊。」
「是的。烏咪我非常地可靠。」
紅石烏咪。
有著咖啡色長捲髮，眼角稍微下垂，面容慵懶的女孩子。
拜本人不常使用於自稱的前綴所賜，蕾拉才不會在尋常談話中忘記她是和裘瑪一樣誕生於某座神殿的狂熱者。
不同的地方在於，烏咪的紋路尚未被覆寫，她是保有「記憶」的個體。只不過，當事人也不明白那分記憶是否屬於自己的就是了。
「蕾拉小姐，喝點什麼嗎？」
「嗯……」
「臭雞蛋起司茶如何？」
「不要讀那些凌亂的想法。請給我紅茶。」
「是的。馬上來！」
烏咪走回神殿內，她的身影剛消失在陰影處，馬上又從旁邊的陰影推著餐車走出。
「讓您久等了！」
「不，也沒那麼久……」
跨界移動。
紋路構成的世界中，每座神殿都是獨立的境界。身為客人的蕾拉只能走事先設置好的出入口，紋路的一部分──例如烏咪、裘瑪與其它高大的信徒，則可以利用「跨界」的方式隨時在各個境界間移動。
不過跨界的穩定性相當差，整裝待發的信徒或武裝後的教團軍仍然會使用固定出入口。只有跨界特化型的烏咪會像瞬間移動般隨意橫跨到其它神殿，推著事先備妥的熱茶與麵包給有需求的客人。
蕾拉喝了口熱暖的紅茶，向穿著修道服卻擺出女僕站姿的烏咪詢問：
「這股香味也是紋路的產物？」
事先讀取到這道問題的烏咪立即回答：
「是的。這裡與堤拉雅安的世界似是而非，人體的感官都是由紋路複製出來的。」
「實際上並沒有喝到吧？」
「沒有。但是在您離開時，紋路會將您在此活動的信號全部回傳給肉體。雖然沒有真正喝到烏咪我泡的紅茶，卻有喝過的感覺喔！」
「那對一般人來說非常危險呢。」
烏咪讀出這是中止談話的句子，因此只保持笑容，沒有接下去。
片刻過後，蕾拉隨烏咪進入神殿內部。她試著用毫無起伏的情緒歌頌雄偉卻乏味的大柱主義，卻是徒勞無功。也許應該多讀些無關緊要的詩歌或故事吧。
「請問要不要讀詩呢？」
「烏咪。」
「是的。非常抱歉，習慣一時難改。」
「這也是記憶的關係？」
「是的。姑且，視為我的一部分。」
蕾拉闔起雙唇，在腦海中展開自己的沙盒之光。和她有著類似情感的烏咪滿懷感激地欣賞著，一步步引領沙盒的主人走過銀灰色石柱，來到某個房間。
過於簡陋的客房內，奧瑟雅正躺在放了張軟墊的石床上，臉色凝重地翻來覆去。烏咪稍早替她蓋上的兩件被子皆踢翻在地，床邊石桌上放的馬鈴薯熱湯與茶水也都沒碰。奧瑟雅似乎沒發現兩人來到身邊，她皺著五官翻身面向兩人，斗大的汗水自雪白額間滑落。
打從她們倆自剛玉洞窟返回後，盛氣凌人的奧瑟雅就變得相當虛弱，輾轉於石床上的身體也腫脹了不少。看似隨傳隨到的烏咪，待機時間一直守在奧瑟雅身旁，希望能藉由生理上的照料來減緩她所承受的痛苦。很可惜的一點用都沒有。
「時候近了。」
烏咪邊說邊往身後咻地一聲拿出熱毛巾，敷在輕輕呻吟著的奧瑟雅額頭上。蕾拉不禁想像這個女孩子平時站得好端端、其實都在背後不停運用跨界能力的樣子，那有點好笑。
「但是，很便利呢。」
能夠馬上喝到熱騰騰的紅茶或用上熱毛巾，確實是非常便利的能力。就附加價值而言，烏咪這個女孩子未免過於實惠。
「而且，非常可靠。」
神殿之中，大概再也沒有比烏咪更可靠的存在──蕾拉發自內心的讚美讓烏咪溫暖地笑了。
「蕾拉小姐，烏咪我暫時離開一會。」
「好的。」
「那麼……」
烏咪的腳步聲沉穩地來到門外，一個轉彎便消失無蹤。蕾拉拿起她貼心地留在石桌上的詩集，邊看顧呻吟翻身的奧瑟雅，邊靜靜地讀起詩。
神殿所在的空間不時傳來地鳴般的轟隆聲，那是又一支教團軍出征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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