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7日 星期六

【短篇】三月之春歌(上)




  暫歇的雨季 豐收的前奏曲
  頑皮的風精呀 是否傳染了我的喜悅?
  記憶中的三月之春歌 那是…
  為了誰所演奏的 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樂曲

  ──《摘自三月之春歌:節三》






  睡得相得舒服。

  由於睡前盡情地釋放積壓已久的慾念,即使今天一早就烏雲密佈,輕快的鳥叫聲仍然帶來了許久不見的慵懶感。我做了平常不太會伸的懶腰動作,微微弓起的身子頓時感到一陣酥麻感,在經過良好睡眠之後,這個動作的效果更為顯著。伸完懶腰後,我才發現亞美莉亞比我更早起床,身旁只留下不怎麼整齊的睡墊,以及逐漸消失的體溫。空氣中仍殘留著淡淡的香氣,這是我們倆每天早晨的習慣;雖然只是去味用的香料草,還是可以讓人趕走瞌睡蟲、打起精神來。不過,比起這股習以為常的味道,亞美莉亞的體香更是令我賴床的主因。

  本應立即起床的我,總是等到亞美莉亞的味道完全消散之後,才一邊呻吟著起床。

  「呼啊──」

  第二次伸展肌肉的時候,因凹凸不平的墊子而萌生的刺痛感暫時獲得解放,儘管那般討厭的感覺很快地又爬上我的背。

  稍微挪一下身子,便可利用半開的門口望見昨晚為了營造氣氛所使用的火堆。……現在想想,那還真是可笑到不行。

  嗯,枯樹枝的數量與肌膚的溫度一樣,只有減少而無增加的趨勢,這代表亞美莉亞很可能正忙於尋找可食用的野菜。我是不是該起身幫忙撿拾樹枝呢?

  動作遲緩地撥開擋住入口的粗麻布,靜謐的冷氣迎面而來,夾雜著無法抑止的落寞。以及……

  一點點的難過。

  身子與粗麻布的磨擦聲掃興地發出,後腦勺則十分配合地將刺痛感傳遞給大腦,而這道令人難受的感覺接著傳遍垂至肩下的末梢。

  「……好漂亮的顏色。」

  就在我踏出帳篷時,亞美莉亞的身影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的右側。熟悉的黑髮半遮住雙耳、整齊而舒服地垂在後頸,亞美莉亞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說道:

  「這次是北方沒落的蒼老女巫所喜歡的髮色呢。」

  「……畢竟還在變化中啊。」

  我們所談論的我的髮色,是正處於魔法效果中所產生的暫時變化。那是約莫一週前下的魔法,為了達到適合施術者魔力平衡的色彩而使用的複合式瑪那重組魔導式,在徹底完成前會不斷變更髮色,頻率相當密集,我的狀況是每晚一次;這道魔法不會因為外在壓力而中斷,更不用說失敗的可能性──凡是跟瑪那二字扯上關係的魔法,等同於「詛咒」等級。

  摸了摸如波浪般滾下的髮絲,柔和的粉紅色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公主色彩,似乎不怎麼適合我。

  打量著我的舉動的亞美莉亞鬆開捧在手心裡的野菜,輕摀住與她那張仍帶有一絲稚氣的臉蛋相襯的櫻桃小嘴,說道:

  「這樣子真的很適合卡米莉亞呢。好像一名公主哦!」

  ……這句對她而言無傷大雅的話,我實在無法接受。

  「這兒可不是凡納爾,我們從兩天前就已經翻越國境的藍色山脈了喔。」

  「知道了啦。真是的,每次提到家裡的事就擺一張臭臉,真不知道卡米莉亞是接受怎樣奇怪的教育呢。」

  「是是是,反正我就是任性,可以嗎?」

  我無奈地抬起右手臂,指著飄浮在亞美莉亞胸前的野菜,提醒這個笨蛋不要讓無限生成的魔導式帶走她好不容易才取得的早餐。趁著亞美莉亞舉起雙手,我趕緊壓地身子朝她飛撲過去;正如我所料,一派悠閒的亞美莉亞在解除野菜的飄浮魔導式時,連同自身的飄浮術也一併解除了,她的身子瞬間自約兩肘高的空中迅速落下。

  在亞美莉亞失去平衡後的極短時間內,我成功地將她抱住並朝右側轉身,免得這個迷糊蛋又因此受傷。啪噠!

  「嗚!」

  仍處於疲憊狀態的背部在重力吸引下,毫不客氣地摔在那令人反感的碎石堆上,我咬緊牙關將亞美莉亞緊抱在胸前,頸部受到一陣重擊、撞擊的反作用力很是勉強地將弓起的身子再彈出去,直到第二次落地為止。看來是不小心召出風精了。啊啊……方才感受到的痛楚徹底消失了,唯一沒有被麻痺的,只剩極為嚴重的暈眩感。該死!大概是哪個部位受到了重創,這麼一來別說是詠唱,就連麻痺是否會消去都是個問題……

  本來躲在我胸前的亞美莉亞這時掙脫了我的保護──直到她的臉龐出現在我的眼廉之中,我才確定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亞美莉亞皺起的眉頭硬生生地刺入我的心坎,她沒有責備我的魯莽,而是哀怨地閉上雙眼,穿戴刻有魔導式的手套的右手輕放在我的頸上。儘管無法藉由任何自我判斷來審視傷勢,這次傷得肯定不輕。……算了,反正這麼一來就能聽到我最喜歡的聲音,待會兒再向她道歉吧。

  「療傷的南風、四季之歌聲,撩動吧。」

  如歌唱般的咒文自亞美莉亞微啟的雙唇中流瀉而出,但是它並沒有挾帶任何情感,只是極為單純的詠唱罷了。微弱的綠色光芒自亞美莉亞的右手發出,大部分以緩慢的速度降下,僅有少數幾枚光點在空中相互撞擊、分裂,直到它們的主人無言地將之揮下;當然,頸部受到的重擊與可能穿刺其中的碎石子是不可能光憑止血就能抑制住,找個資深醫師來替我檢查一番、再找來卡蘭澤西的高等祭司替我禱告或許比較省事。

  ……還好臉部肌肉不聽使喚,否則將這番話原封不動丟出來的我很可能會嚇壞亞美莉亞。暫時,還是交給她去傷腦筋吧……

  「治癒的禱詞、六月之祝福,縫合吧。」

  一樣感受不到半分情感的咒文竄入耳內,緊接著是血一般沸騰的鮮紅色光芒。……這種時候直接將傷口縫合會不會太過草率啊?這個笨蛋肯定是慌了,也許傷勢不如想像中嚴重,但是妳現在的治療範圍可不是手或腳啊……

  亞美莉亞那張不擅於表達情感的撲克臉終於還是垮了下來。我想這與接二連三濺起的血花脫不了關係。不管亞美莉亞如何努力地替我的傷口止血或縫合,受傷部位的難度著實令她不知所措,就像在救一名即將死去的重症病患般,即使醫師的醫術再高超也無力回天。

  ……噗嗤!雖然心裡對努力著的亞美莉亞感到抱歉,如此想像的我依然忍不住發笑的衝動。

  「為什麼……為什麼止不住血!為什麼……」

  綠色與紅色光芒交織而降,同時被征討的對象也不干示弱的放出嚇人血柱,亞美莉亞的左臉頰被打個正著。

  「快、快止血呀……為什麼……!」

  亞美莉亞驚慌的叫聲彷彿熾熱的巴掌般,頓時使我內心充滿不捨與傷心的錯覺。

  呼──好了,該收手了。再讓亞美莉亞擔心下去,可能會導致失控的危機。

  輕閉雙眼。阻隔外在紛擾,將精神集中起來,進行詠唱前的最終準備。前置詠唱使用記憶咒文、準備就緒。

  縱然雙唇再也沒有力氣撐開,還是可以藉由心來詠唱……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吧──原諒那每次為了聽到妳的詠唱聲而不顧一切受傷的……愚蠢的我。

  啊啊……

  「……莉亞……」

  無數的咒文駛過腦袋,小心翼翼地從中挑選恰當的魔導式,再三確認後便將之連接起來。

  「……快睜開……」

  二月、四月、八月、十月的咒文列……該死!我早該徹底將這些沒用的咒文好好整理過才是。

  「卡米莉亞……求求妳……」

  附屬咒語被我丟到哪兒去了?看來我還得把顏色區別取消、將壓根沒使用過第二次的附屬咒語丟掉。

  「不要啊!卡米莉亞……卡米莉亞!」

  組合完畢。展開第四級大魔法屬恢復術構成式「冰精的傷痕、十月之寒夜,■■■■、■■■■■■」。

  龐大的計算倏地佔據思考空間,壓得我簡直無法反應過來,但是只要解開最後的魔導式就算徹底完成了。……他媽的!所以說我最討厭冰之精靈了啊!

  必須快點……我想聽見亞美莉亞的聲音……所以必須儘快結束複雜的計算……

  套入、驗証、失敗、套入、驗証、失敗、套入、驗証、失敗……亞美莉亞……啊啊……我想見到妳呀!

  「亞美莉亞!」

  眼前一亮。

  「嗚嗚……?」

  彷若隨時會蹦出的劇烈心跳遲緩地安定下來,因高速思考而冷汗不止的臉頰連同疲憊的眼神就這麼讓亞美莉亞盡收眼底。

  「卡、卡米莉亞……?」

  亞美莉亞一臉難以置信地擠出我的名字,並一而再地確認我身上受傷的部位通通恢復過來後,突然一把抱住我。

  「笨蛋!妳到底在做什麼啦!」

  忍不住哽咽的亞美莉亞搥著我的背,不忘附上幾句責備的話語。

  「……對不起啦,我只是想聽聽亞美莉亞詠唱咒文的聲音嘛。畢竟很少有機會聽到……哇啊!」

  咚!

  痛痛痛……才剛從高速運算中跳脫出來的腦袋馬上就受到零距離重擊,這懲罰也太超過了吧……我一面揉著二度重創的後腦勺,一面咕噥著。

  「什麼嘛!我真的很擔心啊!而且這種近似詛咒的魔法不可能會沒有副作用……」

  「嗯,只要割掉一點不常用的魔導式及附屬咒語就好了,從這個地方。」

  我輕輕敲了兩下亞美莉亞的腦袋,說道:

  「好啦好啦,反正對我來說沒什麼大礙,妳就不要擔心了哦?」

  「什麼嘛……」

  呃嗯……果然還是玩得太過火了。亞美莉亞臉上的血跡沒有隨著魔導式的自我毀滅而消失,反倒以嚇人的氣勢綻開,似乎只剩下它仍不服輸地強調自我的存在──意即由我的過失所衍生的一切。……沒辦法,現在還是先安慰一下著實被嚇著的亞美莉亞吧。

  手與手之間的交錯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從視線、呼吸到溫度,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所追求的一切都在這兒,就在我的懷裡……我該說些什麼安撫的話語呢?如此想著的我正靜靜注視著亞美莉亞漂亮的頸子,兩人的呼吸逐漸為對方的體香所緩和,而急躁的體溫也藉由彼此的心跳聲恢復正常。啊啊……亞美莉亞……

  「卡米莉亞……妳一開始就用飄浮術接住我不就好了嗎?」

  「才不要!我啊,最討厭用這種不切實際的手段了。什麼魔法,這東西還真是好笑。」

  「開著這種玩笑的卡米莉亞最後還不是用了魔法?」

  「……妳、妳少囉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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