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日 星期一
【短篇】另一個故事
微熱的陽光傾瀉於初夏茂密的森林上,從附近唯一隆起的矮丘──被稱為「愛茵卡魯之淚」的小綠丘上俯瞰,除了那遙遠地平線上的藍色山脈以外,只剩下藍天、朝陽以及往返碧綠的大地。若站在記載著某首史詩的巨石碑旁,手裡拿著有些年分的私釀酒,在涼爽微風輕拂下,一邊細細品嚐杯中物、一邊咀嚼著畫般風景,肯定是不虛此行。如此清新脫俗的環境、詩歌故事才會有的幻想,將這兒當做一個終點站的旅行者、冒險家亦大有人在。
然而──巨石碑依然巍然聳立,新生雜草也有被踩踏的痕跡,放眼望去卻不見半隻身影。
稍微把視角從底下的森林轉個半圈,維持同樣可以扶著巨石碑的姿勢下,陡坡的一旁是片稀鬆的樹林,而這附近唯一路過的男人,正悠閒地──十指交扣盤於後腦勺做枕、一派悠然地躺在草皮上,那雙腳似乎嫌不夠舒適,一腳很是囂張地弓起、另一腳則大剌剌地翹在上頭。留有深褐色短髮及不怎麼美觀的絡腮鬍的男人,那對濃眉底下的大眼輕閉著,安祥的神情令人不禁聯想到「幸福到隨時可以死去」的樣子,他時而哼著詭異的旋律,時而沉默不語。事實上,他最引以為傲的大把鬍子,正是讓旁人感到安心的鐵證……當然,純屬自言。
無數次,日射為茂密枝葉切割成柔和而溫暖的光瓣,輕輕地灑落在隨旋律躍動的眼皮上,微紅色詭譎的視點一下子張、一下子縮,但這似乎不影響男人的閒情逸致。
乍看之下,男人是個身高約六尺五、體型中等、時常掛著開朗笑容的中年大叔;但是只要仔細一看,便會發現男人雖然輪廓深,微黑的肌膚及粗獷的五官卻仍活力十足。
換句話說,男人其實不過二十五上下……不,或許三十左右。
男人穿著類似硬皮甲的裝備,破損得十分嚴重,甚至在右腹處有被異常強勁之力撕裂的痕跡;手肘及膝蓋雖套著皮革護墊,每當風兒起些勁便會搖搖欲墜;除了那些就算賣掉也換不到一枚銀幣的戰鬥裝備,就是非常普通的布料衣著、長褲及皮靴。假若沒看見他身旁那把長騎劍──一種活躍於過去時代的大型劍術武器,精美的雕工將劍柄刻畫得如詩歌記敘般夢幻典雅,寬闊卻異於平凡的長劍身則具有無與倫比的破壞力──這麼一把在現今被稱為「只有笨蛋或一流高手才會使用」的武器,恐怕只會讓男人變成俗不可耐的等閒之輩。
男人悠閒地哼著某種奇異旋律。男人緩慢地轉動腳丫子。男人眉頭時而深情、時而平淡。男人……鼻孔感到一陣癢。
輕輕的、小小的啪答聲若有似無地響起,與此同時,鼻子彷彿被葉片尖端搔弄般奇癢無比,然後……
「哈啾──!」
突如其來的噴涕聲炸開,身子瞬間抖動,而由嘴巴迸出的巨風,則將鼻孔前的某樣東西吹飛,伴隨著極細微的尖叫。
隨著一記夠勁的噴涕,男人總算睜開雙眼,但微啟的視線只是直盯頭頂的嫩綠枝葉。也就是說,他還不打算起身,即使有些微鼻涕落在他的鼻頭及下顎上。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彷彿翅膀拍動聲再次微弱地響起,不過這次更加清楚。
男人自視角一隅捕捉到半透明的白色翅膀,就像蜻蜓般小小的,卻又不那麼透明;那只翅膀揮動的頻率倒也不高,似乎感染到男子的慵懶氣息,緩慢而悠閒地拍打著。那翅膀以令人不禁思索「是否會慢到掉下來」的速度繞了男子視角邊緣一圈,然後闖入中央舞台──即男子的鼻頭上。
少女──更正,是女孩。盤起的粉紅色長髮、白瓷般無暇的肌膚、纖細活潑的四肢與天真無邪的微笑,最後則是那對彷若貼附在背後的白色小翅膀。以男人的大手來比較,女孩大約只有他的食指高……八、九公分,但是為了彼此間的融洽相處,還是視為九公分吧。這種能啪答啪答飛的迷你人形物體,在一般人眼中是個故事般不會出現在現實生活的概念,但是在男人這種稍為有點見識的人眼中,她被稱為妖精。
啊啊,就是那在母神卡蘭澤西祝福下,由冰之女神阿凡妮絲及海之女神西亞妮絲母女倆促成,集風之女神莫伊拉和美之女神倫絲堤之愛所生,在花之女神拉絲堤雅及暴風女神梅莉堤雅庇佑下成長茁壯的美麗種族……省略在《世界種族介紹》一書中,對「妖精族」完整定義的七百六十三字,大約就是這麼一個存在吧。
只見這位嬌小可愛的小妖精輕輕揮動翅膀,一臉充滿期待地與男子四目相交。
他最受不了這種水汪汪的期待眼神……
男人彷彿受小妖精的視線所感動,沉穩帶些沙啞的粗聲隨著雙唇響起。
「我是有帶羽毛啦,要簽在哪?妳的小屁股上?」
男人略顯疲憊的聲音以緩慢的節奏持續地……說出色老頭才會開的玩笑。
一臉不知該說是可愛還是呆滯的小妖精,則是發出一絲欽佩的讚嘆:
「嘿──波拿爾‧法尼亞,十分聰明。屁股──是什麼?」
溫柔微弱的聲線,總會引發一般男人某種程度的遐想。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卻將男人心中一點點的雀躍給澆熄了。
應該不會太難解說吧?畢竟這小傢伙雖然沒什麼胸部(以男人的大眼實在看不太出來),纖細腰身接著就是微微隆起的臀部。如果說連妖精都有這個部位,那麼即使言語溝通可能會產生許多不必要的問題,也可以用動作來表現……
男人發出一陣思索的低鳴,小妖精則有樣學樣地皺眉:「嗯──」
然後,名喚波拿爾‧法尼亞的色老頭……男子,動作自然地抬起右手,將食指置於仍皺眉低鳴的小妖精屁股上。
「嘿──波拿爾‧法尼亞,不可以壓臀部。屁股──」
小妖精仍以細柔的語調說著,然而……
男人卻一邊輕聲說道「答對了」一邊色咪咪地輕按她的屁股。小妖精剎那間滿臉通紅、低下頭去,這使得色老頭……男人那張難藏色相的大臉滑稽地笑了;不過,他的表情卻在下一刻凝固。
似乎是因為害羞的小妖精退了兩步,翅膀啪答啪答地加速揮動,在那小小的胸前,出現了數條綠色光線。光線開始各自伸展、合併,在不到兩秒的極短時間內,形成一個小小魔法陣。而從那魔法陣匯聚的魔力所形成的綠色光芒,在男人臉色大變的瞬間,便朝向他的額頭射去……
砰!
聲音並不大,光芒炸開的瞬間亦沒有刺眼強光,也許是小妖精即時減弱魔法威力,男人額頭只有一處破皮,以及……被燒掉三分之一的右眉。
「這、這是……啥東東……」
波拿爾神色惶恐地指著本來還有眉毛的部位,顫抖地說道。
「嘿──是蜜露絲教學堤妮絲的魔法。是『光之矢』。」
小妖精笑笑地應道。啪答啪答。小翅膀也開心地舞動著。
「嘿──堤妮絲會忘記咒語,臀部是觸動式開關。現在還有殘留三個的魔法。」
男人──波拿爾嚥下口水,眼神異常專注地盯著小妖精那搖搖晃晃的身體。
然後……或許是突然踩空使她失衡,也可能是揮動翅膀純屬好玩……總而言之,在小妖精的「臀部」與男人嘴唇產生小小的撞擊後,小妖精的臉再度漲紅起來,魔法陣的形成則是更快了。
砰!
深褐色髮絲及碎樹皮、木屑一同飄落,冷汗在雙眼確認樹身被炸出大約一個拳頭大小的凹洞之後,不斷地冒出。
「嘿──堤妮絲,臀部非常敏感。」
……自稱為堤妮絲的小妖精,以彷彿一指即可捏碎的小翅膀啪答地浮起,若無其事地輕撫小小的臀部,對眼神已經處於臨戰狀態的男人說道。
小小的臉蛋漲紅、綠色光線迸出、波拿爾本能地抽起左手,好讓頭能再壓低一些。魔法箭「光之矢」擦過波拿爾的鼻尖,在他的頭頂──也就是樹身上再度炸出一個洞。
開始心生絕望的男人吐了口氣,但是因為身體晃動而導致小妖精重心不穩,魔法陣在她一聲「哎呦」後,形成了光之矢朝兩人頭頂上方射去……被魔法箭切斷的枝葉唰地一聲,全數砸向男人及小妖精。
波拿爾‧法尼亞此時總算鬆了口氣(他的確放心到忘了質疑是否仍有魔法),任由那比起能將他炸出一個大洞的魔法箭,簡直無關痛癢的樹枝葉片零亂敲打;相較之下,堤妮絲十分努力地拍動小翅膀,好不容易躲過第二、第三片葉子,一根相當於她兩倍長的細枝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標。
咚。
小小的身體晃呀晃,散亂的長髮與翅膀飄動著,數秒後迫降於男子的胸口。劣質布料與裂開的硬皮甲騰出的四邊形空間,一隻小妖精發出微弱的嗡嗡聲,一動也不動地癱軟在那兒。
「喂……不要緊吧?」
波拿爾皺起眉頭。莫名其妙躺著休息也遭到魔法箭攻擊,現在他對堤妮絲──或該說妖精族,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懼。
「堤妮絲?」
這般說著的男人,左手悄悄地抬到鼻前,右手則緩緩伸向長騎劍……
嗡──嗡──
當風停止舞動,森林特有的共鳴也沉靜下來,妖精堤妮絲的奇異聲清楚了起來。
嗡──嗡……
好像不太對勁。
波拿爾動作謹慎地拍掉身上的枝葉,雙手扶著樹身及草地,小心翼翼地起身。
嗡嗡……
嗡……
嗡……
聲音越顯微弱,而堤妮絲仍毫無反應……
到底是闖盪過的冒險家。波拿爾多少也猜到這是什麼狀況。
他對過去數分鐘內,幼稚至極的自己感到可笑。
他埋怨自己沒好好照顧──即使對方與自己不同種族、相處也不久,但男人本該負起照顧女人(顯然他的頭腦已經開始混亂)的責任,更何況像他這般冒險家。
他更是對自己連一個生命都來不及重視便凋零感到無限悲哀。
他……
「嘿──呼呀──波拿爾‧法尼亞,早上好。」
小小的聲音,隨著一口氣起身、伸懶腰、打哈欠及拍打翅膀的連貫動作響起。
「啊?」
波拿爾一臉看到蛋糕會走路的表情,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妖精,真是奇怪的種族……不,也許只有她如此奇怪吧?
男人大大地嘆了口氣,不管那隻仍會搞錯許多事物的小妖精直接起身。啪答啪答。男人耍帥似地單手舉起長騎劍,並以超乎常人的臂力將之固定於背後的皮革帶上;低空飄浮的小妖精,也在一邊「嘿──」一邊有模有樣地模仿他的動作。
波拿爾雙手盤在胸前,低首與堤妮絲對看一眼,而後苦笑地搖搖頭,一手靈巧地揪住堤妮絲的小翅膀,將她放到肩膀上。
「嘿──波拿爾‧法尼亞,什麼時間才要告知堤妮絲?」
「嗯?啊哈,關於我決定不再冒險嗎?唉,妳都問了兩個月,也差不多該告訴……」
「嘿──不是。關於屁股?」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莫名其妙的對話一如往常地以男人單方面結束。小妖精則安靜地坐在男人的肩膀上──持續拍打她那對小小的白色翅膀。
但是,據說也是因為一隻聒噪的小妖精,才促使一位男人花費十年的時間投入妖精族的研究。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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