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3日 星期六

【長篇】彼岸花葬(28) (18禁)

  28─A


  「姐姐……姐姐……姐姐!」

  妮坦的哭叫聲──小小的、尖銳的在我腦裡散開。可是,我的意識不允許我停止任何令人難過的動作……我試著抵抗,而我開始發覺自己進入了非常特殊的狀態。


  「姐姐……不要……」

  妮坦,以及下流的我的影像,慢慢地淡出我的眼眶,我的身體彷彿被拉離這個小小的墮落的空間,逐漸遠離了「我」與妮坦的身邊。

  隔著深沉的黑暗所獨立出來的我,徹底失去了身體的支配權。似乎就在我察覺此事以前,感情上也被強迫妥協了。

  那麼……我是誰?

  我感到慌亂。奇怪的是,如今我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那有段距離的影像──在碧卡斯體內的我們倆。

  然後我聽見了聲音。我轉過頭去,看向聲音來源處。

  「喂喂喂……妳是誰啊?」我對著出現在前方約五、六尺處的女子問道。

  她的樣貌十分漂亮。五官工整,肌膚看起來相當健康,柔順的黑髮則滾落雙肩,與那身黑色的品味睡衣混在一塊。

  「妳該不會──想說『妳好漂亮』吧?」黑髮女子淺淺笑著說,聲音細柔得很。「……請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只能說我已經經歷過四十次這種狀況了。」

  四十次?雖然我完全狀況外,卻感到渾身不對勁。好像將有什麼要爆發似的。

  黑髮女子向我微笑。

  「畢竟,要聽自己形容自己漂亮……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黑髮女子──唉,就是長得跟我一樣的人──眉頭微皺地說道。

  好吧,我承認這樣確實有點不妥。事實上現在回想起來,對一個長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多加讚美,好像只顯得自己很可悲一樣。

  「咳……那麼,現在是什麼狀況呢?」我指向另一頭的,我與妮坦的小小影像。

  「哦,第四十一次轉移話題。」女子面露微笑地點頭。

  ……真想打下去。

  不對,要是自己毆打自己,可能會變成真正的神經病。忍住、忍住!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狀況呀!

  「好啦,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嗎?」我對另一個我問道。

  「如果是要問這件事,我不知道。」另一個我笑咪咪地說,「我只是某一天突然出現在黑暗之中,看著妳的一個存在。」

  「這樣說等於沒說。呃,我想先知道的是,現在待在妮坦身邊的那個人,也是我嗎?」我指著一旁的影像。

  啊啊,影像上的伊蒂絲已經完全失控地在玩弄妮坦的屁眼了。她拔出那根鑽入妮坦肛門的觸手,並驅趕它們,然後獨自享受妮坦的身體。不可思議的是,我的心情並沒有多少起伏。好像它是理所當然該發生似的。

  「叫我貝蒂。」

  「嗯?呃嗯,說得也是。如果能用不同的名字來稱呼彼此,也就不會搞混了。我還真是聰明呀。」

  「哦,第四十一次毫不掩飾地自誇。」

  「……」

  我做出一個鬼臉,不知道是否真的很醜,讓看上去很穩重的貝蒂笑出聲來。

  「那是妳沒錯。若要說的話,她是第二十九號的『帕美拉』。有虐待狂性質的笨女人。」貝蒂一副事不關己地輕聲說道。她似乎不認為有罵到自己。

  「等等、等等,難道這就是──呃──什麼多人的那個……」

  「多重人格?」貝蒂輕聲問。

  「對、對!難道我有多重人格什麼的病嗎?會不會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的關係……啊,其實我知道自己是代行者後,一直不是很舒坦……如果把後撤時發生的事情算進去,也許壓力真的會逼得我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症……」

  「妳也真好玩。遺憾的是,我必須告訴妳,我們並不是多重人格的症狀。正確來說,我們並沒有生病。」貝蒂做了個攤手的動作,好像在對小孩子解釋道理般無奈地嘆氣:「發生的原因不明、造成的影響不明,即使以現在來說待最久的我也無法得知任何事。妳想要的答案或許本來就不存在,或許這就是人類的一部分。我說或許,是因為我曾為此思考過一段時間。」

  在貝蒂流暢地說著的同時,我的眼神數次飄向旁邊的影像。儘管對那個地方發生的事提不起勁,還是有點兒在意那邊那個伊蒂絲……不,是帕美拉。

  「果然一樣很在乎她呢。我想妳不必擔心妮坦就是了。她是我們的妹妹,我們都很疼愛她……或許像帕美拉、珍妮這種行為偏差的人例外。」

  「雖然我現在的感覺詭異地平淡,但是我不希望妮坦出什麼差錯。」我對貝蒂嚴正聲明:「即使現在我可能無法直接行動,我的意識清楚地告訴我──妮坦不許受到進一步的傷害。」

  貝蒂好像認同我說的話,雖然臉上仍綻著笑容,卻給我一種堅定的感覺。

  「放心吧,帕美拉只有在兩人獨處一室的狀況下,才提得起性慾。我與她談好,要是她沒能保護妮坦的安全,我會拉回她,並緩慢地掐死,或弄死她。」

  ……聽到最後那句話,就連我也不禁打了冷顫。

  「呃……那麼現在不能拉回她嗎?我是說,我必須回去那個地方,既然我現在很冷靜,就可以親自保護妮坦了。」

  姑且不論現在到底是不是在做夢吧。腦袋好像被換過一樣,清楚到令人害怕的程度。若是趁這股清醒重新睜開眼,我一定不會繼續傷害妮坦的行為。

  可是貝蒂卻興味索然地搖頭。

  「帕美拉比起妳更容易控制。妳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趁現在聊聊我的推測。」

  「妳必須確保妮坦將會沒事。」我面露苦惱地皺眉。

  「我發誓。」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總覺得貝蒂講這句話非常地流利,讓我有一種在面臨制式化流程的錯覺。

  貝蒂叫我專心聽她說,因為如果我不斷分心去注意妮坦的狀況,會讓她不願再說下去。我想她既然再三對我保證,也就沒理由再懷疑自己了。她開始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訴我。

  貝蒂是數天前遇上這種狀況的。她記不清楚詳細的時間,因為她多數時間都在應付不斷增加的自我,也就是好幾個輪番出現的伊蒂絲。貝蒂說,她第一次來到黑暗世界是很害怕的,但是她遇見了海蒂與黛娜,她們很快就成為好朋友。雖然三人長相、穿著一模一樣,她卻清楚分辨出:海蒂是成熟的熱心者,黛娜則是令她極度反感的墮落者。海蒂說她是第十五個出現在黑暗之中的伊蒂絲,並安撫她脆弱的意志力,給予她新的稱呼。黛娜不擅於面對新的自己,她選擇在黑暗中漫步,但是自從黛娜跳著小舞步離開兩人後,她再也沒有回來。海蒂教導她應有的心理準備,並且要她指引接下來出現的伊蒂絲,如同她對她那般溫柔。貝蒂很抗拒,她什麼都不明白,即使她確實聽進海蒂所說的話,依然彷彿置身五里霧中。儘管如此,海蒂還是要貝蒂這麼說,她不顧她的排斥,接著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無法找到出口的貝蒂開始了黑暗的生活。海蒂教導她的也只有適應這個地方罷了。她很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海蒂也對此事摸不著頭緒,因為她也是突然被抓進黑暗裡的一人。貝蒂在無止盡的黑暗中尋找其他人的身影,她渴望對談,自從她進到這個地方,她察覺自己正在改變。當她發現自己被迫適應時,她的恐懼已經完全消失了。貝蒂想生氣,但是她對此提不起勁;想哭泣、想狂笑、想悲嘆都做不到,她發覺自己只剩下思考──以及接待員般的微笑。

  「當我不再質疑這個地方的存在性,我開始利用剩餘時間思考、研究這個地方。」貝蒂笑著說。

  這個時候我突然很想知道另一邊的狀況……思及剛才的約定,最後還是作罷。

  貝蒂找到了一個看得見外面影像──也就是本來的我的視點的地方,做為「入口」。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只要她說這裡是「入口」,其他的伊蒂絲都會從這兒進入。貝蒂說她思考太多事以致於無法計算時間──典型的迷失時間。因為在這個地方既不會累、也不會無聊,除了首次見到海蒂、黛娜以外的伊蒂絲時感到興奮不已,之後則成為一項相當無聊的機械化解說。

  「可是妳不同。妳就叫伊蒂絲,不會被更改名字。以那些無可證實的理論來看,我們可以把這件事當做人格分裂來參考,但我們不是人格分裂症。我知道妳是真正的伊蒂絲,所以我是貝蒂,她則是帕美拉。如果妳希望的話,我可以讓妳見見黛娜的屍體。」

  我搖搖頭。我可不想看到一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死在眼前……

  貝蒂繼續說下去。

  「妳知道嗎?我百分之百肯定這不是什麼多重人格,但卻與它像極了!」貝蒂語氣中帶些興奮地說,「我想海蒂只是個過渡,而我正是這片黑暗必要的關鍵角色。我能分辨出哪一位伊蒂絲擁有什麼特質、是真是假,並且決定她們是否可以『出去』……我指的是,當真正的妳沒有意識時,我有辦法推出一個人代替妳,並在妳本身清醒前『拉回』替代者。」

  我必須承認這部分非常抽象。可是,我不認為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夢境會發生任何荒誕的事情。若不是做夢,更沒有任何足以強過現況的荒謬事件了。

  「根據我的推論,大家都是妳的一部分。例如我是管理者,我會『思考』與『統御』;帕美拉是『虐待狂』;黛娜是墮落的『悖德者』。如果妳想知道活生生的例子,我可以帶來『憤怒』的艾波,『被虐狂』的安娜,或是『殺人魔』的珍妮。」

  「不,我不想見到妳以外的自己。」我斷然回絕。

  要是真的遇到了其他人,我有預感事情會變更糟。貝蒂似乎也暫同我的想法,她像個醫師般點頭。我有點不快。

  「之所以像多重人格,就是因為我們同為伊蒂絲。但是決定性的差異在於:我們同時知道自己不是伊蒂絲。」

  「等等,我並沒有後者的狀況喔。」

  「因為妳是真貨啊……抱歉,應該說是真正的伊蒂絲。」貝蒂微笑道。

  「所以妳們是真有其人?或是現在這裡本來就是真實世界?」

  「我們一定有真正的自己。而這個令人絕望的黑暗,我敢打賭它真正存在,但不會是我們認知中的現實。」

  我開始感到頭疼了。

  「貝蒂,我讀過一些文獻……」

  「那些東西我已經思考過了。妳不要再把這裡的事情以自己的認知合理化,因為這根本沒道理啊。」

  「哦……」我有點失望地喃喃著。

  「雖然這是我的推論,不過,我覺得我們一定有某個共通點。我們分擔了妳的各種情緒,或個性,但是妳確實地擁有這些特質,因此我們只能算是複製──或是冒牌貨。我不曉得為何會變這樣,或許是我們的個體因為某個理由而暫時失去功用。無論如何,這個惹人厭的地方暫時收容了我們,並讓我負責引導其他可憐的姐妹。其實這沒什麼不好,也許當我得以離開這個地方時,是回到一具腐爛的屍體上。但是換個角度來說,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原本的模樣。」

  「妳完全沒有過去的印象嗎?」我問。

  「沒有。而且其他人也都沒有。我們其實很害怕,不過害怕由艾莉潔分擔,我們很快就習慣了。黛娜或許是想逃離這裡而投水自盡,我不曉得她成功了沒。我猜要是真的離開了這兒,屍體應該也會消失吧。」

  「唔呃,妳說投水?」

  「是呀。距離這裡大概要走上半小時,就在那個方向。」貝蒂指向她正後方。「艾波經常在那裡毆打其他人,自從她撈起黛娜後就變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這樣啊……」

  原來這種鬼地方還有「地理」這種因素啊……

  「話說回來,妮坦她──」

  「哦、哦,對,時間差不多了。」貝蒂打斷我的話,再一次露出讓人高興不起來的笑容。「能跟妳交談,我真的很開心。我猜想我們等的就是妳,也許不久我們就能離開這兒也說不定。現在我必須準備拉回帕美拉,好讓妳回到真實世界去。」

  「咦、咦?我還是沒搞懂……」

  「妳是伊蒂絲、我是貝蒂。我喜歡妳給我的感覺,我一定要再見到妳。就在那邊的世界。」貝蒂笑著說。

  不知為何,她這次的笑意完全沒有服務員般的隔閡感。

  「『預言家』說時間到了,帕美拉的任務已經完成,妳可以放心地回去。」

  「回、回去?等一下!再等一下啦!我還有……」

  「下次見囉。伊蒂絲‧史岱威爾。」

  貝蒂笑著向我揮手,她的身影迅速縮小。


  28─C


  ──紅海。

  彷彿要吞噬世界般的紅色海洋,總是挾帶著無以數計的逝去的生命,將世界撕得四分五裂。

  血紅色的海洋並沒有半絲生機──但最初的二十年內是有的,紅色的大海有理所當然的魚群、不畏黏身屍臭的鷗鳥,即使在大海生病的時候,牠們仍怡然自得地生活著。然而,在那之後不久,死亡隨著紅流來到大海,從此一切消失殆盡,海洋的腐朽迅速加重。

  根據不可靠的民間傳聞,世界最初被切成七塊大陸,以及數以萬計的小島嶼。經過了兩百年的時光,逐漸形成兩塊大陸、五十餘個島嶼群的現況。姑且不論傳聞的可信度,至少駐紮在魯特亞海岸線的士兵們,確實看過近海的一座小島滅亡的過程──也許該說是被吞食的過程。

  只要被紅海「相中」的島嶼,海裡的烏賊們會聚集到那兒,那些比起陸上的巨熊還大──約莫一百七、八十尺的巨型烏賊,將浮出被海洋腐蝕的巨大身軀,朝陸地襲擊而去。而在自由聯盟軍方正式記錄當中,亦有關於這類悲慘消息的報告……

  ──DX9T6,上午二時五分的通訊留言:這裡是東方離島的第五十四步兵師司令部,接收到留言的部隊切勿增援。現在由阿梅蘿中校親自回報。本日上午一時許,三十四座離島駐軍同時遭到襲擊,敵人為「烏賊」。各地目測數量的結果至少三百隻以上。師團本部依狀況解除重武器限制,一時二十五分擊退入侵本部的烏賊。嘗試與各分部通訊,但全部聯絡不上,於是派出三十名傳令兵。四十三分,距最近的分部往返僅需十分鐘,故將四個分部判定為全滅。五十九分,烏賊再度來襲。師團本部同時遭到無以數計的烏賊強襲,本部即將在數分內被殲滅。本師團……

  如同此類已不再抱持希望的報告,這種遭受毀滅性衝擊的狀況,不停地發生於大陸以外之處。

  數次發生過的悲劇,如今正加緊腳步,準備引領紅海吞噬另一批人類──

  魯特亞環狀防衛線東方海岸線,紅灘「戴德砂岸」。

  地球聯合軍的先鋒部隊,稍早先後殲滅了自由聯盟駐魯特亞防線的軍隊、擊退突如其來的死軍,戰後未留一兵一卒,已經全軍朝西南方的敵軍本部挺進。現在的魯特亞僅能以廢墟二字形容。士兵們焦黑的屍塊與某些散得相當詭異的黏液、惡臭的異色肉塊與腐蝕嚴重的屍骸,聚集了如此令人嫌惡的要素,長達數十里的防衛線簡直連一隻人影也尋不著。

  儘管如此……緋紅海岸線的另一頭,無數船隻的身影正迅速增加當中。本該寧靜的夜晚,如今卻多了許許多多的倔強火光。

  地球聯合軍本軍──第一軍團的數十艘軍艦、補給艦及輸送艦,如入無人之境地朝戴德砂岸逼近。

  無論是軍艦抑或輸送艦,甲板上的士兵們已經開始準備登陸了。墨綠色看來老舊的小艇一艘艘延著船身兩側準備放下,各小隊長則是與長官進行任務確認,隨時預備搭上小船、朝砂岸展開登陸行動。

  濕黏的海風帶來刺鼻的屍臭,令部分不堪其擾的軍官紛紛面露難色,不過她們仍勉強地支撐下去,為了爭取更多的軍功──以及更多的未來。

  陸地上的守備軍也好,海路上的侵攻軍也罷,現在的人類,最終免不了踏上自相殘殺的軌跡……

  「一九一零,先鋒部隊集結完畢……由沙瑪中將領軍,以速度四朝納瓦索推進中。」女子──留有一頭清爽短髮的上校報告道。

  地點位於海軍第一艦隊先鋒輸送船「阿列爾號」的司令艙正上頭,也就是坐享阿列爾號最頂端的船頂之上。

  這裡沒有任何可用的設備。空曠的船頂只有一把樸素的陽傘、一張隨處可見的沙灘椅,以及三名女子。站在陽傘外一公尺遠的上校、站在上校身後三公尺的通訊官,以及那位悠閒地躺在沙灘椅上,穿著泳裝、戴上太陽眼鏡,彷彿正享受度假的女子。

  不管怎麼看,身旁有位高級軍官負責報告的女子,很難想像她的軍階能有多低。

  過沒多久,通訊官上前遞給長官──那位神情嚴謹的上校一張報告單,接著回到原地繼續等候前線的戰況回報。上校快速看了遍報告,輕咳一聲,向長官報告道:

  「中將……回報。第二軍團遭遇不少敵軍後退勢力,目前發生了四十三次以上的零星戰鬥。請求以師團為單位,改以扇形陣形推進。另外,關於我方的內應……」

  上校尚未說完,泳裝女子即向她揮了揮手,慵懶地說道:

  「嗯──停。」

  「是、是!」上校……似乎以為自己犯了錯,十分緊張地行禮。

  「不要講這麼枯燥的事情了。沙瑪那兒有二十萬兵力,也有維多利亞陪著,這點小事難不倒她的……吧?哎呀,算囉──這樣的大熱天,還是適合喝冰飲呢。」

  「是……!」上校轉過身子,急忙向一旁的通訊官喊道:「還發什麼呆,快聯絡廚房!」

  這道命令倒是不慢,通訊官發完話,不到十秒即有位身穿廚師裝的軍官登上船頂,送上兩杯相當美觀的飲品。看來這位軍官早已在下頭待命許久。

  女子接過部下手中的長腳杯,愉悅地享用著。

  不過,這個時候海面卻出現了異狀。

  圓盤,或是三角狀的灰色物體,陸陸續續地出現在海平面上。它們跟著艦隊前進,數量迅速地增加,令許多船艦進入了備戰狀態。負責護衛長官的上校,也舉起本來背在身後的舊式步槍,警戒長官的周遭。

  她知道那是什麼。憑她率領部隊於前線出生入死的經驗,她一眼即可猜出對方是何種怪物。

  也因此……上校感到格外緊張。

  畢竟這裡不是沿海,而是海中央──

  忽然間,圓盤物體挾著巨浪往空中飛去,晃動所造成的浪潮惡狠狠地濺起,數層樓高的浪花直朝艦身襲來。而圓盤物拖起的巨大身影,正是表體呈黑灰色腐朽的烏賊。數目不僅僅只有一、兩隻,烏賊一隻隻地衝出海面、揚起腐爛的觸手,它們正對獵物做最後的威嚇。不消一會兒,從阿列爾號往周遭望去,艦隊以外的海面全為烏賊佔據了。此時,那位悠閒地躺在船艦頂端的女子,眨眼間便自仰躺動作起身──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接著抬頭望向直逼眼前的緋色水花。

  她動作輕巧地取下太陽眼鏡,眼睛瞇成一直線,笑嘻嘻地面對那群烏賊。

  「全員、撤離!」站在沙灘椅旁荷槍實彈守備的上校甫一開口,底下的士兵卻接著昏厥倒地。

  就連上校本身也為之動搖。但她好歹是實戰部隊中的精英,要維持意識清醒並不困難。

  ──壓迫感。

  異常濃烈的氣息彷彿刺穿全身,就連呼吸也不被允許的威勢,迅速地自體內散開──不可忤逆。

  不只是阿列爾號的士兵,鄰近數艘友軍船艦的士兵們也一併倒下……當然,還是有幾位主要軍官能夠承受這股壓力。

  「……將軍,望您體諒『艾蓮娜之眼』是多麼可怕的兵器……」上校戰戰兢兢地說道。

  女子──她的頂頭上司,則是淺淺地笑出聲。

  ……事實上,就在泳裝女子睜開雙眼的瞬間,紅流即自眼前四散、融入阿列爾號兩側的大海。

  只見紅潮退去後,艦隊即面臨滴水不漏的包圍。

  「哎呀、哎呀,被包圍了呀。」泳裝女子……一臉開心地笑著。「啊啊……發出惡臭卻不停蠕動的觸手……真是令人興奮的小傢伙呀。」

  「是……是的……」

  「嗯──這邊也是、那邊也是,」女子指了遠方兩艘護衛艦。「聞得出來、聞得出來。火藥的味道會招來災厄,快點下令停止呀。」

  「是!」

  上校快步走到已經昏厥過去的通訊官旁,接過她身上的連絡配備。她急忙向友軍船艦──「蒙利號」及「瑪溫達號」發出待機命令,但似乎為時已晚。

  就在上校剛開口之際,蒙利號的三座主砲同時朝一隻烏賊的正面開火,瑪溫達號艦尾的士兵也以機槍及步槍展開攻擊。上校見狀,氣急敗壞地對話筒大聲呼喊著。

  「蒙利!蒙利!通訊兵!媽的,妳竟然叫我『等會兒再說』?」

  遠方砲火仍持續發射,可見上校的吼叫完全沒有效果。她很擔心兩艘軍艦周遭的船隻也受影響而開火,但是她悲觀的想法很快便給現實一手推翻。

  從阿列爾號船頂可以清楚看到,雖然烏賊面對軍艦砲擊相當吃力,但神經網路沒被破壞的話,無以數計的巨大觸手仍然可以發揮絕佳戰力。於是,蒙利號的艦首先是被數十條觸手搥打變形,緊接著便給另一隻烏賊攀上船身、燃料室遭到破壞而起火爆炸。而以機槍等兵器發動攻擊的瑪溫達號輸送船,更是在四隻烏賊的觸手強襲下,士兵們接二連三淪為烏賊的腹中物。

  此時,泳裝女子仍靜靜地看著瑪溫達號做最後的抵抗。該船遭到毀滅是半分鐘以後的事,而在這之間,鄰近的友軍亦不敢輕舉妄動。

  女子感慨地面露苦笑,轉而看向最靠近阿列爾號的烏賊。

  ──笑臉,在一瞬間轉換成殘暴的殺意。事實上,女子並沒有任何表情。儘管她什麼表情也沒做,那張冷漠的面容卻不帶半分慈悲,彷若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神情……而如此令人恐懼的眼神,即使是那些由死屍聚集而成的烏賊,也不禁為之顫抖。

  見到擁有令自身暫時怯步之「力量」的人類,充斥海面的無數烏賊很快被激起醜陋的鬥志;它們揚起為紅海腐蝕的觸手、咆哮著令人膽戰心驚的怒吼。屍肉的惡臭讓女子忍不住嘴角微揚,緊接著一艘護衛艦被烏賊的觸手劈成兩半,士兵們的慘叫聲與船體爆炸聲同時響起──這個時候,女子那張冷漠的神情,已經完全變回了往常的開心笑容。烏賊們好像認為這是個很好的開始,更是高吼著朝艦隊撲來……

  「出征囉。嗯──中將以下不需要參戰,自己的安全自己顧呀。」女子簡單地做著伸展動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命令道。

  一旁的上校愣了數秒,趕緊立正答道:

  「據報總數超過七十隻!是否聯絡賽爾菲爾中將及貝兒蘿中將?」

  「嗯──讓她們待機。」

  「那麼,立即通知技術人員。」上校吞了口口水,說道。

  「沒那個必要。快點通知撤離命令呀。不想死的話。」

  「是!馬上向各軍傳遞!」

  「那麼我要出征囉。希妲上校。」

  泳裝女子向神情惶恐的上校送上甜美的微笑,接著轉過身去──

  「……是的。祝您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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