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2日 星期一

【長篇】風的旅人:第一章「消失在雲端的旋律」#2




  迦納綠湖在北國是非常有名的觀光景點。

  從迦納營地北方出口出發後,只要走上約十到十五分鐘的路程,就能在森林裡找到這片綠油油的美麗湖泊。它的大小根據最新版北國旅遊指南的記載為接近二萬平方肘。以波拿爾的話來說,它還真是普通到一個不像話。隱藏在森林之中的湖水有著草原般的翠綠,不禁令人聯想到它也許是從那茂盛的枝葉間流瀉而下。以艾比的話來說,它肚子裡的水藻真是多得可怕。溫暖的日射直直落在湖水上,適當地壓抑流竄於林間的晨風,使綠湖周遭變得非常暖和。以莎琳娜的話來說,這是非常適合睡覺及消化的溫度。


  眾人踩著翻修過的石頭步道,從親切的告示牌推薦的方向開始繞起這座沒有想像中特別、水藻多到令人想吐卻又使纖細敏感的巫師想打個盹的綠湖。雖然現在才剛過七點,已經有不少與他們同樣懷著閒情逸緻的人們來到此處休息。圍繞著綠湖漫步的人多半還是商人與花錢僱來的護衛。每個人都沐浴在晨間的日光中,或與同伴聊起今天的計畫,或站在湖畔閉目沉思,或是抱著快要爆炸的肚皮安靜地走著……

  才走不到四分之一圈,莎琳娜突然不高興地停下了腳步。同樣感受到食物快要衝出喉嚨的波拿爾很能理解似地跟著停下,艾比則是充分表現出酒足飯飽的愉悅感。少年與少女的目光看向那張很可能會投湖自盡的痛苦的臉頰,然後隨著冷冽的視線轉而飄到了剛才擦身而過的一名男子身上。鼻子還聞得到一點點奶油與果醬的味道,口水是怎麼樣也流不出來。看著男子悠閒地咬下手中的甜食,莎琳娜似乎恨到快要昏倒了。等到香甜的氣味散去之後,莎琳娜才一副放棄對路人唱頌攻擊咒文的模樣,回過頭瞪了眼鬆一口氣的波拿爾。

  還好今天她沒辦法記憶咒文。波拿爾心想,要是讓這樣的莎琳娜記憶一些攻擊性的魔法,她恐怕已經對那位無辜的老兄下毒手了。雖然現在的他同樣對食物的香味感到噁心,多少也習慣了伴隨著艾比的飽嗝而出的肉味。

  重新邁開步伐不到幾分鐘後,莎琳娜就開始碎碎念了。她口中喃喃著的都是些沒有意義,卻又不得不聽的廢話。

  「雞肉碎屑跟壓扁的蕃茄一點都不配,就像南瓜湯不該加到被攪爛的蔥花煎餅裡……喂,你是故意不想理我嗎?」

  要是不在莎琳娜報告完她的胃袋狀況後出點聲音或轉過頭,她就會像這樣用雙手叉腰的高傲姿態瞪視著波拿爾。反正不管怎麼做都順不了她的意,波拿爾乾脆也報告起消化中的食物概況。

  「黑麥三明治要能跟火腿、玉米、冰糖南瓜片以及沙拉醬分開的話,該有多好……」

  想起自己那碗熱騰騰的火腿玉米湯飯突然被倒入冰涼透頂的冰糖南瓜湯,波拿爾就一陣反胃。在他阻止莎琳娜這麼做的時候,居然還不小心讓手中的黑麥三明治掉道入溫掉的湯飯中,結果非但阻止不了點了一大堆餐又吃不下的莎琳娜,還讓三明治豪爽地浸泡在湯飯裡。如果艾比沒有因為好玩而跟著將沙拉醬倒入他的湯飯中,那麼在哈特老闆及兩名同桌女子監視下、被迫吃完它的波拿爾會非常感激她的寬恕。

  不過,也許是因為波拿爾還在發育中的關係,儘管稍早才被硬塞完好幾餐的食物,現在卻沒有只吃相當於一餐半份量的莎琳娜那樣痛苦。相較於輪流報告食物現況的莎琳娜與波拿爾,艾比則是在附和兩人之餘,不斷瞄向步道附近的蘋果樹。

  「這是打從『阿瑪瑪拉』以後,首次讓我感受到消化器官遭受侵犯的一頓飯。」

  聽見莎琳娜的抱怨延伸到了兩年前,波拿爾馬上想起那段同等痛苦的回憶。可是那一次也是因為莎琳娜強迫他分擔她自己多點的東西,才讓他跟著陷入吃到整晚拉肚子的悲慘狀態。至今回想起來,波拿爾仍忍不住發顫。

  「還不都是妳害的……竟然點了一百個蛋塔……」

  被以恐懼口吻說出來的一百個蛋塔吸引住艾比的耳朵,她彷彿能聞到一百個西國蛋塔的香氣般流下了口水。莎琳娜對艾比的反應皺起眉頭,接著不甘示弱地對波拿爾說:

  「如果你早點提醒我多畫了一個零……」

  「拜託,那時候我們才剛趕完整天的路耶!況且妳還是趁我把行李背上房間時偷點餐。」

  「放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酒館餐廳裡,你不覺得你應該承擔一半的過錯嗎?護衛劍士?」

  波拿爾露出投降的表情搖搖頭說:

  「所以我吃了六十八個蛋塔……」

  聽到這裡,艾比終於忍不住插嘴說:

  「蛋、蛋塔,是安特拜拉的熱蛋塔嗎?」

  莎琳娜對艾比投以哀求的目光,但仍不敵絲毫不肯退讓的渴求視線。莎琳娜打從心底嘆了口氣,點頭說道:

  「卡崔西那河上的其中一家酒館,招牌是隻詭異的蝴蝶。」

  「嘿。在美食指南中好像有寫到。」

  這次換波拿爾吐出微微顫抖的回答:

  「『西國平價美食十大排行榜第三名──清脆爽口的酥皮、甜而不膩的蛋漿,想在疲憊的一天結束後品嚐剛出爐、熱騰騰的美味蛋塔嗎?安特拜拉的阿瑪瑪拉酒館誠摯邀請您!』」

  一字不漏地唸完那本當天就被扔在阿瑪瑪拉酒館的美食指南的簡介,波拿爾與莎琳娜同時做出想吐的表情。然而聽得口水直流的艾比卻不死心地追問下去。

  「那裡的蛋塔口味如何?有加哪些香料?酥皮真的很酥脆嗎?餡料有放葡萄或蘋果嗎?吃一百個感覺是不是很棒?」

  面對這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問題,賢慧又反胃的女巫師逐以磨練為由,將它們通通交給了走在前方的護衛劍士。結果,曾經吞下六十八個的阿瑪瑪拉熱蛋塔的波拿爾得花上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消耗艾比熱切的貪吃慾。等到波拿爾與艾比兩人興高采烈地下了結論──也就是擅自決定明年要走一趟安特拜拉──他們才剛好繞完綠湖一圈。幾乎罹患蛋塔恐懼症的波拿爾在艾比連珠砲似的追問下,又重新燃起了對熱蛋塔的渴望;至於按著肚子、臉色發白的莎琳娜,則是決定要徹底摧毀任何與蛋塔有關的東西。一行人大部分的時間都沉浸於蛋塔上(即使有人不願意聽也被迫聽上全程),因此當他們重新遇見入口處的告示牌時,才發現主角之一的綠湖已經完全被遺忘了。

  總之,當熱蛋塔在艾比心中留下美味可口的深刻印象後,她才心滿意足地結束這段快令莎琳娜崩潰的話題。或許是對大自然的歉意所致,艾比提議再繞著綠湖逛一圈,這次可要來好好地欣賞綠湖之美。波拿爾已經習慣了艾比活潑的舉動,莎琳娜則是罕見地對艾比的提議打從心底表示感激。

  雖然剛才逛到神經衰弱,既然惱人的話題已經結束、又有散步的機會,乾脆趁現在加緊將那堆呼之欲出的食物消化掉吧。

  如此盤算著的莎琳娜尾隨兩人踏出輕巧的步伐,讓得以舒緩的思緒隨著微風悠悠地飄向下一塊石階。



    §


  「……所以,比起在北國盛行的烤雞,盧德的雞湯才是真正的美味。」

  「聽妳這麼說也很有道理。不過,黑色的雞……那真的可以吃嗎?」

  「嘿。要是你到了盧德呀,千萬別這麼問。」

  「為什麼不能問?」

  「那可是他們的特產呀!雖然說一開始不曉得是從哪裡引進的品種,經過好一段時間,現在就成了盧德最出名的特產。即使撇開品種不談,光是在培育上,南方跟北方也有很大的差異。比起關在籠子裡飼養的肉雞,南方因為地廣人稀,大多採放牧的方式培育高價值的雞。不管是以美味還是經濟面來說。」

  波拿爾似懂非懂地點頭,將雙手盤在胸前說:

  「雖然我老家那兒有不少牧人,倒是頭一次聽到雞也可以放牧。那黑雞肉……唔,講得我肚子都在叫了。我是說,用黑雞肉煮湯的樣子好難想像啊。」

  「嘿。外人第一次吃都會覺得很新奇。雖然說是黑雞肉,其實只是肉身的顏色深了些……啊,不過骨頭跟皮可都是黑色的哦!」

  「哦哦!黑色的骨頭……這個我聽了反而沒什麼食欲。」

  艾比用食指戳了戳臉頰,逗趣地說道:

  「那個很好吃呢。如果剛剛的烤雞一百分,盧德雞湯應該有一百五十分。」

  「哇……聽妳講的話感覺就變很好吃了。」

  「嘿嘿。說到盧德,還有一項最知名的酒……」

  「我知道、我知道!盧因酒,對吧?」

  「沒錯!就是著名冒險家華克‧戴普意外調和出來的美味!你真該到盧德或卡賽耶逛逛,每一家酒館或旅館都有盧因酒,而且每家的口味都不同呢。」

  波拿爾吞了口口水,緊接著問下去:

  「它們跟北方的盧因酒喝起來差很多嗎?妳應該知道,北方只有幾個地點有進口盧因酒;在安特拜拉,盧因酒可是很高級的酒,當然它的口感也非常優秀。我還記得第一次品嚐的滋味。如果不能承受那股入骨的寒意,麻痺的舌頭根本就無法體驗它的美味……」

  事實上,波拿爾當然還沒到品酒年齡,而他喝過的酒類也不算多。不過這次偏偏聊到他唯一喝過的高價酒,即使回想起來當初的感覺再怎麼平淡,他也能講得好像尋遍多年才找到那杯酒似地。同樣在興頭上的艾比也顧不了那麼多,只是一味地與波拿爾一搭一唱,彷彿在替盧因酒打廣告。

  「對對對!而且南方酒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與海鮮絕配。若是用香噴噴的烤魚配上冰冰涼涼的盧因酒……」

  講到烤魚,那真是令人難忘的回憶。波拿爾覺得現在就連唾液也嚐得出莎琳娜特製烤魚的味道。嗆人的焦味與黑炭的口感至今仍然在他心中坐擁可觀的存在感……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那是他此生首次品嚐到完全抹殺食材風味的料理。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興致勃勃地回道:

  「我、我贊成!烤魚配啤酒,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味呢?我想待會乾脆就回去點一客吧!」

  口水快要流滿地的艾比根本無法拒絕這股誘惑,於是也開心地高舉雙手大喊:

  「好──!銀鱸!鱒魚!黑麥啤酒!」

  「銀鱸!鱒魚!黑麥啤酒!」

  儘管肚子裡的早餐還沒消化完,波拿爾與艾比卻開始規劃待會兒的餐點了。

  至於已經在樹叢裡吐了兩次的莎琳娜……現在她只希望能回想起學生時代鑽研過的永久禁言術,讓這兩個不斷大聲嚷嚷的傢伙永遠閉上嘴巴。



    §


  她的精神突然一顫,意識在黑暗的逆流中漸漸恢復運作。

  一股被遲緩的麻痺緊緊貼附的沉重感包裹住她的意識。在簡直無法進行思索的黑暗中,她根本沒有力氣去挑戰它的一切。精神就像一艘破了洞的貨船,正在不停朝黑色之海的深處沉墜下去。某些東西漸漸地遠去,而某些東西會接著浮現。無聲浮起的氣泡撞上她,帶來了已經遺忘或試圖遺忘的記憶,接著朝遙遠的海面上飄去。她無法斷定到底是哪個部位遭到波及,因此這一切竟然也變得虛假起來。然而,藉由那丁點的接觸,她卻可以清楚感覺到自己正在墜落。精神迫於低靡的狀態下,她只能選擇迎合這股沉淪。

  單調的黑暗中令她產生了一種假象:彷彿再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使自己煩惱。事實上,她並沒有因此感到格外輕鬆。確實正如自己所想那般,現在的她只在乎,也只能在乎不斷墜下這回事。正因如此,她才必須將所有精神毫無保留地專注於這個動作上。哪怕只是墜下幾公分的距離,也能清楚感受到墜落的事實。

  這樣很累啊。可是,那又能怎樣?雖說沒有了肉體的概念就沒有疲倦,但這同時也不會產生任何力量。就好像癱瘓在病床上的病患般,只能以沉默面對每個嶄新的早晨。

  況且打從她恢復意識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要經歷這種枯燥乏味的事情了。她就這麼維持著自己也無法證實的姿態,墜入了紅褐色的迷霧。

  朦朧霧氣從深處湧現,很快地將她的精神團團包住,她甚至能藉由霧氣的流動感受它的存在。鐵的味道迷漫於霧氣之間,使她一度陷入疑惑。但思緒不允許她胡思亂想,她只好先將質疑放在一旁,任由那些喚醒了感官的要素恣意飛舞。

  有什麼東西要恢復了。有什麼東西要恢復了呢?

  紅色的泡沫從右邊飛出,應該是黑色或深褐色的泡沫鼓動於左側,身體在下沉。可是過沒多久,她發覺那團霧氣漸漸遠離了。她「感覺」到一股強勁的衝擊力道在「背部」散開,然後她順著陡峭的坡地不斷朝某處滾落。

  粗糙的地面與她的「身體」不斷磨擦著,然而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她並沒有任何關於這種動作的概念。

  可是她能藉由一絲渺小的情報來得知──青草的味道在對她招手。

  有什麼東西要恢復了。

  她確信著。她開始「呼吸」。

  從乾燥的草皮上吸取乾淨的空氣,於是內臟也跟著運作起來。到了綠色的坡地盡頭時,到了將把她拋向漆黑深淵的斷崖時,她開始覺得四肢的瘀血使她難過。

  她再一次的墜落。

  穿越了無意義的黑暗,在稀薄的空氣中急速朝黑暗的最底部墜落。最後,她就像流星般墜入了被雲層重重覆蓋的某座森林裡的泥濘小徑。

  「往巴拉格村,二千肘。」

  她張開乾枯的嘴唇,在灰濛濛的大雨中說出了唯一一句話。

  她閉上了眼。



    §


  莎琳娜緩緩睜開雙眼,迎接她的是跟著身體一同甦醒過來的頭痛。她將右手從毯子中抽出,發現那是張很眼熟的毛毯。外頭顯現的是南方傳統的編織手藝,裡頭則是平衡了室溫與體溫,既溫暖又感覺有點熱過頭的溫度。把凌亂的髮絲往上一推、確認自己的額溫正常無誤以後,她維持著以手臂壓住額頭的姿勢鬆了口氣。

  大概是貧血吧。

  就算是老毛病,卻一直都無法習慣它。如果只是暈眩一會兒倒也無妨。但是像這樣突然間失去意識,醒來時赫然發覺身處陌生的環境,或許一開始會感到新鮮,久了卻對生活造成非常大的不便。

  莎琳娜望著陌生的天花板,一時間完全沒有起身的念頭。前額的部分累積了沉重的麻痺感,被窩裡則是漸漸顯得沉重的溫熱感。

  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昏倒的呢……啊啊,甚至還做了討厭的夢。儘管這是預測未來術產生的副作用,它就像貧血那般令人難以適應。然而她倒也不是因為奇異的夢境心生不快。只是因為做了那種夢以後總是很難在短時間清醒過來,有時還會在醒過來後附加一記頭暈,所以她才不喜歡這種夢。追根究底,這都是因為那兩個小鬼害的吧。莎琳娜歪著頭想了想。既然是在那種情況下,怎麼不是做跟食物有關的惡夢呢?例如被禁錮在巨大蛋塔之中,或是掉入香噴噴的頂級雞湯裡,再不然就是被自己精心製作的焦炭魚追著跑……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鱒魚是嗎……」

  莎琳娜面帶微笑地說道。她開始考慮是否該將消滅鱒魚這項偉大的目標列入巫師修行的規劃裡。

  躺了一會兒,莎琳娜覺得喉嚨又乾又渴。反正身體也沒什麼大礙,她在一番猶豫不決後總算坐起身子。本來陌生的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窄小的房間。

  就在意識清醒後,本來幾乎聽不到的吵鬧聲漸漸清楚了起來。看來這兒應該是芙蘭的風笛。

  莎琳娜漫不經心地環視這個房間。與過去投宿過的旅館或酒館房間大同小異,因此也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若硬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就屬這狹窄到令人倍感壓迫的隔間了。姑且不論將房間做成狹長型究竟可以騰出幾間房的位置,室內佈置一致走瘦長風的設計實在太詭異了。一般而言,長方形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二比三到一比二的比例最常看見,差距稍微拉大一些也沒關係。可是當比例差距過大時,卻會造成視覺上的不舒服。

  莎琳娜微微側頭,注視著一幅掛在米黃色牆壁上的畫像。那是在北國相當有名的一幅畫,由五百多年前的知名流浪畫家辛克森‧納博夫,費時三年細工繪製而成的「沉思者瑞薩遜」……的仿照畫作。雖說只是幅價值約莫百枚銀幣的仿畫,那三肘半乘三肘半的四色空間裡卻忠實傳承了畫師納博夫藉由色彩所要傳遞的意念,以及大哲學家瑞薩遜終其一生無法完成的四道生命難題。以簡單的色彩細膩地勾勒出沉思此一主題,無論是以賞析或娛樂的角度觀看都是幅十分不錯的佳作,因此它也是很受歡迎的低中價仿畫之一。

  仿畫的客群大抵為平民。考量到一般人的屋子及材料成本,畫面多半縮小為一平方肘至二平方肘間。然而在莎琳娜眼前的「沉思者瑞薩遜」其長寬卻是十肘乘半肘的規格。為世人貢獻良多的瑞薩遜先生就這麼無情地被拉成長長扁扁的模樣。以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那是連史萊姆都望塵莫及的體型。

  她覺得再看下去只會更不舒服,於是在眼角餘光掃到幾個同樣被拉長的裝飾品或桌椅時自動跳過了它們。所幸她的袍子還在身上,而他們的行李與艾比的大背包就放在門邊,如此一來也就不用在這種使人頭暈目眩的房間裡更衣了。

  莎琳娜輕輕推開有長方形手把的門。回想起昨晚的記憶,這座酒館並不會很大,客房數有個十間就很不錯了。然而當她踏進細細一條走廊時竟然看到了十四扇門,每扇門之間近到感覺十分擁擠,看起來就像是為了多賺幾個錢而硬塞進去的樣子。她對記房間沒什麼信心,於是決定在自己二度昏倒前快速下樓。這條走道的寬度幾乎要等於她的體型,彷彿是專為她打造似的。波拿爾與艾比應該也能輕鬆通過,負責上菜擦桌的服務生好像也沒問題,至於酒館老闆嘛……可能就有點困難了。

  酒館大廳就像昨晚那般熱鬧。現在已經是接近正午的時間,有不少人都往這附近唯一一座酒館集中,因此即使十七張桌子全部滿座,還有不少人是倚在牆邊吃東西的。莎琳娜站在幾階梯子上,快速掃描整座大廳。除了商人、商團護衛與看起來十分窮困的旅人,再來就是五個正忙於上菜跟收碗盤的服務生。其中三個手腳俐落的年輕人就不用說了,而那個因為上錯菜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少年,以及在櫃台幫忙客人點餐的少女則是十分搶眼。

  莎琳娜走到櫃台前,趕跑了一名吃飽趴著呼呼大睡的男子,搶了位子後向這家店唯一的女服務生點餐。艾比嘴裡咬著三張寫滿餐點的單子,左手還有一大疊空白紙條、右手則是握著筆與墨水瓶,她的面前甚至還有五、六個搶著點餐的男子。不過當她聽到莎琳娜不耐煩的聲音後,馬上就將這些東西扔給爭得最兇的客人,兩手空空地來到莎琳娜面前。莎琳娜望了眼突然被女服務生委以重任的男子,看到他似乎下定決心要暫時頂替點餐的工作,也就不理會那兒的吵鬧與廚房傳來的怒吼了。

  「你們怎麼打起工來了?」

  艾比一邊用布巾擦著汗一邊說:

  「因為莎琳娜小姐昏倒了嘛,就在逛綠湖的時候。」

  這番話令莎琳娜想起了萬死不足惜的鱒魚。艾比沒有發現莎琳娜的眉頭微微皺起,於是接下去說:

  「然後波拿爾就背著妳回來這裡。可是這裡還是客滿的關係,艾比就跟哈特先生談條件,趕走一個正在睡大頭覺的客人,租到一間房間了。艾比跟波拿爾只要當半天的服務生就可以換到房間跟午餐。白葡萄酒就好了嗎?」

  莎琳娜點點頭,對轉過身去找白葡萄酒的艾比說道:

  「不好意思,艾比。沒有讓妳好好逛逛綠湖,反而讓妳跟那個笨蛋一起忙東忙西的。」

  為了找不曉得被放到哪兒去的白葡萄酒,連上半身都鑽進櫃子裡的艾比幾乎大喊著:

  「嘿。才沒這回事。綠湖跟很多地方一樣,旅遊指南書上面寫得很美麗,可是實際上看了會讓人失望呢。況且只要幫忙到中午就能讓莎琳娜小姐好好休息,還能吃到哈特先生特製的烤魚……」

  一聽到烤魚,莎琳娜幾乎完全想起了昏倒以前的痛苦。啊啊……有鱒魚、銀鱸,還有迦納黑麥啤酒。怎麼會有人喜歡吃烤得焦黑的魚肉(這是她個人的偏見)?那種在大海中生活的生物,一定也吃下經由卡崔西那、愛茵卡魯兩條河流通下去的河水才對。若說這兩條大河是數百萬人賴以生存的河流,那麼它的乾淨程度實在非常令人質疑。人類的生活型態非常忠實地呈現在東方出海口上,而海中生物也逆來順受地將那些東西吞下肚,最後被人們打撈上岸做成海鮮料理吃進肚子中……莎琳娜就這麼毫無根據地胡思亂想,藉以奠定「烤魚配啤酒根本是萬惡根源」的思想基礎。不過也因為幻想擁有天馬行空般的自由,想在現實生活中做出某種決定是非常困難的──例如,要想將這些東西徹底鏟除,還不如回頭找找永久禁言術的資料要來得實在。

  等了好一會兒,艾比才跌跌撞撞地從櫃子中爬出來,手裡握著一瓶似乎放了很久的葡萄酒。雕工細緻卻滿佈灰塵的瓶身上畫著有三百年歷史的老店──奧瑟酒廠的圖案。坐在巨大豎琴旁的四翼天使抱著紅潤的膝蓋,純潔的臀部底下是個大大的酒壺,上頭清楚標示了製造年分。

  莎琳娜瞄了眼瓶身上頭那唯一充滿吸引力的三個數字──接著對艾比微笑。

  看起來對酒沒有太多研究的艾比也對她的反應報以燦爛的笑容。艾比拿出了零點八品脫的高腳杯,毫不猶豫地拔掉瓶口的軟木塞,並且豪邁地將葡萄酒倒入那只乾淨得發亮的杯子裡。莎琳娜神情愉悅地看著艾比倒酒,不忘猜想要是哈特老闆撞見這一幕時究竟會有多麼大的反應。是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呢?還是心痛得四肢無力?莎琳娜趴在桌子上咯咯笑著,不經意地看見了呆立在廚房門口的哈特老闆。

  哈特那雙各端著兩個盤子的手臂正努力壓抑住發抖,但他眼底所見的景象正慢慢地擊破他的理智。零點一、零點二、零點三……最後到了約莫零點六品脫的地方才停下。二九九年出產的「亞瑟」就這麼打破了它多年的沉澱,讓二十九年的美味伴隨著潰堤之勢湧入女巫師的嘴裡。

  簡直無法相信雙眼的哈特連忙將盤子丟向好不容易騰出空檔回到櫃台的另一位臨時僱用的服務生,也就是手忙腳亂地望著四個裝滿菜餚的盤子正騰空飛舞的波拿爾,接著飛也似地撲向抱住「亞瑟」的艾比。然而哈特應該先評估自己的反應是否夠迅速。否則當他以異常猙獰的表情嚇跑下意識逃開的艾比後,只會因為來不及阻止朝意料之外的方向飛去的「亞瑟」而飲恨。結果,哈特寶貝的「亞瑟」就這麼飛越悠哉喝著酒的女巫師頭頂,無情地砸向幾個男人聚在一塊用餐的桌子。彷彿為了配合這場可怕的意外,那四塊朝波拿爾飛去的盤子只有一塊被穩穩地接住,其它三塊則惡狠狠地摔破在地上。付了錢的在一旁吵鬧,沒付錢的趁這個機會抓起免錢的午餐,被葡萄酒濺了一身的商團護衛們則是氣得站了起來。

  一名身上還沾著「亞瑟」的壯漢亮出腰際的劍柄,不客氣地走到櫃台吆喝;他的同伴們或許不想惹事,但是因為勸不過那位比他們每個人要魁梧的同伴,只好摸摸鼻子跟上前去。壯漢以南方口音胡亂說了些難聽的話,便將剩下的怒氣聚集在手掌上。砰!本來就不怎麼堅固的櫃台被他這麼一拍立即出現裂痕。這時哈特已經說服自己站了起來。要是不先敉平這場混亂,他可能就沒機會為與他一同開店至今的「亞瑟」哀悼了。

  老闆與客人的溝通似乎沒什麼進展。哈特不斷地鞠躬哈腰賠不是,壯漢則是一副擺明要鬧事的模樣。無論哈特如何為臨時僱請的女服務生道歉(雖然是他害的),早已打定主意坑上一筆的壯漢就是不接受。壯漢的同伴們知道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索性結伴當起流氓來,大夥你一句我一句地挑釁起來。哈特嚇得直發抖,這時波拿爾來到他面前。壯漢與他的夥伴當然不將笨到自己站出來討打的服務生放在眼裡。隨時準備將手中的盤子朝對方頭頂敲下的波拿爾瞥見莎琳娜警告的目光,於是決定暫且按兵不動。

  滿足地放下酒杯的莎琳娜舔了舔嘴唇、拍了一下手,低聲唸頌:

  「光呀,吞噬無形的黑暗。」

  突然響起的女聲吸引住即將爆發打鬥的雙方人馬,但是她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像沒有用的咒語般悄悄消失,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不,與其說是咒語,比較像是小女孩在雷電交加的夜晚用來使自己感到安心的密語。無論如何,在莎琳娜以濕潤的嘴唇說完這句話以後,雷聲依然作響,閃電照常迸發,不明所以的壯漢還是信誓旦旦地想要撈上這家酒館一筆。然而莎琳娜就像要將壯漢看透似地直視他的雙眼,對異性難以抗拒的壯漢自然與她四目相交。莎琳娜以溫柔的聲音(對波拿爾來說十分可怕)輕聲說道:

  「我叫雅席拉,你是我的默德比西。默德比西?」

  壯漢一時感到不知所措。不對,她說錯了。我的名字怎麼會叫默德比西?壯漢慎重地望著雅席拉的瞳孔。原來她的名字是雅席拉啊。多麼美的名字呢?就像她那對清澈美麗的眼睛一樣。啊啊,這個美人叫做雅席拉,而她認為我是「她的」某個人。或許我不是她所說的那個人,可是我可以成為那個人。她說「我的」。那麼我只要說我是「她的」,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成為她的「默德比西」?壯漢非常認真地思考。現在他已經連移開視線這道簡單的動作都辦不到了。除了雅席拉美麗的雙眼,周遭已經被可怕的黑暗吞沒。壯漢緊盯著雅席拉誠摯而熱烈的視線,最後終於拿定主意點頭回答:

  「我是默德比西……」

  聽到默德比西的回答,雅席拉非常開心地接著說:

  「默德比西一向願意與雅席拉分享秘密,所以雅席拉也要給默德比西一個秘密。默德比西?」

  默德比西呆愣地點頭。

  「請妳告訴我,雅席拉小姐……」

  雅席拉就像個純真的小女孩般以淘氣的口吻說:

  「那麼默德比西得答應雅席拉,絕對絕對不可以說出去喔。默德比西?」

  「我絕對不會跟別人說的……」

  「默德比西願意為了雅席拉發誓嗎?默德比西?」

  「我發誓……」

  雅席拉對默德比西嫣然一笑,緊接著他們身邊的黑暗倏地消失。

  壯漢感覺腦袋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敲響,他揉了揉發疼的額頭,仍無法減輕疼痛感。過了一會兒,壯漢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猛然抬頭,四處追尋雅席拉的身影。然而奇怪的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雅席拉究竟是誰。她的瞳孔很美麗,除此之外卻完全不為所知。壯漢焦急地望向酒館裡僅有的兩名女子,然後喪氣地搥了櫃台一拳。當壯漢正欲將這股失落感加諸在無理取鬧上時,一道與雅席拉的聲音有幾分相似的女聲響起:

  「默德比西?」

  壯漢驚訝地看著說出這句話的女巫師。女巫師對她一笑,唸道:

  「舞動的符號、七月之銀鑰,為了百般無聊的世人們綻放吧;雅席拉的秘密、默德比西的寶盒,為了立下誓言之人解放呀。」

  這般說著的莎琳娜逗趣地用手指戳了戳壯漢的胸口,壯漢的胸口接著射出了刺眼的光芒。除了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線的莎琳娜,以及壯漢背後那些猶豫著是否該跟著瞎起鬨的客人外,每一個撞見強烈光源的人都緊閉雙眼、發出哀嚎或連忙逃離現場。強光只持續一秒鐘,然後化為小小的光球停在壯漢的胸前。幾道光芒從光球裡射出,亮紅色、亮綠色及亮青色的光芒拋向空中,在快衝到天花板時發生小小的爆破,最後變成一朵朵綻開的光之花。當這三朵花快要消失時,又有其它光芒飛向空中,展現各式各樣的圖案。就像小氣的酒館老闆難得替客人們準備的表演似地,酒館大廳頓時陷入一陣沉寂,每位觀眾都在為了下一發煙火屏息以待。如此持續了整整一分鐘以後,莎琳娜才不耐煩地以手指捻熄壯漢胸口的光球。啪地一聲,光球消失了,小小美麗的煙火秀也跟著煙消雲散。

  如雷掌聲從後頭爆出,但是櫃台這邊的氣氛卻不大對勁。找碴者們鴉雀無聲地望著帶頭的壯漢,只見他臉色發青、冷汗直流,一動也不動地仰望天花板。等到一名不耐煩的同伴拍了拍壯漢的肩膀,他才在發出一陣女人般的慘叫過後,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酒館。他的同伴們不曉得究竟發生何事,但是從他歇斯底里(就像被煙火秀嚇個半死)的反應、女巫師不懷好意的詭笑,以及圍在老闆面前各各插著腰的服務生(當他們看到壯漢落荒而逃時突然都有了勇氣)看來,現在最好乖乖跟著跑出去。於是,「亞瑟」引發的危機暫時告一段落了。

  本來顯得有點急躁的氣氛因為煙火秀緩和下來,加上唯一的火種已經飛也似地逃跑,現在酒館內已經恢復成一如往常的熱鬧。

  哈特終於有時間替他的寶貝哀悼了。儘管他一度想將掏出「亞瑟」的艾比當面開除,可是她的同伴卻救了這家可能被拆個半毀的酒館一命,且現在的工作量又因為剛才的擔擱顯得更加繁重,他也無法一直留在櫃台。無可奈何之下,哈特只得落寞地走回廚房,繼續準備外頭那群餓死鬼的午飯。

  廚房重新運作,服務生們繼續無止盡的奔波,芙蘭的風笛又再一次響起酒館的聲音。至於解救了酒館的女巫師,則是舒服地趴在櫃台上打著盹。



    §


  大約到了下午一點,人潮漸漸散去,酒館終於可以稍稍鬆了口氣。快要累癱的哈特一走出廚房,第一件事就是開除艾比與波拿爾,並且要求他們立即退房滾蛋。不過他當然也沒忘記莎琳娜救了他與酒館一命。看在莎琳娜的份上,哈特還是做了一些餐點給他們三人,然後以最快速度打發掉害死「亞瑟」的傢伙們。

  走出兩側都裝了半扇推門的酒館,莎琳娜突然覺得鬆了口氣。僅僅一門之隔,清新的空氣卻令人倍感清爽。外頭再也沒有吵到使她不悅的叫喊聲,也沒有加了一堆香料的食物氣味,更沒有以可怕長方形為主題的房間。迦納營地就像是芙蘭平原的一部分,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有一個簡陋中繼站擁有的風貌。

  踏著足以掃去沉鬱心情的草地,他們來到營地東邊出口處,這兒的人比起酒館附近要少許多。艾比將大毯子甩開、蓋在草皮上,波拿爾接著將他與莎琳娜的行李丟上去,最後則是送上哈特為他們準備的餐點。可是午餐放是放上去了,卻沒有一個人去動它。艾比與波拿爾累到躺在毯子上,莎琳娜則是一點也不餓。

  莎琳娜坐到艾比旁邊,用冰冷的手摸起艾比的綠髮。艾比因為這個動作露出開心的微笑,並撒嬌般地動來動去。

  「這頓吃完以後就要分開了。妳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艾比點點頭說:

  「當然沒問題。不過實在不想跟莎琳娜還有波拿爾分開……」

  莎琳娜思索了一下子,邊搔著艾比的頭髮邊說:

  「那麼妳願意往東邊走,與我們會合嗎?」

  「嘿。所以說艾比要往北……」

  「傳完消息以後呢?」

  「啊,之後就沒有事情做了。艾比只有在夏天要往西邊走,所以……所以還有時間!」

  艾比輕快地彈起身子,抓住莎琳娜的手興奮地說:

  「那樣子的話就可以一起到小村子了!」

  莎琳娜呵呵笑著,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到了明天,妳可以繞過朱德山脈從北方走,但是會花上不少時間……拉安亞所屬的領地內應該會有國內限定的出租馬商。從梅安亞領地往東走,在泰爾王城下馬,然後再轉入羅德頌林地。妳可能需要一點時間處理國境手續……」

  「朱德山脈?啊,就是比較小的紫色山脈嘛。不用那麼麻煩啊。艾比不喜歡北方國家。只要完成任務就會往南走,直接橫越芙蘭平原就可以進入羅德頌林地了。」

  「這個走法要走比較多的路,不過可以省下繁雜的國境手續。沒關係,照妳的步調來就可以了,不用太急。」

  這時候好不容易坐了起來的波拿爾對莎琳娜使了個眼色。為什麼不叫她也走我們預定要走的山路呢?莎琳娜對他的問題只是用鼻子笑了笑,接著用簡單的嘴形答覆他:你要一個女孩子獨自走山路?

  打定主意要在傳完消息的隔天直接往東走以後,艾比突然變得非常有精神。在艾比準備打開包得滿滿的食物時,波拿爾想起了剛才在酒館內發生的事情,於是對莎琳娜問道:

  「莎琳娜,剛才妳弄的……會嚇跑人的煙火,也是魔法嗎?」

  莎琳娜點點頭,在微風吹拂下抓緊了袍子,回答道:

  「那個是很危險的魔法喔。」

  「危險?可是我們,就是大部分的人只覺得它很漂亮。當然,除了不知道為何嚇得半死的傢伙……」

  「那是因為你們沒看見『雅席拉的秘密』,或是沒法窺視『默德比西的寶盒』。那兩人的故事已經因為七百年前的整肅事件被銷毀,算是黑魔法體系下的高階支配魔法之一。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只要把它想像成可怕的幻覺就很容易理解了。」

  「這樣啊……總之就是很可怕的魔法。呃,妳已經有辦法記憶咒文啦?」

  「古代流傳下來的禁咒根本不能記憶。如果你懂瑪德森傳導理論的話我甚至可以教你呢。反正這是一種強行佔用施術者與目標意識容量的魔法。要是兩者的意識容量充足──也就是扣除記憶魔法或其它特殊狀況所佔用的容量後還很充分的情況下,可讓施術者直接詠唱咒文來發動。當然,僅限一對一。我還記得這是從梅爾塔絲圖書館深處偷來的古書上學到的咒文。如果偷學禁咒一事被巫師長察覺的話,大概會被處以……」

  波拿爾露出絕望的神情,連忙搖搖頭說:

  「停、停……簡單來說,就是非常可怕的魔法。好。現在得在我的腦袋炸掉以前補充點能量才行。」

  不能如願分享那段既危險又刺激的求學經歷,莎琳娜沒好氣地瞪了波拿爾一眼。當她正想找艾比接著談下去時,才發現本來對魔法興致勃勃的艾比,現在已然成為食物的俘虜。結果莎琳娜只好喪氣地加入午餐的行列。莎琳娜看著攤開的粗布上堆積的某種食物,忍不住顫抖地問道:

  「這、這些東西是什麼……」

  眼睛發亮的波拿爾看了看他們的午餐,接著與艾比兩人異口同聲、活力十足地大聲回答:

  「銀鱸!鱒魚!水壺裡的黑麥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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