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8日 星期一

【長篇】風的旅人:第一章「消失在雲端的旋律」#1




  迦納曾經是座不亞於鄰近領地的商業重鎮。座落於朱德山脈北西北出口的迦納,因為是由各國商人合資建成,落成的那一刻起即以絕對中立之名佇足烽火連天的北國。然而,由於諸多戰略考量,交戰國的戰火最終不免燒向這座避難天堂。如今只剩下數棟臨時搭建的簡單屋舍、帳棚,供小型商團及旅人們充分休息與交流之用。在這幾乎成為廢墟的迦納裡,只有一樣東西仍持續吸引疲乏的人們。

  波拿爾點了兩杯黑麥啤酒。勤快的男服務生細心地捧著托盤前往第三、四桌的客人,要輪到最後一桌,也就是第十七桌的波拿爾與莎琳娜,恐怕得等上好一段時間。

  這間位於迦納的酒館以黑麥啤酒聞名。儘管軍隊一度踏平此地,老闆還是花了大筆資金重新打造一模一樣的酒館,芙蘭的風笛,這是它夢幻悅耳的店名。究竟為何在有著光頭且中年發福的老闆、三名輪班的男服務生、成日充滿酒味與喊叫聲的酒館,會有著芙蘭的風笛這種給人幻想的美麗名字呢?波拿爾怎麼也猜不透,而莎琳娜則是根本對此毫不關心。


  趁上酒的這段空檔,波拿爾對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莎琳娜問道:

  「妳確定要到巴拉格村嗎?莎琳娜。」

  莎琳娜有氣無力地聳聳肩,她的動作緩慢到彷彿不存在於熱鬧的酒館內似的。

  「一定要去啊。因為我知道那邊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這也是身為巫師的修行吧。」

  「……聽到就煩。」

  莎琳娜將頭埋入雙臂,發出沒意義的咕噥聲。一會兒之後她又抬起頭來,一邊整理凌亂的黑色髮絲,對看著自己的波拿爾說:

  「怎麼,小鬼。不喜歡爬山的話,要退出也可以啊。」

  「不,我沒這麼想過。只是……嗯,只是對於妳的變化感到好奇。」

  「什麼意思?」

  「該怎麼說。啊,對了。妳一直以來都是依照自己的好惡在行動,有點像自由自在的巫師吧。比起有公會或軍方的巫師,妳不用特地為了幫人而東奔西跑,反正這種事有政府或公會會介入的,不是嗎?」

  莎琳娜眼神迷濛地點點頭。她不太願意讓旁人見到她的臉龐,因此又將頭埋入雙臂之中。低沉的抱怨聲自莎琳娜的雙臂間流瀉而出:

  「說來說去還是修行、修行。巫師的修行,不像祭司可以從巡禮做起,也不像只知道操控元素的魔導士可以隨便學習魔法,而是更令人討厭的東西。」

  巫師的修行,這是一種追尋瑪那的旅途。莎琳娜之所以刻意強調與魔導士不同,主因仍在於兩百多年前的一次大分裂──瑪那追尋者分成了秉持傳統的巫師、講求戰鬥的魔導士。姑且不論魔導士是如何進行自己的修業,就傳統巫師而言,這趟旅程將會是萬分艱苦、將修行者逼上絕路的慘忍磨練。為了尋求力量與智慧,巫師們不僅要進行瑪那的修行,更要網羅世上存在的一切定理。例如,曾有身經百戰的戰士站在瀑布下修行,而修行巫師為了體悟這種精神磨練,也有仿效這種行為的人存在。當然,如果盡是幹些超越自身負荷的磨練,因此死於修行的巫師也不在少數。

  對莎琳娜來說,她所進行的修行也是類似的。在這個村子聽到什麼駭人的消息,明天就要動身前往災難發生之處,解決完問題之後再探聽其它地方的麻煩,再隔天就啟程朝下一個目的地前進……簡單來說,就是到處幫忙會遇上大麻煩的人們。如果沒什麼值得探聽的消息,就用一種高等魔法──被稱為「預測未來術」的占卜魔法來決定將來的目標。只不過這個魔法用久了也漸漸熟練起來,不知何時起,莎琳娜乾脆就以預測未來術為行動依據了。

  這種修行要持續到幾時呢?從二十二歲踏上旅途那天開始算,現在已經過了三千零二十七天了,至今她仍嗅不到半分結束的味道。事實上,對於巫師們來說,修行的終點存在與否並不是個大問題。有太多人終其一生都在修行。甚至在其生命到了最後一刻,就連自己當初為何展開修行也不知道。瑪那的追尋者、真理探訪者、賢者的旅途。各式各樣的稱呼滿溢著年輕巫師們的熱情,卻也同時葬送了無數巫師的人生。這就是巫師的修行。

  莎琳娜抬起頭來,噘起嘴唇說道: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註定要當個修行巫師吧。」

  「嗯。即使如此,我也會待在妳身邊……」

  「哈?你在向我告白嗎?」

  波拿爾剎時滿臉通紅。但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雖然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對於像莎琳娜這種充滿女性魅力的成熟女子難以產生抗性,唯獨告白這件事是連想也不敢想的。波拿爾連忙搖頭,解釋道:

  「妳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也會以見習劍士的身分陪伴妳。」

  「哦?越來越像告白了耶。」

  「不、所以說妳誤會了。呃,嗯。唉!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啦!」

  「……呵呵。」

  彷彿是來替波拿爾解困般,服務生這時帶著托盤出現了。這位看上去與波拿爾年紀差不多的男服務生刻意咳了一聲,慎重地喊道:

  「嗨!兩位客人久等了。兩杯黑麥啤酒!一杯白葡萄酒!需要再次加點時請再跟我說。請慢用!」

  說完以後,服務生便像時而吹進酒館的夜風般滑走了。

  波拿爾不禁感到納悶。明明只點了兩杯黑麥啤酒,怎麼多了一杯?莎琳娜動作遲緩地取走白葡萄酒以後,他才發現莎琳娜不知何時先點了自己那份。原來剛才他是「首次」加點。莎琳娜是什麼時候點酒的?兩個人一起進到酒館、一起坐到十七號桌上、一起閒扯……怎麼想也沒有破綻。於是波拿爾決定先品嚐享譽盛名的黑麥啤酒。它現在正滿溢出兩品脫的啤酒杯呢!

  確實名不虛傳!對這個未成年的小毛頭來說,因為人們口耳相傳的結果,雖然從舌尖到舌根都沒有特別的觸感,味道也就是啤酒,但它就是有名的好喝!波拿爾做出大大滿足的表情,內心則帶著微妙的失落感趴到桌子上。

  看著他疲憊地吐氣,莎琳娜用鼻子笑了笑。

  沒多久,波拿爾的神情有了變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吸著口水,好像有某種味道仍在口中發酵似的……經過嘴內一陣翻攪,原來是黑麥。是品質關係嗎?好像還有股淡淡的甜味。波拿爾感覺似乎可以認同那些口耳相傳的事情了。因為五分鐘過後,本來不太能喝酒的他已經喝掉了兩品脫的迦納黑麥啤酒。

  反觀輕輕啜飲的莎琳娜,她點的白葡萄酒雖然是用將近一品脫的高腳杯盛裝,卻令人懷疑她是否真的有在喝。波拿爾帶著滿嘴酒氣問她,莎琳娜則表示她其實正以魔法來維持杯中物的份量。

  「什麼!妳竟然會這麼,嗯,方便的魔法?」

  波拿爾一臉訝異地驚呼。莎琳娜用眼神叫他安靜。這件事如果被其他人聽到的話可就不妙了。波拿爾雖然咕噥著想要知道,但是莎琳娜始終沒有回應他。

  等到莎琳娜喝完那杯白葡萄酒時,酒館已經打烊了。不知不覺間,兩個小時的時間就這麼空虛地流逝掉。波拿爾正努力抵抗睡魔的侵襲,但是他怎麼也嚥不下第二杯黑麥啤酒了。

  酒館大廳躺著五名男子,他們都是喝倒在這兒的商人或旅行者。哈特老闆為此傷透腦筋,結果是莎琳娜說她願意替他收拾殘局,哈特才搔搔那顆大光頭回到後頭入睡。這難道也是巫師的修行嗎?但是莎琳娜一直都在喝酒,好像不論是鬧哄哄還是鴉雀無聲的環境下,她只在意這張小圓桌與那杯永遠沒有減少的白葡萄酒。波拿爾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也在老闆睡著後才好不容易得知。

  根據莎琳娜做的簡短解說,將製作原理轉換成能力所及範圍內的魔法是非常初步的技巧;因為她知道如何製造這種酒,只要向商家「借」一些材料就能輕易合成。由於波拿爾聽不懂,她只好皺著一張臉重新整理重點:利用貝扭或德瑞克方程式創造一個貝提阿假設空間,提升第三號阿瑟士係數至四十到四十二,好讓瑪那產生誤判而嘗試流入不存在的空間,再藉由瑪那發生的錯誤動作製造第一種柯林能量……

  在莎琳娜準備從基礎原理切入真正的重點時,波拿爾痛苦的呻吟聲終於打斷了她的解說。

  總而言之,當莎琳娜停止使用這種被稱為急速釀酒術的魔法,白葡萄酒的量才開始慢慢歸零。這個時候,波拿爾接到喝醉的巫師所下的命令──他嘀嘀咕咕地唸著不知道什麼話,但是臉上漾著紅暈的莎琳娜對他柔聲撒嬌之後,他突然變得非常認真地將倒在地上的爛醉男子一一拖到酒館角落。

  就在眾人睡意正濃的半夜裡,某個人突然推開了酒館的門。

  波拿爾與莎琳娜同時望向大剌剌地射進酒館的月光之處,那裡站著一位雙手壓住兩邊推門的女孩,她正氣喘吁吁地輪流與臉色迷茫的兩個人對看。冷風從她的背後無情地襲來,但她仍站在門口調節呼吸。波拿爾愣了愣,在寒風刺穿他的輕皮甲衣時,才如大夢初醒般趕忙跑到酒館門口。無論如何先讓女孩進屋再說。

  似乎仍搞不清楚狀況的女孩在半推半就下坐到兩位陌生人的中間,眼前是一個兩品脫的大啤酒杯,裡頭是冷掉的黑麥啤酒。雖說壁爐的火幾乎要熄滅了,但女孩絲毫不以為意。

  「嘿。給艾比的啤酒?」

  看來女孩的名字叫做艾比。

  莎琳娜輕輕點了頭,並看著這位雖然是初次見面卻感覺似曾相識的女孩。波拿爾則是正忙於打量這位半夜突然造訪酒館的女孩。

  大概十五歲,比自己小一些。不過因為是女孩子的關係,或許其實她已經成年了也說不定。從女孩豪爽地(或許是因為太渴了)喝掉整整一品脫的啤酒這點來看,應該不是那種處於叛逆期而逃家的小孩子。波拿爾一副過來人的模樣(他以「非逃家」這點將自己視為長輩)點著頭,但莎琳娜卻不懷好意地對著他笑。女孩的穿著非常普通,但是在這兒倒也不少見,雖然稱不上旅人或冒險家,說是商團之女倒也有些相似。低價棉布製成的衣褲、破爛的皮夾克、臃腫的側背背包……嗯,從頭到尾看下來,最詭異的應該是那頭充滿野性的綠色短髮了。

  波拿爾相當好奇她的髮色,便趁她豪爽地吐著大口酒氣之時,說道:

  「妳好。我是波拿爾‧法尼亞,叫我波拿爾就可以了。這邊這一位是莎琳娜。請問妳是?」

  女孩粗魯地用手臂擦去黏在嘴上的泡沫,睜大草綠色的瞳眸笑著說:

  「說過了呀,艾比。這家店是你們的嗎?啤酒還不錯。」

  對自己習慣性的問候感到一陣慌張的波拿爾在內心暗罵一聲,臉則略顯僵硬地維持著親切的神情,對艾比說:

  「啊,不。我們只是路過這裡的旅人。如果妳要找老闆的話,他就在後頭的房間睡覺。」

  「嘿。」

  這位自稱艾比的女孩又舉起啤酒杯,一口氣將裡頭的黑麥啤酒全數飲盡後,朝空著的桌子吐出滿足的氣息。

  「呼啊──好棒的味道。麥子果然該拿來釀酒,拿去煮茶實在太怪了。」

  茶?那是什麼東西呀?波拿爾不解地望向嘻嘻笑著的莎琳娜,她好像知道,卻又不願說出來。無可奈何之下,波拿爾只好向艾比坦露他的無知:

  「那個……不好意思。妳說用麥子煮茶嗎?」

  「是啊。怎麼,你不知道什麼是茶?」

  「這個嘛,嗯,是的。」

  「沒關係啊。反正艾比也不知道。只記得南方有人做出這種飲品,卻又難喝到讓人想破口大罵。哼!三杯一品脫就要二十個銀幣。」

  波拿爾一副感同身受地點著頭,好像他也曾經喝過這種叫茶的東西,還因為不了解其存在與價值而誤會當地的酒館一樣……如此抱怨著的艾比看到他的模樣,雙眼簡直要射出光芒似地握住他的手,驚呼道:

  「你也了解嗎?嗯,老實說,再也沒有什麼要比啤酒好喝了!你知道嗎?艾比在上一個酒館這麼說,結果卻被笑說不懂品茶!真是可惡,害得艾比一氣之下就決定往北方走。哼!雖然北方的啤酒比南方貴好多,至少點了沒人會笑吧。」

  波拿爾這次倒是真的感同身受了。艾比的話使他想起過去曾有段時間都被迫喝白葡萄酒,只因為莎琳娜想試著「提升」他的品味。如果他對莎琳娜說:不,我覺得啤酒比較好喝。那麼他就會被莎琳娜用鼻子嘲笑,就像現在一樣……

  莎琳娜正看著與波拿爾聊得起勁的艾比。

  現在是凌晨一點多,外頭空盪盪的,只有幾名商團護衛在走動,怎麼會突然跑來這位奇怪的女孩呢?說來說去,她的髮色與瞳孔顏色實在搶眼到令人不舒服。就莎琳娜累積至今的知識來說,人類除非染髮,不然是不會有綠色這種髮色。嗯,墨綠色。如果是草綠色的話價錢又要翻三倍。再來是瞳孔,雖然近幾年碧眼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但綠色之中還是有分別的;至少草綠色這種自然的色澤,應該是不會出現在正常人身上。

  換句話說,也許這位女孩身上存在著特殊魔法也說不定。當然,莎琳娜甚至猜想她可能也是位巫師。

  「……巫師!啊,您真的是巫師嗎?莎琳娜小姐?」

  莎琳娜被突如其來與腦海中重疊的字彙嚇了一跳,才發覺艾比正在對自己說話。她稍微驚訝地說:

  「是的。我是名修行巫師,這個小毛頭則是滿懷浪漫情愫的護衛劍士。」

  也許莎琳娜因為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而感到不滿,順便就虧了一下那位浪漫的護衛劍士。受到兩道視線注目的波拿爾紅著臉連忙澄清:

  「不,絕對不是這樣!我只是,嗯,陪同莎琳娜一起修行。對,沒錯,就是那種,該怎麼說,修、修行同伴!」

  「呵呵。不瞞妳說,他稍早還向我告白呢。逗得我好開心。」

  艾比發出那種滿載少女情懷的浪漫叫聲……這聲音與莎琳娜的輕笑聲混在一塊,讓波拿爾更加不知所措了。

  「事情果然是這個樣子!」

  不給波拿爾澄清的機會,艾比接著打了個大哈欠。

  「呵呃……嘖。趕了一天路,好睏喔。莎琳娜小姐,這家酒館還有空房間嗎?」

  莎琳娜動作緩慢地搖著頭說:

  「我們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靠近那個火爐睡吧。等會兒我再到後頭撿一些木材燒。」

  說著這番話的莎琳娜並不是面對艾比,而是對一臉錯愕的波拿爾露出淡淡的微笑。波拿爾想出聲,但是看到艾比活潑的綠髮在一旁抖動,又錯失了反駁的機會。艾比點點頭說:

  「謝謝。對了,可以拜託妳一件事嗎?莎琳娜小姐。」

  「請說?」

  「艾比想看看魔法!什麼魔法都行。」

  莎琳娜輕輕皺起眉頭,她就連這個動作也緩慢到令人感到不耐煩。艾比滿是好奇心的視線不斷刺著莎琳娜的臉頰,那張白到會讓人懷疑她究竟是不是人類的臉頰靜止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左右晃動。莎琳娜露出疲憊的模樣推拒了。

  「對不起。現在這種狀態,恐怕連精神都無法集中。酒精可以說是巫師的殺手呢……」

  才怪!妳剛剛明明一直用魔法變出白葡萄酒啊!波拿爾內心激動地大喊著,但始終沒說出口。他知道,若這個時候說出心裡的話,恐怕不止戳不破莎琳娜的謊言,反倒會成為兩人共同聲討的對象。艾比失望地嘆了好大一口氣,她好像真的很期待能看見魔法。

  「呼──嗯。好吧。既然沒有魔法可以看,早點睡覺好了。要成為賢者也不是這麼容易呢。莎琳娜小姐,妳要不要一起睡呢?艾比這裡有大毯子哦!」

  莎琳娜皺著黑褐色的細眉,思索了一會兒才對艾比點點頭。

  「說得也是。也差不多該睡了……啊,還需要一些柴火……」

  莎琳娜的視線不懷好意地射向裝做若無其事的波拿爾,但是因為波拿爾一動也不動,就形成女子不停以慵懶目光注視著少年、少年卻故作不知的奇妙景象。如此僵持了將近一分鐘之後,波拿爾才在莎琳娜的微笑下宣告投降。

  「你要快點回來喔。外面很冷的。」

  莎琳娜溫柔的呼喚好像又激起在一旁觀看著的艾比的少女情愫,卻也同時令波拿爾的背部起了整片雞皮疙瘩。

  「哇,難道波拿爾真的是莎琳娜小姐的情人?」

  「呵呵。如果是這樣的話,妳覺得很浪漫嗎?」

  「嗯。勇猛的護衛劍士與美麗的女巫師……這就像是做夢一樣呀!」

  「是呀。當然是……『做夢』。」

  聽到特別加重語氣的這兩個字,艾比嘻嘻笑了出來。這位天真的女孩是否真的在意這件事,也不那麼重要了。至於躲在酒館外頭聽到這句話的波拿爾,更是恨得牙癢癢地想罵出來。哼!我可是前途無量的十六歲青年,才看不上妳這種三十歲的老太婆咧!波拿爾這麼想著……卻又突然感到,木頭牆壁的另一端似乎有異常銳利的眼光射向自己。

  確認波拿爾已經乖乖去撿材以後,莎琳娜對正從大背包中拿出毯子的艾比問道:

  「妳知道迦納的綠湖嗎?」

  「呼。當然知道。那是座非常美麗的湖泊哦。」

  「這樣的話,明天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呢?」

  「嘿。好像很有趣。不過怎麼會邀艾比?」

  「這個嘛。雖說時間短了些,既然我們能在這裡相遇,也是一種緣份吧?」

  「這句話好像經常聽人提起呢。艾比沒問題,整個早上都有空。不過現在呼、呼呵……」

  將毯子攤開在地上的艾比又打了個令莎琳娜感同身受的哈欠,莎琳娜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呵呵。那麼就說好囉。快點睡吧。」



    §


  隔天一早,哈特老闆的大嗓門硬是吵醒了倒在大廳的八名酒客。

  對於比較早倒下的五個可能是旅人或商人的男子來說,只要花一點時間就清醒過來了。然而,對於兩位半夜一點多入睡的女子,以及一位兩點多入睡的少年而言,不啻是種折磨。波拿爾在半夢半醒間向哈特訂房,結果被氣急敗壞的哈特罵了一頓。說得也是,一大清早的,會有誰連早餐都沒吃就退房的嗎?波拿爾無奈地搔著頭,打了一個不滿足的哈欠就走向火爐前的大毛毯。

  走近一瞧,才發現莎琳娜與艾比根本還沒醒過來。由於哈特從後方射來急躁的視線,波拿爾連忙叫醒兩個人。

  「嗯……媽的。咯咯咯。呵呃……」

  「呼啊──啊。誰叫艾比?」

  ……就某方面來說,這兩個人的早晨招呼實在很有個人特色。莎琳娜只要沒睡飽,常常會在半夢半醒間吐出不甚文雅的字句,然後虛弱地輕笑出聲;艾比則是在伸懶腰時順便打了哈欠,然後就完全清醒了。

  波拿爾搖著頭指向哈特老闆。但令他咋舌的是,看到兩位女子就親切地打招呼的哈特……

  「嗨!兩位小姐,真是抱歉。本店即將要準備營業了,妳們願意的話,要不要找個位子先坐起來呀?」

  「嗯。呼呵。現在幾點啦?」

  「客人,已經六點鐘了。雖然我們七點才正式營業,也是可以先給兩位上點酒或早餐。」

  「呵,真是謝謝您了。」

  莎琳娜對哈特老闆報以淡淡的微笑,哈特便害臊地搔著頭去幹活了。這算什麼?波拿爾突然感覺有股翻過櫃台、跑進廚房給哈特一記重拳的衝動湧上心頭。

  在艾比將足以包裹住兩人的南方毯子收進她的大背包後,三人挑了不會受到晨間陽光侵擾的角落坐了下來。十七號桌,但另外十六張桌子則是空空如也。過沒多久,哈特便親自抱著三個大啤酒杯來到十七號桌,白白的泡沫與黑麥啤酒各佔了一半,看來哈特也很會計算。波拿爾趁哈特放下啤酒杯時瞪了他一眼,酒館老闆也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要不是波拿爾的肚子突然無力地叫出聲,這場眼神對決恐怕會持續好一陣子。算了,至少老闆沒忘了他的啤酒。

  哈特大笑著回到廚房去。此時負責早班的男服務生已經開始整理大廳,他的嘴裡咬著菜單,看來他等會兒就會來替他們點餐。陽光從酒館大門的接縫處射入,室內並沒有因此而溫暖起來,早晨的冷冽仍悠然地迴盪著。

  坐在角落的莎琳娜吐出小小的嘆息。三杯黑麥啤酒已經有兩杯剩下三分之二了,只有莎琳娜一碰也不碰她的啤酒杯。艾比用著彷彿老酒客一樣的動作,粗魯地擦去嘴邊的泡沫與上衣的酒漬,睜大眼睛對莎琳娜說:

  「妳不喝嗎?莎琳娜小姐。」

  雙眼空洞的莎琳娜以小小的慵懶聲回應:

  「嗯。我討厭啤酒。」

  「嘿。好吧。妳好像沒睡飽?」

  「嗯。才睡五個小時啊。」

  「嘿。那麼現在要出發去綠湖了嗎?」

  「嗯。吃完飯吧。」

  「嘿。」

  「嗯。」

  「……妳們一定要嘿,嗯,這樣說話嗎?再說綠湖是怎麼回事……」

  「嘿?」

  「嗯。」

  看到對自己歪著頭的艾比,波拿爾用指甲刮了刮下巴,一時不知該對她說什麼。至於正看向這邊的莎琳娜……她的眼神帶有疲憊的混濁,但是卻又像標槍般隨時準備射出。此刻若與莎琳娜的眼神對上,小命一定不保。波拿爾如此堅信著,因而只是與艾比對看。

  然而艾比那充滿好奇的眼神卻又像在詢問他:嘿。為什麼不能說,嘿?

  波拿爾本來想告訴她,她的反問令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但是他又覺得,這或許也是女孩子的一種表現方式。彷彿可以體認女孩子心情的他自豪地抱住胸口,大大滿意地點著頭。

  「嘿。波拿爾真是奇怪的人啊。啊,啊。那個人要過來了,艾比肚子餓。」

  莎琳娜點頭附和,然後朝男服務生輕輕揮著手。

  三人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於服務生手中的菜單。這位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背脊感到一陣冰涼的男服務生刻意咳了一聲,慎重地喊道:

  「嗨!這幾位客人……」

  正當波拿爾猜想這位服務生是否與前晚的服務生是兄弟時,一件令在場兩名男子目瞪口呆的事情倏然發生。

  「白葡萄酒烤雞肉串招牌湯飯冰糖南瓜湯黑麥生菜三明治蔥花煎餅蕃茄炒飯。」

  「牛排肉醬麵羊肉絲瓜湯豬排三明治鹽煎羊排半隻烤雞沙拉龍蝦地瓜球。」

  那位看上去體弱多病、臉色蒼白的女子,是維持趴在桌上的姿勢在點餐;至於眼神古靈精怪的綠髮女孩則是看東看西的,彷彿臨時想到般流暢地唸著餐點。

  一臉茫然的服務生在兩人催促下迅速拿起手中的菜單。奇妙的是,他竟然一字不漏地將連珠砲似同時飛出的餐點雙重奏全數寫在菜單上;更神奇的是,那些餐點竟然都有!最開心的莫過於在後方擦著啤酒杯,呵呵笑著的哈特老闆了。

  波拿爾在驚訝之餘,好不容易才想起來自己要點的火腿玉米湯飯。來到迦納這一帶就是該試試湯飯才對。當他向服務生點餐時,服務生不知為何露出了受到救贖般的微笑。待在櫃台的哈特則是投以不屑的目光。

  直到白葡萄酒上桌以前,莎琳娜都用著彷彿隨時會死掉的眼神,哀怨地看著店內的四個人。哈特並沒有留意女巫師的眼光,光是為了搬食材與準備一些供旅人購買的乾糧就夠他忙的。勤快的服務生除了一邊給大廳來個大掃除,還得時時刻刻提醒老闆關於菜單的事情(這是在他察覺某道異常銳利的視線後)。艾比好像很期待能從認識不到半天的兩位冒險者身上聽到有趣的事情,因而用超過兩品脫酒杯能盛裝的好奇心直盯著兩人看。至於打了個疲倦的大哈欠、放了小小的屁的波拿爾,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陣冰冷而直打哆嗦。

  忍受不住寧靜氣氛的艾比在好奇心驅使下率先打破沉默:

  「莎琳娜小姐與波拿爾,正在旅行嗎?」

  莎琳娜有氣無力地點頭說:

  「雖不中亦不遠。我正在進行巫師修行,而那小鬼也差不多。」

  「這樣啊。可惜迦納是交通要衝,猜測都會因此變得模糊。你們要往北走嗎?」

  「不。往東,羅德頌林地的巴拉格村。」

  「嘿。那裡倒是沒聽過。為什麼要到小村子?」

  莎琳娜將視線移到艾比身上,說道:

  「預感。我的巫師修行大多是靠預感在行動……最近來說。」

  「嘿。預測未來術?還是南方的占卜術?」

  聽到艾比這番話,莎琳娜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既然知道預測未來術,她要不是巫師,也是資歷不淺的冒險家吧?莎琳娜認為,她學了二十年才敢自稱已經掌握了魔法基礎,加上將近四年的修行時間才完成這種不安定的預測未來術,不太像是一個看起來與波拿爾同年紀的普通女孩應該知道的事情。回想起艾比昨晚的突然到來,莎琳娜露出淺淺的微笑。

  「是預測未來術。妳怎麼知道這個魔法?」

  艾比聳聳肩說:

  「聽說過。啊,妳知道紙牌占卜嗎?就是好久以前流行的。南方的占卜師會用十三張紙牌進行複雜的儀式,然後向紙牌許願,看到他想知道的未來。」

  「這不是騙術嗎?這座酒館外頭的占卜師也會用,甚至可以用三枚銀幣的價碼看一次未來,根本只是小孩子的扮家家酒遊戲。」

  「嘿。嗯,沒錯。如果不是伊希娜的祭司,十三張紙牌占卜術就只是單純的騙局。可是為什麼象徵蠍子與死亡的伊希娜祭司擁有這種權能,從來都沒人知道耶?」

  「雖然我沒有信仰,等到我受伊希娜的寵召時,會記得問問祂的。」

  波拿爾突然插嘴說:

  「真想看看妳會對神祇做出什麼荒唐的……哇啊。別露出這種眼神,拜託妳。」

  艾比歪著頭、睜著圓圓的綠眼珠,對波拿爾的反應感到百思不解。明明莎琳娜在對他微笑呀?而且還是那種帶有一點點情人般愛意的笑容,為什麼波拿爾不是開心地接受她的微笑呢?這個問題她恐怕永遠也猜不透。

  「莎琳娜、莎琳娜。所以妳會預測未來術囉?」

  莎琳娜露出遺憾的笑容對她說:

  「是的。不過預測未來術也可以說是一種騙術吧。」

  「怎麼說?艾比不懂。」

  「嗯。世上所有的騙術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必須讓受騙者相信它的存在。三枚銀幣可以換得人們對未來的小小期望,不是因為紙牌占卜本身具有絕對的可信力,而是因為它的條件價值與人們可有可無的心態平衡了這場騙局的真實法碼。當妳看到一把破損的長劍顯現於右手翻開的紙牌上,可能會認為它代表著過去在各地的冒險回憶、待在戰場前線的疲憊感,或是即將履行某個誓約的決心;受測者的內心透過紙牌反映在占卜師的腦海中,占卜師則用他自己的方式婉轉地重現受測者的想法,進而推導出對方可能做出的決定,再將這些動作統合起來,稱為『未來占卜』。因為騙倒受測者的成功率完全取決於占卜師本身的能力與經歷,加上一次只要三枚銀幣甚至更低的費用,即使失敗次數高於成功次數也不太有人在意。換句話說,也就是將占卜當成生活的調味料。有的人就會這樣,因為生活實在太單調而想來點刺激,或是在逆境中尋求不切實際的安慰,抱持各種心態進行占卜的人們並不會刻意執著於結果。當然也是會有準確到可怕的情況發生,但是誰又會在意呢?掏錢的人們?占卜師?還是即將到來的『未來』呢?」

  「嘿。莎琳娜說了艾比不太懂的東西。所以預測未來術就像三枚銀幣的紙牌占卜嗎?」

  莎琳娜輕笑著搖搖頭,說道:

  「我的意思是,預測未來術在某方面來說也可以指呈現我心中的想法,如此而已。為什麼瑪那告訴我要去巴拉格村?也許是因為我本身就想去一次那個地方。之所以從預測未來術看見我從沒見過的事物,也有可能是瑪那將我已經想不起來的記憶碎片重新組合,重現過去無法實踐的遺憾也說不定。」

  「嗯、嗯。莎琳娜這麼了解占卜魔法,艾比好佩服。瑪亞對艾比說過,人類魔法是世上魔法中最複雜、最多樣的,而且也是最虛偽的。瑪亞說,預測未來術像是被分成一半的願望術,在窺視未來與獲取未來之間,愚者會感到驚奇,凡者會笑著受騙,賢者則會發現自我。所以、所以,既然是理解占卜魔法的莎琳娜,應該也找到自我了?」

  對於艾比能講出這麼深奧的回覆,莎琳娜對自己心中產生的小小疑惑──為何一個年輕女孩會知道這些事情──決定先放著不管。

  「如果找到了,就代表我的巫師修行會暫時告一段落。可是我還在修行呀。」

  「嘿。原來是這樣。巫師的修行真是辛苦耶。」

  「呵呵。確實如此。對了,昨晚想都沒想就邀請妳,我想妳應該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不、不,艾比很自由啊。呃……不對。艾比要幫人傳話,所以下午得出發去北方的梅安亞領地。因為很危險,只能自己去。」

  她說要到迦納北方的梅安亞領地?比起這座前身為中立商城的中繼站,不論往西或者往北走都會遇上烽火連天的戰場,而這位可能是見習巫師的女孩卻要到那種地方去?莎琳娜的神情顯現出一絲不安。

  「我想妳知道拉安亞與伊恩這兩個國家正在交戰吧?即使這裡離戰場還有一段距離,也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妳要幫誰傳話?跟戰爭有任何關係嗎?」

  艾比看到莎琳娜不安的神情,笑容也變得落寞許多。她做了一個吸鼻子的動作後說:

  「艾比要告訴梅安亞領地的花農,向日葵的種子暫時沒辦法送到北方,因為有巫師把種子都買走……嗯?買去做什麼呀?不管了。反正明年秋季應該看不到向日葵海了。」

  聽到這種平凡的理由,莎琳娜與波拿爾同時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一直插不進話題,甚至差點因為莎琳娜的解說而昏睡過去的波拿爾抓到機會,驚訝地反問:

  「就因為種子?我是說,妳因為要告知這個消息,而不惜冒著危險前往北方?」

  艾比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點著頭。

  「對啊。要是那些花農不知道,會很傷腦筋吧。北方專門種植向日葵的花農都在梅安亞領地,所以只要去那裡就可以了。」

  「這樣啊……」

  雖說兩人感覺年紀相近,波拿爾仍無法理解艾比為何會有如此單純的想法。說是天真也是天真,說是愚蠢也是愚蠢。一瞬間,他對於交代艾比傳話的傢伙感到憎惡。或許是因為經驗的不同,莎琳娜臉上並沒有維持太久的迷惑。女巫師混濁的雙眼散發出午後陽光般的慵懶氣息,輕鬆地說道:

  「既然艾比這麼說,我們也不便多說什麼了。」

  「嗯!艾比常常要幫忙傳話,莎琳娜小姐跟波拿爾不用擔心。只要下午出發,晚上就能走到梅安亞領地了。所以早上還是能一起去看綠湖哦!」

  經艾比這麼一提,波拿爾才想起昨晚她們倆似乎在談今天的事情。稍早好像有聽見綠湖這個字眼,但是因為莎琳娜的長篇大論嚴重破壞他的腦袋,記憶也跟著模糊了起來。波拿爾向艾比詢問,才確定原來用完餐後還有趟悠閒的綠湖之旅。

  莎琳娜陷入了沉思。漸漸回暖的室溫、外頭傳來的熱鬧聲與她面無血色的臉頰成了強烈對比。若現在有不認識的人突然見到她的臉,恐怕會邊發抖邊逃跑,途中還不斷大喊:哇啊啊啊!吸血鬼出現啦!

  她非常在意眼前的女孩子。對於一個半夜突然出現在郊區酒館、打扮得既不像冒險者又不像商人,隻身在外遊走的女孩子來說,艾比的身上確實瀰漫著不尋常的氣息。那股氣息是什麼呢?在她為此困擾的數個小時的休息後,從她們倆可以展開她很久沒法進行的討論內(女巫師的護衛劍士似乎不太能夠承受這種對話),她發現了艾比身上具有某種特質。艾比可能是個單純又活潑的修行巫師。不然,至少也是個理解瑪那的用功女孩。

  想到這裡,莎琳娜忍不住對艾比露出親切的微笑,這個笑容也令艾比感到十分開心。

  「哇啊──莎琳娜小姐的笑容,好漂亮。」

  「我想知道妳是近視還是發燒……啊啊!拜託,別那樣笑著看我……莎、莎琳娜!」

  「呵呵。怎麼啦?這樣還不夠的話,我也可以吻你啊。」

  「不要!妳、妳、妳不要亂來啊!」

  「嘿。其實波拿爾很想被莎琳娜小姐親吻吧。畢竟莎琳娜小姐是個美人……」

  「不可能!」

  在艾比與莎琳娜交互攻擊下,護衛劍士‧波拿爾即使擁有優秀的使劍技巧也全然招架不住兩人的言語攻勢。就在莎琳娜嘻嘻笑著、揚言要吻他的臉頰時,活力十足的酒館服務生適時趕到了。服務生恐怕也沒想到,他竟然在千鈞一髮之際拯救了一位臉色發白、死命掙扎的少年。

  此時,兩位看上去應該是商團護衛的男子推開了酒館的門,大概是來吃點早餐的。當他們看見角落的一張桌子上竟然放了足有十五道料理的豪華餐點時,個個張大嘴巴直流口水。一位厚臉皮的壯漢正打算上前,旋即被莎琳娜以眼神制止。那個男人顫抖地吐出低沉的道歉。恐怕他當時感受到的是近乎死亡的威脅吧。

  面對有如小山般的食物,波拿爾頓時感到一陣慌亂。在服務生上菜時就開始抓起烤雞啃的艾比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而莎琳娜似乎只要有白葡萄酒就夠了。與前一晚不同的是,今天她的白葡萄酒才過幾分鐘就只剩下一半了。波拿爾決定先不管那麼多,還是先好好對付香噴噴的火腿玉米湯飯吧!

  「喔,這個湯飯很不錯。火腿切得很大一片,量也不少,湯也濃得夠味。呼,呼。好燙啊。」

  艾比看著對火腿玉米湯飯讚賞有加的波拿爾,不知為何也想來一碗,乾脆大叫著向服務生加點。波拿爾這才想到,這張桌上的食物幾乎都不是他點的。她們真的有餓到這種地步嗎?不,即使真的三天沒吃東西好了,又要怎麼吃光它們?這個天真的問題使他被莎琳娜用鼻子笑了好一會兒。

  在白葡萄酒的滋潤下,莎琳娜心情好到連用鼻子笑都可以笑個三分鐘。莎琳娜一邊整理黑髮一邊笑著說:

  「傻瓜。這些可以吃兩天吧。待會看完綠湖就直接出發了。我們不是要走山路?你以為山上會有酒館嗎?」

  「沒有。可是妳說這些要吃兩天……三明治我還可以理解。但是熱食都會腐敗吧。」

  「呵呵。你果然是個只會用劍的傻瓜。你難道不知道有種魔法可以保存食物嗎?」

  「是這樣啊。嗯。呼,呼。這湯飯真的很好吃。不過,呼。」

  看到波拿爾吃得那麼勤快,艾比嘴角的口水都要滾下來了。艾比伸手抓起三顆地瓜球,一一將它們送進嘴巴。

  莎琳娜又用鼻子笑了笑。不過,波拿爾這時卻說出了一件殘酷的事實。

  「妳要怎麼用魔法?」

  「哈?笨蛋。我是巫師……」

  「妳平常睡醒後都做什麼?」

  「記憶咒文啊。」

  莎琳娜露出同情的眼神看著波拿爾。

  「那妳今天有辦法記憶嗎?」

  「……他媽的。沒有。」

  莎琳娜泰然自若地說完之後過沒多久──宛如自暴自棄的瘋子般,兩個人開始像艾比那樣毫無節制地吃起眼前的大餐。

  一邊嚼著地瓜球、一手用刀子插進牛排肉的艾比突然說道:

  「唔,嗯。瑪亞說,人類的食物加了調味料所以很難吃。可是艾比很喜歡吃。嗯。」

  嘴裡叼著半片冰糖南瓜,吃相誇張卻又充滿氣質的莎琳娜問道:

  「瑪亞是誰呢?聽起來像個博學多聞的學者,也像是精通魔法的巫師。」

  「嗯?哦。瑪亞啊。艾比的爸爸。爸爸會用魔法,可是他不是巫師。」

  「會用魔法的……普通人?」

  波拿爾對自己竟然能說出如此深奧的一句話感到很滿意。但是,莎琳娜與艾比覺得要向這個笨蛋說明實在太費工夫,不如專心對付數不盡的食物要來得實際。

  加上最後加點的那道火腿玉米湯飯一共十六道菜,是個不管怎麼看都很誇張的份量。這三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呢?哈特老闆、服務生與幾位客人紛紛打量著狼吞虎嚥的三人(其中一位倒是吃得很優雅),就連後面進來的客人們也被這一幕給吸引住。是呀,他們會是何方神聖呢?

  對於這種異常集中的目光,反應較為敏銳的波拿爾暗自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們不過是一位女巫師、一名護衛劍士、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女孩。而他們也不是饑餓的難民或正參加某種比賽的參賽者,只是單純因為巫師大人忘記她無法使用食物保存術,才面臨不吃完就會大大虧本的窘境。

  ……至於一口氣點了八道菜的艾比,則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參加大胃王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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