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日 星期一

【長篇】風的旅人:第一章「消失在雲端的旋律」#3




  十一月的北風從最北方的德欽橫向深谷吹起。由標高八千肘的銀白雪峰做為啟航點,滑過原芙蘭山脈一帶的梅安亞領地,接著將它的愛分成兩半,分別給予舊紫色山脈的兩個孩子──西方的紫色山脈、東方的朱德山脈。德欽的寒風每到十月就會帶來細雪,但是這大多被它自身吸收,剩下的白露則會飄散至梅安亞領地北方數千肘遠的丘陵地,在碧綠色的大地淨化下重新變回乾冷原始的北風。九月底就開始轉冷的北方天氣,現在更是絲毫沒有入春的暖意。

  德欽深谷鄰近的居民們習慣將刮得較大的北風稱為「冬騎」,全名為「帶來溫暖信息的冬騎士」。這位冬騎士大約每十五天會下一次山,帶來與溫暖二字八竿子打不著的強烈冷氣,相信它會帶來溫暖信息的人恐怕是零。不過,冬騎士每年大約會出現七到十名,當第六名冬騎士帶著可能會受到詛咒的冷氣來臨時,往後的冬騎士則都被視為將帶來暖春的祝禱者(那是因為最後一位冬騎的到來日期並不穩定,因而從前面開始算)。至於為什麼會有冬騎士這種浪漫的稱呼呢?這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居民們都生活在騎士國家內。畢竟比起過去在聖騎士時代的建國激情,隔了數代的記憶已經逐漸被世人淡忘;到了現在之所以仍使用騎士這個詞兒,有很大的原因是人們懶得去對用了兩百五十年的稱呼做改變……


  當然,冬騎不只席捲騎士精神多到滿出來的芙蘭平原以北,也對戰火的彼端──紫色山脈及其西方同時帶來了懲罰與恩惠。相較於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兩個交戰國,身為冬騎誕生的國家最真誠、可貴、可信任的盟友──羅亞,反而比較像是無辜受到冬騎迫害的國家。

  例如緊鄰拉安亞南方邊境的羅德頌林地。

  對冬騎來說,人類國家並沒有太大差別。從空中一眼望去,就是幾塊較大的城堡、都市,再來則是幾塊稍微小一些的領地、城鎮,要完全在人類國家裡找到自然美景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當它來到羅德頌林地時,著實大吃一驚。

  從冬騎的角度看來,朱德山脈的形狀就像稍微扭曲的下弦月。名喚朱德山脈的滿月彷彿給大片林地吃掉般,綠油油的盈缺美麗地鑲入山脈一方、接受南北兩側伸出的褐色手臂保護,而這片森林的背後則有無盡的大海做依靠。在這塊尚保持著原始風貌的領地上,人類的蹤跡巧妙地融入自然之中。除了一條南北向的主要幹道,以及設置於幹道中央的城鎮外,幾乎尋不著森林以外的東西。當然,附屬於該領地的七個村子也是因為沒有過度開發而能與森林相處融洽。

  想不到現在還有如此美麗的地方啊。感動不已的冬騎非常喜愛這個地方,但是卻無法停下腳步靜靜欣賞。

  肩負起先鋒騎士的任務,它必須繼續向南奔馳,不論是沉浸於東方的自然之美抑或對開發完善的西方感到錐心之痛,任何事物很快都將會成為過往雲煙。

  它將帶來一個寒冷的夜晚,為了下一個春季的到來。



    §



  巴拉格村是座落於羅德頌林地內的小村子,這裡是個連國家巡守隊都認為沒必要駐紮的地方(雖然主因仍是人手不足),國家官員除了每個月的定期巡視外幾乎不曾出現。在羅德頌領地附屬的七個村子裡,這個地方不論人力、資源抑或戰略性皆位居末席,對國家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村子;但是對當地居民及旅人們而言,卻是個不受外界干擾的寧靜之地。

  下了朱德山脈後只要走上大約半小時至一小時,就能抵達蘊釀著熱鬧與寧靜的巴拉格村。在這裡,村民們大多活動到晚間十點,村子裡的市集也在十點以前陸陸續續收攤。相較於其它五、六點就關門的商店,這裡對於背馳芙蘭朵的冒險者們來說是個非常親切的村子。

  波拿爾與莎琳娜大約在晚上十點左右才抵達巴拉格村。所幸村內唯一一家命名頗為詭異的旅館──地獄犬號角的房間還剩下一間,即使波拿爾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勉強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就倒向軟綿綿的床舖。本來就一張面無血色臉頰的莎琳娜,因為四天來的營養失衡加上今天幾乎在外頭耗掉一整天的時間,現在可說是連地獄犬看了都忍不住發出慘叫的模樣。

  最可憐的莫過於替莎琳娜辦理住房登記的旅館老闆泰依古了。

  由於實在累到不想說任何話,莎琳娜幾乎只用眼神與泰依古交談。請問兩位要投宿幾天?一天?那麼兩天?三天是嗎?好的,那麼就三天。請問需要晚餐嗎?這種時間大廚們已經休息了,只能弄些三明治……是,好的。待會兒會連同啤酒與白葡萄酒一塊拿上去。請您先回房歇歇吧。

  對可憐的泰依古來說,女客人沒有多餘的心思跟他殺價恐怕是唯一的幸運。通往二樓的階梯間不時傳來女客人的漫罵聲,她似乎連上樓的力氣都要用盡了。泰依古嘆了口氣,彎身取過剩下的半顆生菜與本來要丟棄的碎肉屑。

  回到那間僅剩的雙人房時,躺在床上的波拿爾正目光痴呆地望向天花板、低聲喃喃著,彷彿精神受到了嚴重打擊。莎琳娜無力地靠在牆壁上環視這個房間。兩張單人床平行放置於房間兩側,中間約八肘半的空間只有一張書桌、一盞油燈、一扇半開的格子窗、一塊方形廉價毛毯,放在書桌上的那盞油燈正散發出橘黃色稍微強烈的光亮。空著的床舖上方掛著某種東西,那是畫嗎?嗯,也許是泰依古小時候的塗鴉。不論大小與擺設皆不如她的意。算了,至少價錢確實有鄉下地方的感覺。莎琳娜想等吃完晚飯再好好睡上一覺,於是從背包中找出那本長寬足有一肘半的魔法書。一千四百頁的厚度忠實地呈現出它應有的重量,差點兒使她砸爛了腳。莎琳娜噗咚一聲坐到床上,此時波拿爾才發出小小的聲音抱怨道:

  「今天晚上也太冷了吧……明明白天熱的要死……」

  莎琳娜漫不經心地回答:

  「冬騎到了這裡的樣子。大概會持續到明天晚上。」

  「早知如此應該不要理那群混蛋才對……」

  波拿爾所說的是落日西沉後發生的事情。



    §



  從朱德山脈下來的兩人不幸碰上了「巴拉格的惡夢」山賊團,雖然幾乎不費工夫就趕跑了那幾個人,但從外地來的兩人壓根沒想到,巴拉格的惡夢竟然是個聚集了五十名山賊的賊寇組織。後來他們又遇上了不死心的山賊。明明只要十分鐘左右就能抵達村莊了,縱使莎琳娜百般不願,基於身為劍士的正義感與無法受辱的武者精神,波拿爾還是代表兩人接受這群山賊的二度挑戰,於是在村莊前改道彎入彷彿大海般無止盡的羅德頌林地。那種泛泛之輩,即使再多人也構不成任何威脅吧。波拿爾抱著必勝的決心跟隨剛才被打跑的山賊走著,莎琳娜則是在兩人身後不停碎碎念。也不知道究竟這些三腳貓的賊窟是在哪兒,太陽下山後的森林一片漆黑,滿天烏雲遮蔽住滿月的光輝,三個人僅靠一支火把就走了至少一個小時的路。然而比起在黑暗的森林中行走,更令他們懊惱的是天氣又變得更冷了。事實上他們確實被騙了,只不過意氣昂揚的波拿爾根本不知道已經上當,若不是莎琳娜威脅要讓帶路山賊的頭髮掉光光,他們恐怕會一直往北走到國境去。

  首道吶喊聲自巴拉格村東北四千五百肘處響起。驚覺計劃敗露、體毛也快要掉光的帶路山賊嚇得大聲呼喚,結果深入敵境的兩人馬上被重重包圍。持續跟蹤他們的山賊竟有十五人之譜。波拿爾被突然出現在附近的火光嚇得急忙拔出長劍,而莎琳娜則是早已暗自唸完咒語,對其中兩個火把處扔出帶有雷電的光球。慘叫聲幾乎被直徑六肘的光球吸收,光球炸裂之後的碎塊擊倒了總共三名男子,從他們嘴角冒出的白沫與痙攣的身體看來應該是還沒死。見到同伴倒下的山賊們爆出怒吼,舉起刀子就往莎琳娜所在之處狂奔。波拿爾見狀況不對,先將旁邊的火把搶過來後再敲昏那個帶他們不知走到哪去的傢伙,惡狠狠地在莎琳娜身邊擺出架式。此時莎琳娜正用虛弱的聲音唸著咒語。不行,果然來不及。山賊們從三個方向往這邊突進,雖然有的人一手拿著火把,也有一半的人是裝備雙武器或拿著刀子與盾牌。有可能瞬間擊退他們嗎?不管怎麼想都不大可能。波拿爾瞄了眼彷彿隨時會昏過去的莎琳娜,對只是拿著一把長劍的自己感到焦慮。要到了,再五步。好吧,既然是這種狀況,只能盡力而為了。波拿爾朝其中一方的山賊們扔出火把,旋即轉身對另一邊的山賊擲出長劍,在兩側山賊正欲躲避的時候飛身撲向第三群山賊,成功壓倒了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目標。這樣應該稍微拖延了幾秒鐘吧,但是又如何呢?波拿爾驚險地滾動身體,一把柴刀就落在他上一秒趴著的地方,也就是另一名山賊的肩膀上。受傷的山賊迸出悲慘的叫聲。這時候莎琳娜朝她所在之處撒下粉末,柔淡的聲音輕輕地傳來:「凍土現象。」

  隨著脫口而出的啟動詞語,瑪那忠實地依循施術者的意念重新分佈。以莎琳娜腳下為圓心,半徑二十肘的地面在瞬間凍成閃閃發亮的銀白色,以冰冷的氣息迎接突然跌落倒地的山賊們。波拿爾見本欲取他性命的三人都倒在地上,動作靈敏地滾過去(其實比較像滑過去),抽起插在受傷男子肩膀上的柴刀,但是他不會使用這種武器,胡亂就往另一個正努力想爬起來的傢伙的小腿刺下;山賊們還無法順利地站起來,但是莎琳娜的魔法引發的混亂並不如預期。莎琳娜苦惱著該如何是好。數個敵人分散包圍的狀況下,使用中午記憶的那個魔法實在太浪費了。嗯,如果將那個魔法視為必殺技的話,那麼現在應該還不到時間才對。這群臭死人的傢伙會只有這些人嗎?至少這裡頭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都是同樣沒有統御氣息的一群笨傢伙。

  波拿爾在這段時間內靠一把柴刀與堅硬的拳頭擺平了四個努力想爬起身子的山賊,剩下兩方向總共八個人大多已經站了起來,但是莎琳娜的冷笑令他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初步配合得很好,但也只消耗掉一半的目標。而現在距離莎琳娜前方不到十肘的距離,幾個雙腿忍不住顫抖的傢伙正猶豫著是否該衝上前去。媽的!狀況好像更糟了。要是有長劍在手,即使五個沒底子的傢伙一起上應該還對付得了;現在不只長劍落在對方手中,不管是誰敢輕易奔跑,肯定摔個四腳朝天。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僵持不下之時,莎琳娜一臉放棄的表情對山賊們說道:

  「喂,我要投降了。你們覺得如何?」

  山賊們與波拿爾同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那群山賊彼此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也不管在一旁氣得暴跳如雷又自己摔倒的波拿爾,一名像是代表的矮山賊挺起身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妳、妳是巫師,是不是要玩什麼花樣!我、我、我先告訴妳,如、如果敢亂來,我、我們會扒光、扒光妳的衣服,然、然後再……」

  「要扒光還是要當女王服侍都隨便你們。不過我有個條件喔。」

  聽到女子用著微微發顫的語氣應道,山賊們可是個個暗爽在心頭。至於好不容易爬起身子的波拿爾,則是以充滿憤怒的眼神瞪著矮山賊。矮山賊正搓著手,笑嘻嘻地說:

  「妳說、妳說。呃嘿嘿……」

  「讓我的同伴走吧。至少讓他離開這裡二十肘遠。你知道的,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小孩子……」

  「莎琳娜!」

  「呃嘿嘿。那當、當然沒問題。」

  莎琳娜與矮山賊同時瞪了波拿爾一眼。她在說什麼呀?她要一個人對付這群醜陋的傢伙嗎?可惡!那種眼神不就代表她可以搞定嗎!為什麼每次總要靠她來救我們。真是他媽的!

  「……我知道了。」

  波拿爾無力地垂下頭。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一道目光在注視著他,因此即使狠得咬緊牙齒,也只能默默走出莎琳娜與山賊們的身邊。矮山賊的猥褻笑聲不時從背後傳來。呃嘿嘿、呃嘿嘿嘿。然而波拿爾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出結冰帶,躲入樹叢中。

  「嘿嘿、呃嘿嘿,其、其實仔細一看,妳的臉蛋也不錯嘛。還有、還有這個身、身材啊……」

  他是怎麼看穿袍子底下的身材呢?對於這傢伙好到莫名其妙的眼力,莎琳娜打從心底感到佩服。山賊們發出詭異的笑聲,小心地接近那位嚇得臉色發白(只有他們這麼認為)的女子。山賊們很快就包圍住可憐的獵物,彼此間的距離幾乎不到一肘了。莎琳娜勉強地舉起手,對鼻子不斷吐出熱氣的山賊們嬌滴滴地說道:

  「幾位大哥,要不要我先脫掉這身礙事的袍子呀?」

  「好!好!當然好!」

  莎琳娜露出冷淡的微笑,讓山賊們更加為之著迷了。

  「防護魔力屏障。」

  莎琳娜朝胸口輕輕一指,緊盯著纖細手指的山賊們也跟著吆喝,他們似乎完全不在意這名女子所說的話。看到莎琳娜全身被紫色的淡光包裹住,山賊們非但沒有起疑,反而更因這種夢幻般(也許他們認為這樣很誘人)的刺激更加興奮。莎琳娜笑著吐了個舌頭,這一次可說是徹底解放身邊這群男人的意識了。看到樂不可支的山賊們,莎琳娜滿意地對矮山賊笑著唸出魔法啟動詞語:

  「冰爆術。」

  山賊們的淫笑瞬間崩潰。

  半徑二十肘長的小冰原急速朝中央消散。同樣以施術者的女子為圓心,於半徑五肘內的瑪那波動異常增加,轉眼間即突破了臨界點,帶著寒氣與冰屑的瑪那遭到強力壓縮後崩潰,產生劇烈爆炸。在短短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山賊們的身體或四肢不規則地凍結,而後發生的爆炸則炸飛了所有人──除了已經施放防護魔力屏障的女子。凍結的傷口遭到爆破震碎或震開,高速飛去的山賊沒有一人的身體完好無缺。遭到魔法無情吹飛的傢伙們大多昏了過去,少數人則與原先負傷在地的同伴一起發出哀嚎。

  波拿爾憤怒地跑了回來。他想對一臉殺意正濃的莎琳娜說些什麼,卻又擔心她會在憤怒之餘順便連他也一起吹飛,只好安靜地站在她身邊。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畢竟就是因為波拿爾自己堅持要接受山賊們的挑戰,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看著臉色發白的波拿爾,莎琳娜意外地噗嗤笑出聲來。

  「傻瓜。快去找你的長劍。事情解決了就快點趕到巴拉格村。」

  莎琳娜說完後又開始碎碎念,不過巫師的碎碎念好處是旁人根本聽不懂(有很大的原因在於他們不使用現在的語言),因而也不會特別在意。摸不清楚狀況的波拿爾呆愣地點點頭,然後走向那群或昏死或呻吟的山賊。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由於精神都集中於施法的莎琳娜身上,遠方細微的嘈雜聲完全沒人發現。直到距離不足百肘時,突然於黑暗中亮起的火把才吸引兩人的目光。其中一名也看到十多枚火光的山賊慘笑著叫道:

  「哈哈……戴、戴爾老大就要到了……哈哈……妳、妳這臭婊子就要……」

  砰!一記撞擊聲在左手被炸飛而痛苦不堪的山賊臉上爆開,完全中斷了接下來的話。波拿爾驚訝地看了看他的雙手。奇怪,它們都好好的啊?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發覺那是莎琳娜不知何時拿起的魔法書,而它準確無誤地被扔到說話者的臉上。

  拿回長劍的波拿爾迅速趕到莎琳娜身邊,現在他們眼前再次面臨被包圍的窘境。這次似乎不止十幾個人,說不定數量突破三十個了。十多個火把跨越了倒在地上的同伴,迅速地包圍住他們。在橘紅色火光映照下,有憤怒的山賊、也有心驚膽顫的膽小鬼,他們大部分的人都很慶幸自己不是被編入先鋒隊,否則現在很可能已經斷手斷腳躺在地上了。山賊當中有個無論塊頭、裝備、氣勢都遠勝於其他傢伙的人站了出來。他是叫戴爾的王八蛋嗎?莎琳娜覺得自己要是再去想任何事,可能會累到暈過去。那個可能是叫戴爾的老大一臉賊樣地冷笑,他正要開口時,莎琳娜發出低鳴的警告:

  「我很不舒服。看到你們這種人,我很不舒服啊。唉,嗯。剩一個魔法可以用,嘖。好了,你們自己決定要不要逃跑。」

  或許是叫戴爾的老大誇張地笑了笑,不甘示弱地對目標之一的女子說:

  「妳這娘們,真會嚇唬人啊!只能用一個魔法?老子曾經跟三個魔導士單挑過,像妳這種只會玩騙人把戲的蠢貨根本贏不了道道地地的山賊!」

  莎琳娜聳聳肩說:

  「好吧,那只能試試看囉。反正那傢伙許可了。嗯……黑暗的徬徨呀,引領律法的迷途者進入扭曲的時間吧。群體召喚術。」

  女子無奈的聲音遲緩地消失於黑暗之中,緊接著是數十個光球浮現於山賊與巫師之間。那些發出柔和白光的小球體大約有十公分長,但是數量卻在慢慢增加當中。看著這一幕慢慢發生的山賊與波拿爾都緊張地等待著。應該是叫戴爾的老大與波拿爾幾乎在想同樣的問題。那些是元素箭嗎?跟過去看過的不大一樣。白色的應該是光元素吧。它們會照著巫師的意念射出嗎?要不要下令先派幾個不怕死的傢伙衝過去?

  疑似名喚戴爾的老大苦思著是否該派人測試。波拿爾則是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鼻頭前的光球,它幾乎貼到他的鼻頭上了。

  光芒漸漸消失了。在白色光芒緩緩朝中央消退時,光球中央的某種物體精神抖擻地伸展四肢,小小的右手抓住的長槍也隨之舞動。約莫三十個光球消失後,飄浮在兩群人之間受召喚的物體──是一種被稱為墮落妖精的種族。

  在場的男子們個個被這幕光景嚇傻了。三十隻身長不足十公分,努力地將白色翅膀打出啪答啪答聲響的墮落妖精們,則是以身體發出淡淡的光亮宣示著她們的存在。除了停在波拿爾臉前的妖精,其他妖精的樣子都十分相似。瘦弱到彷彿一捏就爛的身軀、粉紅色盤起或垂落的頭髮、帶有敵意的寧靜臉龐、兩枚白色翅膀。妖精們穿著的白色衣服看起來相當精緻,就好像專門為她們這個種族設計的,如果放大到人類的大小,肯定價值不斐。

  波拿爾眼前的妖精則是……該怎麼說呢?雖然她只有粉紅色衣服是與同伴們有所差別,但是卻有著令波拿爾渾身無力的慵懶感。這隻小妖精與波拿爾四目相交好一陣子,才又啪答啪答地飛到莎琳娜的耳朵旁邊。小妖精高舉著長槍,放聲大喊(站最前面的山賊也只聽到一點點)著人們聽不懂的話。值得注意的是,小妖精的捲舌音倒是意外地好聽。

  三十隻墮落妖精的光芒轉變為帶有敵意的朱紅色。

  山賊陷入一陣慌亂。看著猶豫不決的山賊,帶頭的小妖精突然氣勢淘淘地以人類語發出警告:

  「裡頭的人類聽,芙塔隊伍的巡邏是這裡!妖精箭頭我們!」

  看到山賊們一個個不明所以、紋風不動的模樣,莎琳娜決定幫她修正這兩句聽起來很沒魄力的威脅。莎琳娜不耐煩地做出雙手插腰的姿勢,對山賊們大喊:

  「那些王八蛋給我聽著,這裡是芙塔森林巡守隊!我們是受到芙蘭朵庇佑的高貴種族!」

  小妖精看了莎琳娜一眼,繼續說道:

  「鐵丟棄!光之槍的丟出準備,妄想開始是無法!」

  「把手中的武器通通扔了!誰膽敢再向前踏進一步,三十枚光之槍將會刺穿你們的心臟,一個也不漏!」

  「丟棄!」

  「媽的,還不扔掉!」

  山賊們乖乖地丟了武器。雖說這位巫師的翻譯實在很奇怪,但山賊們早已在群體召喚術的影響下產生動搖。如今又出現他們不曾見過的美麗種族,而這個種族甚至對自己產生敵意……山賊們判定現在應該乖乖聽話才對。而那位大概就是叫戴爾的老大根本連話都沒講,就跟著扔武器了。

  在小妖精與女巫師的聯手脅迫下,那群山賊只得摸摸鼻子集中在一塊,像個受罰的孩子般安分地坐著等候處罰。有些膽子小的山賊一度因為墮落妖精寧靜中帶有敵視的目光而雙腿發軟,那些可憐的傢伙則是大大地影響到群體的危機意識。以戴爾老大(既然他站最前面,應該可以確定了吧)為基準,解除武裝的山賊們在他背後坐成五列。

  莎琳娜向前跨出一步,雙手依然插著腰說:

  「要生還是要死?」

  戴爾老大憤怒地瞪著她,但是他注意到幾乎所有的墮落妖精都將手中的長槍對準他,又顯得洩氣地說道:

  「……求求您饒了我們吧。」

  「很好。那麼現在我要你們做兩件事。」

  「是的。請說。」

  「第一件事,給我安分點。我會在這個地方待一段時間,你們敢亂來,我會順便消滅你們。」

  戴爾老大的神情顯露出恐懼,顧不得冷汗直流,他連忙應道:

  「是!是!我們不會再亂來的!」

  「第二件事,打昏你們自己吧。一分鐘後誰還清醒的試試看。」

  山賊們同時發出悲慘的叫聲。當他們看見莎琳娜冷冷地瞪著自己的時候,一個個也顧不得過往的情誼,抬手就是給自己一記重拳。為什麼這麼說呢?那是因為憑他們自己根本打不昏自己啊!戴爾老大哭笑不得地看著爭先恐後毆打自己的部下們,然而他的身後是數十道充滿敵意的視線,這使他不得不趕緊想個辦法。戴爾老大發揮他那微不足道的統御力,終於在時限內說服部下們。那些鼻青臉腫的山賊都維持同樣的坐姿,讓戴爾老大親自握著劍柄敲昏他們。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波拿爾不知為何對戴爾老大心生憐憫,而莎琳娜只是冷冷地用鼻子笑著。墮落妖精們由於對人類行為沒多大興趣,因而只是在一旁靜靜觀看。無奈地嘆了口氣的戴爾老大走近莎琳娜,周圍的紅光迅速地飛到兩人之間。

  「時間差不多啦。那些蠢傢伙都昏過去了,拿老子一條命就可以了吧。」

  莎琳娜不悅地搖搖頭說道:

  「蠢貨。如果我的目的是宰了你們,早就在召喚後就會發動攻擊。喂,你是這裡的賊頭?」

  「是啊。」

  「待會我會把你弄昏,以後不要在我眼前出現了。」

  「……妳這樣對一個山賊說,不覺得哪裡奇怪嗎?」

  「哈?你叫戴爾是吧。我不覺得你是那種不知所謂的蠢賊啊。好吧,是有點蠢。至少你懂得保護那些蠢蛋。」

  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山賊苦笑著說:

  「……我該說謝謝嗎?」

  「少噁心了。好了,轉過去。清醒以後不準對巴拉格村動手,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們死得很難看。」

  戴爾老大緩緩地轉身。此時波拿爾握著長劍來到這位高大山賊的背後。砰!頓重的劍柄迅速朝目標脆弱的後頸襲去,戴爾老大的身體隨之摔落地面。

  確定解決了這群麻煩後,墮落妖精們的光芒才和緩成美麗的白色。累到不想動的莎琳娜指名要波拿爾背著她(當然也只有他能做這件事)回去。波拿爾焦急地揮動雙手,說:

  「不要啦!莎琳娜。我可以幫妳拿背包或是……」

  結果他還來不及說完,莎琳娜就已經跳上他的背了。波拿爾突然感到一陣冰冷,同時他也想到在短時間內連續施法的巫師是非常疲憊的,因此也沒多說什麼。只不過,加上莎琳娜的背包……他有一種可能自己會先暈倒的預感。

  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小妖精啪答啪答地朝他們飛來。波拿爾對此不以為意,他想對方大概是要找召喚出她們的巫師吧。不過為什麼她會一直盯著我瞧?就像莎琳娜剛使用群體召喚術時一樣,波拿爾與這位小妖精又沉默地四目相交。好一陣子後,小妖精才啪答啪答地飛到莎琳娜面前,用兩人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一段話,接著又飛回墮落妖精之中。莎琳娜向墮落妖精們答謝並送走了她們,然後就讓波拿爾背著走進黑暗的森林了。他們突然懊惱起剛才為何不多留一支火把。這番抱怨在稍後就停止了。滿天烏雲露出了小小一塊空隙,從那不算大的夾縫中,夜晚的月光優雅地傾瀉而下。

  後來他們還是迷路了。若不是有個路過的好心樵夫替他們帶路,今晚恐怕得在寒冷的北風懷抱下露宿森林……



    §



  叩、叩、叩。

  規律的敲門聲響起。泰依古大概猜知這兩位已經累到連門都無法開,於是擅自轉開門把。好心的老闆將托盤放到書桌上,隨便叮嚀幾句注意事項後就走掉了。他剛才說了什麼呢?波拿爾由於過度疲累而沒聽清楚,莎琳娜則是忙著撥弄頭髮好看清楚魔法書,總之旅館老闆會說的也就是那些事情吧。不準弄壞這個!不準弄髒那個!晚上要安靜點!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呢?

  波拿爾一邊忍受著酸痛不已的身體,走近書桌看了餐盤一眼。一看到這家旅館供應的啤酒,波拿爾失望地搖搖頭。

  「真懷念迦納的黑麥啤酒。」

  不過至少三明治還吃得出老闆的誠意。波拿爾乾脆就跳坐到書桌上,一邊咬著夾了生菜、碎雞肉與醬汁的三明治,從旅館二樓的窗戶眺望夜晚的村子。夜風吹得他不太舒服,但要是關上窗子,他會覺得失去了真實感,只好折衷讓它維持半開的模樣。波拿爾睜著疲憊的眼睛看了看下頭走動的幾個人,小小聲地說道:

  「妳又變輕了,莎琳娜。」

  過了一陣子,莎琳娜才像是想起般應道:

  「嗯。女人變瘦是好事啊。」

  「不全然是這樣。妳的體重已經低於正常人的標準,再瘦下去會有問題。」

  莎琳娜用鼻子笑了笑。

  「只要我想,要變胖實在太簡單了。」

  要變胖實在太簡單了──波拿爾反覆思索這些話。口中的生菜帶來淡淡的香味,但這種食物要果腹還是得靠外頭的麵包吧。嗯,莎琳娜說的也沒錯,她是個魔法等級四的巫師,單就魔法能力來說已經算是大師級了。只要她想,別說是增胖,要把別人身上的肥肉變不見也沒問題。至少就波拿爾的觀點來看,莎琳娜甚至可以讓一個人持續放屁、打哈欠,這種違反生理常規的魔法對她來說似乎沒那麼困難吧。話雖如此,他多少也知道莎琳娜為何不這麼做。

  波拿爾用餐盤上的手巾輕輕包住一個三明治,準確無誤地扔到莎琳娜的肚子上。看到袍子上頭突然出現了食物,女巫師的眉頭微微皺起。

  「吃掉吧。雖然啤酒很難喝,吃的倒是不錯。嗯。」

  莎琳娜沒有說什麼,只是動作緩慢地拿起三明治、放入口中。

  吃了這種東西可以獲得體力嗎?答案是肯定的,卻又神經質地使人極力想否認。莎琳娜瞄了一眼波拿爾的側面,又低下頭去默默地嚼著那團越來越不像食物的三明治。

  巴拉格是個寧靜卻又充滿活力的村子。

  從地獄犬號角二樓的窗戶,可以看到村子主要的橫向道路,以及兩條延伸到住宅區裡頭的小路。雖然已經是超過晚上十點的休息時間,大道上仍有兩家攤販在苦苦等待著客人。不知是否是因為棉襪與草鞋實在太難賣的關係,路上的行人慢慢地從很少變成非常稀少,卻沒一人光顧這兩家攤販。等到將近十點半仍沒有客人上門的攤販們彼此交換了同情的眼神,紛紛收拾回家了。稍早的活力很快就轉換成屬於夜晚的寧靜,大道上只剩下幾個正要回家的村人,以及……三名看起來像是祭司的人。雖然那三個人都穿著一件寬鬆的袍子,上頭確實印有某個神的聖紋。波拿爾碰巧與其中一名祭司目光交會,才發現原來對方是位女祭司。女祭司笑著向他揮揮手,轉身過去與她的同伴講了幾句,然後踩著輕快的步伐來到旅館下方。女祭司抬起頭來對二樓的波拿爾說:

  「歌頌您心中的小小火焰。我是梅塔。」

  波拿爾對突然向他搭話的女祭司感到不知所措,於是急忙對下頭喊道:

  「妳好,梅塔祭司。請問妳找我有事嗎?」

  名叫梅塔的女祭司輕輕地搖著頭,反問:

  「不。我才要問您。您是否需要幫助呢?」

  女祭司這番話令波拿爾陷入一陣慌亂。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明明是頭一次見面,卻問我是否需要幫助,祭司有這麼熱心嗎?

  也許是因為長期跟著莎琳娜的關係,波拿爾眼中的祭司通常沒有給巫師與巫師的隨從好臉色看,因而使他不禁認為祭司都是壞心眼的傢伙。波拿爾不知為何對方會這麼問,只好再反過來問她。

  「那個,妳怎麼知道誰需要幫助?對不起,因為我是第一次到這個村子,不太清楚……」

  「哦呀?原來是第一次呀,那麼請您稍待一會兒。」

  女祭司如是說著,然後要波拿爾稍微離開窗戶至少一肘的距離,不明所以的波拿爾也就照辦了。將托盤放到他的床上後,他看到莎琳娜正專心地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翻閱魔法書,於是再走近書桌。就在他等到想探頭觀看時,窗戶前突然出現某隻影子。砰啪!波拿爾嚇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瞬間只有長劍不在身邊這個念頭。然而定晴一瞧,原來抓住窗戶木板的那樣東西是個女祭司。

  波拿爾看著女祭司愣住了。女祭司一面發出可笑的呻吟並要他幫她一把時,他才慌慌張張地起身抓住女祭司的手。他很確定自己沒有施太多力,可是女祭司的身體卻直接越過桌子,朝他這兒飛來。砰啪!就這樣……抱著女祭司的波拿爾再度摔了一跤。泰依古老闆氣沖沖地跑了上來,樓梯發出的哀鳴就連房內也聽得一清二楚。努力想起身卻力不從心的波拿爾一下看向房門、一下看向專心閱讀著的莎琳娜,最後則是目睹一臉不悅的泰依古粗暴地推開門。

  趴在波拿爾懷中的女祭司露出茶褐色的波浪髮,頭髮罩住的臉頰因為化妝而顯得相當豔麗──女祭司梅塔笑吟吟地張開塗有橘色唇蜜的嘴唇,對泰依古說道:

  「啊呀。老闆,這位少年正想要『布施』呀。您有什麼事嗎?」

  本來正處於氣頭上的泰依古看到這位女祭司後,不知為何眼神突然轉為憎惡。但是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瞪了一眼波拿爾,就默默地轉身關起門。泰依古下樓時發出厭惡的怒罵。女祭司依然趴在波拿爾身上呵呵笑著,完全狀況外的波拿爾則是一臉驚恐地望著女祭司。

  「好啦,咱們來談談您的布施吧?」

  「布、布施?」

  「啊呀。我忘了您是第一次到這裡。從西邊來的吧?」

  波拿爾惶恐地點點頭,他的腦子一片混亂。為什麼祭司可以從一樓跳到二樓?為什麼旅館老闆看到祭司就不發一語走掉了?為什麼她現在還要壓在我身上?女祭司笑吟吟的神情使他感到些許的不安,好像莎琳娜在對自己笑著似地……

  「您只要知道我是希爾黛拉宮的修行祭司就可以了。因為本殿需要資金,這個時期我與姐妹們會在這附近募款。好了,其它事情待會兒再說。您打算捐多少呀?」

  「等、等等,我沒說過要捐錢……」

  「別這樣嘛。只要五十枚銀幣,就可以享受到您至今仍無法體驗的愉悅哦。呵呵呵……」

  這般說著的女祭司在波拿爾懷中微微扭動著,隱藏在聖袍底下的身體無節制地在他的身上磨擦,弄得這位年輕的護衛劍士不知該如何是好。

  「妳在說什麼啊……啊,喂!妳的手!」

  波拿爾急忙抓住梅塔的手,因為她的手正順著他的身體側面不斷往下游移。被捏痛的梅塔露出怨懟的眼神,波拿爾只好轉而看向至今毫無動靜的莎琳娜。隨著波拿爾的視線望去,梅塔厭惡地吐了口氣。從女祭司口中吐出的氣息帶有輕淡的香氣,與祭司這個職業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

  看到才剛吃進最後一口三明治的莎琳娜,梅塔的左手肘不客氣地壓在波拿爾的胸口上,同樣帶著香味的頭髮幾乎要將整隻左手掌遮蓋住。梅塔的聲音略顯不耐地說道:

  「什麼啊,原來有女人啦。唉,那邊的大姐,妳也想要布施嗎?本殿祭司也沒啥規定。反正女人價錢加倍、巫師再加倍。兩百枚銀幣一次,如何?」

  莎琳娜以訝異的眼神看著她:

  「妳們連女巫師都想染指呀?伊卡的娼祭。」

  「莎琳娜,妳怎麼這樣說祭司……」

  梅塔對女巫師的輕聲漫罵做出無所謂的表情,朝被她壓住的少年吐了個舌頭,就轉過頭說道:「有什麼辦法?都餵不飽肚子了還是得以希爾黛拉宮的名義行善,不多要點布施很不划算的。」

  莎琳娜用鼻子笑了聲,說:

  「先起來吧。拿把椅子坐著,否則就給我滾出去。」

  不受歡迎的女祭司索然無味地點點頭,然後故作嬌柔地起身,口中喃喃道:「客人為上。」

  這時才從混亂當中嗅出恐懼氣味的波拿爾連滾帶爬地衝到莎琳娜的床邊,顧不得莎琳娜的瞪視就跳了上去(就像抱著受到驚嚇的心情奔回母親身邊的小孩子一樣)。他當然知道祭司與巫師總是互看不順眼,但那又是什麼原因呢?在混亂的腦袋中要思考這種複雜的關係不是件輕鬆的事情,波拿爾決定先靜靜看著接下來的發展。

  此時,女祭司梅塔已經將書桌附帶的粗劣木椅轉過來坐。波浪般的褐髮從椅背兩側滾落,遮住了盤在椅背上的雙臂,而手臂上面的那張臉則充滿挑釁的味道。梅塔用著與莎琳娜相似的緩慢語調細聲道:

  「歌頌您心中的小小火焰。巫師大人。」

  「少耍嘴皮子了。妳就是伊卡的祭司吧。」

  相較之下,儘管莎琳娜的口吻沒有多少改變,卻也比這位祭司還要有主人的威嚴。

  「哦呀?沒錯。梅塔侍奉的是掌管美酒與淫慾的女神。偉大的巫師大人有何吩咐?」

  「先談價錢吧。我認為兩百枚銀幣太誇張了,五十枚如何?」

  「一百七十五枚。我們這些伊卡的寶石不止會服侍男人,女人可也是駕輕就熟呀。」

  「七十枚。那種無貞潔的身體也配稱做伊卡的寶石,看來希爾黛拉宮也墮落了啊。」

  「一百五十枚。從來就沒有墮落這回事。我們不過是秉持著伊卡的信念。」

  莎琳娜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對那位咯咯笑著著女祭司說道:

  「九十枚。待會要麻煩的不是妳的技巧,那個價錢還嫌多。」

  「一百二十枚。梅塔以伊卡的寶石之名發誓,肯定弄得妳服服貼貼的。」

  「別說些倒胃口的話。最大讓步。一百枚。」

  「成交。妳要過來還是等我過去?」

  「保持權杖的沉著等一會兒。」

  待在床邊看莎琳娜向伊卡女祭司討價還價的過程,波拿爾覺得以後應該都讓她去付帳才對。按照莎琳娜的指示拿給女祭司三枚銀克索(一銀克索等於三十銀幣)與十枚銀幣後,在樂得頻送秋波的女祭司調侃下,波拿爾急忙回到莎琳娜身邊。這時梅塔忽然對他說:

  「熄掉燈吧,小弟。還有,不要讓其他祭司看到你的臉。要是燈亮著,代表事情毫無進展;亮超過五分鐘,底下的姐妹就會突擊這間破旅館。」

  波拿爾驚訝地望著梅塔。在莎琳娜允許下,他才小心翼翼地半蹲著繞過梅塔的身子,在香水的嘲弄下弄熄油燈。

  從厚重的雲層中射下了一小片光芒,慘淡的月光經由窗口打在梅塔的身上。看到梅塔露出嬌媚的笑容,波拿爾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莎琳娜將魔法書闔上後放到一旁,起身坐在床邊,梅塔因此能看清楚她的臉。梅塔不懷好意地笑著。

  「黑暗會同時帶來好運與不幸。巫師大人。」

  對於梅塔的挑釁,莎琳娜只是無可奈何地嘆道:

  「如果妳做出違反教義的事,不止希爾黛拉宮,伊卡的名也會因此蒙羞的。」

  「知道啦。喂,那個傢伙還在耶。您喜歡被偷窺嗎?」

  莎琳娜聳了聳肩,撥著烏黑的頭髮說道:

  「伊卡的寶石,妳在這裡待多久了?」

  梅塔噘起嘴說:

  「三天吧。今天是第三天,一個村子只待三個晚上。」

  「嗯。有人說要在陌生的環境打聽消息就得問冒險者或祭司……我能從妳那裡問到什麼?」

  「哦呀?等等,您在說什麼?」

  「問消息啊,笨蛋祭司。不然妳以為我幹嘛付錢?」

  「呃……」

  梅塔用食指搔了搔臉,失望地問道:

  「不是要布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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