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諾娃懶洋洋地躺在鋪了張涼毯的甲板上,一面曬著穿透樸素遮陽傘下來的陽光,一面計算阿拉巴馬號這三天來的航駛距離。
以三十節龜速航行至今,最多不過兩千餘海里。倘若這一路上暢行無阻,也得耗費七天才能到達目的地。這意味著她還得被囚禁在這艘僅有兩百人的驅逐艦上整整四天,而這將使她這位前途備受期許的新進海軍上校從此對航行產生陰影。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為了那兩百塊的加薪跳槽到海軍。在搖搖晃晃的船身上仔細衡量過利弊得失,伊凡諾娃開始懷念起大陸軍那多采多姿的生活了。思及每天都有事情可做的日子,她忍不住向躺在身旁的少校──儘管不是直系部屬──維多利亞抱怨起來。
奉上級之命,以考察身分登上阿拉巴馬號的維多利亞,在聽到令她不知該如何答覆的抱怨時,總會對貴為艦長的伊凡諾娃輕輕一笑,嘴唇揚起的弧度及看不出表情的深色太陽眼鏡是三天來她唯一的反應。
畢竟別說是聽對方抱怨,就連日光浴這回事她都無法提起半分興致,這裡的一切令她感到無趣。只不過情況正如對方所言──要在這小船待上數日實在無聊到不行──她才索性跟著上校到處跑。
所謂的到處跑,不外乎窄到令人窒息的餐廳,和這片沒有遮陽傘肯定被烤熟的甲板,除此之外就沒地方可去了。最初她還對個人寢室抱有一絲期盼,很快她就在搖晃與進水的夾攻下放棄將那兒視為短暫的歸宿。
還有四天。
這樣的日子,還得忍受四天才行。
躺在白黃相間的大遮陽傘下、喝著從冰涼到溫熱只需短短幾分鐘的果汁、適時給予抱怨中的上校模糊的回應、夜晚到來時隨便吃點東西就入睡……如此聽來十分悠閒的枯燥日子,還有四天。唉……如果能夠將回到寢室的部分從這趟考察之旅剔除在外,或許真能勉強算是放鬆心情的旅程吧。
只要能夠掌握洋流,這片紅色的大海就會變成沉默又美麗的朋友。
當然啦,前提是……
「噁……又起風了。」
伊凡諾娃嫌惡地說道。維多利亞的鼻子不像她那麼靈敏,因此每當聽見伊凡諾娃如此宣告,總有那麼點時間做好迎接海風的心理準備。
黏稠感乘著由船體側面襲來的陣風飛至,像群密集、狂暴的蝗蟲,緊密地貼附於曝曬在空氣中的肌膚,一層過後緊接著又一層,如此反覆直到海風稍微減弱之後才終於停止。
維多利亞以手指在無度數的眼鏡鏡片上輕輕一抹,才使數秒前陷入朦朧的視線恢復將近一半的清晰。當她以相同動作和力道抹去另一塊鏡片上的海風殘留物時,躺在她左側的伊凡諾娃已經接過部下遞呈的冰毛巾擦臉了。
若有意與紅海為伍,勢必得先習慣這玩意兒吧。
維多利亞透過邊緣仍殘留黏液的太陽眼鏡望向那半側被染成深色的食指,再次確認自己不是當海軍的料。同樣的想法也在伊凡諾娃腦袋中浮現。
「妳們啊,快點給少校一條毛巾。」
這女人語氣帶有揮之不去的厭惡感……因此維多利亞深信她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感想。
只要角度、位置不對,光是站在甲板或海岸邊,伴隨海風而來的某種東西甚至能直接置人於死地。即使要害保護得滴水不漏,沾上毒液的肌膚若不快點處理也會發生潰爛。對於如此不友善的紅海,究竟有哪樣生命會將所剩不多的包容奉獻給它們呢?
向惶恐地呈上冰毛巾的士官道謝後,維多利亞坐了起來、脫下沾染腐臭味的外套,接著擦起泳裝及外套無法顧及的部位。
墨綠色及土黃色黏液附著之處,不單只是瀰漫著無法透氣的沉悶感,就連皮膚也會產生一股被滲透的噁心感覺。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好呢……維多利亞趁擦著雙臂的同時興味索然地思考,然後做出了令她不甚滿意的結論。
侵蝕。
必須在毒性發揮的十分鐘內,將這些侵犯身體的髒東西給擦乾淨才行。如果是在陸地上還有充足的水可以沖個澡,然而在紅海正中央的船隻並無此餘裕。
維多利亞無言地擦拭手臂,那條從冰桶取出的毛巾已經沾滿了海風殘留物。過沒多久,一隊士兵趕到甲板,其中一支籤運較差的小隊負責既麻煩又不會加薪的工作:打掃甲板。另一隊抱著冰桶的士兵們則是往長官方向走來。
在三人一組的部屬們協助下,伊凡諾娃索性連泳裝都脫了,就坐在一張毛巾上,讓臉紅心跳的部屬們擦拭身體。相較之下,前來服侍維多利亞的士兵們就輕鬆多了。維多利亞不願讓別人碰觸她的身子,於是就讓士兵們在一旁待命,只有在她需要更換冰毛巾時才會麻煩到她們。
一番清理過後,伊凡諾娃重新穿上洗乾淨的泳衣,以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望著正伸展四肢的維多利亞。此時風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維多利亞少校。
唸起來實在很拗口,因此她總是在空開場合稱她為少校、私下叫維多利亞,心情好時則會以她根本沒用過的小名──薇來稱呼。但無論是哪個稱呼好像都沒差,沒有任何一種叫法能夠改變維多利亞的制式回應。
那嘴唇揚起的弧度也好,看不出表情的深色太陽眼鏡也好,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情感會是多麼美麗或醜陋的樣貌呢?伊凡諾娃十分好奇。除了那張面具底下的真實以外,她也對維多利亞的身體深感興趣。
她毫無根據地堅信──在那令人滿意至極的虛偽面具後方,勢必存在著海德勒法規下得以合法締結為終生伴侶的對象中,條件最好的一個女孩子。儘管這樣的直感過去曾讓她吃過不少虧。
她想知道這個人的一切,捨去裝飾性的外在之後、剩下來的內裡的一切。
……無論是工作上,或者是出自她的個人興趣。
「趴著,我幫妳補擦防曬油。」
隨手抓起防曬油的伊凡諾娃貼近屬於維多利亞的毛巾,兩個膝蓋直接在乾燥毛巾上壓出白色的皺折。維多利亞對她微笑,主動將她那條脫離了主人體溫的毛巾拉近、乖順地趴在兩張大毛巾上。
微暗的膚色在遮陽傘保護下分佈得勻稱又美麗,是很適合海軍的古銅色肌膚。
「妳乾脆加入海軍算了。」
對於這樣一句打開話題用的隨口之言,維多利亞呵呵地笑了。
打理如此完美的肌膚是件相當有成就感的事情。將掌心的防曬油塗抹在那夢寐以求的皮膚上、聆聽肌膚與肌膚發出的微弱聲響、埋首聞那片淡然的香氣……這些全部是使伊凡諾娃主動幫維多利亞擦防曬油的動機。真是不單純啊。她這般想著的同時亦不忘替自己找個正當的理由。
一手擠壓防曬油瓶子、一手揉上維多利亞右肩的伊凡諾娃若無其事地說道:
「聽說妳才入伍半年就深受參謀本部喜愛,一躍成為親衛軍的一員,對於長年在軍部努力的軍官們來說相當令人眼紅吧?」
聽見那些跟自己有關的軍部傳言之一,維多利亞將臉歪向一邊回答:
「說是實力也難以使人信服。所以,本部就替我安排一些名分上的任務。」
「嘿,這樣啊。可是護送代行者很無聊又沒什麼值得獎勵的任務,況且還得在海上度過半個月,真虧妳接得下手。」
維多利亞發出小小的笑聲。伊凡諾娃坐上她的大腿,開始做起額外的按摩服務。
「可是啊,雖然護送代行者沒什麼功勞可言,發掘代行者可就完全不一樣喔?既然妳欠缺的是名分,參謀本部還把妳派到我們這艘護送代行者的小船上,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稍微加重的力道讓維多利亞感到一陣悶痛,但是酸澀感很快就被舒適感取代。伊凡諾娃的技巧實在了得。
見維多利亞沒有反應,伊凡諾娃故意用著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口吻說道:
「對了,代行者的資料都歸參謀本部管吧?這樣的話就好辦多了。只要知道代行者在哪兒,名分也好、地位也好、權力也好,要什麼簡直可說是唾手可得嘛。」
這句帶有挑釁意味的話語,聽在維多利亞耳中實在不是滋味。然而伊凡諾娃說得也是事實。只要將發現代行者的功勞納為己有,回國後必然會受到英雄般的待遇。
畢竟流落在外的代行者只剩不到五十名,而她們都是這世界最珍貴的遺產。
維多利亞輕閉雙眼。
「參謀本部確實希望這功勞歸我……」
「聯合海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也是。」
──一改方才悠然的態度,伊凡諾娃聲音變得低沉且冷漠。
「參謀本部明知這是道無從妥協的問題,仍然把妳派到我們這裡來。是妳們瞧不起我們,還是妳瞧不起我呀?」
「我沒那個意思。只要將代行者……」
「我說過,無從妥協。參謀本部的越線行為早已不是話題,身為棋子的妳還有抗命的餘地。現在已經脫離聯合海軍的巡邏海域,會發生什麼事情很難說呢?啊啊,別擔心,我就是為此才等了整整三天。妳必須知道,聯合海軍並不像大陸軍那群縮頭烏龜那麼好欺負。」
「妳們好像有血海深仇似的……我對這種事不太清楚。可是我要告訴妳,我很強喔……」
趴在甲板上回話的維多利亞用嫌麻煩的口吻給了伊凡諾娃十分堅定的答覆。
看樣子……要想了解這個人的一切,似乎得等更遙遠的以後了。
伊凡諾娃輕柔地來回撫摸那由於防曬油顯得閃閃發亮的肌膚,惡作劇般滑動著的手掌逐漸往下游移,最後輕拍了那誘人的古銅色臀部。
沉寂數秒之後,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姊妹們,拿下。」
§
「參謀本部這麼做,不就害我又多了件需要報告的事情嗎!真是的,饒了我吧……」
某個人的抱怨隨著敞開的大門竄入,接著消失於微冷的辦公室中。那聲音夾雜著複雜的情緒,疑惑、嫌惡、激昂、感嘆,融合而成的是十分不討喜的音調。然而只要經常聽到這個人抱怨,久了也就能發覺隱藏其中的唯一情感。
那人推開她辦公室的門之後旋即面露難以置信的目光。短暫的恍惚過去,才迅速領著尾隨其後的參謀官快步入內。
每次從指揮部用完午餐、回到那理應凌亂不堪的辦公室時,總會被乾淨的房間嚇一跳。無論上午弄得多麼髒亂,即使以突擊步槍掃射那排滿兩側牆壁、滿是軍事機密的桃木書櫃,一個小時的用餐時間結束後,它們仍會以全新的姿態重現。這詭譎的復原力簡直可比擬靈異現象。儘管在如是環境待了好幾年,她始終無法習慣。
參謀官迅速就定位,緊接著向靠在沙發椅上閉目等候的長官──地球聯合軍統帥繼續午餐時間未完的報告:
「……主導權部分。瑪爾克森解放軍動向依然掌握在賽爾菲爾中將手中。」
雖然這部分一度由於轉進辦公室而中斷,那數十秒的空白似乎打從一開始便不存在,毫不影響她的報告。
「只不過,洛雅軍團出了些岔子……」
上將挑起一道眉毛,略顯不耐地反問:
「岔子?」
「是。波耳貝塔事件過後,貴為南征主力的第三解放軍按計劃南進,也確實削弱了自由聯盟本部戰力。然而,她們並未按計劃建立戰線、與後方部隊會合,反而於昨日直奔亞庫茲克。」
上將的臉整個沉了下來。比起以往至少可以維持一個小時的好心情,今天可是一下子就用光了。她輕挪左臂、令參謀官退下,接著將雙手盤於胸前,隨著斜落的長髮陷入寧靜無比的思考。
好一個亂子啊。
一旦計劃下得完美無暇,就是得防這百密一疏的突發狀況。
如果是由自己親自帶兵,脫序的戰況隨時可以引回軌道。但事件既然發生在海洋的另一端……隔著這麼片紅海,預感也將升華成令人不安的先兆。
上將無聲地嘆息,接著仰起頭問道:
「賽爾菲爾怎麼說?」
參謀官上前一步,換了個稍微嚴肅的語氣,提高音量回答:
「已督促兩方戰線再調整。現下擬以排除第三解放軍之計劃,佈署完成後將會再聯絡本部。中將及所屬支援部隊則是待命中。」
「看樣子她也很困擾啊。畢竟洛雅給人的印象就是個典型軍人,不像是會做出踰矩之事的不安分子。至少在上個月給人的感覺還是如此。是否已有任何關於此事的情資?」
「並未設立專案小組,但參謀本部已安排支援部隊展開調查。截至目前為止,該軍團並無異狀。」
「那麼七天前呢?」
「咦?」
上將突如其來的一問,令參謀官滿溢而冷靜的自信心不禁稍稍動搖。她迅速回想那僅看過一眼的成疊資料,有條不紊地找出當日記錄,重新以平靜且自信的口吻說道:
「沒有異狀。」
「兩週前?」
「沒有異狀。」
「三週前?」
「沒有異狀。」
「一個月前?」
「沒有……啊,二十七天前有場人事調動。瑪爾克森將一支民兵團解散並分配到各部隊中,因此第三解放軍曾接收了一名參謀官及一百五十名訓練不足的民兵。」
「找到了。民兵及該參謀的部分,通知賽爾菲爾追蹤調查,我給她三天。她最好能在事情演變成更惡劣以前查個水落石出。」
「是。」
既然難以激起漣漪的蛛絲馬跡曝露出來,引發混亂的種子很快也將被發現。儘管現在無論多麼努力終究是亡羊補牢,只要比照其它節外生枝的麻煩事循序調查,也就能給囉哩囉唆的上級一個清楚交代了。
她可以想像,當她站在「政府」面前、為了這些無聊的小事一一報告時,那種幾乎要令人窒息的煩悶感將如何凌虐她的大腦。可以的話,她真想把那過程從記憶中刪除。然而正如同她統率地球聯合軍這般,「政府」也握有駕馭她這位四星上將的韁繩啊……
上將罕見地發出一記打從心底感到疲倦的嘆息。
所謂的扮家家酒,都是這麼沉重的遊戲嗎?
不,現在就別去思考這種事情吧。與其像個笨蛋般為了無法改變的事實勞心費神,不如先處理眼前那更真實的麻煩。
溫熱嘆息被室內冷氣衝散後,上將再次打起精神。
「第三解放軍獨斷進軍啊……」
如若按原計劃集合大軍、由賽爾菲爾親自指揮,那麼絕對能夠趁自由聯盟發出增援前,一舉擊潰亞庫茲克的駐軍。然而最精銳的一部先行開戰、又不是交由賽爾菲爾指揮,戰況實在是難以預測。
洛雅的軍隊幾乎可說是瑪爾克森最高戰力。她們直接受地球聯合軍外派的中將訓練,只在短短半年內,就成為軍備精良、戰意高昂的一支精銳部隊。雖難以比擬她們的假想敵──即自由聯盟的機甲精銳,面對與她們相同構成的部隊卻是游刃有餘。因此,在駐守亞庫茲克的自由聯盟西方軍面前,即使是人數相差將近三倍的守軍也不成問題。至少,足以左右戰局的關鍵絕非雙方的人數。
畢竟她們是精銳。
同時,當下問題也在於:她們是精銳。
「自由聯盟西方軍『野百合』大隊情況如何?」
「受軍團內鬥嚴重影響,從一個月前開始陸續有人離開或遭到殺害,處於極為脆弱的狀態。」
「所以她們不會參與亞庫茲克的防禦戰。」
「『黑雀』的報告已確認多數部隊長持反戰意見。即使指揮官要打,恐怕也出不了多少兵力。」
「很好。既然頭痛的傢伙不在,解放軍進駐亞庫茲克指日可待。只是……」
只是,若是我就不會這麼做。
上將突然懷念起一張開始顯得模糊的老面孔。想著想著,她發出像是反胃般滑稽的「呃──」一聲,然後垂下頭。美麗的金色髮絲些許滾落,捍衛著主人威嚴同時不忘增添頹廢的美感。
安靜。
縱使沒有這道命令,也能藉由簡單的動作令室內空氣瞬間為之凝固,好讓她繼續思考下去。
在過分寧靜的空間裡,似乎就連思考的聲音都能聽見。專心、專心。如果能夠全心全意專注於思考上,那麼無論什麼事都能很快得到解答。
──不是我在自誇啊。即使不是天才……等等。天才?
如果是她的話,會怎麼做?
如果是被稱為軍事天才的瑪索,會疏忽掉這個部分嗎?
「『野百合』有多少人留在亞庫茲克?」
尚沉醉於寧靜氛圍中的參謀惶恐地回答:
「不到十人。泰半已返回聯盟本部。」
「被害甚大,遠離是非回到中央也就說得通。那麼她們的下一步就是……」
「北進。」
上將訝異地瞪大了眼。但聲音並不是從身後那名腦筋轉得不夠快的參謀所發出,而是不知何時推開了門、站在入口處的希妲‧達克上校。總算吸引到上將及參謀官的注意後,希妲這才將辦公室的門以極輕微的動作關上。如同她進來時的細膩動作,門扉並未傳出半點聲響即牢牢緊閉。希妲面帶微笑望著已經恢復成冷淡模樣的長官,邊向前走邊繼續說下去:
「解放軍首尾不能相顧,只有將大軍及精銳分駐兩地方成戰力。自由聯盟面對的,表面上是兩個方向的推進,實際上需要顧及的卻只有一邊。」
「瑪爾克森唯一的精銳,洛雅軍團正是首選。」
「沒有錯。自由聯盟西方軍內憂早已響遍鄰近,加諸北方軍實力堅強、主力部隊面對數倍敵軍依舊處之泰然,既然敵方主力不在波耳貝塔,必須防禦的就只剩下亞庫茲克。一旦解放軍按計劃於一個月後進軍,別說是精銳部隊,我看亞庫茲克至少會撤掉七成兵力。」
「同時,人數暴增的北方軍將會一舉擊潰瑪爾克森的大軍、完全截斷第三解放軍的補給。瑪索極欲拉攏洛雅這傢伙,因此她不會再冒險發動決戰。但是妳也別忘了,這是按我方計劃行事的結果啊。二十年前,瑪索就憑她的腦袋拯救了自由聯盟一次。二十年後的現在她依然屹立不搖,足見其謀略又更上一層樓。只不過她的策略絕對不會再背負更高的風險。亞庫茲克應該還有更多的消息吧?」
希妲點點頭,依然展現出與長官的冷漠神情形成強烈對比的笑容。
「『黑雀』證實了野百合大隊的動向。『渡鴉』則是帶來了亞庫茲克撤城的消息。即使第三解放軍攻佔亞庫茲克,也沒辦法靠掠奪來支撐下去。洛雅的急進並沒有替我方造成任何預期外的好處。那個叫做瑪索的敵軍將領徹底掌握解放軍行動,幾乎可說是完美無暇。可惜的是……以我方為對手,縱使計劃下得完美無暇,總會碰上百密一疏的突發狀況。」
上將瞪了自信滿滿的希妲一眼。這傢伙可真敢說。雖然她很不喜歡別人跟上自己的想法,唯獨這傢伙是怎麼也說不聽。不過,或許正因為這股漸漸形成的競爭意識,才讓她們倆如此契合。上將低聲笑著,然後對那眼珠子正古靈精怪地轉動著的希妲說道:
「聰明絕頂的瑪索又怎麼會不知道,西方軍的隱憂是我方種下的猛毒?所以她將計就計,利用這場長期的混亂揪出那群容易受謠言影響的人,甚至在瑪爾克森進軍之時順理成章調動野百合大隊,試圖一舉消滅受我方扶植的解放組織。到目前為止,雙方被害雖可說是一進一退,我方使出這種下流計策卻得不到相應的結果,說是徒勞無功亦不為過。」
早已從長官話語間猜知一二的希妲嘴角微揚,笑吟吟地接著說:
「老人家們已經不中用了呢!」
希妲所謂的老人家,說穿了就是擬定自由聯盟西方軍分裂作戰的前人們。
上將身子後傾,裸露在稍嫌寒冷的空調下的手腕以冷靜的動作滑過半空,最後盤在搶眼的胸部下側,形成一股威嚴。老人家啊。如果說那群曾經主宰著地球聯合軍的老人家是群老奸巨猾的謀略家、利益家甚至「政治家」,那麼自己又該被劃分到哪一個區塊才好呢?
還記得這是在八年前,二十歲的自己剛獲頒「上將」和接手地球聯合軍最高指揮官一職時就產生的小小疑問。看樣子即使過了八年的歲月,還是沒有半點頭緒。
像這樣以慣有、森嚴的目光注視著這位參謀本部的明日之星,不禁讓她產生一股懷念的感覺。
──好像啊。她跟我,怎麼會這麼像呢?將所有不具任何意義的因素從我們倆身上拔除之後,所剩下的生命之精華肯定是相同的構成、相同的演化吧。希妲‧達克,妳這傢伙啊,簡直就是……
「……我啊,倒想知道妳已經猜到多少了?」
「咦──您可別為難我呀。上將的心思都懸在可憐的難民身上,就連參謀本部也不敢妄加揣測。」
真令人不爽。
但是若非這傢伙的聰明才智,也許自己根本連思考都覺得既麻煩又無聊。
上將對於部屬的過度聰敏心生嫌惡的鬱悶,可這種不快的感覺卻又在希妲臉龐前碎成千片,將負面情緒鎖在她掛著笑容的嘴角邊載浮載沉。上將把被看穿的不悅與洩氣拋諸腦後,以過度冷靜的口吻說:
「對。洛雅擅自行動壞了我的計劃,這並不會影響我要的結果。瑪爾克森滅亡不過是早晚問題,只要厄當地方的難民還在,反自由聯盟的戰力很快就會重新組成。」
「第二步,日漸茁壯的『海盜』將會加入我方,並且提供穩健快捷的登陸點。我方雖難以指望能有任何善意的幫助,只要軍隊能夠上岸,什麼都好說。」
「第三步,新堪察加整頓後將成為我軍主出入口,主力部隊將在敵軍防守最嚴密的海岸強行登陸,以擊破敵方堅固堡壘做為正式的宣戰。」
「第四步,我軍兵多將廣,自由聯盟被踩死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一旦我方長驅直入、一舉擊潰敵軍主力並攻佔她們的『基地』,很有可能引來敵方四支潛伏精銳的圍攻。」
「第五步,我軍於南方登陸點先行上岸的部隊將同時攻打瑪亞及亞庫茲克,而偉大的聯合海軍艦隊則不計一切代價由近海轟炸瑪加達,如此一來,敵方精銳的包圍網也將瓦解。」
「到了那個時候,聯盟最精銳的一部將會給予我軍重創。」
「真遇上那種情況,我軍最精銳的『親衛軍』將會直接予以討伐。」
「哎呀,真不愧是上將。參謀本部還沒將計劃呈上,您就已經全盤知悉啦。」
「如果這種程度的兵推就是參謀本部的實力,或許我軍也該來個整肅了。」
「哎呀呀……」
從上將異常嚴肅的眼神看來,她所說的整肅絕非玩笑話。瞬息萬變的戰場化為陣前口頭戰術並非不可能之事,然而那也要有個適當的對手才辦得到。若只是自家人一個勁兒地討論,充其量不過是紙上談兵。空有無窮理論,也比不上一個士兵可能締造的變化。這一點,八年前的她倒是切身感受過──即使只剩下一把軍刀、一個士兵,戰局仍然存在著逆轉的風險。
話雖如此,導致上將如此不快的元兇也不是沒發覺長官的憤怒正燃燒著。兇手希妲向前踏出一小步,對那位至今依舊插不上話的參謀官一笑。
「妳辛苦了。接下來就交給我,請下去休息吧。」
尚未得到長官同意的參謀官慌慌張張地躊躇了一會兒,才為希妲那道突然轉為冷漠的眼神所斥退。經過上將身邊時,參謀官忍不住停下腳步,然而上將此時已經閉上雙眼、默許她的離開。
參謀官離開辦公室後,希妲身上的優雅與冷靜彷彿跟著那道關門聲離去似的,一下子就不見了。她擠出比微笑要放肆、卻十分受長官喜愛的笑意,輕快地繞過辦公桌來到長官身旁,問也不問就做出了足以軍法處置的舉動──騰空的身子才剛享受到忤逆重力的輕盈感,下一瞬間即落到身體微微後斜著的長官腿上。
希妲右手宛如蛇一般從長官頸子左側滑過,輕柔地銬上後,旋即放鬆全身力氣、頹倒在長官懷裡。雖然彼此早已習慣這可以判上一年徒刑的舉動,突然感受到雙腿一陣壓力的上將仍然不敵反射性的厭惡,將之化為冷淡的吐息、掃過部下的頭髮。
滿懷某種期待使得內心雀躍不已、卻無法在第一時間獲得期望中的回應,這對於像希妲這種懷有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少女心境的女子來說,實在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情。雖不至於心灰意冷,倒也像是被潑了桶加滿冰塊的冰水。
希妲用微冷的下巴磨擦長官脖子,有點賭氣的感覺,也算是對那桶冷水表達不滿。沒多久,第二道低沉的嘆息又滑過她的頭髮與左耳,但她依然咧嘴笑得很開心。
上將挪動乾澀的嘴唇貼到希妲左耳上,淺淺地沾了幾下,接著抬起本來垂臥在扶手上的右手,略顯吃力地鑽入兩人貼合的胸口間,以笨拙的手法在狹窄縫隙中解開希妲的制服。
「賽爾菲爾的部分到此為止。繼續報告呀。」
「那是您直屬參謀官的工作……」
「少來了,參謀本部的消息妳會不清楚?」
希妲做了個敷衍的吐舌頭動作,然後發出非常適合現在這種情境的撒嬌聲。
「嗚嗚。」
反正長官也沒看到,動作省略掉應該不為過吧。
「本地軍團的部分,那個人都還沒講吧。」
長官沒有回應。只是那隻不曉得假裝笨拙還是真的不那麼靈敏的手速度漸漸加快,肌膚與軍裝的不規則磨擦令她胸口熱了起來。希妲再次發出嗚嗚聲。
「給我這麼多額外的工作,嗚,痛……要從誰開始報告?」
壓在鋼圈上的熱情以不舒服的力道牢牢咬住半邊橘色蕾絲胸罩,不怎麼受主人愛戴的胸部只在白嫩肌膚上壓出一點皺折,微微隆起的雙乳便猶如自嘲般享受著這股急躁的衝動。等到上將要求更直接的接觸後,希妲才繼續說下去:
「哈娜少將的報告,哈娜喔。堪察加的哈……嗚!」
雖然每次讓長官脫下自己的胸罩時總會被弄痛,不過這次似乎還加了些不滿因素在內,使得她在聽到一記清脆的叩聲後即伴隨背部綻開的疼痛喊叫出來。
「每次都穿這種難解的內衣,妳存心的?」
看著長官手中那由於不當施力而使得肩帶脫落的寶貝胸罩,希妲只好無奈地捨棄晚些時候回房修補的想法。如果只是扯掉本來就顯得脆弱的鉤環倒也罷,然而肩帶及背帶都被扯壞的話,也只能將這場災難視為不幸的意外。
以可愛的嗚嗚聲回應長官的責罵後,她發覺一向有條不紊的腦袋開始因為報告這件事顯得吃力。她以帶些焦躁的冷靜口吻報告道:
「堪察加軍港可望在十天內完成,現在只剩下灣岸補給線的最終作業。雖然那個地方沒辦法明目張膽地蓋造船廠,規模也差強人意,但總算有個可以讓現役軍艦補給的地點了。」
也不曉得逕自揉起她那對裸胸的長官到底有沒有聽見,希妲只好在逐漸升溫的焦躁指使下繼續唸道:
「由於已經徹底掌握魯特亞洋流週期,我方未來的運輸將會更加安全。現在起,靠岸船隻通通都得從軍港進入,危險的舊登陸點則會全數廢除。嗚……好癢。至於、至於最近十年來不斷以各種手段抗議南堪察加建設計劃的組織,也在廢除並封鎖十三個登陸點後的現在趨於弱勢。哈娜少將認為現在是一口氣消滅反對分子的,嗚,最佳時機。」
像這樣報告至一個段落、等待長官回應的期間,是她最容易迷失於感官的時候。無論長官是否會針對上述報告做一個回應,她都有充分的時間──或該說是她們都有充分的時間愛撫及被愛撫。
或許是過度狹窄的空間使然,愛撫著身體的力道並未帶著希妲期盼中的柔和感,只是一味粗魯地緊抓。在明顯的疼痛及令人不安的頻率中,希妲的思考漸漸受到感覺所影響。一旦快感或痛覺突破她的控制、順利融入潛伏於心中的興奮之情,那麼她將會徹底淪陷。
「……好痛。」
這次不再是嗚嗚聲,希妲小小的聲音竄入上將耳裡,旋即被無限放大。光是陳述當下感受的這句話,就足以讓她們倆更加興奮。
櫻桃般帶點桃紅色的乳頭給姆指及食指捏住,它們沒有被施予溫柔的呵護,只是不斷以乾燥的指腹或扭轉或拉扯。每次施力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傳來希妲微弱的短吟。長官以熟練的技巧將那破碎且不具意義的聲音重新拼湊,然後聽見了異常誘人的淫叫聲。
如果這道聲音持續下去,就連她自己恐怕都會按捺不住。
「繼續。」
希妲猶豫了一下子,直到兩道殘忍的力道警告般扭痛她的乳頭後,才在微弱的嘆息結束時不太情願地說道:
「沙瑪中將的報告,沙瑪喔。正在跟瑟安作戰的……啊……」
脖子感覺到一陣痛楚時,希妲閉起不知何時轉為迷茫的視線、將頭稍微往後仰,好讓正咬住她脖子的長官更容易處置這副身體。當那混在唾液中的牙齒緊緊咬住內凹的肌膚,病態的快感亦隨之產生。被緊咬的痛覺與乳尖的痛覺連結在一塊,形成了更銷魂的呻吟。
放任數秒的享樂後,希妲再一次遏止性慾的波瀾,但她報告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冷靜,聽起來彆扭且漫不經心。
「失去增援的……嗯……瑟安第一師團,其戰線展開的……叫什麼……展開……嗚嗚!我知道啦。總之那個地方已經突破,我軍分離了敵橋頭堡與本部的連繫,並且……痛……別再捏了……」
熱衷於玩弄希妲身體的長官聽到這句話,罕見地停下那已讓希妲疼到掉出眼淚的動作。破了皮的肌膚上殘留著深刻的齒痕,痛到令她掉淚的乳頭則是被連忙趕到的掌心緊密保護著。希妲以怨懟的眼神看著長官。
無視於希妲哀怨的目光,上將把希妲倔強的玉手拉開,接著將那身凌亂的制服退到手腕處,如此一來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能夠阻礙她觀賞希妲嬌小而美麗的白皙肉體。
「起來。」
長官拍了拍希妲的背,接著讓她從側坐改為跨坐姿勢。動作不怎麼甘願的希妲照實做了,才總算得到她渴望的溫柔對待。飽受折騰的乳頭被長官輕柔地含入口中,帶著些微的疲倦感緩慢吸吮著。
微疼的乳頭被溫熱的舌頭攪在一塊,蠢蠢欲動的舒適感入侵希妲那飄浮不定的思緒,逐漸增強她的感覺,同時亦蠶食她的理性。
能夠像這樣被所愛之人溫柔且充滿愛意地愛撫,身為一個女人她已別無所求。可是對於身為部下的她而言,眼前面臨的卻是個不容滿足的現況。
猶豫了好一會兒,希妲才帶著堅定起來的決心推開貼附於胸前的溫柔,直視那對銳利的綠色瞳孔說道:
「請先將您要的報告通通結束掉……」
儘管語氣如此堅定,希妲眼中仍然充滿了淘氣。在那種眼神注視下,即使被潑了桶冷水也無法生氣。
上將面露淺笑,靠在椅背上聽希妲繼續報告。
沙瑪中將、第二軍團、瑟安聯盟、包圍網、截斷作戰。無心思考的事物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並在那滿是希妲肉體的腦海中惹人厭地盤旋著。真討厭。可是不去理會又不行。該怎麼做才好?乾脆交給前線的沙瑪自己判斷好了。如果這樣的任性能夠敷衍過去,她肯定會這麼做。為了早一刻得到希妲,這麼做是值得的。然而正因為對象是希妲,她才無法任性地敷衍了事。
暫時忘卻希妲的身影、將精神盡數投入於前線之後──上將很快便整理出最適當的處理辦法:
「要打破僵局,果然還是那個辦法最適合吧?」
希妲對神情嚴肅的長官露出微笑回答:
「最簡單、最直接、最古老的方法。」
正攻法。
不計一切代價地猛攻。
就此長彼消的局勢來看,只要能獲得勝利,即使得付出不對等的犧牲也無所謂了。
「很好。這麼一來就剩最後一人了。」
上將目光由希妲的雙眼逐漸下移,停留在那與唾液、燈光達成完美協調的乳頭上。適當的水亮感使乳尖看來格外美味。她回想起舔弄、吸吮、輕咬那粒小巧乳頭的口感,夾帶著喜悅的微弱麻痺感隨之湧上心頭。
「那麼接下來是貝兒蘿中將的報告,貝兒蘿喔。很努力在找……好啦。」
希妲抓住長官的雙手並放到她的腰帶上,以撒嬌眼神看著早已開始動作的長官,接著報告起關於聖遺物的調查進度。
不管是空間充足也好、稍稍恢復過來的耐心也罷,上將的流利動作不再使希妲感到苦惱及疼痛,因此希妲也以雀躍的表情報告著。
到了一個不怎麼重要的段落,希妲的長褲已經扔向一旁,僅剩一條與胸罩同款式的橘色蕾絲內褲仍執拗地保護著她最後的秘密。
某種東西在奔流。
無法定義的情感化為一條不規則變化的曲線,一會兒像原始的性慾、一會兒又像盲目的愛情,兩個極端之間瀰漫著無以數計的感情因子,但是終究沒有一套公式能夠給予其完美的證明。
無法奉為真理的曲線,就像現在希妲呈現出來的美麗線條般,僅僅只為了某個人而存在。
報告結束了。
她飛快地轉動思緒,在超乎常理的速度感中尋找出給予這場漫長等待的最終結論──
上將抓住希妲的肩膀,接著將她擁入懷中。
「上將傳令。」
靠在長官脖子上的希妲也以溫柔的態度咬住她的耳朵:
「……是。各部軍使已就緒。」
不只是軍使們,連她的感情也已經為了長官準備完畢。只待軍令按慣例發出的那一刻到來,積壓許久的慾望及愛意將會徹底爆發。就在只有兩人身處的辦公室裡──雙頰漲紅的希妲忍不住開始親吻長官的耳朵。
「傳賽爾菲爾,她的軍團東進,準備接收瑪爾克森餘眾。傳哈娜,她的軍團南進,立刻掃平南堪察加所有反對勢力。傳沙瑪,她的軍團西進,三天內務必突破瑟安主力部隊。傳貝兒蘿,她的軍團北進,徹夜搜查『馬太』的下落。最後是──」
每當講到自己的名字時,上將總會習慣性地拉長尾音,這種帶有彆扭、自傲的語調最令希妲感到興奮。
「安娜塔西亞軍團,按原訂計畫待機。一個月後……」
「一個月後呀……」
親吻著長官耳垂的希妲嘻嘻笑著,緊接著彷彿自言自語般,以撒嬌的口吻說出了安娜塔西亞心中的那句話。
一個月後呀──肯定會發生有趣的事情喔。
§
一個月後,地球聯合軍最高指揮官暨四星上將──安娜塔西亞‧A‧瓦魯諾娃率六十萬大軍遠渡紅海,並與多明妮可‧A‧亞梅多夫統領的自由聯盟二十四萬大軍爆發了當代最高規模的軍事衝突。
這場戰爭所投入的武裝人員就佔了世界武裝部隊的百分之八十五,若將雙方旗下的後勤人員及非武裝人員列入計算,戰爭所造成的影響將波及至少三百萬人。
而這個數字,總共佔了全球剩餘人數的百分之九十點五。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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