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Ａ
妮坦去了很久。我想至少過了半個小時，房間內還是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及彷若審問室的刺眼燈光。
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面對現實。面對一個即將與英格麗、茱莉亞及希貝兒分開的事實，即使可能因為一些意外而不會以代行者的身分被抓走，在一場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我們不得不分開。偏偏這個時候，我與妮坦之間的關係有了好的開始，這讓我的負擔又多了一項。
導致這場災難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她又有什麼目的？難道只是因為所屬的組織不同，而不計一切代價也要消滅對方嗎？這種故事裡才會有的情節，竟然巧妙地與現實結合在一塊……
頭好痛。可是現在不能這麼說，我就快沒有時間了，至少在這一切結束之前，為自己或身邊的人做些什麼，即使是無謂的掙扎。
突然間，我的腦海裡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海潔爾，過了三年，地球聯合軍的勢力仍然在擴大中，對吧？」
「是呀，最近三個月內她們的軍力已經擴增到超過六十萬了呢。」
「所以，這場戰爭一定會戰敗的。」
「雖然我不敢保證，但是她們失敗的機率可說是微乎其微。」
「我想逃跑。」
「哎呀……」
我想海潔爾也知道我只是在胡說八道而已。
對於這場戰爭及後續發展，我的腦袋已經恢復到可以做計算的程度了。即使是這塊大陸上最具權威性的組織，聯盟的基本戰略也跟一般小組織相去不遠──在面對超出負荷的鬥爭時，組織核心與相關團隊的撤出是必然，在組織的部隊徹底瓦解以前，核心團隊會盡可能地躲藏到偏遠地帶，只要一段時間沒被消滅，也不是沒有捲土重來這個可能。
我所擔心的就是這點。為了達成核心團隊的撤出任務，剩下大約二十萬的軍隊得被迫進行一場絕望的戰爭，而大多數的人們並不知道自己成了軍司令部放出的誘餌，只能接受命運無情的安排。也就是說，第四機甲師團連同整支軍隊的滅亡在即，我卻不能帶著我的部下迎接這一刻……
不，更重要的是，我甚至在最後還給了妮坦希望……
「海潔爾，我可以跟著大家一起上戰場嗎？」
「不行，妳對於聯盟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
「毀滅後的再生？」
「是呀，許多必備的物資已經秘密運往北方，再來就是等待戰爭了。」
我們的交談就像是學生與老師之間的氣氛，平淡、普通，抑揚頓挫被壓得死氣沉沉的，幾乎可說是毫無意義的傾訴。我不斷試著以微弱的力量反擊，儘管這不過是多此一舉。
「最高執行長應該不會允許我帶四個人一起走吧？」
「當然。這種時候任誰都沒有權力這麼做，否則會弄到自亂陣腳。」
「可是我不希望……」
「但是，近衛隊的挑選還沒結束哦。如果伊蒂絲真的受不了的話，我可以幫妳安排這些事情。」
近衛隊，指的不就是負責保護核心團隊的小型部隊嗎？這又不關我的……
等等、等等！要是近衛隊還有空缺的話，這就表示……！
「……瞧妳這副高興的模樣，剛剛那張死人臉跑到哪去啦？」海潔爾敲著我的頭，無奈地說道。
「什麼啊，虧我剛剛想了那麼多有的沒的，原來海潔爾早就有辦法了……」我對一臉微笑的海潔爾抱怨道。
「那當然，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地下情報部長，還是能帶八個人一起離開呢。」
「八個人啊……」我習慣性地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下唇。
「英格麗、茱莉亞、希貝兒、妮坦、黛娜、蜜雅、凱西、艾咪，這樣就剛好了呢。而且還可以一次擁有五架裝甲機動步兵，這個條件蠻不錯的。」
聽到這句話後，我高興得不禁轉過身去緊緊抱住海潔爾。
啊──突然覺得剛剛還在意氣消沉的我真是個大笨蛋！這麼一來就不用擔心英格麗她們了，大家都可以遠離這令人討厭的戰爭！
「我最喜歡海潔爾了！」高興到渾然忘我地抱著海潔爾。
「哎呀……不過，伊蒂絲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哦。近衛隊充其量只能算是第二道防線，守備第一道防線的軍隊幾乎已經認定是戰敗了，接著受到威脅的就是擔任近衛隊的成員；而且，說不定我們都會被消滅呢。」
「妳怎麼一下子又澆人家冷水嘛……」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其實我心裡仍然開心得很，比起站在絕望的戰場，大家的安全還是很有希望的。海潔爾見到喜出望外的我，總算露出放心的表情。接著她說要帶我去向最高執行長呈報近衛隊員一事，並且針對一些隱密的問題做討論，不過我不曉得為什麼海潔爾動作要這麼趕呢？也許是因為最高執行長正忙得焦頭爛額的關係吧。在海潔爾的協助下，我很快地換上軍服，可惜沒時間整理蓬鬆的頭髮，只能隨手拿起裝了水的漱口杯，邊走邊用沾溼的手指稍微把頭髮弄直。
時間是晚上八點，因為諜報部全面封鎖關於地球聯合軍的消息，因此軍官宿舍還是如往常般熱鬧；我忙著跟上海潔爾的腳步，並無時無刻注意我的髮型。中央走道上的幾張臉孔從遠處就開始注意我們，她們應該是在看海潔爾吧？除了那張感覺隨時會吃掉人的臉以外，肩上的星星對大家來說亦是難得一見的景象──特別是這位許久未曾出現在公眾場合的人物。不知怎地，我總覺得走在海潔爾身邊是件相當幸運的事情。
電梯門一開，裡頭的兩位軍官似乎本來是要禮貌性地行禮，不過當她們看到海潔爾時，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動作僵硬地行禮。咯咯咯。我忍耐住發笑的念頭，尾隨海潔爾的微笑進入電梯內。
海潔爾的笑容自電梯一側投射到另一側的兩人臉上，我則是站在海潔爾身旁，仔細觀察對面兩名少尉的表情。應該是新進的軍官吧，從她們抱在胸前的幾本軍官手冊看來，恐怕是對自身領導力不怎麼有自信。嗯哼，看來海潔爾也對這兩個低著頭、臉蛋紅通通的新人抱著很大的興趣，我想我大概知道她腦子裡在盤算些什麼。
噹！
兩人的目的地到達，正欲行禮時──微笑著的海潔爾突然伸出一隻手擋住出口。
「啊……」
「啊嗚……」
像是小貓般的微弱叫聲發出。我開始同情她們兩人了。
這時候不僅是電梯內寂靜無聲，就連站在電梯口的幾位尉級軍官也不敢出聲，這種情況持續到電梯門關上為止。我可以看出那兩隻小貓恐懼不已的神情。以「小貓」來形容真的很貼切，這與她們個子矮小應該有著微妙的關係。
電梯繼續朝頂樓上升，海潔爾也把手放下，她笑吟吟地對小貓們說道；
「所屬部隊？」
兩人很有默契地一同敬禮、回答：
「是、是！聯盟憲兵隊快速反應部隊Ｃ小隊！」
「哎呀，這還真是剛好，Ｃ組小隊長就在我的手下做事呢。決定了，那麼妳們就跟我走吧，等會兒先到９０３室等我。」這般說著的海潔爾從長褲口袋中取出一把銀色鑰匙，動作優雅地遞給其中一隻小貓。
「是的……」漲紅著臉的小貓乖巧地應道。
……我想她們已經被海潔爾的笑容給攻陷了。
到了頂樓，海潔爾摸了兩隻小貓的下巴好一會兒，我們才與她們分開。身後傳來細微的交談聲，幾步之後，則是發出「喀啦」的聲音。
啊啊……看來她們真的跑進海潔爾的寢室了。說到寢室，剛剛在經過海潔爾所說的９０３室的時候，我的視線不經意地瞥見門扉上頭的使用者欄位。
上面寫著：海潔爾‧菲蕾德‧法蘭利特。
腦中頓時一片混亂。不過，心中的疑惑還是等以後再問問海潔爾吧。
「海潔爾……妳這樣做是誘拐喔。」我照例走在後面，繼續整理頭髮。
「哎呀……我可是在做好事呢。」海潔爾一派輕鬆地說道。
「為什麼是好事？」
「妳想想看，她們兩個怎麼看都還不到二十歲吧？」
「嗯哼，我猜大概才剛成年不久。」
「而且又是新加入的軍官，嚴格來說她們的軍旅生涯不消幾天就要結束了，什麼都沒體驗過的人生不是很無趣嗎？所以我可是在做好事哦。」
「說得也是。」我逕自點著頭，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這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做法，但是對於輕易征服諜報部的海潔爾而言，這確實蠻符合她的作風。……不對，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誤導了呢？
這裡與下面幾層的構造雖然一模一樣，走道上的氣氛卻異常冷清，我想這是因為這兒要不是各務部長便是將領的房間，儘管大多數的空間都不被使用。
「對了，海潔爾……我有個關於妳的問題……」
前一刻還這麼想，想不到我已經憋不住了。
「妳是要問瑪格麗特的來由吧。」海潔爾彷彿看穿一切似地說道。
「是的，本來我還覺得理所當然，結果剛剛突然想起妳的本名……」
「這點我們以後再說，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哦……」我有些失望地點著頭。
嗯……雖然忍不住開口詢問，結果還是得等到以後才能知道了。
話說回來，我怎麼一開始就沒發現呢？尤其是當最高執行長說出「瑪格麗特少將」這一句時，腦袋便自動將海潔爾與瑪格麗特兩者融合在一塊，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菲蕾德與法蘭利特這兩個名！
嗚……我怎麼笨到這種程度啊……都是奇怪的海潔爾害的啦！
一路上不停在心底抱怨的我，這時終於走到了盡頭，迎面而來的是前一次連降我二級的大門；海潔爾要我把水杯放在角落，然後她規律地敲起門。
叩、叩、叩叩。
像是某種暗號似的，裡頭很快地有人迎接。啪──
……媽啊，怎麼會是最高執行長！
「最、最高執行長！」我慌慌張張地敬禮。
最高執行長表情嚴肅地看了我們一眼，沒說半句話便直接轉過頭帶我們進去。我動作生硬地關上門、跟在海潔爾的屁股後頭，然後來到了像是會客室般的小房間，裡頭放著四張看起來就很舒服的單人沙發，圍繞著中央的小桌子。
房間的光線充足到刺眼的地步，走在後面的我照例關上門，並在海潔爾的指示下坐在她的右手邊。順序從門口開始數是我、空位、最高執行長、海潔爾。
壓迫感十足。不是因為海潔爾也一臉嚴肅，而是因為我不得不與最高執行長四目相交。我想我現在的眼神應該充滿著畏懼吧。
空調設定的溫度適中，額間仍舊因為緊張感而猛冒冷汗。
彷彿拷問般的對談正式開始。
「瑪格麗特少將，近衛隊員挑選的如何？」
「是的。我打算採用聯盟憲兵隊特殊工作部隊的黛娜中尉、蜜雅中尉、凱西中尉及艾咪中尉，以及第四機甲師團師參謀長茱莉亞少校、英格麗上尉、希貝兒中尉、妮坦中尉等人。」海潔爾應付自如地說著。
「妳竟然又把我的人給搶走了啊……不過，這分名單已經確認了嗎？」最高執行長語末特別加重語氣，彷彿是要海潔爾再三確認。
不過，海潔爾幾乎沒有保留思考時間，很快地回道：
「是的。以上八位確定是第五近衛部隊的成員。」
「……好吧。」最高執行長輕皺眉頭，語氣回歸平淡。「這麼一來，第一近衛部隊的預備人選又少了四個，妳得負責幫我找齊剩下的空缺。」
嗯……聽起來好像是海潔爾硬把最高執行長的人給搶走似的，她的膽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附帶一提，因為最高執行長的視線停留在海潔爾身上，因此我的緊張感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重了；相對的，目前仍未被問到話的我則像是個坐立不安的書記官，除了在一旁當觀眾以外，還要隨時注意兩位將軍是否談到有關我的事情。當然，我的視線也得以稍稍脫離最高執行長的側臉，不過也無法離得太遠。
「那麼……」最高執行長回過頭來看著我，而我的視線自然也回到她身上。「我現在就針對伊蒂絲少校的事情做個說明，妳準備好了嗎？」
「啊、是……呃，請問該準備什麼？」我慌忙應道，頓時冷汗直流。
「心理準備。」最高執行長說完後便嘆了口氣。
嗚……我剛剛怎麼會笨到反問最高執行長啊……真是笨死了我……
２０─Ｂ
「嗚……啊……啊……」
稍稍加重環抱著女子腰際的力道，而後傳來幾道清脆的斷裂聲。啪嘎、啪嘎。可惜的是它並不悅耳，那是因為人類的骨骼實在脆弱至極，只要稍微施加一點力量，便能夠輕易地將之連骨帶肉給夾爛。最後一名士兵沒能發出尖銳的叫聲，就這麼枯燥地死去了。
啊啊……還剩下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強行與數量龐大的人類正規軍交戰果然不是明智之舉，這一切都得歸咎於夏芙妮的服侍技巧太差。看來是有必要將她交給伊芙妮去──
『主人……』
不經意地、聽見了呼喚聲的我低下頭去，與停止口交動作的夏芙妮四目相交。夏芙妮睜著那對金色的大眼睛畏懼地望著我。
……還是不行。無論下了什麼決定，總是會在關鍵時刻通通被自己……以及那雙與記憶斷片裡一樣漂亮的金色瞳孔給推翻。
如此模糊而明確存在的記憶，它的真面目究竟是誰？自從遇到夏芙妮之後，總是會想起那張熟悉的臉龐──
『呀！』
冷不防地，傳來了微弱的悲鳴聲。回過神來，才發現夏芙妮被突如其來的觸手推倒在地，本來就傷痕累累的身子現在又多出幾道養眼的傷口，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時間夠的話，我真想慢慢地把它吃得一乾二淨。
『回過頭再好好教訓妳。……卡蜜拉大人，現有戰力不足以應付下一波攻擊，請您先隨拉芙妮退到安全地區吧。屍體回收的工作由姐姐與我來做就可以……』
由血漬與汙垢交織而成的臉蛋仍舊好強地露出微笑，即使伊芙妮的雙手已經被人類的武器炸得支離破碎，她卻絲毫不以為意的說著這番話。
甩開以孱弱力道抱住我左腿的夏芙妮，雙手的目標轉移到眼前的藍髮女子身上，目標不消說，自然是她那張頑固的臉龐。
『唔嗯……』
也許是因為尚未自屠殺狀態中冷靜下來，伊芙妮接納了我的舌頭以後，她的傷口剎時轉換成一片青紫色，蠢蠢欲動的觸手敏感而膽怯地在主人身旁徘徊著。
伊芙妮的反應相當快速，在她的舌尖被我咬斷以前，觸手所提供的防衛機制已經敏銳地將我的身體緊緊捆住、大量分泌致命的溶解液；沾染到溶解液的肌膚傳出刺激性的刺痛感，可惜身體已經對這種程度的侵蝕免疫，不然的話，現在可是能一面享受全身溶解的快感、一面享受伊芙妮呢。
『啊……』
鬆開了貼在伊芙妮臉頰上的雙手，笑容也在同一時間收回，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除了殘存在兩人嘴角的血漬、唾液，以及以雙唇夾住的──伊芙妮那紅紫參半的舌頭。
……實在很想在這兒解決掉，不過舌頭這種東西要是好好料理的話會比生吃要美味好幾倍；況且，只要加些愛液就能讓它自己動起來，很多地方都派得上用場。
「那麼，回收工作就交給妳們了。」
無法回答的伊芙妮笑著點頭，接著轉身走向修羅戰場的一角。
我將目光移到在身後待命的另一人身上。
「回去了，帶著夏芙妮。記著，千萬別把她弄壞了哦。」
『是的，卡蜜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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