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佳子
之所以知道妹妹近來的怪異舉動,得感謝雖然對自己抱持憧憬,印象卻不太深刻的一年級學妹。
就讀中三的妹妹──小早川佐江從小就有情緒管理上的問題。她不擅於自制,每當生起氣來總是惹身旁人們不開心,就連最親的家人也不例外。
剛進入小學的妹妹活潑又可愛,因此鬧鬧脾氣也無傷大雅。到了中學,儘管做姊姊的明白妹妹很努力在自制,往往都是徒勞無功。年紀大了的妹妹學會惡毒的表現,和當初耍耍性子的小女孩有著顯著差異,連經常護著妹妹的美佳子也漸漸受不了她這種個性。
佐江二年級的某一天,終於爆發了讓雙親忍無可忍的狀況。導火線是佐江放在冰箱裡的蛋糕,事件則是不曉得它被誰給吃掉了。因為這件事,佐江的歇斯底里發作,激怒本來就在冷戰的雙親,結果就被狠狠教訓了一頓。那天是美佳子剛加入空手道社不久的日子,放學後勤於練習的她沒能即時阻止妹妹的爆發,回到家時已經是爆炸過後的慘況。
妹妹的心趨於封閉,身為姊姊自然無法坐視不管。於是,無論佐江如何反抗,甚至連離家出走的威脅都搬了出來,美佳子仍然陪伴在隨時處於暴走狀態的妹妹身邊。
有這麼一個可愛(同時也很難應付)的妹妹,會像這樣愛妹心切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
每當美佳子想起妹妹生氣的模樣,心頭總會又酸又溫暖。
比起溺愛長女遠勝於妹妹的雙親,最接近、最了解妹妹的人就是自己了。
只要每隔一陣子安撫安撫失去控制的妹妹,彷彿就能為那夜的晚歸做些微不足道的補償。
§
「非常感謝您的蛋糕。今後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告訴我。」
北川學妹露出十分美麗的微笑向美佳子道別,然後轉身走向在走廊另一端等候著她的同學。望著學妹離去的背影,美佳子稍稍鬆了一口氣。
談吐優雅、待人圓融,笑容又是世界級的美麗,即使美佳子身為二年級學姊,和如此完美的學妹接觸也是相當累人。
兩位學妹並肩朝美佳子點頭致意,那對小小的手臂很有默契地以同樣速度及力道揮動著。
啊啊,似乎放鬆得太早了。
直到學妹們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一樓的樓梯,美佳子這才漫步返回教室。
連接樓梯和三班教室的那條十多公尺的走廊,罕見地湧現較往常要多兩倍的學生。經過那些一年級學妹(或許也有高年級混入其中吧)身邊時,都會隱約感覺到不舒服的視線。
「那個學姊啊……」
那個學姊憑什麼叫北川同學來二年級校舍?那個學姊又找北川同學做什麼?那個學姊未免太大膽了吧?
──若要將那些刻意只說「那個學姊」的交頭接耳套上適合的臺詞,大概就是在說這些。
每當北川梨的狂熱者跟著她來到二年級校舍,總會遇上這種惱人的事情。
這麼想知道我們在說什麼的話,乾脆將妳們的包圍網縮小一點不就行了?美佳子儘可能保持平常心,只在心裡如此回擊。
然而這群學妹(裡頭確定混進一位似曾相識的三年級學姊)光是見到她們心儀的偶像現身就嚇得像是忍者般迅速藏匿起來,要她們將顫抖的身軀曝曬在北川梨的視線中或許,真的會蒸發殆盡。
純粹站在挨打的立場、忍受不親切的視線攻擊也不是件簡單的任務。光是在二年級校舍都能感受到人滿為患的學妹們給予的壓力,要是跑去一年級校舍真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下次還是該選校舍以外的地方見面比較妥當,最好是沒有屏障可以給那群跟屁蟲躲藏的地點。美佳子抱怨著的同時,順勢在腦海中思考該怎麼對北川學妹交待。然而,一想到那張綻放於眼前的笑容,就沒辦法沉著應對。
再說了,從跟屁蟲們總是把矛頭對準自己、而不是北川學妹身邊那位同學這點看來,也真是不公平。
比起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學生,二年級學姊有比較好欺負嗎?還是只有我例外呢?最近連空手道社都有學妹對自己抱持敵意,孤立無援的美佳子快喘不過氣了。
光是妹妹的事情就夠她擔憂一整天,和北川學妹的接觸也幾乎是繞著妹妹打轉。雖然這麼說很抱歉,若不是為了妹妹,美佳子不可能自虐到願意為了一個學妹背負起這般壓力。
踏入教室後門,美佳子一眼就找出正在座位上發呆的榎本同學,她的手裡還拿著上一堂課的課本。
「榎本同學,我跟妳說喔。」
隨便起了頭的美佳子拉開榎本同學右側的椅子,身體半傾在桌上抱怨似地說道。
「是?」
答話者沒有轉過頭來,眼睛一下也沒眨,目光更是宛若夢遊般茫然無主。這種態度絕對不是談話該有的禮貌。事實上,美佳子就曾目睹不少次關於榎本同學和其他同學交談的景象。除了她稍微有點精神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接受她那種詭異的應對風格,毫無例外。當事人似乎也明白問題出在自己身上,然而目前依然沒有改進的意思。
對於榎本同學這項不討喜的特質,美佳子則是意外地能夠接受。
她將因為和北川學妹談話而引來一票跟屁蟲,以及那群跟屁蟲如何讓自己不悅的事情分兩次下課、一次午休說完。好像有在聽又好像沒聽進去的榎本同學偶爾會嚷嚷一句「這樣啊」,更多時候則是點頭並應一聲「嗯」。不管怎樣,在榎本同學便當盒裡的菜剩不到十分之一的時候,美佳子已經報告完自己的事情,並硬是在故事的最後加上八竿子打不著的請求。
「對了、對了,今天的打掃工作可以再麻煩榎本同學嗎?」
只見榎本同學靜靜地嚼著蕃茄切片,一片、兩片,然後是便當盒裡的最後一片。
「可以啊。」
放下筷子時,榎本同學邊收工邊答道。
「謝謝妳!我會買好吃的蛋糕做為謝禮,敬請期待!」
對於美佳子的蛋糕攻勢,榎本同學只是靜靜地點頭,茫然的表情絲毫沒變。和開心接受禮物的北川學妹完全不同,真是太不可愛了。不過,既然前兩天都很順利,代表榎本同學確實有聽進去吧。慎重起見,放學前還是再提醒一次好了。
在美佳子掛念著妹妹的時候,下午兩堂課悄悄地過去了。儘管習慣性做了筆記,重頭看一遍卻發現許多地方都看不懂,看樣子要找人借筆記補漏缺的部分才行。
「明天我會帶蛋糕補償妳,謝囉!」
從教室後門朝依然在座位上發呆的榎本同學這般說完,美佳子飛也似地前往三年級校舍,不顧已經到了危險邊緣的出席率、向脾氣好過頭的社長請完假,便直接回家了。
路經一年級校舍時不經意地瞥見北川學妹和她的好朋友,讓美佳子猶豫著是否該趁現在把上午的打算告訴對方。然而一想到有許多學妹對自己不懷好意,最終還是作罷。
真是的,北川梨身邊不是還有個有說有笑的同學,那群跟屁蟲怎麼都不找她麻煩啊?
這件事大概就和北川梨這種千金大小姐為何對小老百姓型的自己抱持憧憬、以及為何會知道佐江的事情一樣,永遠是個謎。
剛出校門口就趕上公車還真是幸運。美佳子看了看手錶,確認時間相當充足,可是心情仍舊難以平復。
根據北川學妹熱心提供的消息,佐江大概會在比正常放學時間略晚一些的時候抵達車站。沒意外的話,也是固定搭乘某班電車的某節車箱。到目前為止都還算正常。出現偏差的,是佐江這麼做的理由。
正值青春期的妹妹心中,有了讓她每天放學都要默默守護的對象。
光是這點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同時也讓美佳子煩燥不已。雖然不曉得這種比喻是否恰當,但美佳子總覺得自己像個溺愛女兒的母親,光是想像女兒終有一天要嫁做人妻就不禁悲傷,遑論連心儀的對象都出現的情況。
「我絕不承認那種傢伙……」
身為姊姊的美佳子,在妹妹和對方尚未正式接觸前就先打了負一百分的分數。其中五十分是因為妹妹這半年來都默默地注視著那個傢伙,另外五十分則是對方莫名其妙地吸引住妹妹的心。
「總之,不及格就是不及格。」
既然姊姊這麼說了,就不會有錯。
不管那位叫天宮繪里的女孩子有何企圖,絕不會讓可愛的妹妹落入陌生人手中。
預定的電車進站,妹妹的身影也按照無形的劇本出現,美佳子連忙避開妹妹,搭上隔壁一節車廂。雖說行動不能曝光,其實也沒必要刻意提早到車站嘛。不管自己趕得再怎麼快,佐江抵達車站的時間也不會跟著提前。美佳子在電車起動時稍稍反省了一番,接著朝妹妹所在的車廂移動。勉強擠到車廂連結處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等到電車駛離第三個車站,人潮隨之銳減,方才那彷彿沙丁魚罐頭般的情景不再,視線頓時清晰起來。相對的,對於需要掩蔽的美佳子來說,這種情況要和妹妹共處同一節車廂的風險實在太大了。反正從連結部位也可以看見妹妹的側影,就跟前兩天一樣待在這個地方吧。
「喔……」
與妹妹的身影一同映入眼簾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妹妹在意的對象,名為天宮繪里的女孩子。她穿著和妹妹不同款式的淺色水手服,一會兒頭低低的像是在打瞌睡,一會兒又仰起頭彷彿在沉思。另一個人則是這幾天讓自己在意起來的榎本同學,她今天仍然站在天宮繪里面前,只不過她們倆依舊毫無交集。
還記得打從前天開始向社團請假、提早返家並在電車上看見榎本同學起,內心便莫名地湧現一股奇妙的預感。好像還會再看到她──美佳子沒來由地這麼認為。結果昨天、今天,也就是連續三天,榎本同學真的都出現在那個地方,就在佐江和天宮繪里之間。
明明視線因此被擋住,可是依照妹妹固執的個性,她大概不曾想過要主動變更位置吧。
「不好意思。」
正當美佳子出神地望著另一節車廂裡的三個人,背後傳來一道凜然的女聲。美佳子讓開一條路、正要向對方致歉時,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好面熟。
「果然是您呢,美佳子學姊。」
停頓一會兒的思緒再度運轉,這時才將那張清秀的臉龐和北川梨的名字連貫起來。
有點不習慣這麼親暱的稱呼。可是既然是眼前的學妹主動提議在校外可以親近點,美佳子也覺得沒什麼不妥。
「小梨。」
她輕聲呼喚,小梨的笑容如預期般綻放。
她想起了總是和小梨在一起的學妹,於是邊環顧搖晃的車廂邊問道:
「妳沒跟朋友一起回家嗎?」
「朋友?啊,您是說小椿吧。她已經在上一站下車了。我們家其實有段距離喔。」
「這樣啊。原來妳們也搭電車上學,有點意外呢。」
小梨稍稍睜大眼睛,似乎對美佳子無心的一句話相當感興趣。感受到小梨帶著些許期待的目光,美佳子於是做了率直的補充。
「小梨給人的感覺,比較像是有專人接送的大小姐。」
若是在以前的學校說出這句話比較像是在嘲諷,然而在有著不少富家千金就讀的花梨,這種事情在各年級中也是稀鬆平常。更何況,連那群跟屁蟲等級的學妹們裡頭都有不少這種人,被她們奉為偶像的小梨想當然更符合千金大小姐的形象。當然啦,有錢人家這回事並不適用於自己就是了。
然而,本人聽到這句話後沒有做出生動的反應,只是微微加深臉上的笑意,應了句「是嗎」。
無法從這個反應判斷自己是否失言的美佳子重新將視線移回妹妹身上,小梨也安靜地待在她身邊。
既然沒有特別想說的話,沉默就不會令人感到尷尬。
等到電車停靠在美佳子沒什麼印象的一站,另一節車廂的榎本同學和天宮繪里突然跟著人群下車,但這兒和前兩天她們離開的站並不一樣。始終保持微笑的小梨這時也向美佳子道別,然後踩著小碎步下了車。
美佳子望著不知所措的佐江,心頭湧現一股現在就走過去、陪在她身邊的衝動。可是在車門關上以前,榎本同學突然折回來,臉上的表情清楚寫著尷尬。佐江不知何時拿出了文庫本,她的視線沒有隨著翻閱的動作移動,顯然只是做做樣子。
過了一會兒,隨著車身輕微搖晃的視線中,大概有三分之一都被榎本同學佔滿。
榎本同學的側影,以及妹妹有點駝背的模樣映入眼簾,令只能遠遠偷窺的美佳子嚐到小小的醋意。榎本同學微笑著對佐江說話,可是佐江只是呆呆地面露她一貫的笑容。啊啊,她呆住了嘛……深知妹妹是因為慌張才露出這副表情的美佳子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不曉得是否該慶幸,總之那兩人並沒有進一步交談。直到榎本同學俐落地下車以前,她們只是抱著沉默和彼此對望。
就算知道妹妹只是因為尷尬而努力裝出乖巧的模樣,能被那樣注視著也是件令人羨慕的事情哪。
榎本同學離去後,佐江果然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但是,或許是因為天宮繪里較往常早好幾站下車的關係,佐江望著空座位的樣子,看起來是那麼地寂寞。
即使步出車站,妹妹依然是六神無主的模樣。
就連歇斯底里的妹妹都讓人覺得可愛了,更何況是妹妹脆弱的時候呢……
「妳還有姊姊啊,佐江。」
美佳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踩著開始感到疲倦的步伐、走在距離妹妹有點遠的後方,讓她的身影引領自己前進。這時天空已經開始轉為橙黃色了。
繪里
當「她」比預定早一站下車時,我先是一愣,隨後趕緊跟著下車。為了不讓她發現我刻意追上去,我靠近一群鬧哄哄的高中女生,假裝跟她們是一掛的。當下我並未想到兩者制服的差異,只是抱著緊張萬分的心情背對著她。等到電車開出月台,我才從熟悉的那張窗戶上,看見她面露尷尬的模樣,並且為自己竟然犯下這麼一件重大失誤而懊惱不已。
原來,她今天並不是因為特別行程才提前下車,只是一時迷糊罷了。然而我卻沒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因此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從眼前迅速地消失。
……這件事要是被認識的人知道的話一定會很糗。不管怎樣,還是先將它視為最高機密收在內心最深處吧。我可不想在考試前一直被笨蛋笨蛋地罵,要是因此上不了花梨女高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妳是笨蛋嗎!真的是笨蛋嗎!
將好友的聲音代入無情吹拂的冷風中,這讓孤單地站在月台目送電車駛去的我真的覺得自己就像個大笨蛋。
「我真的是笨蛋……」
雖然有點不甘心,若要用最簡短的字數來形容我的情況,恐怕笨蛋二字是最恰當的吧。
依附在冷風中的聲音附和似地颼颼叫著,緊接著在我腦海中構成一張邊指著我大笑邊罵我笨蛋的少女身影。有點欠扁又有點可愛是她的特徵,不喜歡吃巧克力和總是在意胸部大小則是她怪異的地方。但是,即使她身為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還是沒有資格罵我嘛。
就是啊。
已經有了准學姊疼愛的美穗,才不會了解這種感受呢。
§
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驚訝得渾身顫抖,一點也不誇張。
那一天,因為右手邊的乘客來來去去、加上左手邊的大嬸一有空隙就拉著小孩子硬擠上來,不斷被往右邊擠的我偏離了原本座位大約一公尺 的距離。我的個性並沒有好到什麼狀況都能忍受,尤其是像這種碰觸到身體的行為。光是和不認識的人並排坐在車上就覺得不太愉快了,更何況又被人家一直擠一直擠。因此,那天我心情實在有夠差。
真希望能早點實現搬家的願望,這樣就不必為了上學每天都要搭車了。不過那也得等我努力考進花梨才有辦法實現。
坐在被陌生人坐暖的座位上,總覺得很不舒服。值得慶幸的是,這裡並沒有剛才那位大叔留下的味道,反倒瀰漫著一股與大叔形象南轅北轍的清香。待我注意到視線裡的黑色長襪並抬起頭,才理解為何會有莫名的香味。
並不是香水味或洗衣精的味道,但那股氣味確實是從眼前這位花梨的准學姊所發出。沒用上多少心思的我單純地將那味道和准學姊的制服連結在一塊,就這麼喜歡上了。
當擁擠的人潮隨著T站大量退散,空氣慢慢變得清新,纏繞在我身邊的香氣也更為明顯。
我假裝按摩脖子並仰望制服的主人,因而看見了那張凜然而美麗的臉龐。
第一個念頭是──糟了。
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很快地連手臂也不安分了起來。我連忙將書包壓在抖動不停的大腿上,可是因為突然湧現的力量過於強大,顫抖的身體連隔壁大嬸都嚇到問我究竟是怎麼了。隨便編個理由敷衍大嬸之後,或許是注意力不再集中於身體上,顫抖情況已經慢慢恢復,只剩下些微的顫動仍控制住雙腿。
我按捺住內心的波瀾萬丈,再次仰望她的臉龐。這一次我沒有躲開,而是直盯著她瞧。因為,僵住的視線已經移不開了。
她注視著窗外風景的模樣,既美麗又堅強。雖然眼神有些徬徨,反而因此顯得夢幻。
徬徨、不安、堅毅、美麗。比起腦海中浮現的各種神情都要複雜的那張臉,深深牽動著我忐忑不安的心。
這個人,都在想些什麼呢?
而我又在想什麼呢?
縱然我仰望的模樣連隔壁大嬸都感到奇怪,然而唯獨她,就只有她沒有察覺到我的目光。
等到她第一次從我的視線中消失,被拋在電車裡的我這才感到心頭一陣絞痛。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對放學後的電車抱持期待。雖然最初幾天總認為對方只是碰巧和自己搭上同一班車,她仍然會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現身,而我也一改以前的習慣,每次上車不管怎樣就是要搶到這個位置。
然而,就算那個人總是會出現在我面前,我那令旁人側目的舉動卻始終沒有獲得回應。
我只是一味地仰望她的臉,日復一日。
心裡想著總有一天要告訴她,自己對她的心情。
可是優柔寡斷的我一直無法說服自己採取行動。最後,我鼓起勇氣訂好了日期,並決定在考進花梨女高的時候再向她告白。
在那之前,我每天仍舊按時搭車,仍舊仰望著她,仍舊思念著她。
儘管她從未察覺到我的存在。
「像個笨蛋一樣呢。」
聽到背後傳來的這句話,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終於聽見來自內心的嘲諷。不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北川學姊。」
伴隨著呼呼吹著的冷風而至的,是不知為何經常出現在我身邊的北川學姊。穿著花梨冬季制服的學姊走到我面前,展現她的招牌笑容。
「小繪差不多該放棄了吧?我也快沒耐心了。」
「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您大可不必管我。」
「可是,對方連正眼都沒瞧過妳,不是嗎?」
「那又怎樣?」
「明知道繼續下去也是徒勞無功,小繪還是堅持這麼做的話,可是會傷到關心妳的人們喔。」
學姊那句「關心」令我想起一張熟悉到簡直快發霉的臉孔,而那張臉和眼前的學姊絲毫沒有相同之處。北川學姊輕輕地嘆息,然後盤起雙手說道:
「小椿有了可愛的美穗可以照顧,每次看到她們甜蜜的模樣就讓我羨慕到不行哪。」
「那跟我沒關係吧。要是您這麼希望照顧女孩子,回我們學校隨便找一個不就得了。」
聽到我不耐煩的回答,學姊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焦躁。
「還不明白嗎?這半年來我都在等小繪喔。」
「……」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沒記錯的話,雖然我們見過不少次,像這樣交談的次數應該少得可憐吧?」
而且那幾次幾乎都只能算是打招呼而已──我並沒有補充這點,因為剛才這麼說的學姊竟然露出一臉認真的模樣。
有點模糊的記憶告訴我,北川學姊之所以常常出現,都得歸咎於這半年來放學後總是獨自回家的關係。明明相處得很愉快、卻擅自誤會被我討厭的美穗向已畢業的南學姊求助,南學姊再拜託同樣就讀花梨女高的北川學姊調查這件事。因此,北川學姊和我就像徵信社之於被跟蹤者,要說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應該就像這樣。
真是的,再怎麼說,也不該找一個當班第一天就跑來告訴當事人「我是受人之託來跟蹤妳的人喔」這種毫無戒心的幫手吧。更何況,明明就沒有鬧不愉快,感覺卻好像被妻子懷疑有外遇似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
總而言之,監視者突然對我說出類似告白的話,怎麼想都覺得像是在開玩笑。可是對方卻用相當認真的表情反問:
「是啊,所以呢?」
「明明連談話也沒多少次還說什麼在等……」
……啊,原來是這樣啊!
話還沒說完,我就從學姊的笑容中察覺到自己中計了。
「這樣不行嗎?」
北川學姊笑吟吟地追問。
「也不是不行啦……況且就算可以……」
就算真的有人像我一樣,把宛如笨蛋般等待對方的心情送到我面前,我仍然無法坦率地接受啊。
「──騙妳的啦。」
正當我苦惱著該怎麼答覆時,北川學姊卻面露惡作劇般的微笑,用手指輕戳我的臉頰。
「這下子妳總該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吧。」
學姊留下這麼一句話,便優雅地轉身,朝車站出口的方向吐出一片暖霧。
「呼,都是小繪笨手笨腳的關係,害我的鋼琴課要遲到了。」
「……那還真是抱歉喔。」
「要搭個便車嗎?」
「不用了。」
既然您都給了我提示,還做這種邀約實在太欺負人了啦。
「我搭電車就好。」
「這樣啊。」
北川學姊只是淡淡地應道,接著就慢條斯理地朝車站出口走去。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出口處,下一班電車才慢吞吞地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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