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緊急命令的七分鐘後,查蒂隊、瓦莉兒隊以及薩娜中尉等十二架機甲兵,連忙趕至本隊。現在第一機隊的剩餘人數,總共只剩下十五人。
原本只有一員負傷的絕對優勢,眨眼間就失去了大半戰力。不管怎麼想,都太離譜了。
更何況,還有戰鬥技巧跟自己有得拼……不,是跟自己加上希貝兒都還有得拼的加百列。
一直以來,加百列做為第一機隊的小隊長,並沒有多少值得誇耀的功績。但是,第三隊的戰果如何,她這個大隊長以及師參謀長那兒,都十分清楚。本人或許有她的苦衷,反正不影響整體也就沒有問題。甚至,當外界流傳四機師有個風流又厲害的傢伙時,加百列還可以做為第一機隊的秘密王牌,在前線出其不意地施展奇兵。
如今……那傢伙卻斷了聯繫。
事情真的非常不妙啊。
「喂喂……這裡是零二。大隊長,我們還要在這邊待多久啊?」
查蒂的聲音透過短程頻道傳來,有點像是害怕,更多的是不耐煩。英格麗看向西南側,由查蒂隊六架機甲兵鎮守的小丘。這片平野實在沒什麼地利可以運用,因此查蒂隊才走到勉強算是制高點的土丘上,警戒著將左翼全滅的敵軍。
「耐心點,一有敵跡就向我報告。」
「可是啊,都已經過了十五分……現在是十六分,還沒半隻影子出現耶。」
「別抱怨了。對方可是能解決整個左翼的傢伙啊……」
「嗚嗚!隊長這樣說,壓力突然增大了三倍左右……」
「那就拿出三倍的精神來面對吧。」
查蒂有氣無力地應了聲,隨後頻道沉寂下來。過了會兒,警戒南側及北側的瓦莉兒、賈姬等隊伍先後發來類似的抱怨,聽得出來她們之中已經有人坐立難安了。英格麗說了些自己也聽不下去的鼓勵,打發掉她們。
之所以連自己也聽不下去,純粹是因為她自己也開始感到焦躁。
本以為,極有可能竊聽到大隊無線電的敵軍,應該會立即朝她們逼近……若真如英格麗所預測,她們便能利用裝甲機優秀的移動能力,設法躲開敵軍追擊並一同返回車隊。這也是在不曉得敵軍規模及配置的現在,較為適宜的方法。
可是,敵軍至今仍未現身。
對方應該不至於無法掌控她們的位置,就算要搞奇襲,時機也多的是。對付十來架機甲兵,也不可能誇張到需要做全域包圍……再說了,敵軍到底有多少啊?
仔細想想……應該不多。
說實在的,第三、四、六小隊那些人,作戰能力都不容小覷。光是無聲無息地覆滅就已經夠扯了,遑論她們竟然連戰情回報都來不及做。由此可知,敵軍雖然有著壓倒性的戰力,卻又無法從外觀得知。
瑪爾克森陣營有這麼精銳的部隊嗎?
……等等。
該不會是「那個人」……
「……大隊長!敵襲!」
「回報、急撤!」
「是!敵、敵一機!是我方所使用的裝甲機,但識別系統已失效……咦……?」
「好了,快回來!」
「等一下,對方沒戴頭盔,可以確認目標……」
查蒂身旁的五架機甲兵紛紛舉起機槍,她們似乎正等隊長才要一起撤退。英格麗見狀,命瓦莉兒等人待機,親自趕到查蒂隊據守的小丘。就在她正欲登頂時,查蒂用著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的顫抖聲說:
「大隊長……我們,好像中大獎了呢……」
不會吧……該不會真的是腦海閃過的那張臉吧……
英格麗抱著亂成一片的心情登頂,即時鎖定迅速逼近中的唯一目標。距離至少還有三百公尺 ,偵測器上的畫面有點模糊,但八九不離十了。
不希望實現的預感被迫實現的心情,簡直讓人想不顧一切地抓狂。
英格麗默默看著只顧急進、完全沒有迎擊態勢的敵機,好幾個念頭瞬間湧現。
她們可以逃跑,像對方一樣將速度提升至極限,一路向南奔去。但是對方很可能已充完電,她遲早會追上她們其中幾個人,到時就不妙了。
她們也能迎擊,在敵軍可能擁有的增援到來前,以人數優勢擊破敵機……但是,她無法想像成功率會有多低。
「……射程內!大隊長,請下命令!」
畢竟……只憑九毫米 機槍與榴彈槍……
「全隊……」
要想擊破……
「大隊長!」
要想擊破「那個人」……
「……迎擊!」
實在難如登天啊。
「二隊!口袋戰術,三改!後面的,跟上!」
「了、了解!」
以查蒂為首的第二隊很快呈弧狀散開並零散射擊,後方的瓦莉兒及賈姬等人亦分散支援弧型防線。守在防線最深處英格麗與查蒂展開射擊,但她們所使用的彈藥口徑,除了近距離射擊外,根本連要害部位都打不進去。如今也只能祈禱著有任何一發彈藥能夠劃破空氣、命中那顆曝露出來的腦袋。
英格麗見過許多荒唐到說給人聽也會被打回票的蠢事,太多了。其中一則最蠢的、最不想在現在遇到的,那就是……「見人轉彎的子彈」。
目標既已脫去頭盔,不可能依靠彈道預測系統做迴避。然而,事實上敵機仍然做出精確到有如神助的迴避。英格麗很清楚,戰場上偶爾會遇到這種連子彈也害怕的怪物。有時候那些人甚至連迴避都不做,友軍的掃射還會該死的剛好跳過她。
至於幸運地突破火網的敵機,在雙方僅剩不到百公尺的地點,拋下了手中的機槍。
這又是另一件蠢到不行……卻效果卓越的蠢事。
「大、大隊長……她赤手空拳衝過來了……」
「先是『有如神助』,再來『連武器也不需要』……徹底被看扁啦。」
「怎、怎怎怎辦……」
「待會,逮到機會就上火網。」
「嗯嗯好……呃,為什麼是待會?」
查蒂的聲音沒有得到答覆,本該在身旁的隊長機已經朝前方迅速急進。
英格麗學起對手扔開機槍及榴彈槍,以裝甲拳頭撞了撞另一邊的裝甲手掌。喀啷!喀啷!
周遭射擊已然停下,此刻只有風刮過耳朵與接收器的聲音,以及裝甲機高速運轉所發出的噪音。
飄著灰頭髮的女人迅速地逼近。
她們在可以清楚瞧見彼此臉龐的時候──距離接觸大概只有兩秒鐘──兩個人右手一高一低的分別做出了揮拳準備。英格麗瞄準的是對方毫無防備的腦袋,這一拳撞下去肯定能把它打爛。但是為防萬一,她左手也做好防禦胸口及腹部的預備。
就在兩人相遇之時,灰髮女人的目光從英格麗臉上轉移到她的右拳上。儘管英格麗察覺異樣,但距離條件已成立,現在是一拳打爆對方的最佳時機。因此她仍按照預定、全力朝目標腦袋揮出重拳。眼看即將幹掉對手,揮出的拳頭卻在磅地一聲後,被對方算計好的右掌硬是接下了。
「喂喂……別開玩笑了……」
英格麗怔怔地望著被接住的右拳。就算繼續施力,也只刺激對方跟著施力而僵持不下。想抽走,對方當然不肯乖乖放手。
「還不錯……總算遇到個可以打的。」
牽制住英格麗的灰髮女子,露出了自信滿滿的淺笑。英格麗咬牙切齒地瞪著她。但其實除了嘴巴外,其餘部位都被裝甲遮住而看不出來。
「加百列……雙色髮的那傢伙,被妳幹掉了嗎?」
「那個很危險的女人啊,意外輕鬆地幹掉了。」
「果然是妳啊……」
「別擔心,下一個就換妳……怎麼稱呼?」
「自由聯盟,四機師第一機隊大隊長,英格麗大人。臭婊子妳呢?」
「明知故問……算了。瑪爾克森,第三解放軍……」
灰髮女子扳起臉孔,以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報上名:
「洛雅……凡爾賽。」
§
「嘿──好想追過去啊。想追想追。嗯,果然還是想追。要不要做呢、要不要做呢……隊長會生氣吧?嗯?嗯?隊長妳覺得呢?」
她看向從剛才就蹲在那兒、望著某人消失的地平線飛快低語中的部下,心想右耳垂左下方一點五公分 處,應該很適合插上一把匕首。於是她將匕首射出──那是一把不帶殺傷力、充滿慈悲與教誨的愛之匕首。咻!愛之匕首準確無誤地命中目標:
「冷靜點伊卡路絲妳太焦慮了這樣好不容易長回來的頭髮又會開始脫落不光如此可能還會發生永久性脫髮我想妳也不希望這樣吧所以別再因為有好敵手出現就太過興奮否則頭髮掉光光妳就要變光頭伊卡路絲了那會醜到爆啊唉真的是醜到爆說不定妳的臭鮑魚毛也會跟著掉啊我說真的別覺得我在開玩笑當年我就是醫官出身啊見過太多掉光頭髮的醜女了那是十年三個月又二十二天前的事……」
「……隊長我錯了啦!」
「當時有個嚴重脫髮的症……很好,乖孩子。那妳還要聽我的故事嗎?大概換六次氣就能講完。」
伊卡路絲死命地甩動邋遢又髒死了的灰綠色短髮,自己隨便剪的髮梢一撮撮生硬地左甩右甩。上次隊長換六次氣是在本部進行半小時左右的演講,那場幾乎直逼物理性的演講成功讓十六位少校不適送醫,口吐白沫的伊卡路絲正是其一。到底該怎麼把話說得又快又連貫又能破壞聽眾的腦袋,也只有她敬愛又怕怕的希蘿上校才知道了。
希蘿來到伊卡路絲身邊,摸了摸安靜下來的部屬的頭……然後滿臉厭惡地揍了她一拳。叩!伊卡路絲抱頭痛罵:
「妳幹什麼啦!死豬!笨蛋!臭鮑魚!」
「啊……沒有啦……只是妳的頭太油太噁,摸起來很不爽就打下去了。」
「哪有這種鬼理由啦!母豬!鮑魚!大便!」
「啊啊,糟糕,我的重心不穩──」
希蘿自個兒演起重心不穩的爛戲碼,高高舉起的右拳就在伊卡路絲一副幸災樂禍地注視中,迅速朝她抱緊的腦袋瓜撲過去。叩咚!
「……嗚啊啊!就叫妳不要打啦!隊長臭鮑魚毛啦!」
總覺得會打上癮呢……看著伊卡路絲在地上打滾怒罵的模樣,希蘿竟然又心生「好可愛喔……」的感覺。這是她今天三度這麼覺得。不過,要是玩得太超過,可是會降低好感度的。考慮到將來的娛樂,希蘿只好強忍住,乖乖坐到伊卡路絲旁邊。
「笨蛋!便便!乳牛!奶媽!」
話雖如此,該有的管教還是得做好。於是希蘿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妳嘴巴再這麼壞,就把妳送回『夏娃』喔。」
「嗚……!」
長官那張詭笑的臉加上透明棺材的回憶,讓本來還準備超過兩百次謾罵的伊卡路絲乖乖安靜下來了。不止如此,還不由自主地抱胸猛顫。
希蘿盯著那對一下子就生氣全失的綠眼睛,心頭又是一股亢奮。啊啊,再多欺負一下吧。這麼想著的她,一手端起伊卡路絲的下巴,換上詭笑的表情對她說:
「對了,『代行者』伊卡路絲,在『夏娃』裡的感覺如何呢?」
「嗚啊啊……!」
「聽說完全沒有睡眠時間啊,得整天泡在那些白糊糊的漿液裡……」
「噫……!」
「每個鐘頭……正確來說是四十五分鐘左右,肚子就會漲到好難受好難受,好像要漲裂似的……」
「不要……不要說啦……!」
「為了把肚子裡的東西排出來,臭鮑魚就撐得好──大好大……」
「不……嗚……嗚啊!嗚啊!不要啦!人家不要回去啦!嗚啊!」
想像力豐富到自己完全承受不住的伊卡路絲,終於忍不住在地上邊哭邊叫邊打滾,跟個小孩子沒兩樣……雖然她是小孩子沒錯啦……
話雖如此,就算伊卡路絲算虛歲也該十五歲了,她腦子裡那種既危險又爛到爆的過動性格,總讓希蘿將她與一般部屬看做同類。
只是……或許正因為還是個孩子,伊卡路絲的某些反應,總讓人有那麼點不捨。
「好啦好啦……這麼不禁逗。臭小鬼。」
希蘿拉開伊卡路絲擋住眼睛的手,摸了摸她髒兮兮的頭髮。
「嗚……我不要回去……真的喔……」
「沒有特別命令的話,不會送妳回去的。放心吧。」
「嗯嗯……」
一下子從過動變成無力,真是讓人心情跟著憂鬱起來的轉變……雖然是自己害的啦。不管怎樣,還是先換個話題吧。
「話說回來,妳剛才真的想追上去啊?」
「嗯嗯。」
「有把握幹掉敵將?」
「沒有。」
「那妳是追什麼意思的……」
「嗯嗯……好玩?」
希蘿嘆了口氣。
「……別因為好玩就增加我的負擔啦。」
「看到逃跑的獵物,會想追上去是人之常情!」
「不,妳這頭獵物別給我蠢到跑去倒追獵人……」
「嗚嗚……人家是少校耶!」
「那麼妳就該服從我這位上校的命令。」
「人家是『月師』精銳啦!」
「我也是啊,還比妳精銳一百九十名咧……」
「人家是大人了啦!」
「我也是啊,還比妳大二十……」
「噗嗤!」
叩咚!
「嗚嗚嗚……」
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的臭小鬼……也罷。反正平常除了欺負她以外,雖然非自願,仍然很完美地達成監護者的任務。要說臭小鬼給自己的感覺,的確也有那麼點像所謂的女兒。
希蘿隨意捏了捏伊卡路絲的柔軟臉蛋,在那張表情多變的臉龐鼓嘴注視下,面無表情地在內心笑了出來。
後方傳來略慢的軍靴聲,而後一道低沉、還算好聽的女中音說道:
「急救結束囉,隊長。」
希蘿轉過頭去,看向正拋玩止血鉗與手術刀的醫官黛西。伊卡路絲逮到機會,一口咬住隊長的手腕。希蘿將欺負小髒貓的行程往後延幾分鐘,對黛西說:
「加百列情況怎麼樣?」
「能做的都做了,還是一樣快死啦。」
「不會吧……」
「心臟一槍、腦袋一槍,子彈卡的位置都很敏感,只能幫她維持個幾分鐘。剩下的……」
「……我知道了。去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是。」
黛西如釋重負般嘆息,將手中的兩樣東西拋得更高,就這麼往回走。腳步聲還沒走遠,就傳來一記很響亮的悲鳴。
「……啊幹!又插到掌心了啊啊啊!負傷加給、負傷加給……嗚嗚……」
不太可靠的醫官小姐,就這麼哭喪著臉、滴著血走回去……看她那副模樣,手好像都跟著痛了起來。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好痛啊……希蘿用空著的手甩了甩緊咬不放的伊卡路絲幾個耳光,被咬到濕濕熱熱又有紅印的手腕才被放開。希蘿戳了戳伊卡路絲鼓起的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地平線說:
「伊卡路絲,發信號,紫色。」
「咦──白天用這個很浪費耶。」
「聽話。」
「喔……」
伊卡路絲在褲子口袋東找找西找找,重覆了兩次才挖出兩塊半個掌心大的灰色方塊。明明只是單調到看一眼就會忘掉的東西,伊卡路絲卻像在玩魔術方塊那般,動作靈巧地以某種規律轉動著兩個方塊。等到兩塊都發出清脆的喀嚓聲,她便將它們固定在一起,重重壓到地上後起身。希蘿見狀,起身抓起伊卡路絲的手,兩人離開了豎立在土堆上的方塊。
才走二十步,背後就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頻率漸漸升高。希蘿一手摀住右耳,一手抓著那隻髒兮兮的手壓在伊卡路絲右耳上。伊卡路絲空著的另一隻手沒有無聊地閒晃,而是正努力將方塊傳出的噪音阻隔在左耳外。尖銳聲在第三十個步伐升至極限,緊接著是響亮的「啪」一聲,視線上方就被迅速升起的紫色閃光映成一片不協調的白紫色。
兩人背著強光來到黛西所在的小毯子旁,除了邊罵邊給自己包紮的黛西,毯子上頭還有個面熟的傢伙。
希蘿和伊卡路絲一同望向胸口與半顆頭都纏上繃帶的加百列。
看著即將死去的部下,希蘿對自己稍早的決定稍稍感到後悔。比例是二成五,不至於影響接下來的心情。只是,她不禁猜想,若在找到加百列的時候,三人立即追擊揚長而去的兇手,是否會讓此刻心情好一點?或許會吧。然而,若對手真如她們從僅有的線索推測出來的強度,也就是能單方面幹掉加百列,三對一再加上步兵對機甲兵,絕對會出現傷亡。而那個犧牲者,極有可能就是伊卡路絲。這麼一想,就覺得現在的決定果然還是最好的。
黛西站起來向她們揮揮受傷的手,三人互看一眼,便在希蘿上校的帶領下離開此處。黛西回望有點不捨的醫療用毯,隨口喃喃:
「別啦,加百列。」
伊卡路絲見狀,有模有樣地學著說:
「大姊拜拜……」
至於希蘿嘛……唉,都已經發信號通知本隊那邊了,還要做告別總覺得怪怪的。可是,既然她們都說出口了,身為隊長的自己不說點什麼就太遜了。走了一段距離後,她才決定好自己的告別詞:
「晚點見,加百列。」
啊啊……實際說出來,要比在腦海中預想來得沉重太多了。
米達倫那傢伙不回來、加百列又丟了小命的現在,她得自己一個人扛起照顧伊卡路絲、擔當最前鋒的責任了。要一個小隊長幹這些事,真是群沒天良的部下啊。
不過,要是算命的說的沒錯,再過不久就會有轉機了吧。就算沒有,也要討回那五十個拉索才行。
她們快速走過枯樹林道,一陣冷風夾在悶熱的空氣中吹來。希蘿打了個寒顫,筆直抬起右臂。指縫間滑過一陣冰涼的空氣,直至寒意的盡頭,她抬起的手臂稍稍往後一彈,沒有響起悅耳的擊掌聲。
希蘿很快地放下右手,領著僅剩的兩名部下展開奔馳。
§
「……零二報告!我隊第二、六機已破,對應缺額請由第五隊替補!」
「這裡是瓦莉兒,了解……嗚!」
「喂、這裡是零五!因隊長機負傷,由歐瑪少尉暫代指揮。芭、蓋兒兩人!與二隊合流!桑娜等人前往……咯!」
「少、少尉中彈!敵機過來了!哇啊!」
「這裡是零一,賈姬少尉!敵機正追擊第五隊的四號機,趁這時候調整戰……不!等等!別動!四號機已經被追上了……」
「呃咯呃呃……!」
「不行了啦……根本攔不住也殺不掉啊!明明用一樣的裝備……」
「……珍!她鎖定妳了,快逃!」
「還能逃去哪……她媽的就不信彈盡幹不掉妳!」
「不要……妳快逃……!」
「怎麼可以讓這傢伙到妳那……呃啊……」
「珍……!」
「賈姬少尉,請快退下!」
「……啊啊……啊啊啊啊!」
「少尉……!」
「薩娜!別管她了,快點帶上瓦莉兒一起撤退!」
「好、好的……咦?不……咯呃!」
「糟……敵機拿到榴彈槍了。瓦莉兒!妳聽到了嗎?」
「……別大聲嚷嚷的耳朵很痛啊……喔,被鎖定啦……」
「瓦莉兒!」
「唉……查蒂,快逃吧……」
「啊啊……」
「來、來了……我不管了……各、各自逃命吧……!」
「我不想死啊……!」
「查蒂中尉……查蒂中尉!」
「蓋兒……妳們不逃嗎?」
「我……我我我……要為中、中中尉報仇……!」
「彈盡後隨我突擊。射擊!」
「是!」
「二隊隊長‧查蒂、突擊!」
「芭!掩護中尉!」
「她們離太近了!請中尉拉開……距離……」
「不、不會吧……一瞬間就被幹掉了……」
「來了……!彈盡!」
「喔喔喔喔!」
「呃啊……!」
「嗚喔……!」
「喂……隊長她們都沒聲音了,該不會……」
「快、快回車隊那裡……!我不想死在這種鳥地方啊……」
「……拉拉!敵機在妳背後!」
「什麼……已經是最大加速了,為什麼還……啊……」
「不要啦……我不想死啦……咯啊!」
「呼……呼……與其被妳這怪物幹掉,不如我自己……!」
§
好累。
頭好痛。
就算穿著沒啥防護力的頭盔,被裝甲拳直接命中果然還是吃不消。
嘴巴裡只有乾乾黏黏的血的味道,兩顆斷牙帶著銳角在喉嚨前打滾。
肩部裝甲被打到扭曲變形,膝蓋處同樣也是卡死到肌肉發疼的程度。
空調刺得冒著鼻血的鼻孔好痛,四肢連擺動的力氣都提不上來。
就只能這樣伏在地上……聽著逐漸沉寂下來的無線電、為自己的失策懊悔不已。
她不是沒想過,終有一天要送走這群吵死人的部下,或是由她們來送她。
可是,卻想不到那些愛吵架的、愛爭功的,愛耍帥的笨蛋們,竟然會走得這麼急。
急到……叫人不忍。
然而,不管此刻心情多糟,仍然改變不了被打到動彈不得、連出聲都倍感艱辛的窘境。
現在回想起來,洛雅那傢伙是真正的怪物啊……還是有如神助的那一型。要想對付她,果然還是得用上機甲部隊。
啊啊,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
「唉……」
奉師參謀長密令而來的凱特趕到現場時,被一片慘況弄得緊張兮兮。第一機隊半數成員都倒在地上,尚有熱源反應的,只有其中三架裝甲機。先後確認其中兩架的駕駛員已經死亡,凱特內心不抱期望的走向了第三架……也就是倒在戰場中央的英格麗。
「這……這裡是第二機隊的凱特上尉。英格麗隊長,妳有聽到嗎?」
短程頻道傳出畏怯的貓鳴,喚醒了昏昏沉沉的英格麗。
「小貓啊……咳呃!咳!」
「隊、隊長!太好了,幸好妳平安無事……」
凱特趕緊扶起英格麗,很快就發現她的腿部關節裝甲整個凹陷進去、無法活動,於是改成讓她坐起來。
「幫了大忙啊……可以的話,幫我看看能不能取下頭盔。」
「好的。」
英格麗的頭盔,大概在左頰靠近嘴巴的地方整個被打歪,就像高速行進中撞出來的痕跡,看了令人怵目驚心。不過,由於隊長機在裝甲上比較用心,即使搞成這副德性,盔內顯示器等配件依然可以運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凱特一邊試著脫下那頂頭盔,一邊想,換做一般裝甲機或自己這台破爛教練機搞成這樣,駕駛員還有小命簡直就是奇蹟。
費了番工夫,再加上稍稍破壞頸部連接處,英格麗與那頭被壓扁的靛髮總算重見光明。
「咳──呸!」
叩咚叩咚──兩顆礙事的斷牙沿著機身蹦蹦跳跳地滾落。這下可以不必擔心誤吞後被牙齒劃破喉嚨而蠢死的狀況了。英格麗對凱特那副露出左眼與嘴巴、塗成土黃色的難看頭盔咧嘴而笑。
「怎樣,我迷人的臉蛋沒有被打歪吧?」
「一邊腫了點,還是可以拿來騙騙女孩子啦。」
「既然這樣,要不要現場來一次……咳!咳、咳咯!」
凱特習慣性地摸了摸英格麗的背,但其實穿著裝甲機這麼做還滿蠢的。她摸了兩下就稍微紅著臉收起手,問道:
「隊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英格麗被喉嚨那塊血痰弄得發癢又咳嗽了幾下,才呼著氣慢慢地說:
「我隊中伏,全滅。」
「不、不會吧……那查蒂、加百列跟莉莉等人……」
「都死了。」
凱特聞言,臉色發白。英格麗注意到她的反應不尋常,追問道:
「本來,妳來的是為了什麼?」
「這……師參謀長交代,是有關卡蜜拉姊……」
啊啊……原來是「那件事」。可惜,這種狀況下別說找人了,就連回不回得去都是個問題。雖然很無奈,已經不是能去管卡蜜拉姊死活的時候了。英格麗疲憊地垂下頭。
「小貓,頭盔脫了,耳朵過來。」
「好、好的。」
不明究理的凱特很快地照辦,然後神情緊張地湊到英格麗面前。英格麗小小聲地對她耳語:
「我的海莉壞到連站立都沒辦法,所以麻煩妳獨自回去報告。敵軍主帥在此,只有一機,火力非常強。若她們要擒王,務必派出完整的機甲部隊……還有九機師的菲莉克絲隊、三十一機師的米達倫隊。若不出兵,絕對要嚴加防備敵軍奇襲。還有,幫我把這東西交給伊蒂絲。」
凱特拼命地將英格麗交付的事情一一記下,然後低下頭看向英格麗雙手,卻沒看到東西。當她抬起頭來時,嘴唇旋即被身子往前傾倒的英格麗深深吻住。血的味道在唇間漫開,帶著苦味的舌頭鑽進她嘴裡,像在尋找什麼似的不斷舔弄著。凱特傻愣愣地任由英格麗親吻,慢了好幾拍才意會過來,跟著吻回去。吻畢,她們倆鼻子貼著鼻子,臉紅起來的凱特又親了她幾下,英格麗卻沒有再深吻的打算。英格麗看著稍感害羞的凱特,感嘆地說:
「早知道搞成這樣,出發前應該強行抱走妳才對。」
「別說得好像不回去一樣啦。再說,要是妳活著回去,不就又有抱我的機會嗎?」
「說得也是……那妳得在我曝屍荒野前帶來援軍啦。」
凱特點點頭,又深深地吻了英格麗數秒,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斜。
唉,為什麼受傷的女人這麼吸引人呢?即使是不曉得睡過多少人的色鬼隊長,竟然還是讓凱特感覺臉紅心跳。不過,當然啦,這樣的激情等到她離開英格麗、全速朝車隊前進時,就冷卻下來成為叫人害羞的魯莽了。嗚,等等還得把隊長的吻轉交給師團長……一想到這是隊長托付的使命,就不能草草了事。可是萬一太認真地轉交,恐怕會更尷尬吧……思及至此,凱特忍不住向吹過臉部的溫風埋怨。
凱特才剛離開,英格麗身後不遠處,便傳來沉重的裝甲腳步聲。
「說了什麼?」
「跟妳想的一樣。」
「那妳沒用了。」
「喔。」
洛雅舉起機槍,想了想,又放了下來。
「幹嘛,捨不得我的漂亮臉蛋嗎?」
「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朋友說過的話。」
「我沒興趣。」
洛雅不管英格麗一臉不屑,抓著槍在她身旁坐下。英格麗從那架裝甲機的肩部裝甲確認編號,那是查蒂的隊長機。她不爽地瞪著洛雅,未獲理會。
「我的朋友,有著把『生命的連鎖』掛在嘴邊的習慣。不管談論什麼事,都能扯到連鎖上。」
「喔。」
「說起來很複雜,例子很簡單。就像,要是我在這留妳一條小命,妳就會陷入連鎖。」
「喔。」
「即使是平凡人,透過層層相連的鎖鏈,也能引發強烈的撼動。如果是像妳這樣的人,製造起動亂就更加容易。」
「喔。」
「本來,我還有點後悔殺了那個危險的女人。換做是她的話,應該能創造出最完美的混亂吧。」
「妳……是不是沒朋友啊。」
「我可沒空搞低下的人際關係。」
「但從妳囉哩叭嗦個不停看來,妳還是很想說話給人聽啊。」
洛雅微微一笑。
「聽者無意,就等於自言自語。」
不等英格麗找出攻擊她的論點,擅自收起談話的洛雅便起身,繼續因凱特上尉到來而中斷的動作──將每架裝甲機的電池與裝備卸下。英格麗看著她這麼做,既生氣又無奈,最後乾脆閉上雙眼,什麼都不管了。
可是……賈姬、珍、芙琪、裴沙、蒂蒂的臉,卻不肯放過疲累的自己。
不管怎麼說,除了伊蒂絲外,最親的人就是她們了。
英格麗的眼眶慢慢地漾起一片紅。
到底是為什麼,會半路遇上這頭怪物呢?還是說,對方目標就是像這樣,引誘我軍出擊、再加以截殺?從那怪物故意放凱特回去傳消息看來,應該是有計劃的行動才對。若然如此,只能指望後面來的傢伙好好幹了。
要是我夠強的話……就不會走到這步田地了。
唉……
果然還是,很不甘心啊……
英格麗聽著嗖嗖刮起的風聲,想像著無線電裡的聲音。最後小小聲地,對著頸前的麥克風溫柔說道:
「大家辛苦啦……」
§
本來一直期待著凱特上尉會帶著微笑歸來,已經整頓得差不多的我們就在右翼閒等著。然而,上尉人是回來了,表情卻不怎麼好看。
「師團長……!第一機隊中伏,英格麗大隊長負傷難行,其餘全員陣亡!」
甚至還帶回令人錯愕的消息。
「大隊長說……敵、敵人只有一機!是敵指揮官,洛雅‧凡爾賽少將!」
啊……?敵軍指揮官?指揮官會到最前線,甚至執行單兵作戰?我和茱莉亞面面相覷,隔壁的穆希凱准校似乎也想湊熱鬧,但沒人理她。凱特繼續說:
「大隊長還說,如果我方有派遣援軍的打算,務必使用完整的機甲部隊……還有……九機師跟三十一機師的王牌,她們也要上才行!」
茱莉亞推了下眼鏡,問道:
「……保險起見,有件事先跟妳確認,上尉。」
「是、是!」
「英格麗上尉,她的精神狀況怎麼樣?」
「是……非常良好!沒有任何異狀!」
茱莉亞呼了口氣,盤起手。
「所以,這是在她率領第一機隊,並且被敵方指揮官以單機擊破後,所下的判斷。」
「茱莉亞……我們立刻出擊。」
穆希凱准校神經敏感地插嘴:
「等等,這件事需要先報告給中校。」
茱莉亞瞪了准校一眼,她聲音顫抖著說:
「……我同意。」
我沉不住氣說:
「但是英格麗還在前線……」
「您不用擔心。這很明顯是敵方的誘敵之計。目的達成後的現在,英格麗的命也只能看對方的心情而定。」
「這還叫我不用擔心嗎!」
「……換言之,即便晚十分鐘出發,也不影響……穆希凱,快聯絡安潔莉帕中校啊!」
「啊,是的!」
好煩……心情好亂……怎麼樣都沉靜不下來。
茱莉亞扶我到一旁坐下,凱特跟了上來。然後茱莉亞按了按我的肩膀,說了句「別擔心」就快步走向穆希凱。唉,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凱特上尉脫去頭盔,有點彆扭地來到我旁邊,低聲說:
「那個,師團長,英格麗隊長有托我轉交一樣東西……」
那隻叫人擔心要死的臭野貓,沒事托人做這麼不吉利的舉動幹嘛啊……我看向凱特說:
「妳要是拿出她的遺書,我會掐死妳的。」
「啊!不、不是啦!是更……呃……更、更私密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
「是……是……」
……本來就夠心煩的,這麼一鬧真的是火都上來了。我一臉冷冷地看著上尉。凱特上尉露出很為難的表情,最後終於按捺不住,整張臉湊過來……咦?
「嗚……!」
什麼啊什麼啊什麼啊……!為什麼上尉要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親我啊!搞什……等等……她剛剛說,英格麗托她轉交一樣東西……難不成就是舌頭都跑進來的深吻嗎……話說妳也別呼嗯呼嗯地讓人以為妳很興奮好嗎……
凱特上尉緊貼我的臉頰,徑自舌吻了將近半分鐘之後,才「噗呼!」一聲倏然鬆開來。她表情呆滯了一下下,便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向我行禮。
「報、報告師團長!剛才的吻,是英格麗隊長托我轉交給您的!」
「……謝、謝謝妳啊……」
到底為什麼要道謝啊我真是的……不過這種情況下好像做啥反應都不對……我瞄了旁邊那群興奮尖叫的士兵,低著頭向上尉招手。凱特是個會讓人覺得她很可愛的女孩子,可是當她穿著笨重又不好聞的裝甲機,就有股莫名其妙的毛躁感。
「英格麗她……傷得很重嗎?」
「因為穿著裝甲機看不太出來,只看得到臉頰受到衝擊而紅腫。精神的話是還不錯……」
「是嗎……腳呢,腳怎麼樣?」
「唔,推測應該是關節裝甲損毀,連站立都無法辦到。需要派人接她回來。」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妳,凱特。」
「那麼我先下去了。」
經過穆希凱准校的聯繫,安潔莉帕很快便搭車前來。她先找了凱特,詳細問過一遍,立即決定就地編成偵查分隊。我聽見茱莉亞在大聲嚷嚷,趕緊走過去。原來是因為安潔莉帕堅持先派遣偵查隊、探知敵情再決定是否進軍。她相信第一機隊已經覆滅,但是對凱特轉述的實情抱持懷疑。我也她媽的很難相信,但部下都這麼說了,不相信她難道要信妳讀過的破爛教科書嗎!
「中校,我再說一次。對手很強,只派偵查分隊等於叫人送死。」
現場有個比我還生氣的女人,那就是義正嚴辭說著話的茱莉亞。聽到她這麼說,安潔莉帕也不甘示弱:
「沒有正確的情報就貿然出擊,才是叫人送死。」
「情報就是敵指揮官、一機、火力極強。」
「妳在告訴我,敵軍一架機甲兵,就能消滅近三十多名擁有同等武裝的對手?」
「我在告訴妳,敵方是能夠將整個西方軍打退的洛雅‧凡爾賽。」
「夠了,荒唐。等偵查隊帶回可靠的資訊,再行準備。」
突然我發現自己站在很適合一拳打向中校後腦勺的位置,中校她的每一句話確實都在慫恿我這麼做。我相信這裡的士兵大多支持我這麼做,就連已經拔出佩槍的茱莉亞應該也是如此。嗯?拔槍?
「我再說一次……」
我連忙走過去抓住茱莉亞的手。察覺事情不對勁的安潔莉帕和穆希凱都嚇了一跳。茱莉亞露出很可怕的表情說:
「洛雅‧凡爾賽幹掉了六個任務小隊,她們都是我四機師的精銳。」
穆希凱准校擋在中校面前,一臉緊張地說:
「少校,請妳把手槍放下。」
茱莉亞不理會她,直視安潔莉帕。
「我方僅存的傷兵好不容易做了回報,妳卻無視報告,非得要派人去送死個好幾遍才開心嗎?」
「少校,注意妳的言行……」
「閉嘴,准校!我現在是以擁有三十四場戰役經驗的師參謀長身分,向初次上陣的中校指揮官提出我的看法。」
安潔莉帕似乎開始動搖了。茱莉亞繼續冷靜又憤怒地說:
「既然敵方連機甲兵小隊都能輕易擊破,是否該派遣偵查隊,您心理有數。」
「……情報,真的可信?」
「只能相信了。」
「包含敵軍指揮官的位置?」
「是的……」
茱莉亞冷冷地推了下眼鏡。
「萬一洛雅‧凡爾賽的能耐大大超出我方預料,以獵殺我軍少數精銳的單機行動,確實很有可能實現。」
這回換安潔莉帕盤起雙手,皺眉道:
「那麼,假設情報正確,我方要付出多大代價來捉住敵軍統帥?」
「一支機甲中隊,機甲兵隊由九機師、三十一機師的精銳擔當。」
「妳的意思是,我們得動員三百人去對付一個人……」
「所謂的戰爭,並不像教科書上講得那麼單純。」
茱莉亞以這句話做總結,就收起了手槍,靜待安潔莉帕改變心意。她單手扠著腰,沒說半句話。但是那副眼神,絕對給了冷汗直流的安潔莉帕相當大的壓力。最後安潔莉帕沒有給予答覆,而是丟了另一個問題出來:
「若敵方目標是精銳部隊離開後的本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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