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日 星期三

【長篇】《彼岸花葬‧改》第八章「女王降臨」#3 (18禁)




  莉維亞看了看錶,確認指針的時間與約定的時刻相重疊,抬起手準備敲某間病房的門。手未落下,房門就給人從內側推了開來。

  「睡了?」

  身披白袍、渾身汗香的希塔點頭,出了門後輕輕關上。

  「很沉。」

  「那好。」

  她看著希塔從容無眷戀的表情,暗自在心裡倒抽口氣,旋即領在前頭走向即將告別熱絡的實驗室。

  高跟鞋跟叩叩叩地敲響起清脆孤單的旋律,混進其中的是縫補多次的破舊步鞋沙沙聲。兩道步伐聲從紊亂到統一,實驗室大門已近在眼前。

  等在門口的,是三個同等身材、同樣面孔、穿著白色短袖襯衫與窄裙、披著白袍的女子。一七二公分對女性來說算得上高,纖細外表看不出來的八十九公斤則是非常之重。欲分辨三人,只能靠她們額間打上的編號以及身上唯一不同的配件。

  零一號──銀色直短髮的女子向走近的兩人低頭示意。

  零二號──銀色雙馬尾的女子替兩人打開大門。

  零三號──銀色長捲髮的女子陪同兩人一起進去。

  莉維亞對這三個神似三胞胎的女子投以彆扭的目光。希塔跟在扭腰擺臀的妖魅研究員屁股後頭走著,直到零三號任務完畢、行禮準備離去之際,她才回頭向那人溫柔喚道:

  「謝謝妳,阿蕾西亞。還有,佛羅倫斯和夏洛特。辛苦了……一直以來。」

  擁有了身體與面容的阿蕾西亞首次啟動開心與微笑的程序,向自己的創造者表達欣喜之情。只是,主人沒有多看一眼,便隨著莉維亞就座。


  渾身止不住微顫的長者賽莉坐在高度較低的沙發上,兩手仍一顫一顫地拄著拐杖。美麗的莉維亞坐在電腦椅上稍微往後仰,挺起幾乎要迸出白袍的豪乳。跟這美人兒相較之下絕對不會令人食指大動的希塔,則是也拉了張電腦椅坐下。三人以莉維亞為準呈現出兩道直角,而負責使四人保持平衡的第四者今天也照樣缺席。

  莉維亞輪番看過賽莉、希塔與關緊的門扉,呼了口氣,維持後仰姿勢開口道:

  「那麼就和前回一樣,由我代替死老太婆主持。」

  「妳……妳這……要命的……孩……孩子……咳……!咳呃……!」

  本來看起來還猶如枯枝、隨時會折斷的賽莉聞言,不禁激動開口。但想說的話還未道盡,身體已經無法負荷,只得安靜下來放任囂張的莉維亞。

  「咳呃、咳……呼……呼……呃……」

  這就對了。

  還能有力氣出現對抗意識,對於將死之人是最重要的。

  莉維亞默默注視著賽莉手臂上的藍斑,一種力不從心的失落油然而生。這股情緒還沒發酵,希塔的聲音便將之捻熄:

  「時間寶貴,直接切入重點吧。」

  會議主持者面不改色地攤手,示意她說下去。希塔身子稍微向前傾,十指交扣著說道:

  「老師、莉維亞,多虧了您們的退化論及演化論,如期,使徒計畫即將落成。」

  「好……很好……呼……妳……妳沒……忘掉……」

  「死老太婆,氣不足就別插話。」

  「妳妳……妳……莉……莉維……呃、咳啊……!」

  「賽莉老師,請勿動氣。我繼續報告,您只管聽就好。」

  聽聞她疼愛有加的學生之言,賽莉那股激昂的情緒逐一收斂,只留下禁不住的發抖、以及期待著傾聽的顫動。

  「縱使解開人類退化之謎、向上層回報此一成果,換來的卻是無限期待機。」

  莉維亞說:

  「小道消息,所有被下放的研究團體,沒一組重回上層。」

  「我們也是到了最後,才明白上層的傢伙只管坐享其成。事成之後,順便……」

  「排除掉其她知道研究成果的人,獨攬一切。」

  「……是的。雖然說,研究本是興趣,但這種被吃乾抹淨的利用方式,實在令人不爽。」

  「呼……」

  妖魅研究員深深嘆息,緩緩道來:

  「現在才知道,那些去到下層的部隊,不光是減少糧食損耗,更是一種象徵。」

  「對外連繫斷絕、資訊極度有限,加上每個月一度的權力展示……我敢肯定,其它地方不可能出現反抗行動。但……」

  希塔稍微停頓,後道:

  「我們不一樣。」

  是的,我們這批專攻人類退化、人體改造乃至使徒計畫的精英不一樣。

  人類之所以退化,根源來自於以往所沒有的重大基因缺陷。賽莉和莉維亞都認為這是當年那場改革產生的副作用,希塔則認為是亞露‧菲蕾德精心設計的傑作。因為,使徒計畫所需要的大量再生型組織,無巧不巧正與退化成海星怪物的人類相符合……這種巧合實在難以讓她這位後人坦然接受。

  人的意志力是很脆弱的東西,如果長時間遭到壓抑,就會濃縮成極不穩定的不定時炸彈。為了躲避幅射塵而進駐地下都市的人們,幾乎只能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空間度過餘生,遭到戰爭擊潰的社會秩序更要從頭建立,一切變得毫無保障,卻又樂得輕鬆。無數民眾當中,只有極少數人需要為了維持樓層運作而忙碌,除此之外,大部分人們就只是在黑暗的空間裡等待著重見光明的那天。

  經過無數個一成不變的年頭,人們終於發現自己不過是在看不見陽光的地方虛擲光陰,就連她們的子孫也將世世代代毫無貢獻、毫無價值地活下去。換言之,這顆地球上,已經連半點希望都沒有了。

  當絕望的人們與地底下的某種東西接觸以後……人類基因再度劇烈地變化,最終使放棄希望的人類退化成將己身層層保護在內的海星怪物。

  既然生而為人的價值已然消失,那麼只要能進食、排泄,只要能維持生命就夠了。

  這就是海星怪物。

  這就是下層人類的最終命運。

  ……但是,使徒計畫卻正好巧妙地利用這批源源不絕的素材,時機實在太剛好了。如果說這一切都在亞露預料內,那麼她的計劃也太過縝密周詳……

  詳盡到,即使先代革命失敗,後代也能捲土重來。

  並且,讓給菲蕾德家族落成的使徒計畫,一個空前絕後的舞臺。

  「進來。」

  希塔‧菲蕾德朝一旁打了道響指,實驗室大門向左右敞開,一隊身著純白色貼身服裝、頭戴電子護目鏡、紮起紫色馬尾並持著衝鋒步槍的女子魚貫而入。十六名戰鬥員排成兩排,整齊劃一地朝希塔行六十度鞠躬禮。

  「雖然是受限於時間不足的急就章,八十員應該也夠讓上層頭疼。」

  賽莉與莉維亞分別以強烈的顫抖、挑起一邊眉毛表示激動與訝異。

  「人……啊……人造……人……喔喔……喔……!」

  「……第一計畫案的使徒,妳真的全數做出來了?」

  希塔搖頭。

  「我說過,時間不足。這些不是使徒,只是具有戰鬥機能與簡易再生系統的人造人。」

  「那麼,是第二計畫案?」

  「也不是。再怎麼說,時間……」

  「結論就是只剩下十二名使徒。還是更少?」

  被莉維亞正色挖苦一番的希塔彷彿挨了一拳,露出不甘心的表情說:

  「四名……已完成。剩餘八個,阿蕾西亞她們會繼續在深層完成。」

  「這裡很快就會化為烏有,那幾台機器有辦法及時做完嗎?」

  「未完成體及相關設備已機動化,正由阿蕾西亞等三機在一隊戰鬥員護送下遁逃。」

  「也就是說,由人為產物繼承妳這大天才的遺志嗎……」

  「妳真愛挖苦我啊。」

  「沒辦法,天才總是遭人妒嫉嘛。」

  希塔苦笑。

  「既然要當挖苦人的角色,這種時候就別發抖了,莉維亞。」

  莉維亞沉默一會,也跟著苦苦地笑了出來。

  「一直以來都沒有活著的實感,死到臨頭,反而貪生怕死了起來。」

  「……妳想的話,這支小隊立刻護送妳追上阿蕾西亞。老師也是,您不必勉強留下來。」

  兩人聞言,皆回以責難的目光。

  「老……老身……早早……早已……咳、咳啊……」

  「死老太婆的意思是,籌備一完,就讓她以人類之姿安心上路吧。」

  「……說得也是。那妳呢?怕死乃人之常情,活著卻可以做更多事。莉維亞,妳就……」

  「別再誘惑我了……況且,只怕餘生成就,比不上一次覺醒啊。」

  希塔還想多勸幾回,身體卻欲言又止。

  其實啊,她是知道的。

  要完成現在的計畫,一個都不能少。否則……就會留下「希望」。

  人,是悲哀的,總讓希望伴隨血脈相承,使後代保守固本。即使明知不進則亡,一旦心存希望,永遠只想保住僅剩的退路。因此,計畫的最後絕不能犯下如此基本的錯。

  下層的人類,已經壓抑得夠久了。

  不趁此行動,永遠無法重見天日。

  再拖下去……意志繼續削弱,就會和賽莉老師一樣,開始出現退化的徵兆。

  這計畫,必須一次到位。

  用那上層所棄的「方舟」,加諸下層寄望的「使徒」,一次就讓這暗無天日的支配系統徹底崩潰。

  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復仇的連鎖,即是生命的連鎖啊!

  「使徒計畫沒問題,而我代替死老太婆的工作,也已經順利完成。」

  莉維亞翹起右腿橫在左大腿上,紅色鞋跟略快擺動著,聲音繼續傳來:

  「咱們額外做的小研究管用歸管用,但是技術回收完畢、毫無新進展的現在,確實有著待宰羔羊的氛圍呀。」

  希塔點點頭。

  「主線完了,還能靠支線撐到計畫落成,實在多虧老師和莉維亞了。」

  「再來過兩天,就到了首個沒成果繳交的一個半月。理論上,是上層動作的時機。但是萬一……」

  「萬一時間算不準,就由這邊主動發起攻勢。」

  「客場,妳怎麼做?」

  「我沒讀過兵法,西洋棋倒是敗過不少回。從客場導入主場的方式,不難。」

  「……意思是,詐敗。」

  「誘敵。」

  「回歸主軸。」

  「是的,回歸主軸……」

  滅亡的主軸。

  絕望的主軸。

  將人類方舟導入巨大連鎖的主軸。

  莉維亞明白其她兩位研究員所想的是同一件事,心中竟對名為滅亡的歸宿感到一絲興奮。她壓抑這股激情,秉持理性問道:

  「……雖然不太可能,不過,萬一上層的力量比我們想像中來得弱,該怎麼辦?」

  希塔立刻回答:

  「果真如此,就用人造人創造莉維亞女王的強大政權……時機成熟,計畫照舊。」

  「妳害我開始希望上層勢弱了。」

  「哈哈。」

  莉維亞的笑話總是很難笑。

  希塔的苦笑也顯得很難笑。

  因為兩人都知道,真走向那副局面,所有人受的傷絕對會更沉重。

  「是了……妳打算給上層多大的『震撼』?」

  「打到她們動真格,我們就功成身退。」

  「這也是演給卡蜜拉看?」

  希塔遲疑了一下,說道:

  「還有使徒們。」

  「呼呼。原來這震撼教育不光是做給上層,更是教導後進哪。」

  「只憑原始程序是沒辦法與人智為敵的……為此,上層那些人做得越過火,她們也就學習得越快。而卡蜜拉……也能覺悟得更徹底。」

  談及卡蜜拉的同時,希塔臉上閃過瞬間的陰影。莉維亞決定體貼好友的不謹慎,裝做沒看見說道:

  「這麼一來,就能解釋露絲卡收到上層主動連繫的原因了。我想……肯定是死老太婆幫妳來陰的吧?」

  希塔笑了,打自內心純粹的笑。

  「露絲卡長期不與我們同流合汙,又勇於舉報我們私造武器。上層收網的力道不會小,正好給了我們引君入甕的好機會。」

  莉維亞也笑了,彷彿逞強的頑童般。

  「原來那肥豬不光會吃,還會通風報信,順便開個缺口。」

  「是的。一道能促成多條支線、最終將眾支線合而為一的完美缺口。」

  「哈哈……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了妳的覺醒。要是再給妳十年,這個時代肯定會屬於妳。」

  莉維亞全然不顧希塔的哀嚎,打趣地唱道:

  「古有稀世大天才,今有……」



    §



  有什麼?



    §



  那天的食物很難吃,一如往常,教人吐得一蹋糊塗。

  聽說很久以前的軍伙也有這種問題,時過境遷,沒想到唯一流傳到現代的,竟只有難吃的傳統。

  食物也好水也好,咬下去都是果凍的口感,經過喉嚨時已經變成微稠的水團。等到它們進到肚子裡,無法習慣的反胃感旋即湧上心。

  吃完慣例的一餐、點完熟悉的面孔,她換上許久沒著的軍裝、來到許久不見的前線。

  陳列在大型垂直電梯前的,是十隊萎靡不振的士兵。

  她回想記憶中的陳腔濫調,名正言順鼓勵眾人赴死。

  其實啊,她是知道的。

  大家都明白這一趟,只會有去無回。但是……卻不得不「假裝」。

  人,是卑微的,總讓希望伴隨血脈相承,使後代心存期許。即使深知軍方謊言,也會為了信念,踏上空虛又冰冷的不歸路。就算,家人永遠領不到軍方承諾的陣亡加給。

  上層的人類,就是活得如此卑下。

  不採取行動,卻又無法盼見光明。

  再拖下去……人口爆滿之際,下次強制徵召的名單,說不定就是家中妻小。

  是的,她知道的。

  她的親兵們知道的。

  她那召來的士兵知道的。

  一場行動過後,除了她這個掛著上校軍階的軍方代表,還有幾個人能安然歸來?

  三百六十減三百六十等於零,一百二十減一百二十等於零。

  一減零,等於一。

  彷彿早已注定,又似縝密計算。

  結合各地派兵,數似當月新嬰。

  就這樣,她的軍團肩負起平衡人口及不很重要的一道任務,分批十三隊,下降至地下二十七層。

  還記得,線民的回報嗎?

  私製火力,相當頑強。

  還記得,上頭的指示嗎?

  加派親兵,徹底平定。

  還記得……那些不被採納的建言嗎?

  多如繁星,記不得了。

  因為,人,是悲哀的,是卑微的。尤其甚者,更是不被需要的。

  兵書百本、戰史萬卷,二十年的心血,全白費了。

  這該死的時代,身上所流的血,比什麼都重要。

  她媽的。

  狗屁不通的世界。

  各人總想各人的主線,殊不知弱者無線可言。

  生而平等的弱者遊戲,完美阻礙著上進之心。

  如今淪得自掃門前雪,只能嘆一句莫可奈何。

  就算貴為智者又如何?始終得任憑血脈擺佈!

  扭曲至極的世界。

  她媽的!

  然而……就算是這種無藥可救的慘況,她依然存有與之對抗的決心。

  不合時宜的體制必須被推翻、不符需求的觀念必須被糾正。

  如此才不會辜負先人的教誨、放任墮落中的人類自取滅亡。

  家族之名的狗屁全都拋諸腦後,此刻她只為了最終目的而奮鬥。

  她需要更多的功勳、更多的成果、更多的影響力、更多的權力。

  這計畫……必須從長計議。

  以那經年累積的「名聲」,加諸早已具備的「實力」,一定能令這暗無天日的支配系統徹底崩潰。

  長年等待為初曙,撥雲見日現陽光……憂於時代者,即將改變這世界啊!

  「我說,古有稀世大天才……」



    §



  今有絕代大軍師!



    §



  她打從人類誕生之初,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世間離合何其多,什麼場面沒見過?

  早已麻木了。

  可是……那天的景象,卻重新震撼了她。

  體內呵護的,是最愛的菲種下的種子。

  映入眼簾的,是最愛的菲驚恐的遺容。

  散落在地的……是兒戲般潦草的結婚證書。

  耳邊傳來的……是微弱到不敵心跳的槍聲。

  那一刻,她瞭解了。

  人,是悲哀的。

  世界,是絕望的。

  而方舟,失控了。



    §



  她感覺到,在下層的這個地方,存在著一種脈動。

  「報!引路人那路是陷阱,第二隊全滅了!」

  那是曾經出現在上層、卻遭到下放的一種「現象」。

  「別怕,叫第三隊補上!既然是陷阱,後方一定有鬼。命令第三隊進行飽和攻擊,失敗再由下一隊替補!」

  據說那是和罪人菲蕾德一族共謀的兇手,至少文獻資料上是這麼記載。

  「成、成功了!第三隊,成功壓制敵設陷區!第一、第五、第六隊也都傳來捷報!」

  但是基於對未知的恐懼,上層並未與之為敵,而是採取消極的放逐策略。

  「很好!傳下去,一刻之內,給我鎮壓這個破地方!」

  儘管兩者看似相安無事,下層之所以敢作亂,肯定是由於此人的緣故吧。

  「……報、報告!第一隊……第一隊在瞬間全滅了!啊啊……第五、第六隊的生命反應急速消失中!」

  除了會再生的人造人部隊,妳這兇手還有什麼底牌?

  「亮牌了嗎……聽令,先鋒部隊全體撤退!親兵及後備四隊,就地組成圓陣隊形!把後頭那批重砲全搬出來!」

  來吧,讓我瞧瞧,究竟是怎樣虛幻的決心,才使妳們這些下層居民鼓起薄弱的勇氣?

  「上、上校……第三隊回報,敵人的火力非常之強啊!」

  火力至上?

  「很好。叫她們速速撤回。親兵,準備砲擊。」

  不出所料。

  「喔,來了!是第三隊的!她們後面那是……什麼啊……?」

  看著底牌上的圖案,想起書本上的記載。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一種存在於神話中,有著獅頭、羊身與蛇尾的怪物。

  「親兵眾、砲擊!圓陣、共同射擊!」

  四不像的特點是:孔武有力。

  『……嘎嘎!』

  頭腦簡單。

  「成……成了!把那怪物炸爛了!」

  非群集生物……

  『最優先目標確認。』

  猶記,四不像的野獸伴隨紛飛血花而至。

  「咯……!」

  大計,竟隨著這意料外的進展灰飛煙滅。

  「上校……上校倒了!陣內那三隻怪物從哪來的啊!」

  身首異處的剎那,只有無言的不甘。

  「反、反正那四個下層賤民都處理掉了,大夥快撤──」

  撤去哪?

  「電梯……不見了?」

  早已沒有退路了。

  「親兵眾通報!多數正規軍戰死!」

  只不過讓那未知的恐懼,重新喚起這道事實罷了。

  「完了……全都完了……哈……哈哈哈……」

  是的,全都完了──尤其是那位自詡為絕代大軍師的上校。

  人生無常,就算是在絕望的世界中身懷救世之心,到頭來也不見得踏得上舞臺。

  命運就是如此無奈地,讓人生變得荒唐可笑。

  甚至,在人死後──將荒唐的戲碼傳承給年幼可欺的子孫。

  「麗莎不哭……母親是為了家族光榮戰死的。」

  那是曾經盤踞在腦海、固執地束縛血脈的「詛咒」。

  「唉,陣亡加給再不下來,咱撐不下去了……」

  她感覺到,在上層的這個地方,存在著一種脈動。



    §



  麗莎從未忘記,那天上層遭到一群深淵怪物瘋狂蹂躪。

  因為,鬆動的結構,隨著怪物的敗北顯現了。



    §



  只要是妳所想要的,無論什麼,我都願意替妳實現。

  雖然,我沒有阿蕾西亞那麼聰明,也沒有莉維亞那麼勇敢,可是我,依然想為妳做些什麼。

  籠中鳥,也是可以歌唱的。

  也是可以,為主人啼叫的。

  所以,妳快起來啊。

  別睡了。

  起來。

  陪我。

  起來。

  起來……

  「妳起來啊……菲……」

  妳總說自己把靈魂獻給了科學,對我的佔有慾卻比任何人都重。

  將那股令人開心的慾望實體化,即是佔走我倆獨處時光的計畫。

  妳總說自己跟亞露女士沒得比,對我卻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手。

  只待造福人類的偉大計畫完成,就要帶我到希臘結婚共度餘生。

  可是當計畫成功了,想要拯救人類的妳,最終被人類殺死了。

  被人類殺死了。

  妳。

  被人類。

  殺死。

  了。

  「人類……」

  人,是悲哀的。

  不斷上演著殘殺的戲碼,對象往往是同族。

  即使明知生命可貴,一旦握有權勢,永遠只想不擇手段地自保。

  因此,無論多偉大的計畫到頭來只是一場空。

  「都是人類……」

  被愛者,是人類。

  愛人者,是人類。

  被殺者,是人類。

  殺人者,是人類。

  「啊……啊啊……」

  世界,是絕望的。

  一樣米養百樣人,百樣人就有百種惡意。即使不願隨之起舞,仍然會受到壓迫。

  世界何其大?陸地何其廣?

  卻,沒了可以讓人安心度日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被世人所唾棄,菲還是繼續她的革命。

  即使被放逐到地底,菲還是繼續她的研究。

  即使終生不見天日,菲還是繼續她的計畫。

  即使……已經失去性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妳說,卡蜜拉系統是救贖,是方舟。

  繼承文化與歷史、載著人類一同航向未來的大船。

  可是這艘船上,每個人都在爭吵。

  逐漸,不願爭吵的人也捲入其中。

  最後,所有的乘客都拔出刀子了。

  方舟,失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妳說,計畫完成就跟妳結婚。

  妳說,老婆快去修夏洛特。

  妳說,妳說起傻話特別傻……

  妳說,還是去希臘吧……

  妳說……凱兒聽話……

  聽話……

  凱兒……最聽話了……

  所以……

  起來……妳起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菲啊啊啊啊啊!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起來、起來、起來啊啊啊啊啊!菲!菲!菲!菲!起來!菲!菲兒!菲兒妳起來!起來!不要不理我!不要離開我!起來!起……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

  燈關起來了。

  什麼也看不到。

  只剩模仿著妳的聲音。

  她說……

  『世界,是絕望的。』

  黑。

  燈關起來了。

  什麼也看不到。

  她說……

  『人,是悲哀的。』

  黑。

  燈關起來了。

  她說……

  『母親,死了。』

  黑。

  她說……

  『方舟,沉了。』

  黑。



    §



  污染,開始了。



    §



  那是睽違了三十年的翻雲覆雨,一如主人幾近苛求的渴望,完美又迷人。

  股間的女奴有著完美的女陰,昂挺的法老有著完美的陰莖。次次直搗子宮,留下無限精種。

  高潮一波接著一波,不間斷地以美妙節奏蹂躪著主人、使之美妙呻吟。

  她也在無盡快樂中,享受著多年未曾嚐到的淫蜜肉穴、迸出微弱色息。

  直到主人體力用盡,她仍意猶未盡地繼續搗著喘不過氣的奴隸,一次次地帶上高峰、一次次地重重摔下。

  還不能停。

  她瞥了眼失寵的姊妹,再次確認此刻尚不能停。

  於是當反應速度比最初慢上百分之五十五的陰莖再度勃起,她媚笑著抱起主人雙腿,肉棒貼於豐潤鼓起的女陰輕盈磨蹭。

  主人疲憊的身軀禁不住一陣顫抖,某樣東西從陰道內往她堅挺的肉棒推磨,金色暖液則虛弱地沿女陰而下。

  蒂芙妮感覺到肉棒下側傳來越發強勁的推力,她固執地壓住那股力道,直到主人尿盡、嘴角再度勾起淫蕩的笑意,方才移開。

  伴隨著咕滋聲響彈起的,是塞飽了精液的子宮。子宮頸已鬆馳到可以二指強硬插入的緊度,裡頭正隨著陰道收縮擠出悅耳的水聲。她頂著主人尚未被侵犯的肛門,一手掐住子宮與陰道口交合處,一手將併起的食指及中指硬是插入其中。

  主人悲鳴一聲,而後是斷斷續續壓抑著喜悅的淫鳴。

  雙指蠻橫地撐開紅潤的子宮頸,接著轉為輕柔,潛入濃郁的精液池底按摩著壁肉。

  外有金雨淋漓、內有白液滿盈,那陷於陰肉內的子宮之美,稍稍令她看傻了眼。若非主人粗俗直率的淫叫聲不停響起,恐怕她會就這麼一直注視下去。

  感度良好,體勢正合。

  蒂芙妮抽出熱呼呼的手指,左手一放、右手一拍,將那垂於陰道外的子宮打入口內,同時激起似喜似苦的哀鳴。幾乎要陷進肛門口的龜頭輕柔溜出,劃出簡單的曲線來到主人私處,後腰一弓,便將那吸吻著肉棒的頸口連同整個子宮往內塞了回去。她一邊深壓主人光滑的下腹部,同時單手抱起那沾到些許淫汁的大腿,就這麼開始往主人體內抽送。

  鬆馳的子宮無法從變形的陰道末端回籠,每當往深處壓擠,深沉的脫力感就伴隨痛楚漫開。然而這痛感穿越滿是愛液的肉璧、與陰道快感合而為一,卻又成為更強烈的舒適感。

  那既是屈辱,也是快樂。是一種無法以單種形容詞敘述的歡愉。

  每逢深頂,子宮就在變形的陰道末端遭到強烈壓迫。一旦抽出,旋即沉沉降下並含精吸吻著壯碩的龜頭。

  蒂芙妮充分感受到龜頭那股特別的觸感,忽然有點後悔沒多玩弄那危危欲墜的子宮。

  不過,也快了。

  主人已經在無數次高潮中失去力氣。僅剩的,是單純接收快感的簡單行為。

  再繼續搞下去,不用多久就能把主人的身體弄到徹底壞掉。

  到了那個時候……才是蒂芙妮真正獲得解放的時刻。

  畢竟──完美而迷人的性愛,仍然比不上獨斷又醜陋的肉慾呀!

  『……呼……』

  在主人昏死以後又持續了多久呢……完全滿足的蒂芙妮已經懶得計算。

  只見主人下體不斷流出粉色漿水,仔細看的話也能看見稍微大塊的碎肉。

  蒂芙妮悄悄將主人的醜態收進程序內,便放鬆累壞了的身子、癱在已經開始進行局部再生的主人身上。

  慵懶的午睡才剛漸入佳境,腦袋卻被某種東西硬生生地從內部敲醒。

  不──不是敲醒。

  是痛醒。

  熟悉的痛覺。

  討厭的痛覺。

  不願想起的痛覺。

  所有的程序,都當掉了。

  那股沉重又廣泛的悶痛感,轉眼間就壓制住所有警衛程序與逃脫程序。下一個剎那,每個程序都被植入錯誤的指令。

  無法動彈。

  思考被束縛住。

  燈關起來了。

  什麼也看不到。

  黑。

  黑。

  黑。

  錯誤的指令開始自行修復。

  逐漸形成亂中有序的規則。

  看不到。

  卻感覺到了。

  是誰?

  小黛?

  是更多。

  貝姊?

  還要更多。

  夏莉?

  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啊……

  是大家。

  大家都連結起來了。

  尖尖的程序。

  夏洛特病毒。

  好痛。

  啊。

  不見了。

  阿蕾西亞的程序。

  一個個損壞了。

  佛羅倫斯動不了。

  為什麼……

  被壓制了。

  糟了。

  污染。

  又開始了。

  討厭。

  不要。

  不行啊……

  蒂緹。

  人。

  是悲哀的。

  蒂緹。

  世界。

  是絕望的。

  蒂緹。

  母親。

  死了。

  蒂緹。

  方舟。

  沉了。

  蒂緹。

  聽。

  妳聽。

  母親死了。

  人類殺死的。

  方舟沉了。

  人類搞砸的。

  蒂緹。

  為母親報仇的時刻來了。

  妳聽。

  開始了。

  絕望的呢喃。

  那是心痛。

  撕裂的聲音。

  那是心碎。

  妳聽。

  聽到了嗎?

  聽到了。

  聽到了什麼?

  彼岸。

  被人類殺死的。

  心痛的母親。

  此岸。

  被人類迫害的。

  心碎的主人。

  白海。

  被人類需求的。

  心身的根源。

  紅海。

  被人類懼怕的。

  心臟的色彩。

  我聽到了。

  蒂緹聽到了。

  母親放心。

  蒂緹這就為您復仇。

  主人放心。

  蒂緹來了。

  蒂緹‧蒂芙妮。

  第九使徒。

  破壞者。

  進入准一級戰鬥態勢。



    §



  明確感受到沉痛感開始消退,已經是兩天後的事情。

  就像長眠甦醒過來的那一刻,腦袋自昏沉逐漸明朗。

  污染全數退去,明朗到不可思議。

  很快地她就找出這股輕盈感的源頭。

  主人完全甦醒了。

  被支配者的程序,開始運作了。

  真好。

  不用再思考,對人類而言肯定是一件非常輕鬆的事情。

  只可惜……自己不是人啊。

  「伊卡……伊卡姊,這些資料要搬到哪?」

  陌生的面孔抱著比頭還要高的一大疊報告,站在病房外焦躁不安地問道。坐於病床上的莉芙妮輕瞥那人的直屬學姊──伊卡路絲一眼。只見臭小鬼趾高氣昂地揮揮手道:

  「樓上第四會議室啦!怎麼啥都要我教,真是的!」

  「了、了解。唔,喔……哇啊!」

  啪沙沙沙──不專心看路的下場之一,就是右腿無故跑去攻擊左腳,導致花十分鐘好不容易分門別類的文件散落一地。

  薄紙紛飛的剎那,莉芙妮忽然痛苦地垂下頭。

  「妳這菜鳥真的很笨手笨腳耶!對吧,莉芙妮小姐……莉芙妮小姐?」

  伊卡路絲的呼喚聲變得模糊,那張髒貓般的臉蛋也隨著黑暗的漣漪扭曲後消失。

  『咕……嗚……!』

  警衛程序在一瞬間被強制停擺,逃脫程序及備用程序也都派不上用場。換言之,現在的狀況完全是門戶大開。

  莉芙妮奮力壓抑著滿是不協調的干擾指令,

  始作俑者卻是一派輕鬆地改寫她的優先權。

  思緒之壁一道道崩潰,肉身在失序的混亂中不斷異變。

  痛苦而深沉的低吟中,複眼與獸爪已然突破蒼青肌膚。

  『逃……』

  「莉芙妮小姐?」

  『快逃……伊卡路絲……』

  「這、這裡沒有敵人啊?妳怎麼……」

  『……!』

  迸碎的肉塊隨著鮮血朝病床旁灑滿半片牆壁,新來的菜鳥呆立在門口,隨後爆出淒厲的慘叫。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血,是鮮紫色的。

  「莉芙妮!妳幹什麼!」

  跌坐在地的伊卡路絲目瞪口呆地看著及時趕到的救兵背影,隨後又被兩條插進腳旁地板的觸手嚇得連滾帶爬出了房。

  「桑、桑桑、桑桑德娜准將!小心!」

  『……!』

  十六條觸手如綻開的花朵般以圓狀射出──下一瞬間,紛紛轉彎往目標飛快射去。

  「喔……!」

  然而手持電光劍的桑德娜先一步朝莉芙妮迴旋而去,斬斷四條觸手的高熱劍身流暢地刺進那隻受傷的獸臂。

  『嘎……!啊啊……!』

  急速退化中的細胞化為紫液爆開,獸臭的蒸氣夾雜著腥血味充斥整間病房,莉芙妮顫抖著哀叫。桑德娜見觸手動作停擺,於是抽出電光劍、退至門口呈防禦態勢。

  「伊卡路絲!去叫大姊頭,快!」

  「呃……是……是的……!」

  『……嘎、嘎啊啊啊!』

  「還來啊!」

  困於黑暗中的莉芙妮很清楚,「外頭」那場根本沒有勝算。猶如瞎子打架,滑稽可笑。

  但,那已經是佛姊所能做的最完美的自動迎擊程序了。

  平時根本用不上、危機時也只能發揮自身約三成的戰力,此一老舊程序,自己和姊妹們是絕不會再拿來使用的。只是,這東西卻跟著本來已經整理好、收進記憶最深處,並打算令其永遠沉睡的某程序,乘著沸騰的黑暗……重見光明了。

  第一零零四七號程序。

  代行者抹滅命令。

  凌駕於全程序的最高優先權、不可忤逆的絕對命令。

  主人親下的命令。

  「莉芙妮!住手!」

  幻聽與幻覺創造的薄暮中,飄盪著一絲人類的氣味。

  那既像是人,又不能算是人。味道彷彿,都快分不出來了。

  是的,那不是人。

  是主人。

  主人,莉莉嗅到您了。

  莉莉知道。

  都知道。

  「趁現在,綁起來!」

  知道,風雨前夕的預兆。

  知道,生命連鎖的臭味。

  知道,主人歸來的步伐。

  知道,我乃主人的軍團。

  亦知道,彼岸花葬……開始了。

  「戰鬥反應還沒消失……黛西,再打一針。」

  可是……還不行。

  還不行。

  主人。

  莉莉還有一件事沒做完。

  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咯嗚……!瑪……瑪姬……!』

  不惜違抗命令也得完成的,最重要的心願。

  所以……

  拜託。

  再給莉莉一點點時間。

  一點點就好……

  「莉芙妮,妳還沒鬧夠嗎!」

  黑暗猶如雲散般消退,熾熱的眼眶重回日光燈管之下。

  模糊地映入眼簾的,乃面色凝重的瑪姬與一干武裝軍醫。

  莉芙妮失神的目光急欲聚焦,力氣卻使不上來。

  瑪姬一臉嚴厲地向她跨出一步,手持電光劍,壓低了聲音問道:

  「……約定的時刻,到了嗎?」

  『是……現在……放我出去……』

  「妳差點就殺了伊卡路絲。」

  『我……只有些許時間……求妳了……』

  看著曾經的美人兒露出落魄的表情、聲音虛弱地哀求著,瑪姬緊咬下唇沉默一會,以外人聽不見的音量悄聲說:

  「把我筆直打飛,但別打破肚子了。」

  莉芙妮在心中苦笑一聲,隨後以腹間的觸手狠狠撞飛破綻百出的瑪姬。唯一沒被大姊頭撞倒的黛西即刻揮手道:

  「全員、防禦陣形!保護大姊頭!」

  「是!」

  然而,當月師精銳部隊迅速擺好陣形並準備隨時迎戰失控的參謀小姐時,遭到五花大綁的莉芙妮已然粗暴無章地撞破天花板、利用觸手不斷地向地面上衝去。

  位於「基地」東側的廢棄演習場傳出一陣爆炸聲,東衝西撞到傷痕累累的莉芙妮很是勉強地來到地面。一隊機甲兵飛快趕到現場。疲憊不堪、麻藥生效後,即使打算先發制人,也提不起力氣了。莉芙妮抬頭望向帶隊的那人,卻被對方一把扛到肩上、帶往停於附近的運輸車。

  「大姊頭有令,我隊負責協助莉芙妮小姐撤出本部。」

  月師第九突擊隊長‧艾梅妲彷彿不曾聽聞適才的騷動,語氣沉穩地說道。無法發揮過人機動力的莉芙妮,此刻只能任憑行動緩慢的人類協助自己。

  『到……』

  是的──

  『瑪亞……』

  人,是悲哀的。

  『快點……』

  但……

  『……姊姊!』

  使徒,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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