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

【長篇】《蘇米亞戰歌》第三章「全面戰爭」#5 (18禁)



  神聖俄羅斯帝國,帝都‧莫斯科。

  黑金會議順利落幕的隔天,由准一級以上的女爵們全體參與的輔政評議會緊接著召開。

  輔政會議共分為三個層級:黑金會議、一級會議、評議會。它們的作用分別是政策的研討、篩選、表決與修正。

  以往這個體系的第一道關卡──黑金會議是由皇室把持,即便是輔政女爵團召開的一級會議,實際上研討內容仍然受限於皇室的操作。如今由於皇室釋出黑金會議權給各級貴族,向下延伸的兩級會議重要性也獲得相當程度的提升。

  本日的評議會有弗拉德蓮娜和艾列奧諾拉兩位皇親坐鎮,不過這可不代表女爵們就會看在皇親的面子上不對諸議案加以批判。至於該如何在體制派系、專業派系、層級派系、地區派系四個衝突範圍間駕馭得宜使會議順利運作,卡拉姆金娜公爵早已爐火純青。

  首先是議題展開。

  「本日第五議案。軍方統整三個軍區的軍費申請案,提出了在未來三個月內、總額二十萬億盧布的軍費請求,主要用途為後備部隊的動員、佔領區的軍事支出、重型裝備的補充、傷亡津貼等。」


  接著靜待衝突之枝茁壯。

  「……二十萬億?開什麼玩笑,現在可不是承平時期,這種軍費也敢報上來!」

  「三個月就要求前年全年度國防預算,這仗給她們打一年還得了?」

  「所言甚是。我方與大英及美國商貿停止的現況,實在無法負荷這筆資金。」

  「維奧萊塔卿此言差矣!此刻正是拓寬東亞經濟策略的最佳時機,尤其是對中國……」

  「葉列梅婭卿,東亞平衡隨時會崩潰,勸妳早點放棄利用東亞線海撈一筆的妄想。」

  「給我等等,那是什麼意思!」

  「遠東的國營企業弊案妳心知肚明。總之,東亞線不值得列入考量。」

  「可是,中國及其附庸國現在並未參戰,經濟狀況相對穩定……」

  「軍方簡報,看了沒?」

  「呃,這個……我有看,只是沒有花太多時間……我是說我當然有看完,不過有些內容尚未……」

  「真是夠了,現在起給我閉嘴,准一級的葉列梅婭。」

  「呃……!」

  等到焦點開始被派系衝突所分散,便介入調停並將議題帶往表決、一舉折斷細枝末節。

  「葉列梅婭卿、維奧萊塔卿,兩位都請各退一步。諸位,現在我們就軍方提出的軍費申請案做表決,請用座位前方的表決器選擇贊成、修正或否決。」

  事實上此一階段本來就該直接表決,倘若進入修正階段才有討論的必要,各派系入場前也已協調好各自支持的議題。然而正因為派系的存在,才導致女爵們利用議案進行操作,可能是一搭一唱,可能是見縫插針,更多時候則是針鋒相對。

  如果完全按規定限制女爵們的發言,勢必會累積對立情緒導致不滿。反之提供她們適當的宣洩管道、再藉表決之名施加時間及次數限制之實,便可將會議進度控制在理想又不至於加深對立的情況。

  儘管派系衝突不斷,大多數女爵並不會因此讓意識型態凌駕於議案上。好比軍費案,如果現在就否決,公文一來一往和議案再提出的時間可是會對戰爭中的本國造成相當巨大的影響;與其這麼做不如直接進入修正階段,由評議會討論出適宜的金額並給予通過,反正軍方再怎麼提也得過她們這關。

  故本案即便是在各懷心思的情況下進行表決,依然以穩定票數拿到了「修正」的結果。附帶一提,修正為七成六、贊成為二成四,無人否決。

  「依照評議會表決,現在開始進行第五議案的再修正討論。」

  和一級會議不同的是,評議會並不會依議案細節逐條討論,而是從該系別代表與全體代表提出的修正案之間進行取捨。軍費案理所當然是由軍系女爵首的茹科夫斯卡婭一派對上全體評議員。

  考慮到眾人對軍事開銷僅有毛皮之識,軍系女爵的策略是避開陷入無意義的釋義泥淖,僅就對大家都親切的數據下手。負責發言的西蒙洛娃女爵先是概述三方戰線的艱苦面,再提出略微刪減後的十八萬四千億提案。

  然後,迎接預想內的反對聲浪。

  「弗拉基米娜卿,我們能理解前線之艱苦,在座各家也有不少子女正服侍於皇親們啊。然而,本國也有外交戰與經濟戰的狀況要考量,戰爭不是只有拿槍作戰,金流亦不該集中在軍方過度膨脹的戰略上。」

  「沒有錯。如若只是稍微超出各皇親領的年度預算還無話可說。現況只能以不知節制來形容啊。軍方放任五位皇親開啟三面戰線導致軍費失控之咎,不該由本國承擔。」

  「經過我等商貿組精算……十萬億是勉強可以商討的額度,不能再多了。」

  連開支清單內容的概念都一知半解的精算,在西蒙洛娃眼裡不過是則便於操作的笑話。她讓強烈的反彈意見都釋放出來,承受砲火,再就兩方金額做出第二次提案。

  「萬分遺憾的是,十萬億對於我國在前線作戰的兩百萬部隊來說,並不是可以期待的數字。這樣好了,我們盡量保留士兵們的最低需求,並刪減猶如佔領區開銷下一些優先度不那麼高的項目,折衷的金額是……十六萬八千億,這相當於軍方申報費用再刪減兩成。」

  西蒙洛娃沒有說保留八成,而是選擇刪減兩成的措詞,這兩者本質上相同的陳述擁有相反的外貌,足以動搖部分評議員、使她們產生「我們已經順利省下兩成金錢」的錯覺。

  當然老油條們並不會輕易上當,第二次的全體提案僅上升到十二萬億,領頭女爵們表示這是最大讓步。

  「基於戰爭將持續擴大之考量,我們決定將金額提升兩成。若軍方能與我們取得共識,未來三季的軍費提案會更好談。」

  仿照而來的技倆加上空氣支票或許可以安撫相同立場卻意志不堅者,要想說動對方仍是尚嫌不足。西蒙洛娃迎合這股讓步聲浪,向著預定地點做第二次戰術後撤:

  「或許我們可以試著提高對佔領區的信任度,然而動員佔領區軍隊仍然需要大量資金;慶幸的是,我們可以利用後備部隊動員金的七成,來啟動佔領區軍隊投入我軍前線。各位,不如將後備部隊的經費轉移到佔領區部隊,這會比我們刪減過的金額再少許多。確切的金額落於……十五萬兩千億。是的,十五萬兩千億。各位意下如何?」

  即便是老油條嗤之以鼻的策略也無妨,再怎麼老謀深算仍然只有一票的權限,該鎖定的目標是底下那群女爵。

  對於軍系每步都退一萬六千億的節奏,其實已有不少女爵注意到,但這其中大多數人都不認為事情真的簡單到只是軍系代表的謀略。她們手中的軍費申請明細有相當多的組合可以拼湊出一萬六千億的數字,大方向確實也是西蒙洛娃提出的佔領區及後備部隊兩項。也就是說軍系所言不假,那按部就班後退時所拋下的東西並非虛幻之物,而是確實存在的優勢。

  換言之,軍系應該是在真正地進行妥協,而非玩弄口舌詭計──此一認知動搖了那群自認為已取得四萬八千億戰果的女爵,並且促使她們決意一旦下筆數字和軍系提案相近,便要在此做個了斷。

  她們當然無法直接在會議上說出這種想法。直到全體提案代表提出十三萬兩千億的數字時,對她們而言才是可以放手一搏的局面。然而,西蒙洛娃卻在她們發難前以非常快的速度搶先一步表示:

  「儘管無奈,我們仍然要以士兵們為重。重型裝備的補充可以確保士兵們的士氣與安全,有力的後勤與傷亡津貼同樣也是士兵們的助力。那麼能夠協商的部分還是在於佔領區項目……好吧,我想也許能用佔領區的軍工業建設及其產生的預期效能來商量,加上一些佔領區部隊的員額縮編,如此便可挪出一萬億盧布的金額。各位,我方提出的最終修正金額乃是……十四萬兩千億。」

  這一著反而堅定了心頭正猶豫是否該發難的那群女爵,並且由於兩筆金額相近,西蒙洛娃得到的支持率再度提升。第五議案的修正案最終以軍系的十四萬兩千億盧布勝出,支持率為六成二。

  一連串共三十二項議題結束時,天色已經轉暗。西蒙洛娃離開議事廳便前往阿爾巴特區的一間中價位餐館,她在車內脫下穿一整天的禮服、換上秘書風格的簡潔服裝,才進入餐館坐到事先預約的四人座上。

  不一會兒,門口來了個眼熟的面孔,熟面孔的後頭跟著一老一少的護衛,三人的偽裝依序是休閒風、居家風和夜店風,感覺像是剛下班的母親帶著家中奶奶和叛逆的女兒一起用餐。不過扮演奶奶的軍人架勢隱藏得再好,仍被那對鷹眼般的銳利目光給出賣。

  西蒙洛娃朝那位「母親」招手,「一家子」便穿越吵吵鬧鬧的大廳走過來。濃妝豔抹的小妹挾著廉價香水味擠到她身邊,看似正常的母親坐在她對面,老早穿幫的奶奶則在母親身旁就座。

  這間餐廳的預約制採事先付費,時間到便直接出菜,因此眾人入座沒多久一盤盤熱菜相繼上桌,使她們這桌快速融入興頭正盛的餐館氣氛中。

  濃妝小妹大腿上不知何時放了個手掌大小的骷髏熊造型毛絨娃娃,娃娃的鼻頭亮起微弱紅光,裡頭應該是對方給予的「不會被有心人士竊聽的保證」。另外銳眼奶奶的動作也像在隨時提防著周遭,某些角度可以看見她右耳塞了個小小的無線耳機。西蒙洛娃不再注意旁邊的兩人,她一邊在心中確認平民的儀態、將之反映在用餐動作上,一邊向對面的目標人物說道:

  「軍費申請案順利通過,總額十四萬兩千億盧布。」

  蔬菜湯的味道比預想中低個兩級,燉肉倒是勉強可以接受。她邊吃邊等候回應。

  扮演母親的古斯塔娜將垂下的瀏海撥至右耳後,叉起一塊灑滿香料的牛肉放入嘴裡嚼呀嚼,一派輕鬆地向眼前的女爵應道:

  「我們只收事先談好的金額,剩下的妳怎麼打算?」

  淋上肉汁的炸馬鈴薯普普通通,但好過亂七八糟的蔬菜湯,西蒙洛娃多撈了兩塊入盤。

  「本來就沒打算全給妳們。至於那筆錢的用途妳大可放心,是用在正途上。」

  「哦,那是用來收買還是犒賞?」

  「妳再這麼無趣我就告辭了。」

  古斯塔娜收起帶刺的話鋒、換上制式語氣,以正忙碌地嚼著烤牛肉的嘴巴說:

  「元帥將極度滿意閣下的手腕。今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哪兒的話。」

  訊息帶到,兩人便不再交談。

  興味索然的晚餐進行到一半,西蒙洛娃就先行離席。這之間她的每一個動作彷彿都與同桌的三人毫無瓜葛,三人也沒有對她的離開做出反應,桌上的食物繼續以不很有效率的速度減少中。

  古斯塔娜邊吃邊回味剛才的短暫談話,年輕有為的西蒙洛娃女爵給她的感覺實在良好到可怕。並非因為她喜好這型,純粹是以軍方的合作夥伴角度來評斷。若下次還得親自會面,她會抓緊機會多觀察這位女爵談吐舉止上的細節。

  吃完自掏腰包的一餐,她們分別返回基地、在路上閒逛以及到夜店瘋整晚。瑪麗雅娜還真當自己是蘿蒂的奶奶,叮囑她別跟那些吸毒濫交妹亂搞,蘿蒂迎合這股氣氛目中無人地耍起性子,兩人一搭一唱地逐漸消失在古斯塔娜相反方向的街道上。

  古斯塔娜的接駁車在一條街外等候,她刻意放慢腳步好讓從餐廳追出來的服務生追上,兩人在路口前會合。

  「這位客人,您的東西忘了拿喔!」

  服務生遞給她一只飽滿卻十分輕盈的紙袋,她向對方道謝後繞路到剛才那間餐廳的後門。裝了些充填物的紙袋功成身退被扔到垃圾箱內,古斯塔娜進入餐廳廚房。

  髒兮兮的地板上有六個被士兵壓制在地的女人,雙方都是客人裝扮,相去不遠。

  方才送上紙袋的服務生維持那張敬業的笑容,依序指向前途堪虞仍不忘口出惡言的女人們。

  「這兩個身上都是暗殺裝備,比較醜的這兩個是在店外接近女爵的、身上也搜出一堆有趣的玩具,另外這兩個則是車手。」

  古斯塔娜盤起雙臂頷首問道:

  「妳們幾個是誰指使的?乖乖說出來,或許還可以活著回去。」

  回應是不出所料的謾罵。

  簡單試過幾種基本款的刺探都宣告失敗,古斯塔娜也懶得再奉陪下去,叮囑服務生將這六人送往地下監獄就先行離開。踏出餐廳前,她突然覺得還是該對裡頭的人們表示些什麼,於是又叫住服務生。

  「替我跟大家說一聲,任務辛苦了。」

  「遵命,上校!」

  雖然不確定是哪一方的命令,竟然派出六名刺客從中作梗……這對動員一個特務小隊、一個標準小隊共六十五人的自己來說,實在是有點被瞧不起啊。不過阿爾巴特區算是相對安穩的地方,即使必須動用這麼多人,也好過在官方機構、上流社交場或者中央軍基地會晤。

  少將她……不……元帥閣下都已經接手中央軍一陣子了,派系鬥爭始終未能弭平。甚至部分軍方派系還與貴族派系聯手起來,讓她們這些「空降派」的立場備受挑戰。在瓦解掉所有惹出麻煩的勢力以前,軍方內部並不是很能令人放心的地方。

  思及那盤根錯節的派系關係,古斯塔娜就感到頭疼。

  現在中央軍主要分為三個派系,其中效忠皇帝的是莫斯科派,支持度在政權交接後由四成降至三成;明斯克派正好相反,從三成升至四成;尚且作壁上觀的將軍則有兩成。這還是將後備軍區算進去所得出的比例。

  派系鬥爭的關鍵就在於那兩成將軍,如何說服隔岸觀火的將軍們投效己方是一大難事,因為正是這群人和某些貴族聯手試圖成立第三勢力。

  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出亂子,否則元帥閣下連同原後備軍區高階軍官都將不保──這是登基當晚,閣下親口交代古斯塔娜的。

  目標是壓制住明斯克派、阻止中央軍兵力錯置。

  返回中央軍位於莫斯科郊區的第二指揮部,不得閒暇的古斯塔娜邊聽取報告邊趕往通訊室,甫一進門就見到這座指揮部的第二號人物、負責率領要塞旅團及直屬戰隊鎮守於此的米利希娜准將。

  「巴格拉季昂准將,感謝您的支援,任務順利結束。」

  「……喔。」

  提供第三近衛師團麾下巴格拉季昂戰隊中的特務小隊供古斯塔娜指揮,的確在相當程度上拉近了近衛師與新元帥的距離,但是對米利希娜而言實在不是滋味。

  她的戰隊早在和莫斯科防衛軍發生衝突時就已折損大半人馬,緊接著又面臨政權、軍權上的交替,由前帝為這支近衛師特別編制的光榮戰隊無異於名存實亡。

  總員只剩下一百二十六人,連中隊編制都無法填滿。

  為了復興戰隊往日榮光,米利希娜在政權交接的當下即面臨二擇一的狀況:效忠新帝,或者和試圖接近近衛師的某派貴族進行聯手。儘管剛正不阿的瓦倫汀娜中將一口氣回絕叛逆貴族們的邀約,她這個戰隊指揮官仍然位居受邀之列,只要她開口,巴格拉季昂戰隊就可以背負著叛徒之名獲得完整的補充──她最終並未這麼做。

  倒也不是什麼大義凜然的理由,純粹是因為自己並不想就這麼離開莫斯科……由羅曼諾娃家族掌控的莫斯科。

  確切來說,是瑪麗安娜四世眼中的莫斯科。

  那個人在她的國家滅亡之際伸出了援手,細心栽培她成長,並在她領著少校軍階展開軍旅生涯時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好好幹,將來朕和朕的家族就交給妳保護了,米利希娜。』

  ──為了心目中唯一的神聖女帝所愛的莫斯科,她無論如何都會貫徹捍衛者的職責。

  然而,現實總是不如人願……

  「對了,第一波出擊部隊名單剛剛發佈,本師的帕莎夫娜旅團、古斯塔娜戰隊都入選,貴師則是巴格拉季昂戰隊和安‧波娃戰隊。增援對象是南方軍,屆時還請多多指教。」

  古斯塔娜的通知猶如審判之槌,喚醒米利希娜內心對於克里姆林宮失守的罪惡感,並使她強迫性地認為自己遭到瑪麗安娜四世的懲處。

  既守不住克里姆林宮、又和前第五皇女發生衝突,於公於私都傷害到了自己最為敬愛的對象。

  辜負了陛下期許的罪人。

  「那麼我去向元帥閣下做簡報,准將。」

  米利希娜漫不經心地回應古斯塔娜的行禮,待捎來惡耗的使者進入專屬通訊間,門口又出現另一名上校。

  同戰隊的副指揮官娜姆上校帶來和剛才一樣的出擊命令,米利希娜實在不想理睬,但是反應太冷淡會招來此刻一點也不想要的關心,她姑且聽聽上校的話就編個理由中途離開。

  真奇怪。

  明明是唯一從新喬治亞跟來的同胞,工作上無可挑剔,偶爾也會從那女人身上貪求片刻歡愉……為何這種深藏於內心的枷鎖卻無法由她來解開呢?

  米利希娜在指揮部內心煩意亂地走動,心情絲毫沒有起色,最後抱著這些遺憾與自責入睡。

  而自知無法凡事都為准將分憂解愁的娜姆,也只能在背後默默辦好每件事情、確認各項環節無誤,好讓自從克里姆林宮衝突後一蹶不振的准將毫無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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