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7日 星期二

【短篇】帕狄亞的遠征軍(下) (18禁)




  降下垂憐的旗幟,為拉緊罪惡之矢的人禱告吧,他們將流下最後的血。

  ──《摘自創世紀:第三光芒 章七 節二十九》






  我來到了約卡。空氣因劍拔弩張的兩支軍隊顯得十分凝重,雙方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不過目前尚未正式開戰。在衛兵的帶領下我來到了高聳的城牆上,一名俊俏、體型削瘦且禮貌性十足的男子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穿著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來其身分不凡,講話的語調更是充滿貴族氣息。

  「初次見面,我叫做瓦維拉,是斯提爾王室總管家。奧維爾斯提爾二世特地派我來向偉大的大魔導士──卡米莉亞‧奧爾維亞‧蒂絲‧海洛伊絲‧依耶芙瑪爾小姐致敬。我等由衷感激……」

  自稱瓦維拉的男子話還沒說完,旋即被一聲淒厲的叫聲打斷。

  「哇啊啊啊啊啊啊!」

  叫聲來自他的正後方不到十肘的距離,因此聽起來格外明顯。發出慘叫聲的男子雙手吃力地按住受傷的頸子,但是貫穿肉體的箭頭就這麼血淋淋地露在空氣中,男子的掙扎不消幾秒便宣布告吹。龐大的身體失去平衡,朝城牆的內側倒下。

  「快趴下!」

  這道聲音絕非來自我眼前這名表情驚恐的男子,而是某位頗負責任感的哨兵。城牆上的人們紛紛按照他的話就地趴下,無數的箭矢緊接著從眾人頭上掠過。有幾位哨兵不幸中箭,但是更多的死傷都來自城內的士兵。惱人的腳步聲與金屬碰撞的聲音急速接近,許多身穿重鎧甲、手持巨型盾牌的士兵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們很有秩序地在城牆上一字排開,哨兵們便拿起長弓或十字弓,在盾牌與盾牌之間建立起的狙擊點對敵人予以反擊。

  那是帕狄亞的遠征軍,數量是斯提爾王國軍的二十倍以上。

  由於無法順利擊殺守軍的弓箭隊,我們聽見了敵軍陣營內響起令人不寒而慄的戰鼓聲,這代表敵軍的重裝步兵將正式展開攻城戰。同時──

  噗滋!

  佇立在我身旁的裝甲兵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接著從鎧甲的縫隙間冒出刺鼻的臭味,他的身體正在晃動。我趕緊起身跑開。瓦維拉仍處於恍惚的狀態,他並沒有跟著我一起跑,也就代替我目睹這場可怕的災難。在箭矢的威脅下我跑了將近二十肘,身後不斷傳來噗滋噗滋的怪聲,奇特的景象令該名裝甲兵周遭的人卻步,但是他的身軀仍舊在眾人面前炸開──金屬碎片割傷了我的小腿,萬分惶恐的士兵亂成一團,在我倒地的同時,有更多的人們在慌亂之際遭弓箭手擊斃。

  眼見裝甲兵的防禦網出現漏洞,構造粗糙的雲梯接二連三的攀上,敵軍的巫師繼續瞄準另一側的裝甲兵,這次一共有三位可憐的士兵成為他的活祭品。

  噗滋、噗滋、噗滋。怪聲引發的連鎖效用瞬間擊潰了守備兵的士氣,士兵們慌慌張張地逃離中了魔法的戰友,彷彿只剩下我與他們三個人似的。小腿的傷勢不算太嚴重,只是兩道皮肉傷,但是士兵們在逃離過程中扔下的巨型盾牌砸中了我的雙腿,我根本動彈不得。不行了,我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麼才行……

  「療傷的南風、四季之歌聲,撩動吧!」

  我對一名士兵唱出治療魔法的咒文,他的狀況很快地穩定下來,看來這個魔法應該有用。緊接著我將手朝另外一名士兵伸去,然後唱道:

  「療傷的……」

  噗滋、噗、噗滋!

  爆炸的速度終究是比治療速度要快上許多,我沒來得及將咒文唱完,兩名裝甲兵便活生生地死在我的眼前。爆炸的時間很短暫,但是在我看來卻異常地緩慢。像是被送進攪拌器裡的蔬果,大量的鮮血自裝甲兵的鎧甲迸發,他們的頭盔掉落下來,裡面只剩下半塊下顎,熱氣與蒸氣從頭部的空檔冒出,僅僅一瞬間,我感覺到事情非常不妙。

  「守護的密語、十月之霜盾,構築吧!」

  白銀色的光芒倏地出現在我眼前,裝甲兵的身體爆炸開來的同時,魔導式正迅速地朝外部張開。我聽見了刺耳的撞擊聲,它們大部分來自我面前的霜之盾,但是我仍然被一塊從側面襲來的金屬碎片刺中了大腿,所幸霜之盾在那之後便徹底包圍住我的身體。然而,那名恢復過來的裝甲兵卻被兩名同伴的爆炸衝力推下城牆,他的叫聲就像是在責備我一般──「為什麼我不讓他死得痛快一些呢?」

  霜之盾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此時的城牆上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士兵了。第二隊裝甲兵及弓箭手很快地衝上城牆,並且有一隊手持長戟的輕裝步兵跟著上來,因為帕狄亞的重裝步兵已經開始登上城牆。金屬碎片陷入我的大腿之中,強烈的痛楚試圖控制我的行動,但是我不能現在就放棄──咬緊牙關,不能在這邊倒下──可惡、可惡!我的腿好痛!你們這群混蛋……!

  「槍兵隊!目標放在登城梯上!弓箭隊優先射擊城牆上的敵兵!他媽的,你!快去向本隊求援,要不到個一千兩千就提著你的命根子來見我!」

  瓦維拉的聲音突然響起,有如雷鳴似,他說話的口吻不再像是初次見面時那般彬彬有禮,而是十分強悍的命令式。被瓦維拉這麼一嚇,我竟然暫時忘記了發疼的傷口,等到一名帕狄亞的重裝步兵在我面前被推下城牆後,我才回過神來。

  「好痛痛痛……」

  我利用霜之盾短暫的保護對小腿施放治療魔法,所幸不會受到雙方士兵激戰的影響,因為我得仔細控制法術範圍,要是不小心縫合大腿上的傷口就糟了。治療完畢以後,眼見霜之盾還有數秒鐘的維持時間,我趕緊跟在裝甲兵身旁,尋找敵軍陣營裡的巫師。正常情況下,巫師會躲在陣地或是人潮密集的地方,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名身穿黑色巫袍、手持法杖的巫師。我要最兇、最狠的咒文,我要教訓這個差點害死我的傢伙,我要親手殺了他……

  「燃燒的巨人、黃昏之輓歌,扭曲吧!」

  某種邪惡的念頭不停阻撓我,它們就像是在痛毆我的腦袋、抽打我的神經似,企圖以任何手段終止簡短的咒文詠唱,然而我最終還是順利唱了出來。霜之盾被巨大的瑪那波動抵消,更強大的能量硬生生地貫穿我眼前的重裝步兵,並集中在我的目標──也就是那名可惡的巫師身上。巫師的周遭開始扭曲,溫度不斷提升,就連站在城牆上的我都感受得到;幾名士兵想幫助他們的巫師,但是他們通通被扭曲的空間碾碎,空間緩慢地朝周圍伸展,圓心處湧出令人望之卻步的熔岩。我相信那個傢伙絕對有張開對魔法用屏障,可惜這兩項魔法的等級實在差太多了,為熔岩所吞噬的黑袍巫師現在肯定連骨頭都不剩;熔岩形成一枚巨大的火球,在我看來直徑少說也有個二十肘,帕狄亞的士兵們正急速撤離他們的前線陣地。這個畫面讓我想起了這道魔法的運用方式,第二道咒文浮現在我眼前,同時我的腦袋又感應到激烈的疼痛。

  「巨……啊啊啊!」

  不行!我已經受不了了……身體的負荷到了極限,但是如果不快點詠唱咒文的話,那麼這一切就前功盡棄了呀……!

  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我絕對要抵抗帕狄亞軍隊的進犯,為了親愛的卡米莉亞……

  忍耐、忍耐啊!沒有時間去理會大腿的劇痛了,這一次不管怎麼說我都得唱完最後一段!好了,準備──來吧!

  「……巨人呀,燃燒吧!永恆的黃昏、七月之輓歌,結界解放!」

  咒文詠唱完畢。接著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氣。

  成功了嗎?我的魔法成功了嗎?卡米莉亞……啊啊!我竟然連聽覺都被麻痺了,不可以……!必須儘快想個辦法,一種可以恢復知覺的辦法……

  無數的咒文閃過,我急得隨便唸了好幾段,之後身體被強勁的力道彈了開來,摔在一名穿著金屬鎧甲的士兵身上,我感覺到極為冰冷的觸感,就連呼吸到的空氣也冷得刺鼻。不行、不行、不行!我還是張不開眼皮、使不出力氣,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隨便什麼都好,我繼續唱頌腦海中的無數咒文,只希望能儘快恢復過來;然而這一次我被彈得更高、更遠,我的身體被彈到了高空,受傷的大腿從根部慢慢地裂開,像是被某種怪力撕扯──可是我再也感受不到那陣痛了。

  我想我是昏了過去。

  很奇妙的感覺,因為我完全喪失了感官的反應,只剩下黑暗中的思考。

  難道說我死了嗎?

  雖說學習魔法有違母神的教誨,但是我真的死了的話,仍然很希望能夠上天堂。要是讓我親眼見到偉大的卡蘭澤西,我要祂為了祂的子民發起的戰爭付出同等代價。可惜的是,我似乎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到底有沒有這兩種世界的存在呢?難道這種不斷向下沉淪的黑暗就是天堂、就是地獄嗎?

  我不知道現在還必須盤算些什麼。我不單單失去了生命,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失去了卡米莉亞、失去了身為亞美莉亞的自己。約卡的戰爭結束了嗎?帕狄亞的遠征軍終於完成他們的「聖戰」了嗎?等沉睡中的卡米莉亞看了那封信以後,是不是會乖乖地朝南方動身呢?仔細回想這一切,我發覺這雙手失去的東西更多、更複雜了。

  ……好像人一死掉,就會開始出現奇怪的現象,例如自言自語。反正現在也只能這麼做。身體不斷在往下沉,漆黑之海彷彿沒有止境似地。好吧,讓我想想──也許使用飄浮術可以停止緩慢的墜落,不過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橫豎都死了,何必去在乎這種小事情。

  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很在意。

  嗯,飄浮術啊,我想想……

  固執的精靈?好像不太正確,印象中沒有用到固執這個關鍵字才對,精靈也是錯誤的用法──妖精?地精?食人地精?不對不對不對。呃──嗯──

  我忘記了。

  ……哎呀,看來這次忘得還真快。不過也沒有關係,反正人都已經死了,記憶這種東西理所當然會被奪走,就順其自然吧。

  ──有沒有可以保護記憶的魔法呢?

  算了,不重要了,都結束了。

  乾脆的放任,這樣也許會比較好過點。

  ──有沒有可以讓自己起死回生的魔法呢?

  呃……人類的存在果然相當矛盾。好吧,要是變成巫妖的條件有辦法在黑漆漆的世界裡達成,也許我能以邪惡的魔法生物重新回到原來的世界上。然後,我會讓帕狄亞的遠征軍吃足苦頭,因為他們根本連聽都沒聽過巫妖這種生物,更不可能知道該如何對付一名巫妖。呵呵。這個計劃聽起來真是既瘋狂又有趣。

  還是回歸現實吧,我已經死了。他媽的。

  ……卡米莉亞……

  ──有沒有可以讓我看見卡米莉亞的魔法呢?




  建立屬於祂的子民的國,在七個聖地之上。祂將降臨。

  ──《摘自創世紀:第三光芒 章八 節一》






  我看見了光。

  在我猜它究竟是天國之門還是地獄之扉的時候,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印入我的眼廉。接著那個人開口向我問道:

  「感覺怎麼樣?」

  聲音聽起來是個男的,禮貌且具有某種吸引人的磁性,光從聲音來判斷的話應該是天使,但是他的臉卻像個惡魔。我盯著他的臉好一陣子。本來應該是相當俊俏的面貌,但是男子的臉上積了太厚的──呃──類似焦炭的髒東西,以致於他的臉看起來格外嚇人。光是在這邊盯著他看也不是法子,還是先隨便敷衍一下好了。

  「……」

  「怎樣,還是說不出話來嗎?」

  「……」

  「我知道了,那麼我晚點兒再幫妳送晚餐進來。」

  「……瓦維拉!」

  「咦……?」

  我好像想起了這個男人的名字,但是他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瓦維拉皺著眉頭說道:

  「我應該沒有改過名才對。算了,既然妳都醒了過來,要不要吃點東西?空著肚子是撐不了多久的。」

  確實如他所說,空腹感穿過了肚皮,化為一陣令人尷尬的聲音,我乾脆向苦笑著的瓦維拉要了點東西吃,他向我點頭示意後直接走了出去。

  這裡應該不是天堂。被血腥味纏住的箭綑、破爛不堪的皮甲再加上好幾把斷裂的短長劍,怎麼看都像是戰爭時期某個陣營的軍械庫。不過這裡應該也不是地獄。哪家地獄提供罪人們舒適的床舖、枕頭與棉被,並且還附加一盞華麗的油燈?看來我應該還沒有死。這麼說來,約卡的防禦戰是成功了嗎?

  瓦維拉很有效率地一手端著餐盤、一手握住酒杯,嘴裡還咬著一塊肉,我在他那張滑稽的臉逐漸靠近時,起身坐在床邊。

  ……本來應該是這樣,但是我忘了在戰場上失去右腿一事,以致於我的身體突然又往後倒了下去。這個時候瓦維拉趕緊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前來攙扶我。他突然向我道歉,似乎是宮廷御醫在我昏迷時替我做的治療,不過即使已經做過緊急處理,傷口的復原還是無法期待能夠在短短的三天內有所進展。等等,三天?

  「是的。三天前的戰役中,帕狄亞雖然派出超過兩萬名的部隊進行圍城,但是在您的英明領導下,各部都順利擋下了敵軍的猛烈攻勢。」

  看來我好像睡了一段時間。瓦維拉將盛有兩塊乾麵包、一碗濃湯及各種醬料的餐盤遞給我,開始說起那天的事情。不過我不太記得自己究竟何時帶領過斯提爾的士兵,更何況是英明?接過餐盤後,他可能是顧慮到我──也就是他口中的「大魔導士」可能對於這種食物感到難以下嚥,所以一臉猶豫要不要開口的樣子。我不知道大魔導士是不是都吃些宮廷料理,不過我有得吃就很感激了。看到我拿起乾麵包咬了一口後,瓦維拉才放心地說下去:

  「雖然說是勝利,實際上我軍的防衛戰力已經受到莫大的打擊……除了您所防衛的南城以外,北、西兩座外城在戰後相繼失去了戰略價值,斯提爾正規軍只剩下近兩成的兵力,其中大部分為負傷者……」

  我邊用麵包輕輕地沾上綠色的醬料,邊問道:

  「我想你應該要知道,我的記憶只到殺了帕狄亞陣營裡的那名巫師而已。」

  瓦維拉一派輕鬆地笑著說:這種時候虧您還開得出玩笑。乾麵包加上酸甜的醬料促發了我的食慾,我也就不多說什麼。看著只顧著吃麵包的我。瓦維拉繼續說下去:

  「在下不會忘記的,您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大魔法。」

  「你記得?」

  「是的。『熔岩漩渦』與『炸裂彈』、『寒冰之觸』與『隕石群落術』、『苦痛之風』與『連鎖閃電』,您能夠融會貫通到如此地步,實在叫人不禁畏懼三分;而且還在極短時間內召喚出大量對應精靈予以強化魔法傷害,這種技巧當然只有傳聞中的大魔導士會了!」

  「……你懂得還真多啊。」

  我吃完了一塊麵包,接過瓦維拉手中的酒杯,裡面裝的是飲用水。他說的那些魔法名稱我一個都沒聽過。一直以來都是聽從腦海裡的聲音施法,我大概只記得卸除術與……嗯,反正就是記得一些無關緊要的魔法就是了。瓦維拉笑著答道:

  「是的。我曾嘗試學習魔法,但是因為沒有資質加上環境因素影響,使我不得不放棄這種有趣的東西而握起盾與劍。」

  「嗯。」

  「回到正題。雖然第一天的防衛戰由我們斯提爾獲得勝利,但是雙方的軍力倍率也從最初的二十倍增加到了八十倍,面臨如此絕望的戰力差,斯提爾正規軍已經陷入了極為低迷的狀態之中;所幸就在第一天的戰鬥結束後,屬於暴風女神的第四個週期提前到來,約卡外城完全遭到暴風雨封鎖,要想橫越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不過……」

  「你想說『即使暴風女神賜予斯提爾短暫的保護,卻也截斷了斯提爾的生存之路』對吧。」

  「……是的。暴風雨雖然徹底包圍住約卡,但是帕狄亞的軍隊肯定不會放過這天賜良機……我想他們現在大概已經繞過暴風圈,將約卡徹底包圍了吧。而且……」

  「『在為期七日的週期內,斯提爾的士兵終於還是徹底崩潰了』對吧。」

  「……是的。軍司令部與各國家機關先後被摧毀,正規軍失去了控制,現在整座約卡正處於無政府狀態。國王陛下應該是在地下室避難,不過那裡遲早會被發現……總而言之,這就是現在我們所面臨的危機。真是悲哀啊……好不容易受到暴風女神的保護,卻發生這種亂象……」

  從某些角度來說,其實梅莉提亞是相當公正的女神。

  我吞下第二塊麵包,接著喝掉所剩無幾的濃湯。吃完以後,瓦維拉提議帶我到房間外面看看,不過他臨時生不出一張輪椅,現在正陷入一片沉思。我猜想他可能在計算自己的負重力,畢竟九十磅不是個小數目。這個時候外頭突然吵了起來,那是一群人的腳步聲和金屬鎧甲的聲音;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頑皮的風精、三月之春歌,翩然起舞吧!」

  脫口而出的話語彷彿被注入生命似的,令我的身體變得十分輕盈,甚至感到快要飄了起來──事實上正是如此。瓦維拉張大了嘴巴望著浮空約半肘高的我,不過他的表情很快地恢復過來,接著是一張「我差點忘了您是偉大的大魔導士」的臉。不管怎麼樣,我好像再次成功唱出了飄浮術的咒文。

  考慮到一些外在因素,瓦維拉替我找來一件身體高大的人所使用的披風,破舊的墨綠色布料可以讓我看起來稍微正常點。穿好之後,我們走出了這間既不像天堂、又不像地獄的房間。出了房門後只有一條直抵另一扇門的路,沒有半點裝飾,牆壁及天花板的裂痕多到隨時會坍塌的地步;走到底,推開大門又是另一條相當破舊的路,只不過這次距離少了許多,路的另一端也從門變成了大廳。這裡似乎是某個貴族所遺留下來的豪宅,也許是數百年前的貴族吧。

  「待會兒請您無論如何都不要插手。」

  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聲:好。

  瓦維拉皺起眉頭推開這座破舊豪宅的大門。

  「守護的密語、十月……」

  「……住手。」

  眼前倏地冒出一隻手,那是瓦維拉的左臂。他用一副「我不是告訴妳了嗎」的語氣說道:

  「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傷害您。……這倒也是,即使再怎麼人多勢眾,這群人也不會愚笨到與全副武裝的『近衛隊』正面衝突。」

  這就是瓦維拉要我看的景象,我的老天!這裡簡直就是大型處決場。行刑者自然是那群面臨山窮水盡的斯提爾正規軍與趁勢作亂的暴民,可憐的受刑者則是無辜的約卡居民,其中大部分為女性;儘管會發生什麼情況事先已有個大概,我仍舊感到極度不舒服。簡單地說,暴民們已經失去了理性,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在驅使他們。性慾、征服慾,以及建立在兩者之上的成就感,反抗者當場殺害、稍有姿色的女子就當眾污辱,等到大夥玩膩了再殺掉,破舊豪宅前的康莊大道正上演這般盛大的戲碼。當然,距離較近的人們不會沒注意到我與瓦維拉的存在,不過他們只是怒氣沖沖地瞪了我們一眼,旋即轉過頭去暴躁地吆喝。這絕對與瓦維拉所說的「近衛隊」脫離不了關係。

  瓦維拉認為這是斯提爾人民做出來的抉擇,因此希望我不要插手干涉這件事,他也在最低限度的容忍下默許亡國前的過渡時期。而他口中的近衛隊人數相當稀少,雖然他沒說,我猜大部分的士兵還是待在國王身邊吧。我們在十五、六名近衛兵護送下,直直穿越這條直抵宮殿的大道。由於必須考慮到可能遭受暴民們攻擊,行進速度並不快,這也使得我不曉得該將視線放在哪兒才好。

  對了,這片昏暗的天空。遠方天際就像是一幅跳脫現實感的畫作,灰濛濛的景色當中夾雜著高頻率的閃電,暴風女神給予的祝福實在太過殘酷了──對於約卡的居民們而言。臉色緊繃的瓦維拉一邊握著腰際的劍柄,一邊巡視著附近的人們,我們走了大約兩百肘的距離後,他壓低聲音向我說道:

  「宮殿裡設有通往多拿國境的隱密地下道路,那是多年前為了攻下多拿王國所挖掘的,雖然荒廢了一段時間,我想還是可以使用才對。等我們與陛下的部隊會合以後,我會安排您與陛下出城。只要到了多拿國境再一路朝南方走,相信帕狄亞的士兵也無可奈何吧。」

  「國王陛下?既然知道這樣一條密道,為何不直接送國王陛下出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地下道路在兩年前就已廢除,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條通道的正確位置。」

  「那麼你還是可以先讓國王陛下出城,不是嗎?」

  「關鍵就在這裡。」

  瓦維拉的聲音壓得更低,彷彿在談論什麼國家機密似地說著:

  「即使是近衛隊,我還是無法拍胸脯擔保不會出什麼亂子啊……現在是在城內,所以他們仍效忠於斯提爾王室,但是一到了外頭,他們就不再是這個已經滅亡的斯提爾王國的軍人了。如果拎著敵國國王的項上人頭投誠的話,要在征服這塊大陸的帕狄亞王國裡貪個一官半職簡直易如反掌。」

  啊啊,原來如此。難怪他會先將國王安排在某個隱密的避難場所,讓近衛隊處於四面楚歌的狀態,等到「大魔導士」到了國王身邊,就可以徹底鎮壓住近衛隊的叛離之心──哼嗯,這個方法真不錯,雖然我不太喜歡就是了。

  反正,再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離開了,帕狄亞與斯提爾之間的戰爭也不再與我有任何牽扯,只要照瓦維拉所說,不停地朝南方走──

  就可以見到妳了。

  腳步持續向前邁進,瓦維拉只留下一句簡短的抱歉,我們一行人稍稍加快速度。暴風女神帶走了斯提爾最後的黃昏,我們走在遍地的絕望之中,一步步地接近屬於各自的終點站。精神十分低迷,這讓我不經意地被某種異常尖銳的叫聲給嚇了一跳,那是從一旁破損得相當嚴重的屋子裡傳來的,我可以清楚看見裡頭的景象。

  尖叫著的人是一位皮膚很白、很漂亮的女性,髮色是奇怪且搶眼的粉紅色,她正被一名穿著鎖子甲的男性強暴。

  ……有點熟稔的錯覺,我想我的腦袋快要負荷不住了。還是快些離開這裡,盡量早點回到──

  我忘記了那個人的名字,但是我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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