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在這個時候醒來。帶著宿醉般的暈眩、吃力地坐起身子,頭痛會令她維持這種賴床似的坐姿好一陣子,才慢慢退去。努力讓自己清醒的過程間,她只是愣在床上,偶爾用手掌揉揉、壓壓冒汗的額頭。等到腦袋不再沉重與發疼,也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這種感覺非常討厭。明明前晚什麼也沒做,卻得忍受如此劇痛。做為一種生病體驗,偶一為之倒還無所謂,可是天天都得受其折磨,那也未免太過殘忍。
她胡亂踢開蓋住雙腿的被單,心懷不滿地坐到床邊,雙手扶住床墊邊緣。
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肚子不太餓,還是弄個煎蛋吧。瓦斯會不會不夠用?都兩個月了,也差不多該換一桶新的,否則接下來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她的思考才要恢復到正常水準時,腦袋突然呈現一片空白。在空白間摸索一番之後,她才發現原來身上瀰漫著的臭味正是元兇。
這麼說來,差不多也有將近一個禮拜沒洗澡了。
可惜對她來說,洗澡這回事並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不,說是厭惡亦不為過。過濾後的水少到連食用都有問題的情況下,身在孤島上的她,還能到哪兒洗洗身體呢?
回想起將身子浸泡在紅海之中的感覺,她打了個可怕的寒顫。
算了,那種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吧。本來就不大舒服的腦袋瓜,要是再想起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絕對會倍感痛苦。
總而言之,今天行程除了中午得走一趟小港外,就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了。簡簡單單地打定主意後,她感覺到一股如釋重負的鬆懈感遍及全身,起伏不定的心情這才稍稍平復。
所謂的早晨,應該就是扣掉剛才那段不怎麼愉快的時光,剩下來的這種寧靜的感覺吧。只有海浪拍打的聲音模糊地自屋外傳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足以左右心境的聲響。
充足的日射從房間左側的廚房窗口射入,部分陽光也從右側擋風板的隙縫間竄進,晴朗的氣候將光亮帶進小小的木屋中,使這兒早晨充滿了閑靜幽雅的氛圍。
今天也是好天氣。
從映在木頭地板上的光亮推敲出再普通不過的答案,她心生難以壓抑的雀躍,而這股感覺很快就徹底遮蔽住寧靜早晨的光輝。好天氣啊。這種天氣,沒有理由不使人充滿活力才對。
先煎個蛋吧。少點油、多些鹽,吃飽以後再做打算。
她將身子稍稍往後傾斜,兩隻腳跟著浮起,接著猛然一彎、啪地一聲踏向地板,身體也隨之離開溫暖的床。在床前伸了個不怎麼優雅的懶腰,她踩著小碎步來到距離床舖不過一、兩秒路程遠的廚房。
轉了好幾下瓦斯爐的開關,火才終於出現。她從快見底的水桶中撈起一瓢水,抓起擱在洗碗槽的平底鍋與沾了洗碗精的菜瓜布迅速地擦拭起來。由於前晚將快壞掉的培根料理掉,要清洗的範圍比往常大上不少,所花費的水理所當然需要更多一些。不過瓦斯這部分就沒差了。只要瓦斯桶還撐得住,她就能繼續向地底的不知名管線「借」來用用。
料理不是她的拿手好戲,可是她十分喜愛整個過程,尤其是煎蛋。
混濁的蛋白與小巧可愛的蛋黃一同撲向薄薄油幕時,她會刻意去嗅那股味道,不過那並不好聞。她最期待的是蛋白隨著熱度轉白的時候。打從她第一次下廚,就被這種變化深深吸引住。到底要費上多大的勇氣,才能使如此混濁的軀體升華成潔白的模樣呢?如果能夠知道的話該有多好。每當她從期待爬至喜悅、再從喜悅跌入無奈時,就是該灑點鹽、翻個面的時候了。
稍微鹹一點的煎蛋很快就完成。由於清水必須盡量節省,她乾脆直接抓住平底鍋微熱的把手,用一根叉子吃了起來。儘管今天的行程十分彈性,她倒也挺享受這種像是趕時間人們才會做的舉動。比較起清水充足、能夠將煎蛋或稍微豐盛的早餐端上書桌的時候,那種一邊讀讀某人作的詩、一邊細細品嚐早餐的學術氣氛,這般既沒情調又顯得庸俗的行為反而比較符合她的生活理念。
用完簡單的早餐,她將平底鍋與叉子浸水,然後拿著倒了八分滿的水杯離開廚房。
有時候她會想,若是能住在大屋子,走到哪兒都得費上好一段時間,那種感覺一定很棒、很適合她悠閒的個性。然而像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跨出廚房的前腳緊接著來到小小的主臥室裡,在後腳跟徹底離開廚房以前,她就能輕鬆地從右邊開始一路環視床舖、書桌與上了門栓的大門,或許還有多餘時間足夠她檢視書桌上堆放的書本究竟有哪些。就便利性來說,已經相當充足。
注意到門縫前的木板上躺著某樣東西時,她帶著倏然躍起的心情,用足以使她焦躁不安的緩慢步伐來到門口。她蹲了下來,在映入陽光的門縫間發現一張對折兩次後的信紙,細長而粗糙的米色紙面中央,留有一段簡潔的問候。
「致B‧B。」
她唸出黑色簽字筆流利精簡的軌跡,從中感受到一股小小的欣喜。光是收到這封信就覺得幸福,光是身為收件者這件事就覺得快樂。她小心翼翼地拿著信紙,打算找個好地方來享受這股喜悅。書桌嗎?不不,那樣太制式化了,總覺得不是個討喜的動作。到外頭的椰子樹下,一邊乘涼一邊細細品味吧?雖然是個好主意,現在卻正逢「烏賊」蒞臨,為了安全著想也只能作罷。想了想,最後還是沒能找個令她心滿意足的地方。於是她索性偷個懶,帶著仍沉醉於夜夢的身體,縮回尚且殘存餘溫的被窩,接著將枕頭立於牆壁,以半躺姿勢讀起那封信。
「晚了三天才拜讀妳的信,真的非常抱歉。
我看完後,一如往常,沉醉在妳的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這種感覺,在我寫這封信時依然迴盪心中,非常愉快。我願意將時間花在幻想,如果能成為那顆沙漠中的水晶,那肯定是十分美妙的體驗。當我讀到『沙石飛散、緋花綻開』這裡,更是如此認為!一顆水晶的重量究竟有多重?萬一我是那顆水晶,是否有著足以震撼她人的重量?可以的話,我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嗎?或是,只能像顆石頭般,滾落在廣大的沙漠之中呢?啊啊,好多的問題、好多的想像在我腦中綻放,無數的可能性將我困住了,它們將我困入妳的字裡行間,並且嚴密地監視著我,直到我選擇其中一種可能性。
做個選擇該有多困難?過去,我能在妳的故事中很快下決斷,最近卻漸漸顯得困難。可能性從單純的分支蛻變為偉大,從數個升華至無限。是的,我受妳所寫的故事啟發!這麼說或許失禮,但這卻是我未曾料想到的發展,讓我感到意外、興奮、喜悅與不安。
妳的故事,那些從以前到現在共一百三十封的信件中,似乎藏著某種秘密。我想妳並不清楚我在說什麼,實際上我也沒有根據,只是憑著直覺如此認為。諷刺的是,未知的秘密同時也帶有浪漫。由於這個因素,我更加(仍然毫無根據!)相信,妳的故事正依循某種規律性發展,並且就快要發展完全。談這種不確定性的事情肯定讓妳覺得枯燥,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當我放下妳的信紙,整個人像失了魂般,一具行屍走肉的模樣頹倒在椅背上。老實說,這幾天我累壞了。近來又爆發戰爭,光是想找個地方保護妳的信,就費了我好大一番工夫。
白天大抵在家中奔走,畢竟我家不算小,光是收拾家當,就花上將近一個禮拜。夜晚到來時,我必須與家人一同來到地底下的避難所,好避免被戰火吞噬。不管我們立場如何,大房子只有遭到洗劫的下場。很多東西都被破壞,許多來不及帶走的東西,例如家具、服飾,還有大量的糧食,它們都被軍隊帶走了。我覺得既難過又無力,那些東西竟然是被照顧我們的軍隊徵收,太沒道理了。所幸,我早已將妳的信,一百三十封,毫無遺漏地藏到我們家的避難所,而且只有我知道它們被保管在哪裡。直到戰爭結束前,我都得像這樣,在地底讀著妳的信吧。即使白天一到、軍隊離開,到了夜晚她們又會回來。除非戰爭結束,不然房子是要不回來了。寫到這,我又得隨姊姊們上去,趁軍隊暫時離開的時候搬一些倖免於難的家當。妳知道──
忙碌過後,腦袋也跟著遲鈍起來。看著上午停筆之處,卻完全記不得自己想說什麼。這真的很好笑。無論如何,今天也是忙了一整天。就在剛剛,入夜後不過一小時,地面上又傳來巨響。我很擔心我們家是否就此消失,此時就只能將希望投注於霸佔房子的官兵,真是悲哀。
我好累了。有許多話想說,卻一點兒也提不起勁。艾芭的送信船明天就要出發,所以不能再拖下去。這樣的結尾我實在不滿意,可是卻無能為力,真的,很抱歉。
請再告訴我妳的故事,以及妳的心情,務必。
──A‧A」
她的視線最後停留在「A‧A」縮寫上,一如對方信中言及的興奮之情,久久不能自拔。微弱的麻痺感伴隨著欣喜之情流竄全身,就這樣使她陷入非常深沉的陶醉之中。後傾的腦勺、抓住信紙的雙手、略快的呼吸、怦怦躍動的心跳,每一項要素都帶來使人為之沉迷的力量,它們不約而同地匯流於A‧A這兩個字母縮寫,帶著一股神秘的浪漫。
好開心。
第一百三十封回信了。
我竟然可以和一個陌生人保持這麼深刻、卻又遙遠的連繫。
心想遠在大海彼端的A‧A可能也懷著興奮之情期待著信件,她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似地起身、毅然坐到書桌前。
既然今天收到了信件,艾芭的送信船應該會選在明早離開。可能得問問卓薩關於海流的事情,不然就無法正確找到為了躲避「烏賊」而選擇在它處登陸的送信船了。總而言之,先來寫回信吧!
她拿起僅剩的一隻黑色簽字筆,挑了張粉綠色信紙,在四折後的其中一幅長方形的頁面上,以流利的動作寫下:
「致A‧A」
接著她將信紙攤開,在第一道虛線上頭,留下一行優雅的問候:
「親愛的A‧A,很高興收到您的來信。」
敏捷游移的筆鋒在末端打住。她仰頭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決定以輕快的筆調寫下回信。
「聽聞您的事情,讓我更加地想要與您接觸。您的文字已經漸漸失去華麗,正如同話題漸漸地不再著重於您的財富,這是個令我開心的現象,如此一來我們將會更親暱吧!我可以想像您的樣子,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倘若突然見面,我也會認出您。可是,正因這種直感,才造就我們之間的阻礙。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也請您不要輕易放棄我們之間的緣分。在那之前,在我們真正會面的日子來臨前,還請繼續脫下您的美貌,並且聆聽我的故事。」
──不行。像這種鋼鐵般冰冷的語氣,好像在用討人厭的態度對待可憐的陌生人,連自己看了都搖頭嘆氣。到底是什麼原因使自己失態?不管怎樣,現下還是該好好收起興奮的心情,重新整頓思緒吧。
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思考。並非刻意研究著某物或者鑽研於字詞,只是單純為思考而思考。讓腦子維持忙碌的時候,最能收起放肆過頭的情感。等到她認為可以動筆時,才讓飛快運轉的腦袋稍稍獲得休息。她在新的信紙上一邊書寫、一邊輕聲唸著:
「前幾天,我夢見了貓喔。銀灰色,眼珠子是有些暗淡的藍,毛短短的,很可愛。可是牠傷得很重,肚子都破了,懸在毛皮上的腸子還滴著血,真叫人鼻酸。寫下這種事情還請見諒。我知道您向來對動物沒興趣。不過,貓咪真的很可愛呢。我以前有養過一隻貓,可是牠很快就死掉了,我因此傷心好長一段時間。話說回來,您是否見過我所說的貓咪?那是一種被稱為俄羅斯藍眼貓的……」
§
我們吃完飯走出餐廳後,只為了討論我的生日該怎麼慶祝,莉莉安就將下午行程通通交由她們家的副師團長全權負責,並與海瑟一同抱著一大箱啤酒出現在我房門口。真是誇張。要是這件事被上頭知道,她恐怕又要被教訓一頓。
在她們倆興致勃勃地把啤酒箱放到我床邊、並各自拿起第一罐時,我警告莉莉安最好得注意不要失態。正要打開啤酒的莉莉安輕輕歪著頭,對我的叮嚀做了有點合理又不太合理的答覆:
「副師長最大的幫助與夢想,不都是在師團長因公忙碌的時候嗎?或許是戰死的時候。哎呀,不管了。反正她知道我『現在』正在處理戰後報告書嘛。那傢伙倒也滿樂的。」
也許就像莉莉安所言,有個傢伙擋住晉升道路的話,與其苦苦等待她調升,不如把希望投注在下一個戰場還比較實在。等等……我不該認同莉莉安的話才對……她們家的關係似乎挺複雜的。
這麼說來,我們家的副師團長自從兩年前不幸陣亡後,就一直空缺著。嗯?我好像沒見過她幾次的樣子。
撒了謊的莉莉安完全不顧被發現的風險,拿了啤酒就往床上跳,然後與海瑟兩人喝了起來。
一打啤酒巧妙地將話題牽引到各種領域上,可是我們聊得並不深,充其量只是蜻蜓點水般閒聊。
前一刻才在聊某個長官有多麼惹人厭,海瑟一口啤酒後就變成了餐廳的炸薯條有多難吃;到了莉莉安漲紅著臉發出呻吟時,她們已經開始互相使力捏對方臉頰,並且要我就「莉莉安的翹臀是否具有吸引她人犯罪之嫌」做出公正判決。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能夠同時捏到她們倆的臉可不是天天都會有的良機。於是我伸出有點麻痺的雙手,加入捏臉頰行列。在我帶著無結果的判決介入海瑟與莉莉安的小小爭吵後,她們倆竟然不約而同地動起待機的那隻手,同時朝我微燙的臉頰襲來。
這場可笑的拉扯在海瑟不慎弄倒半滿的啤酒罐後總算落幕。所幸她的啤酒罐是直接朝地板墜落,而不是在床上滾動一番、釀成一樁可怕的慘劇才乖乖滾開。海瑟嘀嘀咕咕地跑向浴室,然後抓著我的浴巾走出。莉莉安盛氣凌人地指著她碎碎唸,我覺得海瑟現在也許還能因愧疚暫時忍耐,一旦地板擦乾淨了,她不對莉莉安展開反擊那才奇怪。
我將有點重量的箱子拉到床頭,免得她們待會可能發生的扭打波及到這些不幸的廉價啤酒。
正如我預料那般,海瑟二度從浴室出來時,很快就撲向笑得不可開支的莉莉安,我連忙搶過莉莉安放在床上的啤酒。
「嗚咿!」
從笑聲中驚醒過來的莉莉安迸出哀鳴,旋即給跳到她身上的海瑟壓倒在床舖上,動彈不得。幾經反抗通通宣告失敗後,莉莉安總算放棄掙扎。不管從體型還是氣勢來判斷,莉莉安都比不上海瑟,會有這種結果也不令人意外。可是為了做無謂的反抗而弄到滿頭大汗就真的太笨了。縮在床頭、望著氣喘吁吁的兩人,我不懷好意地說道:
「妳們這個姿勢,要是被妮恩跟朵芙撞見肯定很有趣。」
海瑟與莉莉安對看一眼,紅著臉連忙起身。
雖然不是由於擔心讓我所說的兩人誤會才這麼做,總之能讓她們冷靜下來就好了。無辜的我可不想在她們展開第二場對決時遭到殃及,更何況現在是在我房裡。
海瑟好幾次神經質地轉頭望向門把,儘管她已用那好得出奇的視力反覆確認上了鎖的門,卻還是心不在焉地喝酒。至於莉莉安則是冷靜過了頭,從壓在她身上的重量移開後,好像連活力也跟著被奪走一樣。我挪動身子到莉莉安旁邊,用手心擦去她額頭上的香汗,小聲地詢問:
「被海瑟壓斷肋骨了嗎?」
「喂!伊蒂絲!」
我不理會海瑟的抗議,但也沒打算繼續開她玩笑。腦筋一向動很快的莉莉安察覺到我在為她擔心,於是面帶慍色望著我。
「肋骨斷掉說不定還比較好。」
我訝異地點點頭:
「嘿,竟然還有比被海瑟壓斷肋骨嚴重的事情啊?」
「伊──蒂──絲──!」
莉莉安握住啤酒罐的雙手略微顫抖著,不過這當然不是因為海瑟的關係。會不會是部隊受到高層關切的緣故呢?我想了好幾種可能使莉莉安情緒低落的事件,可是在我決定挑一種試探性地詢問前,莉莉安冷淡地說了:
「我跟朵芙出了問題。她早上已經向人事部提出調職申請,還附上芭格蘭上校替她準備的……推薦函。」
原來我不小心踩中的地雷是埋藏在名為朵芙的陷阱下。
看樣子,長期介入莉莉安與朵芙的討厭鬼再次出手了。會說再一次,是因為芭格蘭‧庫斯這女人早已在感情方面前科累累、惡名遠播,而她對於破壞莉莉安和朵芙的戀情似乎相當熱衷。
在我們從軍校畢業的前一個月,同儕之間最常談論的話題總繞著芭格蘭准將和她準備統領的軍團打轉。本來她只是個待在支部、率領五千名士兵的師團長,歷經了極為優秀的南方平定戰後,名聲與戰功一夕之間扶搖直上,頗受本部高層期許。後來到了我們畢業之前,芭格蘭已經升上准將,並且開始募集希望轉入她的軍團的人才,我們這群準少校自然也在她的受邀之列。
當時海瑟早已決定她的方向,而我是在某位長官半哄半騙下加入諜報部,至於為此苦惱好一陣子的莉莉安,則是被她那幾位我不太熟悉的同伴說服,一起加入軍部特地為芭格蘭准將設立的新編軍團。
然而看似一帆風順的情景,突然間卻分崩離析。
軍團還未正式成立,那位好色的准將就傳出了一連串的緋聞。上至頗具盛名的校級軍官、下至剛加入的新兵,各種足以使人身敗名裂的事件一一爆出,前途無限美好的將軍所面臨的危機接踵而至,而她並沒有及早遏止這場危機的裂痕,反而對之視若無睹。結果,由於芭格蘭的縱慾無度,徹底破壞了她過去建立起來的威名與成就,璀璨華麗的前途化為夢幻泡影,她又被貶回上校,率領那支人數已不足三千、且多半對這位指揮官不抱好感的部隊。
依照芭格蘭的不當行為──也就是她勾引並與多數高級軍官發生關係這回事,即使被拔除軍階也不奇怪。因為在那些被她攻陷的人員之中有不少位居中央機要,可能導致相當程度的機密外洩。不過也許是真的在南方平定戰立下了前所未有的亮眼戰績,才讓軍部勉強保留她的職位吧。
「芭格蘭事件」很快地發生、很快地落幕,而這個前途一度看好的女人,也由於一年的禁戰令遭受名義上的軟禁。有關於她的故事,不論正面抑或負面傳聞,都漸漸地消失了。
可是直到現在,芭格蘭依舊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只不過這次她學乖了,凡事都精心規劃過。既不對可能出亂子的高階軍官出手、又很小心地不留下可能惹禍的證據,縱然軍部察覺事有蹊蹺也拿她沒輒。
而就在一年前,芭格蘭挑上了朵芙。由於莉莉安與朵芙交往得十分順利,一直沒有傳出嚴重災情。持續保持下去,終有一天她會知難而退吧。可惜的是,她們之間卻在脫離險境以前產生了裂痕。
莉莉安不願繼續談下去。我與海瑟便識相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好幫助她轉移注意力。儘管如此,莉莉安依然因為談及朵芙的事情而變得消沉。
「朵芙」彷彿效果卓越的詛咒,一下子就奪去了莉莉安與我們的活力。
氣氛明顯僵住了。
海瑟不時用苦惱的眼神蹬著我,她跟我一樣受到莉莉安感染而心生焦慮。雖說我是踩中地雷的兇手,此刻也想不到如何才能讓氣氛重新熱絡起來。只要碰上莉莉安不想談的事情──特別是關於她跟朵芙之間的感情問題──她會非常排斥所有加諸其身的建議與安慰。她那鑽牛角尖的個性讓我們十分頭疼。
由於我們一直想不出該怎麼以婉轉到莉莉安無法察覺的方式來安慰她,結果就是各自拿起一兩 瓶啤酒喝了起來。
我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喝酒,悶酒的滋味更是不好受。可是,管它的。莉莉安的個性就是這樣,海瑟與我的個性也就是這樣,即使事情發展到只能一起喝悶酒的情況,也沒什麼好抱怨嘛。
總會有辦法的。只不過,我卻一直想不出那個辦法。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是最聰明的莉莉安意氣消沉時,比較沒那麼聰明的我和呆了點的海瑟實在難以涉入。唉。前幾回碰上這情況時好像有誰想出一個法子,我已經忘了究竟是我還是海瑟,那是相當有趣的好主意。看著海瑟嘟起嘴唇、一籌莫展的模樣,難道當時那個主意是由我提議的嗎?喔不不,我根本想不起來啊。算了算了。反正總會有辦法的。
悶酒會讓時間變得非常緩慢。後來不曉得過了多久,一打啤酒終於免不了被喝光光。我的腦袋因為沒有被過多的酒精盤踞,因而始終保持清醒。半個小時?再多一點,也許一個小時?游入百葉窗的色彩依舊呈現出使人神清氣爽的亮白色,與三個沉溺於酒氣之中的消沉女人形成異常強烈的對比。
我簡單地算了算:我手中的是第二罐、海瑟的是第六罐、莉莉安則是剛喝完第四罐。呃,怎麼會是海瑟喝比較多呢?
灌了最多酒的海瑟動作遲緩地走向浴室,門也沒關就坐上馬桶。我趁這時候將空酒罐收一收扔入箱子裡,然後凝視著愁容滿面的莉莉安。
好想罵罵她,又好想抱抱她,可是現在怎麼做就是不對勁,只好靜待其餘可能發生的轉機了。
沒想到帶來轉機的,竟然是剛尿完尿、邊穿褲子便從浴室門口走出來的海瑟。嗯,斑點啊。
在半醉的海瑟提議下,我們硬是拉著莉莉安玩起猜拳遊戲。這是在我們就讀軍校時常玩的遊戲之一,猜輸的人必須講一個關於自己的糗事、不能與前面重覆,若沒有糗事好講的話就必須說三個笑話;而獲勝者的獎勵則是能在旁邊聆聽與發笑。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遊戲在軍校非常流行,但是到了軍官宿舍的時候卻又沒落下來。
我們的習慣是一次猜五場,這麼一來即使有人連輸太多把也無法任性地中斷遊戲了。剪刀!石頭!布!一口氣決定五次勝負後,由輸了三場的海瑟先開頭,各輸一場的莉莉安與我則幸災樂禍地等待著。
本來我還期待海瑟可能得講好幾個笑話來填補糗事的缺,想不到我完全低估了她與妮恩之間的趣事。
為了讓主要觀眾莉莉安看得盡興,海瑟還要我坐到她旁邊,擔任她的糗事助理。
糗事助理一開始也是海瑟發明的。有些狀況下一個人比手劃腳地說著實在不怎麼有趣,這時候若有個人在旁邊協同演出,或是專門負責吐槽她,效果可是會翻上好幾倍。平常我還會猶豫一番,萬一真的是無聊到不行的話題,跟著演出好像也會變成耍冷的笨蛋。這次就當做為了莉莉安,我二話不說便坐過去。
海瑟開始講述第一則。那是在央格魯作戰前,她的部隊執行定期巡邏時所發生的事情。
為了避免可疑份子出入基地,本部留守人員會依照師團做巡守排程,一次就是一個禮拜。一般來說,這種工作都會交由部下自己去做,但是海瑟因為被正逢輪值的妮恩纏住,迫不得已只好親自帶領其中一個小隊。大抵來說,這是件非常無聊的工作。枯燥的任務中絕對不會出現突如其來的可疑人士,反倒是有不少需要驅離的老百姓。
可是那天,就在巡邏完畢、準備趁晚餐時刻結束前返回基地的隊伍中,竟然有人發現了在基地附近徘徊的可疑人士!妮恩對海瑟咬耳朵,海瑟在敲她的頭同時也注意到了正偷偷觀察她們小隊的人。她當下與妮恩及幾位走在前頭的部下達成共識:是間諜!多年來首次被她們碰上的可疑份子!
經過一段路程的驗證後,海瑟十分確定對方正在跟蹤她們,於是她想了個法子,將間諜引到離基地稍遠的矮樹叢間,準備將對方一網打盡。那名間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傻傻地跟著她們,正中海瑟下懷。她們給落入陷阱的間諜一陣拳打腳踢,痛扁一頓之後才抓住她。雙手被上銬的間諜不死心地向海瑟狡辯,顯然她的誇大其辭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於是,狼狽不堪的間諜被帶回基地,同時,晚間召開的年度評議會中也有一名前途備受矚目的評議員因故缺席,海瑟則是整晚都在醫護室裡忙著鞠躬哈腰。
海瑟特別著重於她們對付「間諜」的過程,手舞足蹈的形容讓莉莉安睜大了眼。預先猜知海瑟她們圍毆的對象可能是某個重要人物時,莉莉安還接連猜了好幾位高官,不過倒是沒猜中評議員這個答案。
第一則糗事結束後,海瑟按照慣例嘆了口氣,然後靠在我的肩膀上。嗯?那我到底是過來做什麼的呀?
當海瑟正要講第二則時,她還特地吩咐我不要事先講出來,看樣子好像是我知道的事情哦?莉莉安一臉好奇地望著我,我做了個將嘴巴拉鍊給拉上的動作,指向海瑟。當「報告書」從海瑟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了。可是很遺憾的,莉莉安似乎也聽過了。
「啊,殺人雷射嘛。這個妳上次就講過了耶,還挺蠢的。」
「講過了嗎?嗚……那我得想三個笑話了。先換伊蒂絲吧。」
被潑了桶冷水的海瑟用她的腦袋瓜撞了撞我的肩膀,帶著些許撒嬌意味。我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剛好有件糗事可以拿來說。
「就是啊,昨天晚上……」
我神秘兮兮地說著,不忘加上駝背的姿態。
我要講的就是昨晚被茱莉亞過肩摔的慘劇。談到茱莉亞在房裡準備報告書時,海瑟賭氣似地捏了我的腰……等講完以後再找她算帳。講到我偷偷靠近茱莉亞身後這一段,莉莉安與海瑟輪流猜起茱莉亞被嚇到後的反應,不過她們都認為我會成功嚇到專心工作的茱莉亞,完全沒想到我會被狠狠反擊這個發展。就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被茱莉亞摔到了床上,莉莉安發出驚呼,海瑟則在旁邊竊笑。而當我因為極度不舒服而吐了一地時……這兩個傢伙倒很有默契地遠離我指著的地方,也就是慘劇發生之處。無論如何,我痛苦的回憶總算告一段落,並且從她們口中分別獲得了「妳真的有夠笨耶」和「妳果然是笨蛋啊」這兩種大同小異的評語。
「天啊,看樣子今天的最蠢女主角非妳莫屬了!」
海瑟靠在我肩膀上不斷嚷嚷著「茱莉亞幹得好!」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一邊嘲笑我可憐的遭遇。莉莉安抱住棉被,以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不斷為茱莉亞喝采的海瑟,這才讓像發了瘋似的海瑟冷靜下來。她還有三則笑話和一件糗事得說,我想那些絕對夠幫助她來與我爭奪最蠢女主角的寶座。
「哼哼,在茱莉亞替天行道的時候,我想到了很棒的笑話喔。」
「哦?是什麼?是什麼?」
莉莉安興致勃勃地湊上前,我則是趁機鑽入棉被中,縮到莉莉安身邊。
「真不愧是莉莉安,早已準備好禦寒裝備了。」
「啊!妳這個叛徒!我的笑話絕對會讓妳笑到肚子抽筋啦!」
「是喔是喔──那我最好得快點叫醫護兵來救我哦?」
儘管露出一頭霧水的模樣,看著我與海瑟互不相讓地妳來我往,莉莉安還是噗嗤地笑了出來。鬧了好一會兒,我們總算停戰,而海瑟又花上好一段時間才想起她原本要講的笑話。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幸被我們三人給遺忘掉的事情。
呃呃,結果我的生日該怎麼慶祝才好呢?
§
央格魯作戰閉幕後的第七道破曉,定期於「基地」召開的例行軍議再一次令所有人忙碌了起來。以臨時執行長多明妮可‧A‧亞梅多夫中將為首,上至各務部長、下至遍佈四方的高階將領──共計四十四位成員參與的重大軍議,將於正午時分正式揭幕。
本次軍議與往常並無不同。受邀者們將會在時隔數日或者數個月後齊聚一堂,彼此寒暄問暖一番,而後開始參與這場決定全聯盟六十萬人未來方針的軍議。她們將依各項議題重點,在軍議許可規範內積極規劃這塊日漸復甦的土地,好讓六十萬軍民甚至更多的人們得以見證聯盟的付出及辛勞。或許也有少數人士藉此中飽私囊,但那小小的污點目前還不足以威脅到整體的榮譽。
在會議時間到來以前,軍議室已按規定備妥。兩位年輕書記官負責準備茶水與糕點,這項工作既輕鬆又無負擔,只要提著籃子到軍官餐廳、遞出申請單,再回到軍議室按座位分配下去就大功告成了。
自從多明妮可中將上任臨時執行長一職以來,由於其典型的軍人風格,基地軍議就不再伴隨嚇死人的精緻餐會。雖說多少也對無謂的資源支出有一點幫助,真正感到欣慰的還是在這兒幹了十年的書記長。
就在兩位書記官準備好簡單的餐點、正悠閒地等候新指令之際,一位抱著將近一公尺高的資料、不時搖晃著的同伴連同悲慘的抱怨聲闖了進來。分配到影印工作還真是辛苦啊。
據說這次每個人用到的會議資料竟然厚達兩公分 ,實在很難想像這會是場多麼盛大的軍議。既然如此,淨挑些價位低廉的糕點會不會顯得太沒格調了呢?書記長對於自己的擔憂以搖頭苦笑代為解答。總之先將它們準備好再說吧。
全員到齊的三位書記官在書記長指示下,於軍議室逐一檢視影印資料的編碼,確認無誤才將它們送上橢圓形的大會議桌,每一份整理好放在盤子和水杯旁邊。
一切就緒,距離大官們進場大約還有十五分鐘,這段時間除了將準備端上桌的糕點和茶壺備妥,就沒什麼要事了。
書記長敲了敲位於靠窗角落的一扇褐色門扉──本來當做小倉庫用的房間──並向正待在裡頭的長官報告她們優秀的進度。
臨時執行長的聲音帶有一點點的嚴厲與褒揚,告訴她們可以稍事歇息。
本來就顯得輕鬆的氣氛更加舒適,書記官們便坐在堆放雜物的助手席上小小聲地聊起天。
隔一扇門,也就是那間由倉庫改建成的小型休息室,氣氛反倒因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沉重。
在軍議召開前的這十五分鐘,有兩個人正在此頭痛不已。
聯盟最高統帥──也就是人們稱之為臨時執行長的多明妮可中將坐在老舊的褐色單人沙發上,雙手抱胸,面色凝重地注視著坐在自己正對面三點五公尺 處的總參謀長瑪索。年近七十的總參謀長吸收了臨時執行長投射過來的擔憂,將它們與腦袋裡的諸多揣測結合之後,回以更加沉重的眼神。多明妮可見狀,只是不耐煩地扭曲皺紋底下的眉毛。
「沒有更萬全的方法。」
多明妮可將她五分鐘前才拋出的疑問修改為肯定句,再一次重覆。瑪索聞言,以平淡的口吻替她補充道:
「每一條都是險路。這種情況下,任何一次弄巧成拙都將迅速、直接、確實地將現況導入最壞的發展。」
「……您還真是冷淡。既然貴為總參謀長,不再想個法子嗎?」
瑪索輕輕地搖頭,其年邁之姿帶出一股虛無飄渺的感覺。她從腰際抽出慣用的小型記事本,以流暢動作翻到記有特地為今天所準備、寫有各種應對之策的頁面。一早忙碌而疏於整理的白髮略顯狼狽地披散,但是這對於整天待在執行長辦公室和這間小型休息室裡的瑪索而言並無影響。相反地,這樣的落魄似乎正忠實呈現出她內心的失序。瑪索瞄了眼記事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朝面帶不安地等候著的長官說道:
「前方只有險路和更險的路,神仙難救會是最貼切的形容。這起事件還沒造成檯面上的轟動,已在人們看不見的黑暗中引發巨大的迴響。」
多明妮可倍感沉重地點頭,喃喃自語般唸道:
「未來十年的發展計畫一夕全毀,確實影響深遠。」
「不光是如此,過些時日情況必然惡化下去。屆時若無完善的準備……將會面臨更慘痛的挫敗。」
「完善的準備嗎……」
真是諷刺啊。
打從她與總參謀長聯手以來,根本沒有什麼完善的準備。所有的決定必然背負沉重的風險。在通往未來的岔口前,僅有一次的選擇猶如艱澀難懂的數學題,縱使驗算再三,筆鋒道出的答案依舊帶有惶恐的不安。
多明妮可仰頭思索一會兒。等到心中的疑慮井然有序地並列於喉嚨間,她彈了個響亮的手指,保持這樣的姿態說道:
「東方軍久戰入疲,不宜遠行。」
瑪索接在小小的沉默後說:
「南方軍逃兵日增,不宜北行。」
「西方軍內鬥嚴重,難以動員。」
「北方軍面臨新戰,難以增援。」
「到頭來還是只有本部軍團能動啊。」
「可別忘了我們這兒還有派系問題。」
就是這個問題,再再加深多明妮可的苦惱。
無論何時,人們總愛與志不同道不合的「別人」劃清界限、分庭抗禮,藉由團體對抗給生活帶來過多的刺激性,最終導致擦槍走火的局面。話雖如此,就文明演進的角度看來,這也是人類之所以能夠主宰這個世界的主因之一。
屬於人類的天秤是世上最特別的一座。它不以秤錘為基準,「平衡」才是最主要的判定標準。失衡現象絕對不會一直延續下去,正如同過多的平衡勢必招致慘痛的失衡。對於以多明妮可為中心、這將近六十萬人的大型組織而言,現下正面臨著失衡的開端。
眼見多明妮可煩惱不已,老一輩的瑪索反倒心生一股有別於決策者的煩憂。可是,她所擔心的層面實在過於廣泛。
很多時候,組織的信念皆投注於決策者,也就是執行長身上。但是像這樣兩人私下會面時,她得替即將做出決擇的多明妮可分憂解愁。或許該說是幫忙下決定。
以總參謀長而非執行長的身分來看待事情的話,又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套標準。這也沒辦法,畢竟她擅長的領域還是在於軍事層面,而這個領域乍看之下只是構築團體的眾多要素之一,實際上卻也呈現一個完整的團體架構。
聯盟決策的影響十分廣泛,這點無庸置疑,而聯盟軍隊的決策亦是如此。因此,身為總參謀長的她實在無法給予多明妮可再多的關切。光是她自己的領域,就即將面臨多如繁星的問題。
多明妮可嘆了口氣後端正地坐直,眼神明顯帶有更多、更深沉的煩惱。看到她這副模樣,瑪索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淡然說道:
「艾蜜莉亞軍團不宜調動。」
啊啊,剛剛是講到了派系沒錯。萬般無奈的多明妮可訝異地睜大雙眼,很快就恢復沉重的表情,接著說下去:
「裴德琳軍團得牽制那女人。」
「法蘭利特舊部尚未安定。」
「瑪姬軍團同上。」
「簡言之,此刻舞台非妳莫屬。恭喜。」
「聽聞總參謀長這麼說真是讓人心寒啊。去妳的完善準備。」
瑪索微微一笑。
「時間差不多了,妳想好待會該怎麼講了嗎?」
「這個嘛……老樣子。」
現在請各位保持肅靜,全神貫注地讀完妳們眼前的資料,三十分鐘後開始討論。瑪索總參謀長渴望著這句話能從她所輔佐之人的口中溫柔、堅定而凜然地說出,如此一來,倒也能順便滿足她那衰朽的虛榮與驕傲。
然而對於不擅此道的多明妮可而言,這實在太麻煩了。閉嘴、讀完。若是硬要她在軍議召開時說些什麼的話,那麼簡潔有力又不帶一絲情感的命令是再適合不過。反正語意能夠傳達得到就好了,不是嗎?
瑪索無奈地搖搖頭。
敲門聲再度響起。門的另一頭傳來的不是書記官的聲音,而是來自參謀部一位負責跑腿的軍官。瑪索親自前去應門,但她與部下並無交談,只是取過信封袋便將部下打發走。拿著米色信封袋的瑪索故作神秘地對多明妮可晃了晃手中的信件,這個動作則是招惹統率六十萬人的領導者一記厭惡的瞪視。瑪索一面將信封拆開,一面悠悠地說道:
「最新消息,瑪姬來函。」
「喔。那傢伙說什麼?」
瑪索微笑著聳聳肩,快速瀏覽過那段由冷淡、乏味的字體印刷出來的文字,接著將紙張對折後遞交給多明妮可。
「第一步,走對了。只要這小娃兒識大局,西部危急就可以暫且闡緩。人家不是常說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多明妮可對瑪索最後那句話相當反感,但她只是挑起一道眉毛。她把紙張打開的同時,瑪索也將總共三行的內容濃縮成唯一的重點,伴隨一聲輕嘆後道出:
「甲級動員令發佈,『月師』已經全體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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