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燃起不久的火光將佐伊緊貼耳垂的金色短髮映照成昏暗的橙黃色。她蹲在火堆前,將手裡最後的柴火扔了進去。不會超過二十分鐘,但時間充裕得很。雖然根本不用休息,烤烤火也不壞。畢竟這段期間只要等候小隊長的新命令下來即可。坐在火堆的另一邊、正擦拭機槍的古莉向她揮了揮手,然後指向正走近火堆的兩人。佐伊露出厭惡的表情對她們大喊:
「喂!妳們兩個臭死了,不要過來這裡!」
站在離火堆十多公尺外的伊莎皺起眉毛低頭看了看。雖然嗅覺已經習慣,黏答答的模樣又有這麼嚇人嗎?或許對方連這點味道都受不了吧。冷風吹得黏稠的身體一陣陰冷,希莎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待在那傢伙肚子裡會有多香啊!不信的話下次換妳們進去看看!」
「二號,妳膽子挺大的嘛!」
「哼!不管妳怎麼說,人家就是要去烤火!」
古莉和伊莎連忙勸下準備熄火及衝刺的兩人。這時候,無視互罵起來的佐伊與希莎,法蒂瑪穿越兩人視線的交會點,盤坐在火堆旁烤起被黏液沾溼的袖口與褲管。這下子誰敢打擾小隊長烤火的人就要倒大楣了。古莉好聲好氣地勸下佐伊。逮到機會的希莎則是迅速跑了過來,帶著薰死人的臭味。法蒂瑪靜靜看著正欲坐下的希莎。四目相交的瞬間,起了個冷顫的希莎不禁打退堂鼓。法蒂瑪哼了一聲,對她說道:
「睡美人們呢?」
希莎指向某處樹林,說道:
「情況有點危險,所以把她們安置在離這兒有些遠的地方。」
法蒂瑪點頭。
「辛苦了。」
隨後她便回過頭繼續烤著袖口。希莎趁這時候彎下身體、靠近火堆。法蒂瑪頭也沒回地對她說:
「去北邊的小池子把身體弄乾淨,順便巡巡附近。」
「咦──」
「快去。」
「……知道啦。呿!」
咕噥著的希莎不開心地轉身,牽起伊莎的手便朝林道另一側的樹林走去。佐伊瞄了眼雙胞胎姊妹的背影,確認她們不會再將令人反胃的臭氣帶到這兒後便坐到古莉身邊,幫忙擦起機槍。法蒂瑪若有所思地望著火焰。
「失手了啊。」
一句令身旁部下們倍感壓力的話語不經意地竄出,嚇了靜靜保養著兵器的佐伊和古莉一跳。兩人交換了緊張的眼神。古莉壓低她那尖銳的聲音說:
「我們可以向法蘭的艾比娜求助。這麼做可以確保後勤。」
法蒂瑪訝異地望向兩人,才驚覺心中的嘆息不小心脫口而出。佐伊用手肘撞了古莉一下,說道:
「不然妳以為二號她們為什麼救人。」
「嗯?見到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也是天經地義吧。」
「妳的好心腸還是快點改一改比較好……」
望著佐伊那張無奈的臉龐,古莉用那幾乎整天都沒動到的腦袋瓜苦惱地思索,好不容易才理出頭緒。這次行動中,佐伊罕見地加入了提議救人的行列,但她向來不在乎這種事。和佐伊相處了一整年,印象中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主動提出要援救友軍。多半情況下,她總是會說:沒好處,麻煩死了。或是刻意無視友軍的存在。
換言之,這次就是因為有好處,又不麻煩囉?救人是雙胞胎的工作,那麼好處就是……
「我們不會放那兩人回去吧?」
佐伊點頭,露出一副妳終於明白啦的表情。
「這場意外是可能造成友軍全滅的。不,應該說極有可能令友軍全滅。」
「這麼說就不對囉。我們無法推斷友軍是否全數陣亡。畢竟還有逃兵。」
「逃兵嘛……我想蒙希雅確實有得忙了。」
難怪任務結束後的現在都沒瞧見蒙希雅。古莉側頭嘆道:
「但是,真的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佐伊拍了拍古莉的肩膀說:
「友軍全滅將會動搖高層間的關係,這對於鞏固上校的勢力有著極大幫助。」
古莉以手指戳了戳臉頰,米黃色的眼珠子俏皮地隨之滾動。
「也就是說,我們確定要和法蘭西絲一派決裂囉?」
「就是這樣。為了和強大的法蘭西絲分庭抗禮,我們未來的戰場才會移往西方。因此現在不能再走一步算一步了。」
所以我們並不會返回師團本部。古莉猜想,也許得先捕獲或殺死可疑的襲擊者。對她們這些直屬於瑪姬少將的精銳部隊而言,絕對的將功抵過是被允許的。為了獲得更大的戰果,有時候不得不犧牲某些東西。更何況,她們還可以趁執行這項行動時在西方打下基礎。假使襲擊者往其它方向逃去,也能夠在當地藉題發揮。
附帶一提,雖然她們自認與同部隊內的法蘭西絲一派處於敵視狀態,擁有超過百名支持者的法蘭西絲一派並不這麼想。應該說,「法蒂瑪一派」向來只有法蒂瑪小隊的六名成員,即使想和人數破百的團體對抗也不被對方放在眼裡。
「嘿。原來是這樣啊。雖然我不太清楚這會不會很難實現,但是法蒂瑪隊長的決定我會全力配合。可是話說回來,我們又何必大費周章去救難逃一死的友軍?」
這倒不是太大的問題,但為了備妥隨時得搬出來的界線,古莉還是提出疑問。佐伊很快地回答:
「她們是軍人。只要對『失去一切』的她們進行洗腦,很快就能派上用場。」
「即使得用那種程度的實力?」
法蒂瑪冷冷地插嘴道:
「我會親自訓練她們。在那之前,她們還有許多用處。」
「了解。」
乾得差不多了,可惜臭味仍殘留在上頭。法蒂瑪甩了甩手、將折起的褲管放下,便站了起來。
「不過,要是她們死了可就白費工夫了。」
佐伊和古莉對看一眼,匆匆抓起機槍與幾串彈藥就起身跟上正往樹林走去的法蒂瑪。沒多久,她們在發現並擊殺巨蛇的地點找到了安置於樹下的兩名友軍。巨大的殘骸一點也不剩,卻留下令佐伊和古莉頭昏腦脹的臭味。古莉趁機抱住露出空隙的佐伊、試圖藉由她身上的味道來迴避薰鼻的臭氣,佐伊手忙腳亂地將她推開。法蒂瑪蹲下身子,輕觸那兩塊微微隆起的腹部。
還沒孵化。失去母體給予的營養、光靠寄宿在人體內,最快也要三十至六十分鐘才會成形。不過其中一方似乎速度要快上不少。既然是暫時性產卵,目的就不是構成形體的肉蟲,而是防衛性或繁殖性的觸手了。法蒂瑪將腹部漲得較大的那人──也就是妮佳的雙腿推開,靠近一聞,陰道吐出的細流充滿了惡臭。她伸出修長的食指探入陰道中,指頭還未伸到底,就碰上了黏液構成的熱膜。法蒂瑪抽出手指,對妮佳的私處露出厭惡的神情。
「這位睡美人似乎很享受啊。」
佐伊忍不住掩鼻。古莉則是好奇地跑到法蒂瑪身邊,學起她將頭埋入友軍的私密處、嗅了嗅。
「聞起來就像出生到現在都沒洗過半次澡耶。」
「妳的比喻還真客氣。」
「陰毛修剪得好可愛,我看我也學她這樣剃好了。」
「妳啊……」
「隊長說她很享受,跟這些黏液有關嗎?我看看喔……」
古莉不知死活地伸舌舔起妮佳乾黏的陰唇,旋即被法蒂瑪重重地敲頭。緊抱迴盪著悶響與疼痛的腦袋瓜,古莉痛到在地上打滾。
「啊嗚啊嗚……」
法蒂瑪一邊檢查昏迷著的兩人身體,一邊對攤在地上揉起疼痛部位的古莉說:
「妳想要被那傢伙玩弄和下卵的話,也是可以特別為妳安排。」
然後再看著妳被自己孵化的蟲子當養分吃掉──法蒂瑪考慮著是否要這麼接下去的時候,古莉卻興致勃勃地插嘴:
「咦──真的可以嗎?那等我體驗完以後,隊長和佐伊記得要來救我喔。畢竟人家……」
微微發疼的腦袋瓜再度遭到重擊,這次是兩人份。古莉痛到抱住佐伊的腳哇哇喊叫。佐伊嚷嚷著:
「那傢伙應該對發育不良的小女孩沒興趣吧……」
發育不良的小女孩鼓起了雙頰,故作淘氣地抬頭說道:
「人不可貌相啦,佐伊學妹。」
佐伊學妹嘆了口氣、將機槍背到身後,然後輕鬆地將她的直屬學姊抱了起來。
「妳妳妳妳要做什麼!」
近距離端視著那張慌慌張張的臉蛋,竟然是這麼有趣的事情。佐伊噗哧地笑了出來。
「有時候真的覺得妳很可愛。」
被直屬學妹這麼一誇,古莉頓時感到又羞又喜。但是嚴厲的隊長在一旁,她趕緊以因慌亂顯得一點兒也不嚴肅的口吻說道:
「快快快點把我放下來啦!」
「妳不考慮自行掙脫嗎?就當做是模擬被敵軍生擒……」
「誰誰誰誰會被生擒啊!再再再不把我放下來就討厭妳喔!」
真是一點也不像威脅的威脅啊。佐伊默默地將抱起古莉以及惹古莉生氣編入每日行程之中,然後說道:
「只要妳別再說些令人頭痛的事情。這會讓妳的直屬學妹傷腦筋啊……」
逮到機會轉守為攻的古莉奸詐地笑出聲。
「哦?妳吃醋了嗎?冷血的佐伊吃我的醋了嗎?嗯?嗚……嗚哇啊!」
笑笑著的佐伊鬆開雙手,本來還得意洋洋的古莉一下子就如願被放下了。無視於可愛地打滾著(儘管法蒂瑪只認為她很吵)的古莉,佐伊稍微走近散發出臭味的兩名睡美人,掩鼻問道:
「不考慮趁下次任務再挑選適當的人選嗎?輕易被吞下肚子裡的傢伙感覺很不可靠啊。」
她說得不是沒道理,問題是她們已經挑剔過太多次了。過去也曾遇到比這種程度要厲害不少的對象,可惜當初沒有當機立斷。法蒂瑪搖搖頭說:
「已經拖太晚了。既然理想的時間點過去,能早一天是一天。」
法蒂瑪收回滑至兩人腹部的雙手,不帶感情地輕聲道:
「也要她們撐得過去才行哪。」
§
伊妮莉可小隊焦急地奔走於樹林間。隱密的陷阱連一隻獵物都沒抓到,潛伏的獵人就全部不見了。一路上只剩下某種東西橫行過的痕跡──人類與那東西的血肉四濺,但是一具屍體也沒瞧見。全滅了嗎?還是識相地撤退了?夜晚的空氣中仍殘留那東西的氣味,灼熱而噁心。強烈的不安襲上伊妮莉可心頭,每踏出一次步伐都能感受到冷汗直流。直到位於前方百公尺處進行偵察的梅蘭娜向她回報好消息,她才壓抑住不安的心情加快腳步。在原克拉拉中隊防線的最南端,她們終於和待在原地休息的法蒂瑪一行人會合。
伊妮莉可慢慢調整呼吸,比路上要濃厚數倍的臭氣登時讓這個動作變得困難許多。儘管不像旁邊的茵娜和席拉各背著一名傷患,長距離奔跑仍讓她氣喘如牛。唉。即使學姊們一個個都那副模樣,還是相當厲害的。伊妮莉可下了要更加努力鍛鍊自己的決心。走近正在一棵大樹旁等候著的法蒂瑪,微弱的火堆似乎隨時會燒盡,但仍盡責地將另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
「嗨。妳能活著真是太好啦。伊妮……莉德?」
偽善者的微笑讓她打了個寒顫。伊妮莉可瞪了坐在火堆旁、抱起雙腿的莉芙妮一眼。莉芙妮戲謔的笑意加深。伊妮莉可望著那張不討喜的表情,然後想到了身後的傷患。
「妳還真會挑出場時機。我們這邊有個傷患必須立即做處理。」
莉芙妮歪著頭說:
「傷患應該找醫生治療呀。出一天任務,腦子就燒壞了嗎?伊妮洛卡。」
「對,但是我想她可能難以支撐到那時候。希望妳能幫忙止個血,或是乾脆用……」
莉芙妮的聲音突然刺入她的腦袋,要她別再說下去:
『別讓這個叫法蒂瑪的女人知道這些事。』
這麼說來,除了經常與莉芙妮打交道的自己和瑪姬少將之外,似乎沒幾個人知道莉芙妮究竟是何方神聖。雖然不曉得她們處得怎樣,莉芙妮總是喜歡纏著自己不放。伊妮莉可皺起眉頭。不發一語的法蒂瑪對她們的談話很感興趣,雖然她的神情一樣嚴肅,目光卻不斷來回游移。伊妮莉卡無言地瞪著莉芙妮,這才讓她邊搖頭邊起身。
「知道啦、知道啦。犯不著用那麼迷人的眼睛瞪人家嘛。」
莉芙妮彷彿喝醉酒般搖曳不定地漫步到她身後。茵娜將左肩仍不斷滴血的瑪雅放到地上。伊妮莉可轉身喚來梅蘭娜。當抱著黑色肉團的梅蘭娜跑到兩人面前,伊妮莉可露出了嫌惡的表情。不行,先忍住吧。伊妮莉可以眼神示意,然後小聲地對莉芙妮說: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
只看一眼,但已足夠她進行初步判斷。莉芙妮走過梅蘭娜、來到傷患前,再次發出讓伊妮莉可痛到想宰了她的聲音:
『不知道。』
她坐著稍微檢視那條切面凹凸不平的傷口,看來即使手還在也難以接回去了。伊妮莉可打發了正欲將「小梅」介紹給兩人的梅蘭娜,咕噥著走過來,又感到腦袋一陣刺痛。
『但是,我好像在很久以前有見過的樣子。』
「拜託妳用說的。」
伊妮莉可蹲在莉芙妮左側。莉芙妮壓低了本來就很低沉的聲音,宛如在說鬼故事般:
「我想不起來。所以應該是非常久、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伊妮莉亞。」
「……我叫伊妮莉可。拜託妳快點記起來。」
「是、是。只要暫時止血就好了嗎?」
「如果妳能用正常手段治好她的話是再好不過。」
莉芙妮笑吟吟地說:
「只要讓我進入她體內,保證她馬上痊癒。」
「我說過要正常的吧?況且妳這麼做的話她不就跟死了沒兩樣。」
「這個嘛。我願意的話,她就可以暫時『復活』。如果……」
「那還是麻煩妳替她止血就好。待會兒我再把她送到附近據點。」
「好、好。」
莉芙妮將一隻手放到被染成紅色的繃帶上,別過頭說:
「我勸妳們最好別看治療過程。」
伊妮莉可點點頭,就讓席拉把昏迷著的芬娜放下,領著兩位照常碎碎念的學姊走向火堆,與法蒂瑪、佐伊、古莉圍成一個圈烤火。和視線不時飄向莉芙妮背影的法蒂瑪對看了一眼,伊妮莉可做作地嘆息,但她真的感到相當疲憊。法蒂瑪哼了一聲,目光盯著滋滋作響的火堆說:
「漏了條意外的大魚啊。」
伊妮莉可打直了腿,一邊按摩雙腿一邊嘆道:
「想不到連妳也會追丟。」
「我們被引到這附近,那傢伙突然消失。再來就是遇上了妳所聞到的另一個傢伙。」
歪著頭的伊妮莉可想了想,最適合這味道的傢伙應該不是法蒂瑪認知裡的某樣東西才對。她想到了型態變化後的莉芙妮,腦海中浮現的景象令她反胃。伊妮莉可口是心非地問:
「熊?」
法蒂瑪搖頭。
「不,是蛇。」
伊妮莉可將記憶中的巨熊與巨蛇做了對比,接著一派輕鬆地說道:
「聽起來很容易對付。」
然而她疲憊又高揚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在嘲諷。法蒂瑪以微微發顫的聲音回她:
「簡直是小兒科。」
佐伊和古莉沉默地烤著手,眼神卻分別緊盯著茵娜和席拉。沒好氣的兩人也投以森冷的目光。伊妮莉可本想打圓場,但法蒂瑪不耐煩的聲音刺向她:
「小姑娘,若非任務使然,我並不想和妳們合作。妳最好別再惹我生氣。」
「我沒那個意思。倒是妳們可不可以別一個個火氣都這麼大啊。」
法蒂瑪微微頷首。佐伊、古莉將手探到腰際,作勢要抽出武器。伊妮莉可見狀,也給部下使了眼色。茵娜單手垂到肩膀後方、握住一對飛刀的刀柄,席拉也慢慢地伸向配槍。法蒂瑪不高興地望著她們三人,說道:
「像我們這樣執行高危險性的任務,出意外也是家常便飯。」
「嘿。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送還給妳們。」
「小賤貨。搞清楚妳在跟誰說話。」
「那還用說,小賤貨當然是在跟醜八怪說話呀。」
一瞬間,法蒂瑪以非常俐落的動作朝伊妮莉可舉槍,但伊妮莉可的槍口也在同一時間對準了她的胸口。佐伊對上茵娜、古莉與席拉怒目相視,氣氛降至了冰點,劍拔弩張的兩派人馬都在靜候對方的下一步。伊妮莉可突然後悔自己的姿勢竟然如此不便逃跑。雙方對峙了近半分鐘,法蒂瑪語帶諷刺地低聲說:
「既然彼此不可能合得來,乾脆在這邊大幹一場吧?」
人數夠的話我又何嘗不想。伊妮莉可注視著那對幽黑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熊熊燃燒著。她是認真的。雖然伊妮莉可並不想這麼做,但是法蒂瑪身旁兩名部下亦透出殺意,彷彿打從心底憎恨她們幾個似的。看來還是無法好好相處。自稱為「法蒂瑪一派」的這幾個人,好像無時無刻都憎恨著外人。既然如此,隨便應付一下再逃跑吧。只要讓對方以為將會引發正面衝突,再利用尋找掩護的時間逃之夭夭,盡可能避免無謂的傷亡才是上策。如此打定主意後,伊妮莉可換了張冰冷的表情,正要對法蒂瑪的敵意投懷送抱時……
「伊莎──希莎──」
大老遠看到兩名雙胞胎姊妹的歸來,梅蘭娜樂得扔下懷裡的黑色肉團,朝兩人飛奔過去。
「哦,梅蘭娜姊姊──」
「梅──蘭──娜──!」
雙胞胎姊妹也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開心地跑向揮舞雙臂的梅蘭娜。
三人在火堆旁緊緊抱住彼此,宛如失散多年的姊妹般。伊莎高興地蹦蹦跳,希莎則是誇張地流下了熱淚。相較於在一旁武裝對峙的六個人,她們三個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遭事態,只是以甜蜜的擁抱持續散發出溫馨氣息。
梅蘭娜輪番親吻依偎在胸前的雙胞胎姊妹的頭髮,伊莎和希莎也不斷磨蹭撒嬌。
「哇,還好妳們都平安無事。我好擔心呢。」
「跟妳說、跟妳說喔,我們剛剛被巨蛇吃下肚子耶。在又臭又髒的巨蛇胃裡,想到就好恐怖……」
「嗚嗚。梅蘭娜姊姊,人家現在還會怕怕的……」
「乖哦、乖哦。兩個都不要害怕了,有梅蘭娜在!」
「姊姊的身體好暖和……」
「希莎還要抱抱……嗚……」
「乖、乖。都過去囉,不要再去想了。姊姊喜歡乖乖的伊莎和希莎喔。」
「哇啊──姊姊──」
「人家也最喜歡妳了……嗚!」
伊妮莉可瞄了眼那異常溫馨的一幕,緊張感竟然隨著迅速冷卻下來的思緒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無力地收回手槍,鬆了口氣般嘆道:
「……休兵吧?」
法蒂瑪無言地點了點頭。
姑且不論彷彿懷有深仇大恨的佐伊和茵娜等人,坐在兩派人馬中間烤起火來的溫馨三人組加入後,圍繞在火堆周圍的氣氛似乎沒那麼尷尬了。話雖如此,她們也只是刻意避開彼此的目光。伊妮莉可與法蒂瑪很快達成協議──暫且不管可能會火上添油的部下們,由擔任小隊長的彼此進行溝通就好。除了不見蹤影的蒙希雅,所有隊員都集中在火堆旁。法蒂瑪和伊妮莉可走進森林,直到聽不見明亮處傳來的交談聲為止。
「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道歉。」
「無妨。倒是妳們還不打算收隊,對吧?」
「逮到那條肥美的魚以前。」
「好。我這邊有魚留下的訊息,妳要拿什麼交換?」
法蒂瑪停下腳步,靠在一棵枯樹旁,雙手抱胸想了想,說道:
「友軍的消息。」
她腦海中閃過了卡蜜拉中尉的臉龐,但很快就像其她不熟悉的面孔一樣變得模糊。伊妮莉可搖搖頭,說:
「那對我沒有用處。更何況那不屬於秘密情報。」
「好吧。蛇的情報讓給妳。」
並不是能讓上頭讚賞有佳的情報。不過就今晚的任務而言,這似乎是少數獲取的情報中,最值得一提的事情了。當然,這是在不冒險追擊襲擊者的情況下。伊妮莉可答應了法蒂瑪的條件,兩人交換起情報。
不明原因突然出現的襲擊者接連殺害了西方軍的裝甲兵,就在最後一個小組即將遭到屠殺時,察覺有異的伊妮莉可小隊終於趕到現場,並順利擊退了襲擊者。隨後趕到的法蒂瑪小隊見襲擊者往北逃竄,知會了梅蘭娜便前往追趕。很明顯,法蒂瑪欲趕在失手的伊妮莉可前面消滅或活捉對方,以奪取這項意外的戰果。伊妮莉可小隊欲將傷兵交給佈陣於林道的友軍,但是在這個時候,襲擊者又出現了。負傷的襲擊者以赤裸之身挑釁她們,並未發動攻擊。伊妮莉可猶豫不決,茵娜等人則是敦促她和梅蘭娜把握機會,伊妮莉可於是讓梅蘭娜先行追擊,她們三人則是以不傷到傷患的速度跟在後方。可是,當她們一路追趕襲擊者直到森林南端的荒地出口,卻莫名其妙地跟丟了。沒錯,襲擊者就這麼憑空消失。不止梅蘭娜瞪大了眼,勉強趕上並捕捉到襲擊者最後一面的眾人也瞠目結舌。襲擊者的身影在踏入荒地的瞬間就開始變得透明,並在很短的時間內徹底消失。而令人頭皮發麻的荒野上,只剩下一道空幽的女聲迴盪著。
「『聖凱瑟琳將在西方顯現』……聽起來並不是什麼謎語。之後呢?」
伊妮莉可聳聳肩。
「就趕過來了。一路上空蕩蕩的,直到這邊才遇到妳們。我的說完了。換妳囉。」
法蒂瑪側頭問道:
「先聊蛇,還是人?」
「人。」
「看來妳挺重視她們嘛。」
法蒂瑪稀罕地笑了聲,接著以不討喜的語氣說下去。
根據另一隊的梅蘭娜提供的消息,那傢伙──也就是她們追趕中的目標,正是不久前殺死數名西方軍士兵的敵人,她們稱她為襲擊者。雖說她親眼目睹襲擊者被炸得稀巴爛,但是在伊妮莉可等人沒注意到的死角,完好無缺的襲擊者逃跑了。她的小隊以錐形隊伍展開追擊,可是怎麼追就是追不上在樹上跳來跳去的目標。距離不斷拉大,徒步的眾人也漸漸感受到了疲憊。直到先鋒的佐伊來到林道前,襲擊者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與隊友們的奔跑聲嘲弄著跟丟的事實。就在這個時候,尖叫聲迸出。蒙希雅前往偵察,但是並未如願找到襲擊者,而是另一個意外──巨蛇。法蒂瑪很快地推測出:佈防部隊已經被消滅。她向來不信任友軍,遑論連重兵器都未配備的步兵戰力,因此遇上這種怪物會全滅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無論如何,既然遇上了,沒有不消滅殆盡的道理。法蒂瑪欲直接消滅正處於暫時產卵期的巨蛇,部下們卻勸她救出巨蛇體內的俘虜。佐伊等人欲將僅存的友軍送往西方,認為這有利於往後小隊在西方的行動;伊莎等人則是覺得不該對還活著的友軍見死不救。面對全員一致認為該伸出援手的部下們,法蒂瑪於是採取佐伊的建議,在擊殺巨蛇以前救出兩名友軍。雖然她險些賠上伊莎與伊莎二號。
「果然是被消滅了啊……那麼,被救出來的人呢?」
「安置於附近。妳別想打她們的主意。」
看樣子她似乎正打算策劃些什麼。反正也與自己無關,還是別淌渾水比較好。伊妮莉可問道:
「妳要我怎麼報告?」
「就說友軍全滅不就好了。反正那傢伙可是做得一點也不留痕跡,就像它的死亡一樣。」
「也有可能還有人活著啊。例如逃跑的人,或是被巨蛇吞進肚子裡又被救出來的人。」
「當她們是死人真有那麼困難?」
法蒂瑪扔給她一個小瓶子,裡頭裝的是一團相當於姆指大小的紫色肉球,還有少許黏液。
「這東西交上去應該可以換幾枚星星勳章吧。」
「……謝了。」
伊妮莉可興味索然地看了看那苟延殘喘的肉團。明明本來只是這麼渺小的東西,卻能搞得讓人們如臨大敵。這個世界到底哪根筋不對,竟然讓這種鬼東西誕生到世上?不該存在的東西……
「等等。」
伊妮莉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對以嘆息表示不耐煩的法蒂瑪搖了搖手中的瓶子,說道:
「陷阱沒被破壞,戰場是在附近的樹林間。但是這傢伙不是進不了樹林嗎?」
「這個嘛。」
法蒂瑪冷冷地笑道:
「這就是讓妳獲得星星勳章的關鍵。喔,或許還有一張獎狀呢。閒聊到此為止。夜深了,乖孩子該回家睡覺覺囉?」
剛剛還在罵人家小賤貨,現在又變乖孩子啦?善變的討厭鬼。明明是很好聽的聲音,可是配上法蒂瑪的語調卻又變得相當惹人厭。不過她似乎不想再透露有關蛇的事情了。既然如此,緊咬不放也沒有意義。伊妮莉可裝模作樣地嘆氣,然後收起瓶子。法蒂瑪已經轉身走上一段距離,但伊妮莉可仍然待在原地,兀自苦思著。
還是問問莉芙妮吧。雖然她不大可能這麼做,但她畢竟與那東西脫不了關係,說不定知道些什麼。唉。任務開始後突然消失,卻在發生意外後歸來,實在很難不令人加以聯想。可是,萬一這真的是莉芙妮搞的鬼……
乖孩子吞了口口水。
「那就只好……」
「只好怎樣?」
莉芙妮的聲音忽然響起。伊妮莉可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原來莉芙妮不知何時跑到這兒了。她挑起一邊眉毛,望向沒精打采的莉芙妮,問道: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偷聽的?」
「從法蒂瑪不肯道歉開始呀。」
「什麼啊……妳竟然把治療工作扔在一旁,跑來偷聽我們對話。」
「唉。妳這樣講就不對了。我可是費了大一番工夫才搞定的。」
莉芙妮用手遮住嘴巴打了個哈欠,眼角銜著疲憊的眼淚抱怨道:
「傷口上沾了黑色的壞東西,要把它根除可是很累人啊。」
「好啦。辛苦妳了。總之有治療就好。」
「妳的回應還真冷淡啊。伊妮莉絲。」
「不然要我發給妳獎狀嗎?還有,我叫……」
「我比較中意星星勳章呀。伊妮莉……隨便啦。」
也不曉得究竟是不是真的記不起來自己的名字,莉芙妮連一次都沒有講對。從剛認識到現在,就只有她的名字總是被遺忘。如果是自己假裝忘記她的名字,反而還會惹得她不開心。真受不了。
伊妮莉可打算先離開這陰森森的地方,莉芙妮卻在這時抓住她的手。茶色的瞳孔朝她逼近,最後緩緩閉了上來。冰冷的鼻子碰觸到她的左頰,接著往中間挪移。莉芙妮微啟乾裂的嘴唇,輕聲說道:
「哪,給我吧。獎勵。」
沒有怦然心跳的感覺,反倒有股寒意襲上心頭。雖然是個美人,卻難以讓人對其綺思遐想。凝睇細看莉芙妮冷艷的臉蛋就是這種感覺。伊妮莉可豎起一根指頭擋在莉芙妮唇前。
「叫對我的名字就給妳。」
「咦──?」
「不叫就不給妳了。」
「好嘛、好嘛。伊妮莉娜。」
「……真是的。」
伊妮莉可小小聲地抱怨,然後收起指頭、貼上了嘴。冰冷的觸感,一如莉芙妮給人的印象。涼意從唇間流入,很快地遍及全身。伊妮莉可微微發顫。莉芙妮將她擁入懷中,伸入涼涼的舌頭。寒意游走於身體內,找出並帶走了屬於自己的某樣東西。麻痺的雙唇難以自制地吻著莉芙妮,而無法言喻的某樣東西就從緊密結合的兩對嘴唇間流過。慢慢地、慢慢地被奪走。
「嗚……嗚嗯……」
隨著口裡莉芙妮舌頭的舔弄,她的表情有了些微變化。說不上舒服,也不算痛苦,微妙的感覺蕩漾其中。伊妮莉可的身體開始發冷。莉芙妮將她越來越低的下巴抬高,繼續貪婪地親吻著。直到伊妮莉可面露苦色,才放鬆手的力道。伊妮莉可發抖著退縮,莉芙妮這才收起了吻。
「呼……呼……」
伊妮莉可脫力地垂在莉芙妮懷中,身體仍在顫抖。她壓抑住發抖的聲音,小小聲地說:
「這樣應該、應該夠了吧。呼……累、累死我了……」
從伊妮莉可的吻中獲取某種能量的莉芙妮滿意地點點頭,方才的倦怠已經一掃而空。看到伊妮莉可疲憊的模樣,莉芙妮不知為何感慨地嘆了氣。
「唉。總覺得以前比較好玩哪。」
「什麼、什麼好玩啊……」
「妳還不習慣的時候,光是一個吻就能讓妳失禁呀。熱燙的尿液從這個地方不斷漏出,有時候還會有意外的禮物呢。那個樣子真是可愛……」
「那種事情、事情……快點給我忘掉……」
「哦?妳現在是不是在憋尿呀?抖得這麼厲害,看得我都興奮了呢。」
「混、混蛋……叫妳忘掉……忘掉啦……不然我就殺……嗚……」
「盡量、盡量。」
莉芙妮戲謔地吻了伊妮莉可的額頭、輕拍那刻意往後縮的下腹部,然後呵呵笑了。
§
事情來得很突然,但是意外感並沒有惡劣地凌遲自我。彷彿早已在自身未察覺的時間裡悄悄接受了一切,卻無法在記憶中找出預兆的跡象。
虛偽的寂靜充斥整個腦袋。身體的熱度消退,開始同黑夜的樹林詭譎地冷化。倒在地上的身體無法動彈,只能接受失溫的事實。
過了許久,比起凍著的身體要來得更為冰冷的觸感襲上了她的背。柔軟的感覺令她想起不久前顯得有些異常的部下。
那人兩隻手自然地環住她的腰,臉頰貼在她的背上,將寒意送入她的心頭時聆聽著她的心跳。
「好暖和……」
言不由衷的語調令她心生懷念。不知怎地,她就是知道身後的女子並非真如輕浮的語氣那般虛偽。
不一會兒,環抱住自己的那雙手變得溫暖起來。女子悄悄地將仍舊寒冷的臉頰移到她的後頸,給了她一記冷到骨子裡的親吻。
「閉上眼睛……」
她聽從女子的聲音闔眼。溫暖的手掌心從腰際爬升到她的臉上。那雙手散發出兩種迥然不同的氣味。一種味道近似於去年生日時,部下們一同送給她的薰衣草香水;另一種味道則單純許多,也是最近以來伴隨她度日的──血腥味。兩種氣味意外地相處融洽,和她素未謀面的女子十分相襯。到底為何會下這種定論,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女人的第六感似乎就是這麼詭異的能力。
併合的手指柔柔地覆在她的眼皮上。女子拖著冰冷的吻痕來到她的耳畔。
「等妳準備好,我們就可以飛……飛到再也沒有悲傷和別離的地方去……」
碎玻璃般的聲音刺入她的心中,在汩汩流血中化為安撫傷口的麻藥。和剛才的感覺一樣。即使換了個方式,仍難掩女子口是心非的感情。實在不擅長騙人。
她說她可以帶我飛。
可是我還沒準備好。
──靜謐到令我感到恐懼的夜裡,述說著無數希望毀滅的事實。
因為自己的擅作主張,三百五十一條性命遭到了無情摧毀。萬一現況惡化下去,另外的三百七十七條性命也將被殘忍地奪走。無能的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也做不了啊……」
濕潤的指縫間湧現溫熱的觸感,淚水緩緩流下。
淚痕很快就被夜風帶走,心中的悲傷卻怎麼也無法抹去。別離的苦痛侵襲全身,化為比死亡要殘忍萬倍的折磨。
已經遍體鱗傷了。
「……走……」
她努力張開陷入矛盾的嘴唇,擠出了顫抖懼怕的聲音。
「……我走……」
重覆幾次不成聲的悲泣後,她再次發出微弱的聲音。
「……帶我走……」
女子稍稍加重手指的力道,宛如保護著重要的東西。尖銳剔透的聲音竄入她發顫的耳朵,毫無根據地產生了溫暖的錯覺。玻璃般的呢喃持續傳來,在她聽來,有種與自己同樣懦弱的情感在。看不到的雙腿隨著玻璃歌聲漸漸變得溫暖。再來是腰至腹部。失去力氣的雙手。發熱發疼的胸口。微微發抖的肩膀。最後,溫暖的觸覺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在柔和的擁抱中,身體變得輕飄飄的。
飄浮的身體不斷往上升,直到被奪走的光芒重新照進身體裡,她才在女子鬆開的力氣下睜開眼睛。
黑夜已經消失無蹤。湛藍天際對她的身體張開了雙臂,即使沒有美麗的翅膀,也能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中輕輕地飄浮。而在她的目光彼端,藍色的天空與紅色的海洋拼湊出一條純白色的界線。女子重新抱住她的腰,兩人於無風的天空中載浮載沉。待她漸漸習慣奇妙的飄浮感,兩人也隨著由背後刮起的陣風開始向前飄動。
「不要往下看喔……」
沒有突然的感動。
沒有苦悶的哀痛。
在不可思議的寧靜裡,她決定聽信身後女子的細語。只聽得到風與女子的歌聲。只聞得到香水與血腥味交織而成的體香。除此之外,就是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晴朗天空。靜靜地乘風飛舞了好一段時間,她們來到了散發出異常芬芳的紅色海洋上。距離拉近時,她才發現原來那些全都是花。鮮紅色的花朵宛若頂上天際,佔據了一半的視線。紅色的花海隨風飄動,引起了陣陣波浪與花香。
和總是愁雲慘霧的朱紅色天空不同。和地下溫室裡的人工花草不同。和遭受污染的空氣不同。這個地方與記憶中的大地簡直是相異的世界。她不相信神。但是若有什麼地方能夠被稱之為樂園,也許就是此處了。
「好美……」
坦率地發出讚嘆時,心中也洋溢一股如釋重負的輕盈感。
「妳喜歡嗎?」
尖銳的聲音彷彿因被它所割傷的血肉擁抱住而變得柔和,女子如是說:
「花兒們正缺一個主人呢。」
很誘人的講法。她不禁想像著:將短暫的一生盡數投入在照顧這片花海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忘卻另一個世界中的煩惱與憂傷,在乾淨的空氣與大地上生活一輩子,即使孤單一人,肯定也會感到幸福吧。
「大家都在等著某個人的歸來哦。」
柔和的聲音再度響起,可是卻漸漸變得小聲。她發覺自己喜歡上了那變化多端的聲音。她能從女子的言語中探知對方投入的情感。起初只是模模糊糊,現在已經清楚許多。所以,她知道蘊含在「大家」裡頭的懦弱,以及對於「某個人」的執著。融入團體之中的情感變得十分薄弱,即使如此也不會改變女子深愛著誰的事實。無庸置疑地,能夠被女子所愛的某個人一定很幸運。
她緩緩闔上眼皮,握住輕扣於腰際的那雙手。
「真希望我也能待在這兒。」
「妳不嫌棄的話。」
「哎呀……」
女子抽出被溫柔撫摸的左手,以單手遮住了她那已然閉上的雙眼。香氣再度綻放於眼前,和充斥周圍的花香美妙地交融。她吸入混合後的氣味。薰衣草的味道淡了些,血腥味則是稍稍偏重。至於不屬於女子體香的氣味,則是詭譎地遭到同化。此時,無法理解、彷彿無意義的呢喃小小聲地流出,構成了破碎的旋律。
「好好睡一覺吧。」
拙劣地哼著搖籃曲的女子再一次口是心非地輕聲唱道:
「醒來以後,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們做呢。」
她跟著哼了一段旋律之後,帶著微笑入睡了。
§
沒有滿頭大汗、也沒有氣喘吁吁,但我好像已經跑了好一段時間,熟悉的風景幾乎看不見。
黑色夜幕籠罩大地,一道道亮起的火光排列成一直線,我則是宛如參加長跑般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高跟鞋的鞋跟無情而快速地敲擊著石頭道路,喀噠喀噠的聲響令我心跳加速。
粉紅色禮服的裙襬以令人懊惱的姿態干擾我,卻一點也不覺得這身裝扮曲折。
猶如害怕著午夜零時的灰姑娘,我從熱鬧的舞會中滑稽地逃亡。
火光映照下的歸途可怕而漫長,狼狽的腳步所踩響的盡是悲傷。
忽然間橘紅色火光伴隨心中的焦急接連消滅,典雅的高跟鞋變成骯髒的短靴。
粉紅色緞帶也連同無情崩解的棉線散落枯萎,我在黑暗中重回那孤單的氛圍。
漆黑夜幕籠罩身體,失去光亮的沉重感幾乎將我壓垮,我仍然鞭策自己的雙腿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如果在這停下、現在就放棄的話,彷彿會再一次失去珍貴的東西,以及心底那模糊的風景。
§
疲憊的感覺遺留夢裡,膽怯的雙眼惺忪微啟。
清澈的微風淡然拂過,濃郁的花香優雅撲鼻。
突然的情緒暖了臉頰,懷念的淚水緩緩落下。
我倒在紅色的花海中哭泣,一旁的她露出冰冷的神情。
碎玻璃般的歌聲不再響起,只留下盤踞著腦海的靜謐。
忽然間我聽見了她的聲音,想起一隻瘦小的美麗身影。
薰衣草的香氣纏繞上血腥,是她所留給我的唯一記憶。
她說她叫「黛芙妮」。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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