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莉亞平時得處理相當繁瑣的公務,一件接著一件,很少有能夠放鬆心情享受人生的時候。陪同主人在戈爾基宮共度良宵的當下,玩開了的她決定稍微放縱自我,並且悄悄在心中許了個「真希望如此悠閒快樂的日子可以繼續下去」這般孩子氣的願望。
沒想到隔天她的願望就實現了。
主僕倆再一次地乖乖在接見室枯等一整天,時至傍晚,才確定忙得不可開交的陛下無暇接見任何人。
於是希莉亞再度陪著主人回到那間吸引不了主僕倆的寢房,稍事休息便享用女僕們送上的晚餐。餐畢,沒公事好辦、也沒辦好事的兩人閒得發慌,只好窩在電視前打發時間。
螢幕上播放著以二十世紀末內戰終結為題材的電影,娜塔夏‧庫尼柯娃自導自演的電影盛名內外,可是螢幕內的濃情密意到澎湃激昂都難以憾動主人的情緒,坐在一旁的希莉亞也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娜塔夏有頭柔順的金穗色長髮、性感細長的美唇,塗著淡桃色或淺橙色的口紅,平直彎曲各自誘人。她嘴邊有顆小黑痣,在《鄂木斯克之夜》出演白軍的美麗軍醫時,任何一道行為舉止都迷得觀眾團團轉;《哥薩克情緣》裡她扮演一位瀟灑的哥薩克,也以此痣做為性感迷人的標記,此外那片的床戲部分相當亮眼,希莉亞記得特別深刻;不過在《一九四一》飾演勇敢的上尉時卻選擇遮掉小黑痣,該片票房也戲劇性地屈居末席。總之,一般觀眾對於電影明星的印象總是盡可能捕捉全身特徵,娜塔夏給人的外觀印象則是執著於她美麗的臉蛋,即使偶爾在床第間大膽演出也一樣。
「那個,真好啊。」
「是?」
主人的聲音突然插入激情正盛的床戲畫面,希莉亞立即從主人的聲音、娜塔夏的影像與自己的思緒中建立起連接點,乘著稍微興奮的語氣附和道:
「啊,主人是說娜塔夏嗎?我也很喜歡她!其實我是她的粉絲,她的作品我每部都有買兩片!一片珍藏一片推薦給騎士團的大家……」
「檯燈,真好啊。」
「……咦?」
希莉亞狐疑地循著主人的目光看過去,赤身裸體的娜塔夏身後確實有座精緻的聖像造型檯燈。
也就是說……剛剛自己是……嗯……華麗地自爆了……對吧?
思及方才自個兒興奮起來暢所欲言的樣子,希莉亞表情不禁僵硬化。
既尷尬又沉默的一段時間過去,螢幕上的娜塔夏已經穿回軍裝、正在率領小隊執行一項爆破任務,納粹德軍的巡邏隊就要發現她們了。這時主人若無其事地開口:
「騙妳的,我也喜歡。」
「真、真的嗎!」
如沐甘霖重獲新生的希莉亞雙眼再度迸出光芒。
「騙妳的,是檯燈。」
「咦……」
旋即又黯淡。
「騙妳的,娜塔夏啦。」
「……您是故意的對吧。」
「嗯。」
居然用人家這麼喜歡的對象開這種玩笑,主人究竟是什麼時候學壞了呢……這情況就算彼此都喜歡娜塔夏,也感覺提不起勁討論了。
「希莉亞,幹嘛不說話,在賭氣?」
「呃,沒有啊……」
是有一點點,但總不能承認吧。
「說說話吧。」
「是的……那麼,殿下喜歡娜塔夏的哪一……」
「希莉亞,妳交往對象是騎士團的人嗎?」
「咦?」
「阿芙拉,米夏,還是瑪蘭諾?」
「咦咦咦咦……?」
被整了,絕對是被整了!
明明沒有在和誰交往,保持一段距離的心儀對象則是主人和娜塔夏,主人應該很清楚這點才對。
這種時候就無視主人刻意的把戲,配合著電影情節將話題導回迷人的娜塔夏氛圍吧!
「那個,殿下……」
「妳敢轉移話題試試看。」
「咦!」
「快說,是柳博拉,琴雅,還是索斯諾娃?」
「我說這名字全都換了吧!」
話剛說出口,希莉亞驚覺失言,慌慌張張地正欲道歉時──理應冷冷地瞪向自己的主人,卻是一副放空的呆滯貌。
不對勁。
主人怪怪的。
現在的主人,看起來就像一般人所謂的普通,有股不該出現在主人身上的平凡親和力。本應纏繞其身的冷靜、高傲與威嚴都感受不到了。這感覺就像是……就像是騎士團員們彼此輕鬆以對的悠閒氣氛,絲毫沒有清楚分明的主僕界線。
希莉亞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往主人身邊靠過去,試探性出聲:
「殿下,您還好嗎?」
主人面無表情地嘆了兩秒鐘的氣,點點頭,持續釋出懶洋洋氣息。
好,這下確定了主人正被某件事困擾著,不過究竟是何事呢?
……不,會在此時此地束縛住主人的,也只有接見的事情了。
這樣消沉不是辦法,橫豎都要再投宿一晚,還是請主人打起精神吧。
希莉亞深吸一口氣,把自己想像成凡事都能迎刃而解的娜塔夏,握住了主人有氣無力的手掌說:
「不要緊的,希莉亞會陪在您的身邊,今晚就請殿下好好休息吧。明天一定能見到皇帝陛下。」
主人的表情宛如徬徨中盼見曙光般放心下來,那模樣讓希莉亞頓時好有成就感──或許此刻在主人心目中,自己就像是娜塔夏一樣可靠又迷人呢!
希莉亞今晚不讓任何女僕進房,她親自伴主人洗澡、再幫主人來套全身護膚,順便施展半年前特地向女僕長伊呂娜學來的按摩技巧,全心全意將主人的身心服侍得閃閃發亮。
就寢前,主人精神已恢復了些,但尚未脫離軟綿綿氛圍。希莉亞再度當自己是萬能娜塔夏,想透過和昨日同樣激情的床事幫助主人尋回往常感覺,可惜主人慢半拍的反應不怎麼買單,那話兒也是意興闌珊。
不過沒關係,只要打起精神就可以了!當晨光來臨時,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非常抱歉,皇女殿下。本日……」
──才怪。
皇帝陛下又放主人鴿子了。
這下再怎麼遲鈍的人都知道絕對有問題。
所幸主人並未像昨日那般反應異常,而是很快地試圖掌握情況究竟惡化到哪種程度。
「去告知女僕長我們要回去了。若不行,則聯絡隨軍部隊。若不行,則聯絡騎士團。若不行,則詢問是否可與基輔通話。去。」
「是!」
希莉亞前往知會門外守著的女僕,身穿樞機主教服的女僕長稍後抵達,對於希莉亞代皇女提出的請求,一概婉轉地加以拒絕。
「皇務院已安排妥善,還請皇女殿下在接見期間心無旁騖。」
皇務院。
很好。
連日受到的刻意對待已構成軟禁條件,希莉亞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向眼前女僕長詢問道:
「妳,代表的是皇帝陛下?還是皇務院?」
女僕長別有用意地停頓一會兒,揚起制式微笑道:
「請轉告皇女殿下,我隸屬於皇務院,效忠於皇帝陛下。」
雙方言盡於此,希莉亞只好抱著這項沒什麼價值的消息返回寢房,這是唯一能稍微挑起主人眉頭的情報。
主僕倆正面臨兩種情況。
第一種,她們正被以接見之名行軟禁之實。
第二種,軟禁她們的究竟是皇帝陛下還是皇務院?而這問題又延伸出第三種情況──皇帝陛下和皇務院正處於何種狀態?
倘若兩方相安無事倒也罷。只是從女僕長的說詞看來,或許上頭情況並沒有這麼樂觀。
「難道是……政變?」
主人緊皺著的臉龐帶有一股不願與焦躁妥協的氛圍,彷彿是大螢幕上的娜塔夏,面對風起雲湧的暗潮仍然不屈不撓。
進宮第一天就突然冒出個性尖銳的平民妹妹,第三天又碰上政局動盪,主人此刻的煩憂肯定是相當複雜吧。
希莉亞望著主人憂愁的神情,下定了決心,無論接下來發生何事都絕不離開主人一步。
在外頭那場宮庭戲的時間軸跑完以前,畫面照不到的角落邊,也只有自己能陪伴主人了。
§
中央軍區。
以維護帝國疆土、支援各地軍區為主的俄軍正規部隊。
莫斯科駐紮軍,三十萬。
聖彼得堡駐紮軍,十五萬二千。
葉卡捷琳堡駐紮軍,四十五萬。
各地防衛軍,五十四萬。
戰時編制機甲師團六十三個、步兵師團四十九個,總兵力達一百四十四萬。擁有全俄羅斯空防軍及太平洋三個航母戰鬥群聯合支援,亦含有對各地俄軍直接指揮的權限,其稱霸歐亞的絕對軍事力與英、美、中、非形成五強之勢。
總司令官為──
神聖俄羅斯帝國‧後羅曼諾娃王朝第七任沙皇‧安娜塔西亞陛下。
自從宣戰佈告後,皇帝陛下突然就像人間蒸發般失去蹤影,無論是在莫斯科、聖彼得堡還是葉卡捷琳堡,都尋不著眾人敬愛的陛下身影。
每週兩回的克里姆林最高層級會議上,自然獨缺最重要的主人。
克里姆林宮,烏拉爾廳,第二二八五定期會議。
這間與公開場合用的葉卡捷琳廳相比鄰的廳房,最初乃是沙皇直屬克里姆林衛隊拿來監聽鄰廳、對應緊急事態之用的隱房,可透過兩扇機關門直接進入葉卡捷琳廳,保護沙皇不受她的敵人威脅。
隨著皇務院興起、全新系統的政警軍時代來臨,舊有的克里姆林衛隊轉編成各皇女麾下的親衛騎士團,隱房也隨著時代改變喪失大部分的戰術價值。經過幾次大規模翻修,這裡成為不亞於鄰廳的新廳房,宮內人士更是將之視為代表性的雙廳之一。
與「白金的葉卡捷琳廳」相齊名的這間「黑金的烏拉爾廳」中,與會人士正進行一場獨缺主人的黑金會議。
「本期會議,由於沙皇缺席,依皇務院條款之,最高的、議事的、定義的諸條款等,賦予我等三位,同上條款之權利;並由我等三位,就地推舉本期會議之司儀。以冬宮之名,本人誠心推舉伏爾加格勒的智者,吉娜依達閣下。」
位居次席的是聖彼得堡皇務院最高長官──伊琳娜‧羅曼諾娃。
「感謝閣下抬舉,然在下僅是醉心於學識的老者,還請院長閣下不吝主持這場會議。」
右三等席位的是帝都御醫暨顧問團首席──吉娜依達‧羅曼諾娃。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哪次不是這樣呢?伊琳娜小姐一票,快點開始吧。」
左三等席位的是葉卡捷琳堡後宮眾首席──瑪麗亞‧羅曼諾娃。
失去主人的會議,依照三位皇室出身的核心幕僚之席位依序投票,每人僅能投給自身以外的與會成員,藉此推舉暫代主人之席的司儀。話雖如此,在過去高達一百零二場的暫代推舉中,全部是由皇務院長這個職位的人擔任司儀,這項潛規則牢不可破,無一例外。
身穿堪比儀式禮服的皇務院長服、前髮蓋過右目,年方四十卻未沾老氣的知性美人伊琳娜頷首,視線依序掃向樸素可靠的白袍長者吉娜依達、年輕貌美像隻潑辣野貓的後宮調教師瑪麗亞,眉頭對著野貓白袍下那拱起雪白巨乳的黑漆皮內衣快速抖了下。
吉娜依達身為醫師,平日工作的打扮樸素尚可接受;瑪麗亞雖然也穿著工作時的服裝……那副模樣在克里姆林宮也太不檢點。伊琳娜苦口告誡她幾十次都不聽,只能暗自祈禱葉卡捷琳堡的野貓早日成熟,別再丟皇室的臉。
「那麼,本期會議重點如下:第一,第二皇女蘇米亞‧羅曼諾娃案;第二,中央軍莫斯科部、聖彼得堡部調動案;第三,獨立國協高峰會案……」
伊琳娜停頓三秒,望向左前方的吉娜依達點頭示意。吉娜依達短暫地沉吟數秒,接著說:
「……第四,第三皇女安娜貝兒‧羅曼諾娃案;第五,第九皇孫安娜‧羅曼諾娃案……」
沉默的目光由右三等席來到左三等席,瑪麗亞做作地咳個兩聲,為會議重點做結尾:
「……第六,阿芙柔黛蒂計劃實驗品第一號再改良案;第七,同計劃實驗品第三號案。以上。」
發言權繞了一圈回到司儀手中,伊琳娜放輕了聲音將現場正式導入議程。
「現在開始本期第一項議案。」
南方軍。
以帝都為中心,俄軍正規部隊向三個方向邊域延伸的軍區之一。
整體實力亞於西方軍、優於遠東軍,應付南歐與西亞之流綽綽有餘,面對大英與美國則是相當勉強。
這個軍區的位置十分理想,既不像西方軍只能西進,也不像遠東軍情勢艱困。南方軍可以向東歐、西亞、中亞與中東進發,而這些地方的國家全部不是俄軍對手。
常備軍四十萬,後備軍兩百四十萬,實際備役人口四千七百萬。
暫且不看理論上不可能的備役人口總動員,光是能夠動用後備軍的兩百四十萬兵力,加上常備軍的精銳部隊、征服地區的地方部隊,就能讓南方軍橫掃鄰近國家,特別是在中亞及中東。
唯一能夠加以約束的,只有軍資金。
皇務院針對國內貴族及第二皇女廳的資金流動進行全面監控,但是百密總有一疏,那份呈遞在伊琳娜眼前的調查報告再怎麼信誓旦旦,都免不了她對於基輔方面開戰之初即動員部分後備兵力一事起疑;然而在無權干涉皇女廳的財政前提下,她也沒辦法取得更多情報,因此決定直接試探基輔方面。
無巧不巧的是,還沒徵召第二皇女前來晉見,對象自己就送上門來。伊琳娜於是在不予知會的狀況下,將第二皇女及其隨行部隊解除武裝並加以軟禁,藉此觀察基輔方面的反應。
萬一南方軍有叛逆舉動,或者棄總司令官不顧,中央軍駐莫斯科的三十萬精銳部隊將會直指基輔。
反之,乖乖配合的話就能順帶在南方軍樞紐插上一枚細長的銀針,將來也便於控制她們。
對於皇務院的這項軍事行動案,顧問團表示支持,後宮眾則是沒意見,二比零通過。
「接著本期第二項議案。」
中央軍莫斯科部,沙皇直屬近衛軍。
這批部隊無庸置疑是堪比西方軍及南方軍主力的精銳,拿來對付英軍和美軍主力也不成問題。但是身為沙皇力量的象徵,若非情勢所逼,還是不動為上。
中央軍聖彼得堡部,皇務院支援軍。
相較於莫斯科精銳,聖彼得堡的部隊就是一般常備軍程度,主要作用為輔助莫斯科軍隊、保護聖彼得堡至莫斯科一帶。某種程度上,這些部隊被視為是與皇務院政警軍對等的體系。
中央軍葉卡捷琳堡部,戰略投送軍。
該地駐紮軍表面上為四十五萬,全烏拉爾地區的預備部隊則高達九十萬。正規部隊投送到前線時,每師團增編兩萬名步兵、自成一個軍團,能夠及時給予前線相當充沛的戰力支援。截至目前為止,該部尚未接獲動員令。
最初,為因應明斯克、基輔、亞庫茲克三方面的變數,西側由莫斯科部及聖彼得堡部負責,東側則由葉卡捷琳堡部負責。現在基輔變數出現,沙皇卻下落不明,莫斯科部只得暫且保持現狀,僅通過聖彼得堡部的調動案。
意即,一旦發生緊急事態,聖彼得堡的十五萬名部隊將暫代近衛軍行使權力。
針對此案,顧問團與後宮眾皆表示支持,三比零通過。
「接著,本期第三項議案。」
獨立國家國協。
除了本國以外,其餘全是在聯邦時期無法完成整合,當神聖帝國成立後,迫於地理位置又不得不繼續依附俄羅斯的小國家群。現在即使想重新回歸祖國懷抱,也因為其經濟或軍事價值遜於外交價值,被迫維持小型國家形態。
對於「那種東西」組成的聯盟,充其量也只剩下外交名分好讓本國與英美強權分庭抗禮之用。
因此,所謂的高峰會──實際上就是叫來各國代表,按地劃分資源好讓她們各自支撐下去。
「那種東西」也就只有這般程度的利用價值而已。
從亞美尼亞遭受土耳其大舉入侵之後,東西們紛紛表態暫停軍事互助、由俄羅斯獨自援救亞美尼亞這點便可看出,她們曾經所做的抉擇造就了何等悲哀的現今。
過去捨棄豢養的權利換取無謂的自尊,現在捨棄無謂的自尊換取豢養的權利。
……弱者思維啊。
此案交由皇務院按往常模式辦理,三比零無異議通過。
「接下來的議案由顧問團提供。那麼,本期第四項議案……」
第三皇女的名字由伊琳娜冰冷的女中音唸頌出來時,吉娜依達心頭漾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
儘管是擺在名為「安娜塔西亞」棋盤上的一枚棋子──那仍是未來的沙皇。
但是,正如同先人們在這黑金會議上若無其事地談論著曾經的瑪麗安娜四世,此刻她們的談論也將化為曾經,安娜貝兒之名想必也會一如預期蛻變為下一個安娜塔西亞吧。
只不過,那卻是個登基前就失去皇后的帝王。
這麼想或許無情,然而當初陛下早早就賜第九皇孫「安娜」之名的舉動,也許真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對祖國而言。
至於獲得賜名的皇女和皇孫是怎麼想的、將面臨怎樣的命運,就不重要了。
「皇位繼承者啊……」
伊琳娜的話語輕盈地打住,以眼神禮貌性地向突然蹦出這句話的吉娜依達進行確認。吉娜依達回以致歉的目光,換來皇務院長相當制式的體貼淺笑。
流暢的女中音繼續編織第四項議案的旋律,那聲音冰柔地滑進兩位聽眾耳中,並未留下任何值得回味的片段就化為資訊堆成記憶。
會議繼續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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