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5日 星期一

【長篇】風的旅人:第一章「消失在雲端的旋律」#5




  巴拉格自警團係因羅德頌領地無餘力編制該村的警備隊,在英明的村長巴爾‧巴拉格領導下,由村內男丁組成的地方治安隊。總數共有三十名,大約佔了全村十分之一,隊長由一名退伍軍官擔任。自警團的任務不外乎偶爾巡邏村子四周、驅逐誤入村莊的怪物、在尖峰時刻維持交通,但他們通常被調去解決村內紛爭或擔任村長保鑣,最近他們的辦事重心也逐漸朝向家庭問題。當然,在處理紛爭這件事上,是不分本地村民還是外來人的。因此……兩名在村子東邊出口站哨的警衛彷彿捲入了可怕的事件當中。其中一位目睹衝擊瞬間的警衛,正是稍早瞪了女祭司一眼的年輕男子。

  「嘖、嘖。華特巴洛!你有本事就不要東躲西躲的!像個男人啊!」

  身穿輕皮衣、手握一把精緻細劍的溫妮輕巧而迅速地踏過乾掉的泥土,緊緊追著距離她前方大約十肘處正奔跑著的男祭司。


  「塊頭那麼大還跑得那麼快,難道是用了神力?」

  下了坡地後緊接著是筆直的小徑,那是一條幾乎沒有阻礙的道路。溫妮對乾硬的地面感到不滿。若這兒還像剛才那段路一樣濕漉,她肯定可以輕鬆追上去,再朝某人的後腦勺狠狠地揮上幾拳。

  跑在前頭的貝爾多不時轉過頭來,氣喘吁吁地衡量著眼神充滿殺意的溫妮與他之間的距離。或該說是他與死神之間的距離。

  「呼、呼。喔,卡蘭澤西啊!」

  「嘖。這次又是誰啊!」

  溫妮當然知道那是偉大母神的名字。可是她也十分明白,只要現在假裝以為那個男人是在喊別的女人的名字,就可以增加對方的心理壓力。果不其然,跑到整張粗臉漲紅的貝爾多幾乎是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大喊:

  「呼。媽的。老子的神啦!呼、呼啊。妳連母神都忘了嗎!」

  追在後頭的溫妮也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少來這套!說!你這三天到底還跟哪個女人鬼混過!」

  「就說沒這回事啦!」

  兩人就這麼從小丘一路追到村子前。雖然貝爾多一開始還因為濕泥土摔了幾次跤、挨了火辣辣的拳頭,但是到了乾燥鬆軟的土地上,他就再也沒有失誤了。一路追到平地上的溫妮呼吸稍微亂了些,她藉由維持現有速度來調節呼吸,很快就恢復正常。奇怪的是,在前面跑著的祭司怎麼都不需要控制呼吸呢?從五分鐘前他就一直紅著臉喘著氣,可是卻完全不需要停下來休息甚至是放慢腳步。嗯,一定是把神力浪費在這個地方了。溫妮突然覺得這場追逐戰實在蠢得可以。一個遊俠竟然追不上那種塊頭的祭司,而且他還是她的老公!

  就在兩人快抵達村門口時,溫妮看到兩名不知所措的警衛,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拿著劍的女子追著一名祭司?她只希望自己別被當成了刺客才好。即使現在她很樂意將細劍刺進那名祭司的屁股裡。神情顯得緊張的溫妮對汗流不止的貝爾多喊道:

  「老公!不用再跑了,那些巨石怪已經走掉了呀!」

  一時間摸不著頭緒的警衛們同時露出了理解的表情。他們甚至沒想到那位被稱做老公的人竟然是名祭司。然而貝爾多轉頭時清楚看見了溫妮的冷笑,於是急忙大喊:

  「呼、呼。老婆啊!呼。可怕的不是怪物,而是像怪物的人啊!」

  聽到貝爾多臉紅氣喘地吐出這番話,溫妮有一種想直接擲出細劍的衝動。不過已經到了可以清楚看見警衛表情的距離,她只好另外想個辦法抓住貝爾多。

  「呀啊!」

  伴隨著一道尖銳的叫聲,溫妮的身子漂亮地向半空中撲去,細劍則是放棄似地飛向一旁,緊接著身體便重重地滾落地面。在警衛們看不到的另一側,溫妮巧妙地用雙手將撞擊力量分散出去,因此幾乎沒有受到傷害。視線從天空滾落地面,再從地面轉向天空,如此反覆滾了好幾圈以後,沾了泥巴的臉頰漸漸顯露出痛苦的神情。溫妮發出了悲慘的呻吟。

  「那位小姐……不對,那位太太,妳沒事吧!」

  一名警衛大喊著朝溫妮走來,他的動作讓一度對此存疑的貝爾多停下了腳步。

  臉色擔憂的警衛前來攙扶溫妮,不過勉強撐起眼皮的溫妮只是不斷喃喃著。老公、老公。沒事了,老公。對女子的遭遇感到不捨與焦急的警衛回頭給貝爾多使了個眼色。貝爾多還在原地喘著氣,但是他身旁的警衛卻不斷催促著。也許那名警衛正覺得自己肩負著「我必須儘早讓這對夫婦合好」的光榮任務。半推半就下,貝爾多終於來到溫妮身邊。著急的警衛稍微遠離兩人些,但他不敢離太遠,深怕萬一發生什麼事的話,可以迅速通知另外一名同伴。

  貝爾多蹲下身子、握住了溫妮的手,他輕輕地拍掉了她手上的泥土。就在這令人感動的瞬間……

  警衛的擔心是對的。

  溫妮迅速地起身,被老公輕輕握住的右手發揮無比的怪力,在起身的同時直擊他的胸口。溫妮露出了連在一旁觀望的警衛都為之怯步的冷笑。

  「……華特巴洛,你逃不掉了。」

  胸口受到重擊的貝爾多雖然面露苦色,但是那一拳並沒有造成決定性的影響。他表情痛苦地與兇狠的溫妮對望,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唸道:「庇佑啊。神足術。」

  「糟糕!」

  察覺到貝爾多使用神力時已經來不及了。溫妮正想要制止他卻撲了個空。貝爾多在轉眼間離開她至少五肘之遠,迫使她不得不立即起身。溫妮氣得破口大罵:

  「嘖。你這混蛋!你老婆受傷了啊!嘖。他媽的!」

  一口氣拉開距離的貝爾多顧不得呆立在原地的警衛,就像風一般地掠過入口……然後在平穩的石道上瘋狂地奔跑。而他的身後則是另一陣充滿殺氣的狂風。



    §


  「……想不到這個方法還滿有效的?」

  莎琳娜望著逐漸遠去的溫妮與貝爾多的身影,不禁擔心起被追殺的貝爾多。雖然溫妮是因為聽了梅塔的招供才拔劍出鞘,一直在旁邊擔任輔導師這類角色的莎琳娜才是真正的原兇。她想起不久前貝爾多才被木棍用力地敲了一下,她知道溫妮沒有手下留情,如果那種程度的攻擊都無法對他造成傷害,溫妮那把細劍說不定還刺不穿他的皮膚呢。想到這兒,莎琳娜半強迫地將「老婆追殺老公」這件事重新定義成「為了挽回兩人的愛而展開追逐」。

  現在他們三人正悠閒地走向巴拉格村。

  說悠閒似乎怪怪的,至少兩手抓著麵包的波拿爾看起來是挺悠然的。走在波拿爾左邊的梅塔仍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她不斷想起貝爾多那張粗獷的方臉擠出來的憨笑,因而不時用發抖的嘴唇低聲祈禱。梅塔左邊的是一面拍著她的背、一面思考待會兒該如何詢問對方的莎琳娜。是呀。要問些什麼才不會顯得太奇怪?

  有一次她試著對可能在三天內遭到火焰地獄騎士攻擊的村子提出警告,卻被當成了外地來的瘋子。不管她找誰談都沒用,最後只好在那個村子裡靜靜等候事情發生。兩天後,就像她在預測未來術裡看見的一樣,受不明人士召喚的數名火焰地獄騎士出現了。它們從半夜開始席捲整座村子。雖然之後的兩天內她與當地警備隊好不容易聯手擊退了那些侵略者,事後卻被當成是邪惡的召喚者而飽受責難與追打。當然,在那一次事件裡,年僅十三歲的波拿爾也被捲入其中,不過他多半只嚐到挨打與逃亡的滋味。

  她本來就不是個熱心到凡事都可以往肚子裡吞的好心巫師。加上身邊又多了個該負責的小鬼,從此她不再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了。

  當然她也想過乾脆就當個恰巧路過此地的旅行者,因為村子有麻煩而伸出友善的手……

  可是這一次卻又讓她感到不說不行。

  在這種矛盾、混亂的深思中,他們回到了巴拉格村。

  走過第一排住宅區的巷子口時,有兩名伊卡祭司站在轉角處朝他們揮揮手,波拿爾很快就認出那是梅塔的伙伴。那兩名理所當然會打扮得很美麗的女祭司走近他們,於是形成女巫師、男劍士與三名女祭司圍在一塊的奇景。或許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在談些見不得人的交易吧。一位留著金色直髮的女祭司微笑著說:

  「歌頌您心中的小小火焰。」

  金髮祭司並沒有特別針對誰而說,因此莎琳娜與波拿爾都愣在原地。反倒是同為祭司的梅塔急忙說道:

  「拉絲雅祭司。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以及恩客。」

  聽到恩客這個字眼,波拿爾驚嚇到連咬到一半的麵包都掉到地上了。梅塔向他使了眼色,他才假裝好像很滿意的樣子。可惜他偽裝得實在太差了。

  「嗯!我就是恩客。嗯,所以就是……妳知道的。我昨晚跟梅塔……跟梅塔祭司布施,對,布施。呵,那種感覺真的是非常難以形容……」

  確實是非常難以形容。莎琳娜與梅塔笑了出來。嗯?你要怎麼形容呀?兩人同時用這種眼神望著他。結果似乎連聽都沒聽進去的拉絲雅祭司卻笑著向波拿爾答謝。也許對這位笑容非常虛偽的祭司來說,梅塔聖袍裡的銀幣恐怕才是使她答謝的原因。

  「非常感謝恩客的支持。今後若有需要,歡迎在冬季的東國尋找夜晚的小小燭光。」

  「哦,嗯!咳,我會再考慮考慮!」

  拉絲雅祭司微微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梅塔。

  「那麼,梅塔可以回來了嗎?」

  「這麼快就要出發了?」

  「別忘了還有三個村子。越早結束就可以越早回家。」

  「哦……」

  表情有點寂寞的梅塔看了看莎琳娜與波拿爾,然後默默地走回拉絲雅祭司身邊。回到那邊的梅塔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用寧靜的目光看著兩人。

  在她們這種數人一團的布施團中,說話權都交由帶團的祭司負責。裝飾性的微笑與異常沉著的語氣令人聯想到挺了個肚子的國家官員。拉絲雅祭司再次向「恩客」言謝後,就帶著兩名伊卡的修行祭司走過他們身邊,往村子東邊步去。

  期待著梅塔會回過頭的波拿爾盯著她們的背影好一會兒,但是祭司們的身影只是逐漸變小。石道上三三兩兩的視線射向結伴離去的伊卡祭司們,就好像是目送過氣藝人那種淒涼的感覺。將世人對於伊卡祭司的印象重疊後,他彷彿感受到了不受歡迎的祭司們所散發出來的虔敬感,單純的信仰如同每個人心中閃爍的小小火焰。

  與莎琳娜往地獄犬號角走去時,他一邊抓著後腦勺一邊想,為什麼自己這麼希望梅塔會轉身對他們倆道別呢?他的腦袋始終無法理解原因何在,只好在內心吐出失落的嘆息。

  「連謝謝都沒辦法說。那個金頭髮的祭司好像很嚴厲。」

  對祭司沒什麼興趣的莎琳娜只是點點頭。

  到了地獄犬號角的正門,光是站在門前就能聽見大廳傳來的喧鬧聲與吆喝聲。他們很快就聽出那是溫妮‧狄羅恩的聲音。

  地獄犬號角的大廳不是很大,再加上一樓同時兼辦餐廳,光是廚房就佔去了將近三分之一的空間;泰依古老闆考慮到旅館的房間數與越變越小的荷包,因此只在大廳放了六張圓桌。然而現在那些桌子有四張被推到一旁,空出來的空地中央則是一名體格巨碩的男祭司、一名皮衣沾滿泥土與灰塵的女遊俠正相互纏鬥。用纏鬥來形容似乎不太妥當。男子整個人趴在地上不斷掙扎,而女子則是像蛇一般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捆住男子……當然,因為男子的體型實在大到不像話,她也只能勉強固定住對方的上半身。男子粗厚的脖子上還有幾道深深的齒痕,漲紅到彷彿快爆炸的大臉則是不斷喘著氣,並且持續發出求饒的呻吟;只不過,無論是印在他胸口或背部的卡蘭澤西聖紋,此刻都被女子的肢體徹底遮擋住,他還能向誰求救呢?就動作上來說……應該比較像是處刑吧。

  在一陣喧鬧聲中,擔任劊子手的溫妮以受盡委曲的聲音說道:

  「你這沒良心的!嗚。也不考慮我的感受。而且竟然是去向別的祭司搭訕。嗚!」

  被綁得幾乎無法好好講話的貝爾多則是發出疼痛的呻吟代以回應。

  「……嗚!你竟然說她比較年輕!」

  極力想澄清的貝爾多卻又惹來一陣狠咬,痛得他不輕彈的男兒淚又流了出來。圍觀的人們也因此笑得更開心了,特別是那位揮舞著拳頭的女服務生。

  這種單純替溫妮帶來藉口咬人的對話反覆了好幾次以後,咬累喊累的兩個人終於癱軟在地上。不過其中一個人仍然不斷發出呻吟。

  莎琳娜趕走了醉倒在角落桌子上的陌生男子,與波拿爾兩人坐了下來。她向剛才還大呼過癮的泰依古老闆點了幾種雞蛋料理與一杯白葡萄酒,接著就像喝醉般趴在桌上喃喃著。

  剛才還圍在處刑台旁邊的群眾大部分都離開了,只有少數人等處刑結束後將桌椅與暫時放在地上的盤具歸位,繼續與同夥聊著剛才那幅驚險刺激的場面。至於劊子手小姐與受刑人先生則是步伐蹣跚地走向放了四個啤酒杯的圓桌,他們的同伴也像是歡迎英雄歸來般歡呼著。眼尖的溫妮發現了坐在對面的波拿爾。她向波拿爾揮揮手,於是又拉著正想喝酒的貝爾多,舉步艱難地(她幾乎是硬拖著貝爾多)走向另一張桌子。

  波拿爾看了看汗流浹背的兩人,然後替他們拉開椅子。

  「兩、兩位好。狄羅恩小姐與華特巴洛大哥……」

  溫妮對波拿爾露出疲憊的微笑。

  「你好。真是多虧那位祭司小姐的指控……嗯?她不在這裡嗎?」

  「是的。那位不是我們的夥伴,只是剛好路過這裡的祭司。啊,她叫梅塔。那邊那位看起來像喝醉酒的是莎琳娜,我是她的護衛劍士,波拿爾。」

  聽到梅塔已經不在這兒的貝爾多大大地嘆了口氣,然後又被溫妮重重地擰了一把。溫妮帶著有些僵硬的笑容,指向他們那桌的夥伴說:

  「我們這邊……我跟這死鬼你知道的。坐在後面的是肯特與芙羅妮‧柯賽特,他們都是洛林十三翼的戰士。」

  波拿爾與溫妮一同看過去,那張桌子前確實坐著兩個看起來像是在各說各話的人,他們發現兩道射向自己的視線後旋即對這邊笑了笑。

  坐在對面的人共有一男一女。光頭男子的體格相當壯碩,但是由於隊上的男祭司生得那副可怕的身材,使這名男子比起來略顯遜色;他穿著拼拼湊湊的半身式鎧甲,桌子旁放了一把比本人還高的雙手劍,也許是因為體格與那顆光頭的關係,讓人感覺他很適合這種裝扮。有著火焰般短髮的女子身穿一件輕皮甲,與波拿爾身上的看起來差不多,不過她的輕皮甲幾乎沒有留下戰鬥的痕跡;她的皮膚是淺褐色的,雖然腰間掛著短劍與口笛,主要武器應該是放在桌上的短弓吧。

  「哇,他們看起來也很厲害。同樣身為劍士的我真的很佩服他們的,嗯,氣勢。溫妮小姐,洛林十三翼是不是代表你們有十三個人?」

  「這個嘛……喂,死鬼,你說吧。」

  從剛剛開始就一副受到家暴的可憐模樣、在旁邊默默喝著酒的貝爾多突然感到腰際一陣刺痛,原本平坦的聖袍被某人裝了護墊的手肘壓出一個大凹槽。貝爾多對溫妮咕噥著,然後再面向波拿爾依序比出一、二、三的手勢。

  「一個死了、兩個失蹤、三個退休。這是冒險團組成以來的經歷啊,法尼亞兄。老子曾向團長提議改叫『洛林的七翼』,不過被拒絕了。他媽的。」

  「這樣啊。那為什麼一開始叫洛林十三翼?有一種來頭不小的感覺。」

  「啥?團長叫洛林,十三個人所以叫十三翼,這不是理所當然嗎?」

  看到貝爾多與溫妮同時露出你怎麼會不懂這個定理的表情,波拿爾同樣地感到訝異。這個時候莎琳娜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坐起身子,一邊整理頭髮一邊說:

  「不管怎麼說……是真正的冒險團呢。」

  溫妮望向氣色不佳的莎琳娜,擔心地說道:

  「莎琳娜小姐……身體不舒服嗎?妳的臉色很差。」

  聽到這種幾乎可以成為她個人專用的問候語,莎琳娜無奈地聳聳肩說:

  「天生的,我很好。」

  「千萬不要勉強喔……」

  「嗯。妳放心,我真的不要緊。與其擔心我,不如看看那邊那個大塊頭的傷……」

  「啊?哦,妳是說這死鬼啊。」

  溫妮瞪了一眼貝爾多,她的氣似乎一點兒也沒消退。

  「反正祭司可以治療嘛。」

  「神力要用在有需要的地方啊!老子可是卡蘭澤西的祭司耶!」

  「你幹嘛說這麼猥褻的話?」

  「什麼猥褻啊!」

  「只要你講女孩子的名字就很猥褻啦!」

  「媽的。妳做什麼跟神吃醋啊!」

  看到即將吵起來的兩人,莎琳娜突然覺得要問關於冒險團的消息實在是問錯人了。這時泰依古老闆代替不敢來到這桌的女服務生親自上菜,他的雙眼閃著光亮,不過這當然是因為幾乎就要動手的那對夫妻。莎琳娜沒好氣地催促著泰依古,他才慢吞吞地將所有的菜端上桌。

  莎琳娜看了看擺在眼前的四種雞蛋料理,然後直接將其中三盤推到波拿爾面前,她自己只留下蔥花蛋捲與白葡萄酒。雖然才吃過兩塊麵包,在熱騰騰的食物面前,波拿爾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可是他又必須阻止眼前可能爆發的危機……至少從莎琳娜已經拿起叉子的模樣看來,她應該是完全不會插手這件事了。

  這個時候,原本坐在對桌的紅髮女子走向隨時準備開打的夫妻,她生動的表情明確地將內心的不滿表達出來。芙羅妮輕鬆地揪住兩人的領子,然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

  「好啦、好啦。整天吵架的小倆口。你們啊,這樣子對得起我這個媒婆嗎?」

  看來她也算是令他們爭吵的原兇之一。到底是為什麼將這兩個水火不容的男女送作堆呢?波拿爾強忍住想要開口的衝動,噗嗤地笑著。

  「嗚,嗚!芙羅妮,妳也唸唸他啊。」

  「老子才想要求救……」

  外表看起來大概與溫妮差不多的芙羅妮就像個溫柔的大姐姐般,同時聆聽兩人的抱怨、同時安撫兩人的情緒,並且同時保持著非常沉著的微笑。

  「妳說、妳說。嗯,這樣呀。對,我了解。但是妳不能忘記,貝爾多也是個男人……嗯?啊啊。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你也要體諒一下女孩子,像溫妮才因為……哦,沒錯。妳會有這種主張是很正常的,因為妳是他的……是?我能體會你的感受。正如同你所說的,你們之間應該保持更理性的溝通……」

  只見芙羅妮非常專業地疏導兩人的情緒,她的說話技巧甚至吸引住低頭吃著蛋捲的莎琳娜的目光。對芙羅妮深感佩服的波拿爾倒是開始好奇她的年齡。

  就這麼在芙羅妮孜孜不倦的勸慰下,這對十分鐘前還準備大打出手的夫妻總算是握手言和了。

  放心不下的媒婆向後桌的同伴做了個手勢,她決定留下來觀察這對令人非常不放心的夫妻。這是一個詢問的好機會,不管是對莎琳娜或波拿爾來說,總算是來了一位比較具有良好溝通力的人。波拿爾再一次地向芙羅妮做了介紹,說到那位像喝醉酒卻在吃著蛋捲的女巫師時,他感覺到背脊一陣冰涼。芙羅妮則是在溫妮與貝爾多爭著要介紹的情況下,再次像哄小孩一樣地哄那兩人。波拿爾抱著滿滿的好奇心問道:

  「芙羅妮小姐,您剛才說媒婆是……」

  芙羅妮聽了,馬上就面帶炫耀的笑容對他說:

  「對一個頂多只能稱為姐姐的人不要用敬語。你應該知道媒婆是什麼吧?」

  媒婆?波拿爾對於這個從小聽到懂事的詞兒一點也不陌生。他點點頭說:

  「就是幫男性與女性牽線的人吧。媒婆這個稱呼在西方也很常用,我待在西方時幾乎每天都會聽到。」

  「啊啊。所以你應該是要問,為什麼我會替溫妮與貝爾多牽線嗎?」

  「是的。」

  芙羅妮一邊替溫妮順頭髮、一邊摸摸不斷抗拒著的貝爾多的背,笑瞇瞇地說道:

  「有些感情好的情侶之所以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有時候只是因為缺乏動力、缺乏認同感。例如在卡蘭澤西教義當中,祭司是不能有正式婚姻關係的。從這一點看來,不止是身為祭司的貝爾多會失去對愛情的認同感,溫妮也因為這條教義而產生隔閡感甚至自卑感,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意志不夠堅定,感情到了一個深度後很快就會崩潰。像這種時候,當然會對他們待的冒險團產生負面影響,並且在此同時迫使某個旁觀者站出來……那就是我囉。」

  「原來如此。真是辛苦妳了,芙羅妮小姐。」

  芙羅妮看了看莎琳娜與波拿爾,突然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你們如果需要一個專業媒婆的話,歡迎在這段期間知會我。」

  「噗!」

  發出這麼沒禮貌的聲音的人不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波拿爾,而是正嚼著最後一口蛋捲的莎琳娜。波拿爾邊呻吟邊擦掉黏在臉頰上的蔥花蛋捲,熱呼呼的觸感讓他不斷發出無意義的叫聲。莎琳娜把頭埋入雙臂之間後就不停咯咯笑著,讓一旁看著的溫妮與貝爾多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倒是芙羅妮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連忙對莎琳娜補充:

  「哎呀,我是說真的。如果妳很在意年紀落差的話,沒關係的。妳眼前就有差了七……」

  「嗚啊!嗚啊!嗚啊!」「咳嗯!嗯!」

  本來還可能打起來的溫妮與貝爾多徹底發揮了他們的夫婦愛,雖然他們根本來不及阻止芙羅妮道出關鍵數字。輪流看向兩人的芙羅妮十指交扣地放到胸前,用真摯到簡直可以說是虔誠的語氣說:

  「就是這樣。天哪。你們有沒有發現,當你們一起為了某件事感到同仇敵愾時,內心會更加信賴彼此?這樣做就對了、這樣做就對了。嗯!你們做得很好。」

  「嗚啊呃……」

  「妳就饒了老子這條命吧……」

  看到兩人同時趴到桌子上嘆氣,芙羅妮也放心似地拉了張椅子坐到溫妮旁邊。

  剛剛停住了笑聲的莎琳娜喝了一口酒,然後對芙羅妮問道:

  「你們好像是三天前來到這裡的?」

  「沒錯。啊,剛才還沒注意到,近一點看才發現。妳的臉色……」

  莎琳娜顯得有些不耐煩。

  「天生的。嗯,一個冒險團會在偏僻的小村子停留三天,肯定有什麼原因吧?」

  雖然芙羅妮還是一臉很擔心的樣子,還是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當然有原因。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我們七個人是在羅亞王城接受官方委託,所以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不過,會在這兒停上三天,主因是另一件事……總而言之,我們為了處理臨時發生的事件,三天前就分成兩組進行了。現在待在這裡的人應該算是留守組吧。」

  「這樣啊。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唔,這不太方便。如果是公開委託倒沒關係,可是現在進行的是屬於私人的委託。而且萬一處理得不妥當,會有很大的危險……」

  聽到危險這個詞,莎琳娜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但是她立即壓低了語調,說:

  「既然妳說危險……那麼無論如何我都得詢問了。」



    §


  低沉的烏雲發出巨響,昏暗的天空遭到無數雨槍劃破,閃光與豪雨同時降臨羅德頌林地。

  嘩啦啦啦──轟隆隆!

  由於早已習慣冬騎帶來的氣候變化,巴拉格市集在大雨降下以前便紛紛收攤,在村子外頭工作的人們也幾乎都跑了回來。在這座不算大的村子裡,大多數的居民們都會回到自己的家。畢竟比起待在唯一的旅館與外地人擠來擠去,他們寧願多淋一點雨也要跑回溫暖安靜的自家。從雲的厚度與過去的經驗看來,這場大雨恐怕會持續到傍晚甚至明天。

  泰依古老闆對大廳突然多出來的兩倍人潮皺起眉頭。但是他畢竟是個生意人,這種時候要是用半買半送的方式來推銷店裡的餐點,肯定能吸引那些被雨水淋得濕冷難耐、因為不願多花錢而一直沒機會品嚐當地美食的村人們。如此盤算著的泰依古露出了微笑,然後讓女服務生到廚房準備濃湯與麵包,他則是留在大廳整頓嘈雜的人群。

  轟隆隆!

  「嗚!」

  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傳來打雷聲,不知為何特別害怕雷聲的溫妮是又跳又躲的,最後索性緊緊抓著無奈地喝著酒、與波拿爾一同吃起雞蛋料理的貝爾多。身為丈夫與祭司的貝爾多發揮了他無比的寬容與韌性。怎麼說呢?因為他不久前還被咬到皮都破了,現在卻可以好聲好氣地安撫著發抖又大呼小叫的溫妮。

  轟隆!

  「嗚啊!嗚啊!」

  「別怕、別怕喔。老子可是卡蘭澤西的祭司,連愛卡莫的閃電看到老子都得退避三舍啊。」

  「嗚。老公……」

  溫妮小小聲地撒嬌,但是貝爾多並沒有太熱衷於回應。因為這一幕又吸引了不少人們圍觀,而大部分的人都帶著哀怨與妒嫉的眼神。波拿爾更是帶著啼笑皆非的表情看著稍早還盛氣凌人的溫妮。

  另一方面,為了追問關於洛林十三翼的危險的任務,莎琳娜與芙羅妮來到了對面的桌子,與光頭肯特一起討論。這時已經有兩位村民坐在圓桌前,他們點了熱濃湯後就互相聊了起來。皮耶森的雞肉又漲價了,看來外銷不是很順利。這場雨也可能會影響這一季的菜價。冬天要到了啊,真是冷死人了。

  三位外地人感到有些訝異,不過既然對方禮貌地不涉入他們沉重的氣氛中(一位穿著黑袍的巫師就用著不太高興的神情坐在對角),他們也不需要刻意在乎對方。

  莎琳娜決定單刀直入地說了。當然,在這之前免不了要問候一下。

  當光頭肯特驚訝地說出「妳的臉色……」時,莎琳娜用著近乎放棄的語氣說道:「天生的。」

  「呵。那可真是……很有特色。」

  肯特一邊摳耳朵一邊說著,拼湊的鎧甲也跟著喀啦喀啦地打響。

  「洛林不在的時候,我充當隊伍的指揮。妳可以考慮用幾個各地流傳的稱呼。例如骷髏島的征服者、遺忘森林的真理侍奉者,或是……」

  莎琳娜看著肯特的光頭,說道:

  「謝謝你,肯特。」

  「呵哈!還是這個最好聽。光頭肯特可以幫小姐什麼忙嗎?」

  「我剛剛說了。我對芙羅妮說的危險很感興趣。」

  「危險?喔喔……放心吧,我大概知道妳在說什麼,而且可以向妳保證,絕對沒有什麼危險。應該說,如果意外發生了才會有危險,不是嗎?」

  「你說的是。但是,萬一你們的委託任務與我所知道的是同樣一件事,那麼意外將會發生。」

  「妳這話是……唉,該怎麼說呢。好。小姐,我想妳應該不知道咱們受的是什麼委託吧。」

  莎琳娜動作緩慢地點點頭。

  「那就對了。既然妳不認識洛林十三翼,也不知道咱們的委託內容,卻又擅自做了那種不詳的預言,那不是很奇怪嗎?這樣說有點自誇的意思,不過咱們可是征服了許多危險的地方。像是人魚族的琥珀金海岸啦、培西亞湖底洞穴啦,最近則是見到了墮落妖精女王的本尊……唉。我的意思是,洛林十三翼是個貨真價實的冒險團,咱們的實力也不差,至少接下來的委託都能百分之百達成。」

  看到肯特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一直想打入話題的芙羅妮忍不住插嘴說:

  「不知道是誰差點被雌性人魚抓起來吃掉。」

  「那件事就別提啦……」

  回想起過去曾差點被人魚做成人肉串的體驗,肯特打了個痛苦的冷顫。

  「我會預測未來術。」

  莎琳娜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

  「我想你們隊伍裡應該也有巫師或魔導士。巫師與魔導士可以藉由共同使用魔力等級偵測交換彼此的情報,雖然只是粗略情報,也夠證明這個魔法了。」

  對魔法一竅不通的肯特與同樣不懂魔法的芙羅妮對看了一眼,然後指著旅館大門說道:

  「羅納森不久前才出去,在你們回到旅館以前。嗯,先別管那個笨手笨腳的魔導士。妳說的是預測未來術?」

  「是。」

  「呵。這個魔法真是親切,有個淺顯易懂的名字。也就是說,妳可以看見未來囉?」

  「也是,也不是。」

  莎琳娜無力地趴到桌子上,用懶洋洋的語氣解說:

  「這個魔法很狡猾。省略那些冗長的原理,也就是只有學魔法的人會去讀的東西,大概就是──能看見近期將會發生的事情,而且是不好的事情。」

  兩位戰士同時做出下巴快要掉下來的表情。不過莎琳娜的聲音沒有很大聲,就像睡前的呢喃般,因此只有兩個人爆發下巴脫落的危機。肯特用著呆板的神情說道:

  「嗯,呵。這真是……呵呵。嗯,芙羅妮?」

  「啊!唔……先不論這個魔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妳可以說說看是什麼樣的內容嗎?」

  莎琳娜微微皺起眉頭,想了想,然後用著同樣是呢喃似地聲音說:

  「鮮血、火焰、被切斷的手與腳、豪雨、夜晚。是妳的話會怎麼組合?」

  芙羅妮用指頭戳著臉,口中喃喃著那些詞,過了一會兒之後就露出了頓悟似的表情。

  「大雨會持續到至少傍晚、火焰就物質層面來說可以指火災,然後有人因為斷手斷腳流血。」

  身為洛林十三翼的代理團長,肯特也不甘示弱地說:

  「下著雨的夜晚、警衛握著火把,然後就被殺掉了……?」

  像是在出謎題的莎琳娜淡淡地笑了聲,又接著說:

  「綠頭髮的女孩、乾掉的腳印、男人的右腕、破損的塔盾。這樣子呢?」

  「用右手拿著塔盾的男人,因為追綠髮女孩而留下了他的腳印。」

  「聽起來像是在濕地追逐,而且力氣很大的女孩還拿著盾在抵擋男人的追擊。」

  莎琳娜突然覺得他們的猜測都很有趣。雖然有些部分與自己拼湊得很接近,也有她完全想不到的答案。旁邊的村人們以為是猜謎遊戲,有三五個人聚集到他們這桌一起瞎猜,不過莎琳娜並沒有理會他們。她決定再說一組看看。

  「折斷的長劍、剛熄滅的燭火、搖擺的龍鱗。」

  這一次肯特則是很快回答:

  「因為用愛劍砍了翼龍的翅膀而折斷。呵,這可真是身為劍的浪漫。」

  然而芙羅妮卻面露難色。

  「因為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而……」

  芙羅妮說到一半便停住。她神情緊張地看著臉上浮現不明笑意的莎琳娜,卻不知該不該繼續答下去。如果按照她所想的那樣,那麼她所說的不詳的未來也許是真有其事……可是她也無法斷定。她突然覺得能說出那個答案的自己已經遠離了這個世界。

  嘩啦啦啦──

  那一瞬間,芙羅妮只聽到愈顯得大的雨聲,她的眼裡只剩下靜靜等候自己的莎琳娜。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



  某樣東西以超乎常識的速度在奔跑。

  那東西後頭約莫七百肘的地方有兩名殺氣騰騰的騎士正死命地追趕。兩人都穿了輕便的皮甲,一手握著韁繩、一手高舉長劍,背後則是分別背著幾乎快成廢鐵的塔盾與圓盾。遠遠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如果近一點看到他們疲憊與憤怒的表情,也許會認做是準備行搶的山賊吧。

  洛林與曼斯特爾騎著從租馬商那兒借來的馬匹,準備從幹道彎入西側小徑,然後再持續奔走一萬六千肘的林間道路。由於凌晨時下過一場雨,使他們與正在追捕的某樣東西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如果能在跑了整整八萬肘以後持續奔馳下去,在速度上佔有些微優勢的他們還是可能追上的。至少就他們與那東西過去兩天不眠不休的追逐經驗來說,已經負傷的目標不太可能再以可怕的速度逃竄下去。

  強風不停撲打他們的臉,稀薄的空氣中帶有血的味道,這讓兩天沒睡的他們稍微提起了精神。同樣沒睡的那傢伙是不是也會感到疲倦?曼斯特爾覺得他的問題就像在問根本沒休息過的馬兒一樣,結論當然顯而易見。

  呼嗚嗚。呼嗚嗚。

  冷風讓曼斯特爾吐出可怕的漫罵,可是當風灌進他的嘴巴後,又讓他感受到口乾舌燥的痛苦。而從剛才就一直觀察著兩匹馬的洛林則是努力地維持住精神。當他發覺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時,便粗魯地用嘴咬住長劍,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金色的卷軸,用力地扔向前方。

  本來應該撲向兩人的捲軸卻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在那持續散佈於兩名騎士身邊的光芒裡,看起來隨時會倒下的馬兒又充滿了活力。迎面而來的風更加強烈了。

  曼斯特爾用著厭惡的語氣大喊:

  「一百枚金幣!而且只能恢復兩匹笨馬的體力!他媽的。」

  聽到這番抱怨的洛林則是感到心有戚戚焉。

  「別抱怨了。前面到底就是巴拉格村,我們還有一次機會可以追得上!打起精神!」

  曼斯特爾無奈地又罵了幾句髒話,然後與洛林一同朝巴拉格村奔馳。

  不巧的是大雨卻在這時候降下。

  幾道洪亮的雷聲響起,而後便是比凌晨還要可怕數倍的豪雨。根本是折磨人嘛!他們的襯衫與皮甲才乾掉沒幾個小時,再次因為雨水而變得笨重了。這種情況下,曼斯特爾甚至寧可光著身子批一件騎士戰甲,或許那樣還比較輕鬆。

  洛林本身也因為疲勞顯得意氣消沉,但他是個很會自我打氣的傢伙,每當察覺自己的鬥志開始轉弱時,他總有辦法立即振奮起來。

  例如盤算著當他們追上前方奔走的某樣東西後,該如何發動攻擊。

  於是,藉由各自方式撐過那段相當難熬的時間,他們終於要追趕上距離只剩不到五十肘的目標了。

  精神為之一振的曼斯特爾喊道:

  「果然沒錯!牠要逃進村莊!羅納森已經在入口等著,先縮短距離吧!」

  「你說得倒輕鬆。喂!還有通訊卷軸嗎?」

  「剛剛就用光啦!反正只要羅納森牽制住牠的行動,一切就好辦了。」

  「好吧。小心點,這個下坡結束後就要到村子了。」

  「呼哈!」

  灰茫茫的景象帶來了夢境般的朦朧感。然而只要循著這條唯一的小道、跟隨強風中愈顯濃郁的血腥味,就不用擔心迷失方向了。

  洛林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冷血的殺人犯。

  眼前不到四十肘的地方,身材嬌小的女孩正在死命地奔跑。雖然說是奔跑,她的速度卻幾乎可以跟兩匹上好的駿馬不相上下了。若不是先前使她負了傷,現在恐怕連追都追不上。

  女孩的綠髮被血染成了暗紅色,但風中的血味卻是從她全身上下傳出,伴隨著極度痛苦的呻吟聲。

  看到洛林突然又因為目標的背影愣住了,曼斯特爾氣急敗壞地大叫:

  「洛林!你這混蛋!那是艾利斯堤雅啊!牠不是人!那只是人的型態!」

  這番話再一次使洛林清醒過來。

  在這兩天痛苦而漫長的追逐中,自己究竟因此迷惑了多少次呢?他對曼斯特爾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來。

  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冷酷。

  「等到羅納森射出炎之箭時就加速趕上去,一次把牠的頭砍掉。」

  「喔喔!那就是現在啦!」

  遠方的朦朧中閃出一枚橘紅色的亮光,緩緩地、緩緩地,正在不斷放大。

  「呱啊啊啊!」

  洛林加速驅趕著活力十足的馬兒,曼斯特爾也緊接著跟上。

  銀白色的光芒在大雨中瘋狂地飛行。

  大雨模糊了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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