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2日 星期一

【長篇】風的旅人:第一章「消失在雲端的旋律」#6




  「一枚龍鱗……」

  這般說著的芙羅妮突然以冰冷的視線瞪向莎琳娜。

  察覺事有蹊蹺的莎琳娜雖然悄悄地吟唱咒文,卻躲不過眼尖的芙羅妮。她發出尖銳的叫聲,接著就將腰際的短劍連同劍鞘一起擲向莎琳娜。投擲的速度並沒有很快。莎琳娜雖然及時避開了攻擊,暫時失去平衡的身體卻造成了致命性的影響。在莎琳娜試圖從椅子邊緣滾落時,光頭肯特抓住了她。

  同一時間,聽見芙羅妮的叫聲時,對桌的貝爾多立即抓住波拿爾的右手,他神情嚴肅地看著波拿爾,然後慢慢搖著頭。意思是要波拿爾別再對突如其來的壓制做反抗。


  聚集在大廳裡頭的村人們並未察覺洛林十三翼成員散發出來的微弱殺意,只是在一旁不斷吆喝叫好,他們似乎很期待那位臉色蒼白的女巫師來個不輸給女遊俠絞功的反擊。該說是天真嗎?看到這幅景象的芙羅妮不禁鬆了口氣。芙羅妮走近無法動彈的莎琳娜身邊,在她耳邊細語:

  「妳的預測可能有某種程度的準確性,我希望能在二樓談談。」

  「……這是怎麼回事?」

  「上樓再說。」

  莎琳娜看了一眼無法動彈的波拿爾,於是點點頭。隨後洛林十三翼的成員便分成兩組,儘可能以不被懷疑的方式挾持莎琳娜與波拿爾上樓了。

  踩著一層層的階梯,還聽得見從大廳傳來看得莫名其妙的村人們的噓聲。

  地獄犬號角二樓的房間共有六間。莎琳娜看著簡直可以說是毫無印象的幾扇門,然後找出應該是她所租的四號房。帶頭的芙羅妮引領五人走向最後一個房間,她讓溫妮與貝爾多在門外留守,肯特則與她一同帶著莎琳娜等人進房。

  一直處於狀況外的波拿爾雖然對這種莫名的轉變感到生氣,但也只好乖乖跟在莎琳娜身邊。與一派輕鬆地背著雙手劍、短弓的兩人相比,緊緊握住劍柄的波拿爾顯得格外緊張。依照芙羅妮的指示,莎琳娜與波拿爾坐到離房門較遠的那張床上,而芙羅妮與肯特自然是坐在兩人對面。

  為了表明自己不是窮兇惡極的大壞蛋,芙羅妮在進房後又恢復了微笑的表情,可是比起不久前的笑容還是多了些冷漠。芙羅妮雙眼直視一臉不悅的莎琳娜,說道:

  「要先來杯茶嗎?我們有南國的上等茶葉。」

  「直接說吧。你們到底打算做什麼。」

  「哦……那好吧。在一樓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好玩才組合妳所說的那些單字。未來嘛,聽起來就很有趣。但是當我從妳口中聽到『龍鱗』這一句時,再想想前面出現的詞語,我覺得妳可能真的會使用那種預測魔法。」

  「這是讓你們脅迫我們的原因?因為妳認為我真的會預測未來術?」

  芙羅妮無奈地吐了口氣。

  「說什麼脅迫,好像我們是壞人。就跟妳與那位小弟一樣,我們都是冒險家吧?」

  莎琳娜對芙羅妮的說話技巧感到不耐煩,語氣嚴肅地說道:

  「所以原因到底是什麼?」

  「因為不能讓你們破壞了這次的委託。」

  「這還真好笑。我為什麼要管你們做了什麼。就像妳會在意我們來到這座村子的理由嗎?不,不會吧。我們的關係就像妳所說的,各有目標的冒險家應該不會沒來由地相互干涉。」

  「這就是問題所在呀。在一般情況下當然不會有理由。我們就是不確定妳是否會出手干涉,加上有公開委託任務在身,才分成兩組行動……啊,這好像不能說。算了。反正這就是我們四個人,與一位不久前外出的同伴會待在這裡的原因。」

  「如果只是不確定的話,我想也不會特意帶我們到沒人在的地方。妳是不是從剛才的猜謎遊戲中發現了什麼?」

  猜謎遊戲──聽到這個問題的芙羅妮耳朵動了一下,然後笑笑著反問:

  「妳從那個預測魔法中,看到的是連貫的畫面還是破碎的畫面?」

  「都有。可是要說出來的話,就是像剛才那種短句。」

  「所以它具有不同的時間性嗎?」

  莎琳娜點點頭。

  「妳是想說,也許某些要素並不屬於同一個事件?」

  「沒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問問看。妳認為『龍鱗』代表了什麼?」

  龍鱗,這也是在預測未來術中出現的模糊影像,但是因為以往無論在魔法或現實中都未曾看過,使它的存在感異常強烈。一枚龍鱗,龍鱗,龍的堅硬鱗片,過去數千年前曾主宰這個世界的生物,龍。

  莎琳娜語帶保留地說:

  「當然有可能只是一種物品或魔法的名稱。然而搭配與它一同出現的字句……我想應該是指生物。」

  「或是某種生物死後留下的遺物。」

  「……妳是指龍?你們是屠龍者?」

  芙羅妮察覺到莎琳娜訝異的目光,但她只是無奈地聳聳肩說:

  「算一半吧。我打算等等就跟妳說。我想這件事妳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干擾我們,所以還必須等一下下。」

  「我確實不耐煩到想來硬的。」

  「哦……啊,算了吧。雖然我們這邊目前沒有巫師,可是畢竟是四個資深冒險家,打起來會兩敗俱傷的。」

  兩敗俱傷?在莎琳娜看來,芙羅妮等人可是佔了絕對優勢。從對方能在第一時間察覺並阻止她的魔法詠唱來說,已經具備相當對魔法戰的經驗了;撇開魔法不談,單憑現在的波拿爾要與真正的冒險家比試,恐怕還差上一截。更別說地理條件的優劣了。這樣會兩敗俱傷嗎?她可真會奉承啊。

  「……我知道了。妳不介意的話,我們想回到自己的房裡去。說真的,突然受到這種待遇,心情可是差到了極點。」

  芙羅妮微笑著說:

  「很抱歉,這也是逼不得已的。如果妳願意保證會待在房內等候消息的話,我們也可以輕鬆些……當然,溫妮他們還是會看著兩位的。」

  「好吧。只要妳答應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是?」

  莎琳娜指著坐在芙羅妮身邊,正無聊地讓左手指與右手指比力氣的肯特。

  「明明那個傢伙才是代理團長,怎麼都不見他說半句話?」

  突然被點名的光頭肯特吃驚地看了看莎琳娜與芙羅妮,好一會兒後才不好意思地搔著他的光頭,但他還是沒說話。芙羅妮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哈哈哈。男人呀,愛面子。」



    §


  雖然已經接近午餐時間,窗外卻是一片惹人心煩的灰暗雨景。累積多日的雷雨憤怒地降下,在片片雷電交加中,雨水帶著無情的寒氣席捲羅德頌西南林地一帶。

  從地獄犬號角二樓望去,除了殘存在腦中的昨夜的模糊記憶,只剩下煩燥的大雨。

  即使如此,莎琳娜依然無精打采地看著敲得叮噹作響的窗戶。在她的面前,波拿爾則是氣得握緊了劍柄,於房間中央來回踱步。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做!」

  他好像現在才察覺發生了什麼事。波拿爾顫抖的手似乎隨時都會拔出劍來,但莎琳娜制止了他。

  「沒帶走武器就是尊重我們,同時也是認為即使我們有武器也打不贏他們啊。」

  「媽的!這算什麼啊!」

  雖然莎琳娜漫不經心地解釋,感到戰士尊嚴受辱的波拿爾卻更加憤怒了。他對著房門另一頭的洛林十三翼成員──溫妮及貝爾多大喊,但是沒有人回應他。

  「安靜一下吧。就當做是休息,反正下雨天也不能做什麼。」

  「莎琳娜,妳怎麼都不生氣啊!」

  「……」

  莎琳娜的眼神透出冷澈的寒意。彷彿窗外的大雨般不帶有任何寬容的目光,使本來還漲紅臉盯著她看的波拿爾不禁低下頭去。莎琳娜輕輕嘆了口氣。

  「你要是太無聊,要不要試著學魔法?」

  「咦?啊,可是我沒有這種天份,而且根本沒碰過……」

  「學啊。我也沒有讀書天份,為什麼從小到大只有一次輸給同級的學生?很多事情你不試試看是不會知道的,別小看了自己的才能與潛力。」

  在莎琳娜這番令少年劍士感動的鼓勵下,他很快便忘了不久前的憤憤不平,決定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情。與其自個兒氣得頭昏腦漲,做點新挑戰確實比較像是有水準的行為。更何況現在他是要向魔法等級四的巫師學魔法,水準似乎又向上提升一階了。如果學成了會變成怎麼樣呢?波拿爾笑瞇瞇地想像著。呵,肯定會是個帥氣的魔法劍士。波拿爾在過度美化的想像力催促下興致勃勃地走向莎琳娜,不過莎琳娜卻要他坐回自己的床上。

  「嗯。這真是太棒了,我好期待啊!妳要教我什麼呢?莎琳娜。啊,不管妳要教我什麼,我都一定會認真地學習!」

  看見波拿爾如此興奮地說著,莎琳娜也顯得十分開心地說:

  「太好了。那麼首先先閉上眼睛。」

  「是!」

  波拿爾輕輕地閉上雙眼,但即使如此仍無法抑制他內心的興奮之情。呵,魔法劍士。

  「身體打直。就像你用劍時那樣,以正坐形成架式。」

  波拿爾很快地正坐在床上。這一道動作對他來說實在太簡單了。呵,又朝魔法劍士邁進一步了。

  「什麼都不要想。你在黑暗之中只需要做一件事──集中精神。」

  波拿爾照辦了。什麼都不要想就是像剛睡醒的白痴樣吧?波拿爾在心裡竊笑了一會兒。這樣應該又離魔法劍士更近了。

  「就這樣維持著精神統一的狀態……八個小時。」

  差點暈過去的波拿爾忍不住睜眼叫道:

  「……什麼?」

  「就是冥想啊。這個我小時候就做過了,算是基礎中的基礎中的基礎吧。」

  「妳在開玩笑嗎?八個小時耶。」

  莎琳娜冷冷地用鼻子笑了聲。

  「八個小時算是最基本的時間。怎麼,你連這樣都做不到嗎?」

  別了!魔法劍士‧波拿爾!

  幾乎無力地倒向床舖的波拿爾突然感到,自己一定是被莎琳娜耍了。嗯?仔細想想,這好像也是個不錯的整人手段。先讓對方產生某種預料外的期望,一步步地引導他走上希望之橋……然後突然把橋炸毀。當波拿爾沒來由地認同莎琳娜的整人手法時,他卻一直忘了自己剛剛才被整過一次。

  莎琳娜看著一會兒面露失望、一會兒又表現出頓悟的波拿爾,滿足地笑了笑,點起油燈後便跳回床上,翻起那本厚重的魔法書。而躺在另一張床上的波拿爾則是在體會到整人手法的精髓後,開始盤算著該怎麼耍耍莎琳娜。

  雨天真是非常煩悶。加上現在又被限制行動,就好像精神與肉體同時受到拘束一樣。不擅思考的波拿爾連反擊的計劃都只規劃了五分鐘,就開始不安地翻來覆去了。他想了想,如果現在可以自由行動,又該做什麼好呢?領地的酒館或旅館都比較大,有足夠的空間可以練劍,但是這兒似乎除了二樓的小走道以外,就沒有那種地方了。不對,即使是那條頂多通行兩人的走道,一個不小心恐怕還會滾落樓梯吧。還是要到受雨神恩寵的大街上慢跑?波拿爾誇張地嘆了好大一口氣。嗯,這件事等到瘋了以後再做吧!

  波拿爾將甲衣脫掉後,只留一把長劍在枕邊,就這麼懶散地側躺著。他在看陷入書本世界中的莎琳娜。

  到底是什麼樣的覺悟,使她能面不改色地翻閱長寬各一肘半、厚達一千四百頁的魔法書,而且還不會馬上睡著?波拿爾深感巫師這種人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過去曾聽說過某些祭司需要以長時間冥想進行修行,這一點他好像可以理解,祭司甚至可以施展所侍奉之神的神力,那就像魔法一樣令人頭暈目眩;而當他想起他唯一認識的女祭司後,卻不知為何發出了細微的呻吟。可是巫師又是什麼樣的人呢?四年來幾乎每天都會看見莎琳娜在翻那本書,每當他想詢問的時候,都會被叫去一旁練劍或偵察……或是肚子餓了就叫他弄弄野炊。雖然他不懂為何要成天抱著那種密密麻麻又一堆看不懂的字的魔法書,如果接下來會經過物資豐富的領地,乾脆替莎琳娜買塊鏡片吧。很多北國的巫師眼睛都不太好,所以鏡片的發展上也有較先進的技術,應該能買到她所喜歡的類型。波拿爾微笑著。

  莎琳娜翻頁的速度似乎加快了。就在這時,莎琳娜以像是詢問天氣般的輕鬆語氣對他說:

  「你知道因果性嗎?」

  本來陶醉於要買哪一個國家出產的鏡片的波拿爾愣了一下,及時將「現在正在下雨啊」這句話吞入肚子裡,然後說:

  「一件事會影響後續發展中的另一件事。應該是這樣吧。」

  「很像戰士的回答。」

  戰士的回答,換句話說就是把答案講得很平凡無奇的意思吧。波拿爾想了想,確定自己說的沒錯。

  「嗯,就像,因為從魔法中看見這個村子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我們才會來這裡。這樣說沒錯吧?」

  聽到波拿爾率直的回答,莎琳娜依然用著若無其事的語氣反問:

  「萬一是由於我使用了這種魔法,才造成這個村子的不幸呢?」

  「呃,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萬一預測未來術其實是個高等級的詛咒,我好像就變成兇手了。」

  莎琳娜冷靜的聲音像是在訴說故事般平淡,讓波拿爾覺得有股莫名的寒意。

  「妳想太多了啦!就算妳沒用那個魔法,每天還是一樣會發生很多不幸啊。對了,就說巴拉格村附近的山賊吧。要是我們沒有因為魔法來到這裡,山賊還是會照樣打劫這兒的路人或村民,甚至可能會發生丟了性命的憾事。我從來都沒懷疑過妳的行動,莎琳娜。可是為什麼現在卻是妳在懷疑自己?這樣太奇怪了。」

  激動到坐起身子的波拿爾彷彿觸動了某種開關似地,突然滔滔不絕地說著。莎琳娜神情略顯訝異地望著他,然後又轉過頭去邊翻書邊說道:

  「謝謝你相信我。」

  波拿爾內心感到微妙的失落。難得他說出了連自己都十分佩服的長篇大論(對他本人來說確實夠長),而莎琳娜卻只有吐出短短的回應。這就好像研究氣象的人在與對此毫無興趣的人聊天一樣。

  莎琳娜又翻了幾頁書後,細長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過沒幾分鐘,無所事事的波拿爾眼尖地從她的側臉上發現了一顆小小的汗珠。

  油燈的光亮使莎琳娜的側臉呈現橘黃色,微微呼吸的皮膚就跟一般女孩子沒有兩樣。那顆從她左眼上方冒出的汗水慢慢地變大,然後帶著小小的重量開始滾落。

  雖然以前也有看過被燈光照成正常膚色的莎琳娜,直到現在波拿爾還是感到很不習慣。

  過了一會兒,莎琳娜的表情變得非常難看。她的手暴躁地來回翻著幾張書頁,並且發出讓波拿爾感到不安的低語。

  「莎琳娜,妳還好嗎?」

  莎琳娜砰地一聲將書闔上,放到床邊。看到莎琳娜的臉幾乎被汗水沾濕,波拿爾緊張地問道:

  「妳剛剛該不會是在用那個魔法……」

  「不是。」

  不顧汗水滑落臉頰的莎琳娜搖搖頭,緊皺著眉頭的臉慢慢地轉向波拿爾。莎琳娜用確認的語氣說:

  「因果性。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子。」

  「是?啊,對,沒錯。一件事會影響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波拿爾盡可能搬出剛才的回答,然後做了滿意的表情。可是莎琳娜的臉色卻顯得更難看。

  「我從預測未來術裡面看到了龍鱗這種極稀有的物品,加上剛才我問他們是不是屠龍者,芙羅妮回答一半,就代表他們的行動應該跟龍有關……」

  「唔。我想應該不至於吧。就算是再怎麼厲害的冒險團,要討伐龍也……」

  「成年龍當然不太可能。問題是,現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幼龍呀!」

  「幼龍是……啊,就是指成長中的龍囉?」

  「對。而他們之所以限制我們的行動是因為我們會加以干涉,這代表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村子。如果我們是依這個村子的安全考量行動,當然會成為他們的阻礙。這真是……嘖。他媽的。難道他們要將幼龍或是其它不得了的東西引到這附近再捕殺?不,也有可能是原本就沉睡在這附近的……可惡。不管怎麼說,如果真的是我想像的那樣,那這件事就必須快點阻止才行。」

  「我、我知道了。」

  莎琳娜憤怒地將油燈弄熄,接著從她的背包中翻出幾種裝著不同顏色藥水的圓瓶,將它們一一放入袍子裡頭的口袋。同時,波拿爾也慌張地穿起輕皮甲、確認裝備,他的動作緊張到實在很難發揮平常的效率。莎琳娜生氣了!也許她在外人眼中只是個生氣的巫師,然而對波拿爾來說,這代表接下來的事情絕對不是小事一樁。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與莎琳娜為敵的傢伙有得受了。連忙換上裝備的波拿爾如同受閱的士兵站在床前,如果戴上一頂頭盔、襯衫故意沒紮好的話就更像了;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莎琳娜的雙手移動。呃,那瓶好像是半年前買的治療藥水?那邊那條蜥蝪皮應該是去年在西方領地向流浪商人買來的……看著莎琳娜生氣地翻找東西的樣子,波拿爾彷彿陷入旅行的回憶之中。當莎琳娜幾乎將所有能用的東西都塞進袍子後,房門突然自己開了。

  他們驚訝地望向房門,看到了同樣一臉驚訝的溫妮。波拿爾這才將迅速握住劍柄的手放下,他慌慌張張地對溫妮說道:

  「狄羅恩小姐。這個,妳看我們的打扮應該知道……」

  溫妮很快地收起因訝異張得開開的嘴巴,然後露出歉意的微笑說:

  「這我有聽到。不過我是來通知你們的。因為我們的委託任務,嗯,應該可以說結束了。我們希望你們也能來看看……」

  這麼說著的溫妮臉上閃過一道陰影,但是她很快就恢復成苦笑著的樣子。

  「特別是莎琳娜小姐。」

  莎琳娜用著漠不關心的語氣說:

  「我?」

  「是的。委託的目標……也就是幼龍‧艾利斯堤雅,牠希望能見妳一面。」

  「妳說幼龍……」

  莎琳娜感到內心一陣翻騰。好像事情全都按照她心中最壞的方向邁進了。

  「請跟我來吧。真的很對不起。但是芙羅妮特別交待,要請妳親自見牠。時間可能不太夠,希望你們直接過來。就在村門口。」

  「我知道了。」



    §


  所謂的天真是什麼呢?

  這種隨著時間與知識不斷在改變的定義,似乎不只是人類特有的情形。

  如果因為知識與常識的缺乏顯得不懂事,行為就會跟著變成很單調。帶著單純的目標行動,為了達成目標心無旁騖,在行為上也是一種天真的表現。可是對於大多數的人類來說,這就是一種幼稚或無知。

  小孩子之所以在童言童語中流露單純的意志,雖然可以說成缺乏人類應有的價值觀與生活常識,卻也說明了人類最初的本質。這也是萬物最初的本質。它能使人快樂,也能使人悲傷,但是破滅的悲傷比例往往遠高於單純的快樂。體認到現實給予想像的侷限後,必然會因單純的消失而痛苦;為了在充滿競爭與淘汰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天真反而成為致命的弱點。於是,漸漸地這種天真被當成一種成熟個體不該具備的猛毒。

  因為那種有如白紙般的純真,只會加速刺激不停擺動的芙蘭朵的指針。

  時間啊──

  萬物初生便接受了芙蘭朵的祝福。寬廣的時間之河確立了生存的意義與發展。在漫長的數年至數十年的歲月中,人類將會迅速地遺忘天真,為了種族的永續而強迫自己與他人接受成長。最後,終究會因為強迫觀念而對他人,甚至他種族的天真出手。

  也許在風雨之中仍然能夠為人們帶來活力的就是孩子們的天真。然而因為害怕而極盡所地消滅其它天真的人們,到底夠不夠資格保有這種單純的快樂呢?

  這真的是太離譜了。就因為對方保有原始的天真,而成為人們攻擊的理由或手段?別開玩笑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世上不再發生這種可悲的慘劇。

  所以……對她而言,這就是天真。



    §


  當莎琳娜、波拿爾、溫妮、貝爾多這些幾乎在村人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外地人下樓後,很快便吸引了地獄犬號角大廳的所有目光。除了這種大雨天,平日要在人煙罕至的村莊旅館感受到如此集中的視線恐非易事。溫妮向泰依古老闆借了四件斗蓬,雖然泰依古露出困擾的表情,但是在見到溫妮撒嬌般的微笑後,又笑嘻嘻地答應了。看到溫妮轉過身來比了勝利的手勢,貝爾多只感到一陣頭痛。

  四個人分別披著大件的粗布斗蓬便走出門外。大雨下到連聽覺功能都嚴重受損,就像騎著快馬瘋狂奔馳的感覺,因此交談幾乎都得用喊的。以體格自傲的貝爾多此時真是慶幸自己身為祭司。因為那身悶熱到好幾次都快使他昏過去的聖袍,才讓他斗蓬保護不到的小腿不那麼冰冷。他們以正常步伐踏上貫穿村子的石道,朝東邊出口走去。

  或許是受到冰冷的大雨影響,幾乎每個人都不太想開口。感到寒冷又無聊的波拿爾睜著進水的眼眶,從灰濛濛的視線中看向莎琳娜。

  即使在豪雨中行走,臉色發白的莎琳娜依然保持著孤單的沉著,彷彿她與世界之間的距離並不會因任何事而有所改變。雨水乘著狂風打在她的臉上,她卻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她一定很生氣吧。波拿爾毫無頭緒地瞎猜。那些傢伙怎麼敢去招惹龍?雖然叫做幼龍,畢竟還是所有生物之中最強大的種族。波拿爾根本沒看過龍,但光是從每個領地的人們口中聽到他們的敘述,稍微將內容打個對折再對折後,還是具有相當震撼的可信度。況且在跟著莎琳娜的修行中,她也說過關於各個種族之間的故事。不過那也是至少三年多前,為了讓兩人更加親近而做的舉動。現在要想聽莎琳娜連續說超過十分鐘的話簡直難如登天。

  想著想著,波拿爾噗嗤地笑了出來。雨水如突擊般打在他的臉上,然後緩緩滑下。

  啪!啪!

  波拿爾用力地踩著步伐,因而吸引了在他旁邊嘆著氣的貝爾多。在得知他只是想聽聽那種聲音以後,貝爾多乾脆也跟著他一塊兒用力踩。踏在因設計良好而不至於淹水的石道上,眾人的腳步與滑向道路兩側的雨水敲出了雨天特有的聲音。啪!啪!走在前面的溫妮本來想轉過頭罵罵弄出噪音與水花的兩人,可是不知為何,她也突然很感興趣地加入了用力踏步的行列。啪!啪!啪!莎琳娜看著她身旁的溫妮,再轉頭看看踩得正起勁的波拿爾,然後做了一個決定。她絕對不想成為幾個待在自家中欣賞雨景,卻因為外地人正用力踩水而投射過來的奇異目光的受害者。

  待在家裡的村人們當然很難聽到踩水聲,也因此使得雨中的三人更像是患有奇怪症狀的病患了。那麼走在前頭的正常女子,大概是某個領地派來的醫護人員吧?

  走到可以聞見濃厚飼料味的地方時,波拿爾突然感到一股奇妙的陌生感。沒錯,明明早上才走過這條路,怎麼一下子感覺就都變了?也許是因為大雨的關係吧。走了幾步後,他被遍及全身的濕氣弄得渾身不自在,腦中又浮現了穿著袍子的梅塔的身影。波拿爾轉頭看向比他高上整整一顆頭的貝爾多,滿身肌肉卻敵不過女人的卡蘭澤西祭司,他心裡莫名懷念著擁有茶褐色波浪髮的伊卡祭司。

  再往前走一段路後,受豪雨阻礙的景物漸漸地浮現,但是仍舊看不到村門口究竟發生什麼事。他想應該只剩一百肘左右。濕冷的空氣中又多了另一種味道,比起雨水味、飼料味與畜類味更加令人不快的──血的味道。

  莎琳娜露出厭惡的神情。溫妮與貝爾多則是盡量不做出任何變化,畢竟他們是屬於洛林十三翼的成員,也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景象。看見咬牙切齒的莎琳娜,波拿爾也跟著生起氣來。嗯?可是又是為了什麼生氣呢?那也不重要了。

  我會成為妳的劍。波拿爾在心中反覆地唸著,這是他所想到最簡潔有力又帥氣的一句話。可是若對莎琳娜這麼說,不是被用鼻子笑就是被當成告白取笑吧……

  眼前突然出現一團黑影。那團與他們一樣披著粗布斗蓬的黑影,原來是洛林十三翼的副團長,芙羅妮‧柯賽特。

  芙羅妮的臉上帶著因寒意而顯得憔悴的笑容,走向莎琳娜身邊。她對面表不悅的莎琳娜說道:

  「待會兒請不要緊張,我們已經完全壓制住那頭幼龍了。妳可以不必特別準備屏障。」

  莎琳娜聽了,冷冷地回答:

  「當然。」

  聽到莎琳娜不悅的語氣,芙羅妮仍然保持笑容走在她身邊。不過這個舉動在莎琳娜眼中看來,比較像是監視。

  走在數肘外的波拿爾聽不見兩人的談話,但是看到莎琳娜簡短的答覆與不滿的神情,他大概也猜到芙羅妮可能說了什麼對她的心情毫無助益的話。他突然清楚地感覺到心臟正砰砰地跳動。到底是什麼?前方到底有什麼?他不安地想像著。一頭幼龍。洛林十三翼的幹練冒險家。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會是從人體傳出的嗎?經過一連串尋不著答案的思考後,他的眼前已經出現了村子設於東邊出口的小型哨站的影子。

  不止如此。在兩團黑影的中間,即石道的空間上,有著更大一團的黑影。

  波拿爾在看到黑影時膝蓋忍不住顫抖著。他憤怒地搥著自己的雙腿,勉強跟在一行人後方。

  他突然覺得這段路好漫長。

  明明眼前的黑影正在不斷放大,也陸續出現了扛著雙手劍的光頭肯特、兩名議論紛紛的村莊警衛,黑影逐漸明朗化,視線逐漸清晰起來,然而現在的一分一秒卻令他感到非常漫長。等到他被劇烈加重的血腥味震醒時,他們走到了石道的盡頭。

  「我的……天啊……」

  移動到莎琳娜身旁的波拿爾看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發出呻吟。

  那是一種他從來沒見過的生物。

  就像被放大數十、數百倍的綠色蜥蝪那樣,一種被稱為幼龍的生物,幾乎動也不動地趴在他們眼前。牠緊緊蜷縮著遍體鱗傷的身子。只要稍微估算一下,就能發現牠從頭到尾至少超過十五肘長。長度將近五肘的尾巴虛弱地顫動,雨水打在幾道由長劍與戟造成的傷口上,無情地沖刷著不斷從傷口吐出的鮮血;往上過了接著尾巴的部分,就是正在微弱起伏的幼龍的腹部。這裡受到的傷害最為密集,甚至有一部分遭到攻擊魔法的破壞與挖空。若不是一位魔導士正在用屏障保護牠腹部與背部多到嚇人的傷口,現在恐怕已經回天乏術。幼龍那還未成熟的翅膀上插著警衛們的戟,大多數的翼膜都被劃破或炸掉,這樣幾乎是斷絕了牠所有的退路。但那些人們大概也不了解,牠的翅膀根本還沒堅硬到可以讓牠自在地飛行。從慘不忍睹的身體往上看去,牠長長的脖子同樣也有不少傷口。他們到底是怎麼對待牠的?波拿爾強忍住想嘔吐的衝動,然後看著面向他們一行人的幼龍的頭部。大概是為了方便攻擊而弄瞎了牠的雙眼吧。他媽的!

  這就是龍嗎?波拿爾與莎琳娜這麼想著。也許由於傾盆大雨的關係,陰暗的視線連同牠身上的無數傷口奪去了這種生物本來的模樣,因而使他們產生陌生的質疑。但是現實就擺在眼前。

  波拿爾幾乎無法壓抑天生的憐憫感與胃袋翻攪的痛苦,然而他還是顫抖著望向掙扎著呼吸的幼龍。

  冰冷的雨水落在眾人與奄奄一息的幼龍身上,就像上天在嘲笑這齣不該發生的悲劇似地。

  莎琳娜悄悄走近幼龍,波拿爾也低著頭跟在她身後。

  在幼龍的四周,除了一名神情疲憊地替牠保護傷口的魔導士以外,還有一名握著斷掉的長劍劍鞘的劍士、一名拿著短槍與圓盾的戰士。他們身上穿著的甲衣有些微的損傷,然而那些印在甲衣上的血跡絕對不是他們自己的。莎琳娜兇惡地瞪了那兩名疲倦到幾乎快倒下的男子。在她深深凹陷的眼眶中,夾雜著憤怒與憎恨的眼神猛然顫動著。她在距離幼龍頭部不到兩肘的地方蹲了下來。

  雨滴強烈撲打她與這頭幼龍的臉。看著雙眼被匕首貫穿而滿溢著鮮血與某種綠黃色液體的幼龍,莎琳娜的內心充滿了痛苦。這是活生生的龍。被世間萬物歌頌讚揚的龍族,其幼小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虛弱地等待死亡。她的心裡只剩下無限放大的憐憫與敬畏。她緩緩地將左手放到幼龍的鼻子上,但是卻幾乎感受不到生命的律動。她輕輕地說了:

  「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艾利斯堤雅發出微弱的呼吸,接著將牠所想說的話透過莎琳娜冰冷的左手,直接傳進她的心中。

  『好熟悉的聲音。是莎琳娜嗎?』

  冷靜而沉穩的中性聲音令她訝異得愣了一會兒。想不到牠的聲音竟然完全不像即將死去那般虛弱。莎琳娜連忙以被稱為傳訊術的魔法回應艾利斯堤雅。

  『是。您是艾利斯堤雅吧。』

  『那是爸爸取的名字。這個身體的時間好像快到了,所以想見妳。』

  『好。我可以問您為什麼嗎?』

  『妳那麼客氣會讓快死之人,嗚,會讓快死之龍感到不好意思的。嘿嘿。波拿爾也在吧?』

  牠問起了波拿爾?莎琳娜的心中猛然一震。

  『是。要我叫他過來嗎?』

  『不要。現在會讓愚蠢的襲擊者幫忙治療,只是因為想見妳而已。』

  『你的意思是……』

  『嘿嘿。終於又見面了。』

  莎琳娜突然感覺艾利斯堤雅這句話好熟悉。

  『你說什麼?』

  『到了巴拉格村,終於跟你們會合了。』

  『你是……』

  『艾比到了巴拉格村了,莎琳娜。』

  莎琳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失去力氣的雙腿顫抖著朝前方跪下,虛弱的身體因寒冷與事實的衝擊不斷晃動著。

  『艾比……妳是艾比?妳,等等,妳是龍,妳是那個艾比?』

  『嘿。這樣子有點丟臉。可是莎琳娜看到的應該是艾比的原形。嗯,妳不要嚇到喔。雖然現在的樣子真的很難看。』

  聽到彷彿故作堅強的艾比的聲音,莎琳娜猛然顫抖著。

  『艾比……艾比……妳怎麼會傷成這樣……』

  『從很久以前就常常發生這種事啊。這次運氣比較差,遇到很強的人類了。呃──嗚,身體快不行了。已經快要不能用魔法了。』

  『妳會不會痛?哪裡會痛嗎?我現在還可以強制施法……』

  『沒關係的。就算莎琳娜幫艾比治療也沒有用,反而會因為治療更痛。艾比很怕痛。』

  『可是妳這樣……妳這樣下去會死呀!』

  『對呀。但是治療也沒有用的,除非是非常厲害的祭司。大概要世上唯一僅有的大祭司那種人才有辦法救活一條龍吧。』

  『不,不行這樣。我想想……第八級魔法有一種叫返生術的禁咒,我試試看……』

  『嘿。莎琳娜終於要為艾比用魔法了。可惜艾比現在看不見。而且莎琳娜應該沒辦法用吧。』

  『可是,總得試……』

  『好了啦!就說不用了。艾比在人類社會活了很久,你們好像無論是誰都喜歡做一些沒意義的事情。』

  『是……我知道妳的意思。』

  『知道了嗎?那莎琳娜可以不要慌慌張張地做白工了嗎?人類讓快要死掉的龍擔心,艾比還是頭一遭見到。』

  『……對不起,我不該請妳來巴拉格的。』

  『莎琳娜雖然知道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其實還是脫離不了那種溝通模式呢。』

  『我真的……很對不起妳呀……因為我的提議害妳到了這兒,造成這種結果……』

  『但這是艾比的決定呀。往這邊走,就可以再跟莎琳娜與波拿爾會合了。艾比不曉得人類是怎樣,可是對龍來說,喜歡這種感情是很難得的呢。』

  『咦……?』

  『艾比這幾天一直都在回想,在迦納發生的事情哦。』

  在迦納發生的……莎琳娜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可是她沒思考多久,艾比的聲音接著又傳入她的心中。

  『艾比依照約定到了這裡。莎琳娜見到艾比了,卻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莎琳娜呆愣地望著牠。

  『怎麼會……嗯,當然開心。艾比妳……在這個地方……讓我……』

  她無法再說下去了。在芙蘭的風笛時的景象一一浮現眼前,難以忍受的痛苦正以可怕的速度侵襲她的意識。她聽見了艾比的笑聲。

  『嘿嘿。這樣就好。嗯,這樣就可以放心了。』

  她好怕艾比帶來的殘忍的事實。真實的影像與模糊的記憶相互交疊,幾乎完好無缺地構成了新的畫面。而那正是愚蠢的自己,透過預測未來術看見的結果。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才邀請艾比來到這兒?難道只是為了實現預測未來術中,那一段「在巴拉格有著綠髮女孩的身影」?她瘋狂地想沉浸於苦澀的回想來逃避現實,卻再次被艾比的呼喚聲拉回冰冷的現實。

  『莎琳娜、莎琳娜。』

  『是。我……我在這兒。』

  『時間要到了。要跟妳說再見了。最後有見上莎琳娜一面,艾比覺得很開心。』

  『這也太快……嗯,我知道了。妳應該不希望我再說那種話。』

  『嘿嘿。艾比還記得那天在酒館的事……艾比想休息了。』

  『……好,那就休息了。我會在妳旁邊陪著。波拿爾也是。』

  『莎琳娜、莎琳娜。艾比現在覺得好痛,真的好痛喔。那種感覺真的就像看著死亡……』

  艾比的聲音開始由沉穩轉為虛弱了。

  『我會在妳身邊看著的。』

  『嘿、嘿嘿。等見到伊希娜神的時候,就可以問問……紙牌占卜的……』

  『……嗯。』

  『……』

  『艾比……』

  『痛……』

  『艾比?』

  她聽見了一個女孩子脆弱的哭聲。

  『好痛……好痛啊。身體每一道傷口都好痛……艾比不喜歡痛。不喜歡痛啊!』

  『艾比,我在這裡,就在妳旁邊。』

  『莎琳娜……艾比好痛……好痛……嗚,嗚啊啊!嗚啊啊啊啊啊!』

  『艾比,艾比!』

  『嗚啊啊啊!呃,呃啊啊啊啊!不要痛、艾比不要痛啦!嗚啊,不要,不要啊啊!莎琳娜!艾比好痛,艾比好痛!啊啊啊啊啊啊──!艾比好……好痛……』

  傳訊術在艾比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下被單方面中斷了。

  從傳訊術中回過神的莎琳娜抬頭發出尖銳的慘叫,接著便倒在艾利斯堤雅的頭上。就像在回應遲來的疼痛與莎琳娜低沉的哭聲般,艾利斯堤雅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魔導士設下的保護屏障在這種抖動中輕易地被震碎。艾利斯堤雅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從喉嚨發出聲音,牠遍佈全身的傷口因而迸出大量的血液。

  「呱啊啊啊啊啊!」

  艾利斯堤雅仰天吐出了響徹天際的最後的悲鳴。那小小的火焰在暴雨之中化為冰冷的白煙,與幼龍的呻吟聲相互纏繞著緩緩上升。它會直奔陰雨之後的晴空嗎?還是會就這樣被苦難的雨水擊沉?莎琳娜用她最大的力氣哭叫出來,她想抓住已經離去的某樣東西。然而她的哭聲與幼龍最後發出的聲音一樣,最終只化為默默消失在雲端的旋律。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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