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歲生日那晚,阿潔替我買了塊蛋糕、訂了家餐廳,還說飯後要去士林夜市逛逛,我們倆從沒一起逛過夜市。
我回到家後什麼都不想做,點了根煙沒吸、拿了罐啤酒也放到它變溫,就只癱在沙發上懶洋洋地望著牆上的時鐘。五點下班、騎車十五分鐘到家,只要稍微勤快些就能在阿潔鋼琴課結束前煮好晚飯。不過一早阿潔就叫我別弄了,她整理頭髮時說要帶我去吃好料,就像我們剛認識那天她就帶我去吃晚飯一樣,只不過這次的名目從答謝改成生日罷了。我想著早上的事,想著阿潔,想著原來我們認識半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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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好笑,促使我們走在一起的契機竟然只是因為我替她結帳,她讓我做了兩千三的業績。那天是公司週年慶結束的隔天,買氣瞬退,整個早上一樓專櫃冷冷清清,只有比我小一歲的樓管不曉得在昂揚個什麼勁兒。我閒到替同檯的小米塗指甲油,她不斷抱怨男人難找乾脆找個女人湊合湊合,反正她高中時有被女生追求過什麼的。我細心聆聽小米胡說八道,眼睛卻跟著一位剛進門的中年婦女走,我得注意她會不會朝這兒走來。結果才給小米塗完一隻手,身穿一襲米黃色長裙的客人就和我對上目光,我想糟了,小米另一隻手還擱在我手上,這樣對客人很不禮貌。或許是歉疚感使然,我的微笑添了不少尷尬,可是她回給我非常親切的笑容。她穿著白色高跟鞋喀喀地走來,小米低聲說她嗅到業績的香味了,我想她只是被自己身上的香水味給弄糊塗了吧。我們和剛剛還蹲在地上顧手機的芊芊一起招呼客人,看到小米和芊芊這兩個女孩極力奉承客人的模樣,讓我想到食人魚圍攻落入沼澤的獵物景象。
我們雖然有競爭壓力,但也不會想要特別突出,因為那會招來太多不必要的麻煩。只要有人前幾天做了好成績,接著幾天就會多讓對方做。而在週年慶中拿了亮眼成績的我這次自然退到一旁。我維持一號笑臉看著她們和櫃檯前的客人,暗自慶幸還好還有兩個女孩替我擋著,因為這位素昧謀面的客人光是露出笑容就讓我心神不定,好奇怪。我才想著自己是不是又來了?客人的牢騷就帶著尖刺竄入我耳裡。在那之前,我只聽見小米尖銳的說話聲。
小米說話又快又利常常惹到客人,這次也不例外。所幸跟她一搭一唱的芊芊人可愛聲音又甜,幾乎沒有人不喜歡芊芊的。她們倆感情很好,一起在捷運站旁租房子,不過芊芊早有了未婚夫,小米則是一天到晚頂個濃妝嫌男人難找。儘管我不曉得小米剛才說了哪些討人厭的話,但這次連芊芊也沒辦法讓客人開心起來,她們倆不甘願地離開時還給了我一個眼色──這傢伙是討厭鬼!
「那兩個丫頭一開口就嘰哩呱啦個不停,稱讚這稱讚那、推薦這推薦那,她們說我皮膚光滑的時候難道看不見我臉上的皺紋?」
討厭鬼說話的方式只比小米鈍一些,卻不會讓我感到不快,也許這是因為她說的是實話之故。她沒有化妝,連淡妝也沒有,臉上坑坑洞洞的,絕對稱不上什麼光滑剔透,就只是一個普通女人,連髮型也是未經修飾的直髮。大概四十歲吧?我無禮地判斷。可是她的五官標緻、眼神透澈,而且她的笑容帶有令我為之慌亂的魔力,我想我的臉已經紅了。我代兩個丫頭向客人道歉,不可思議地她竟然就說沒關係我沒生氣,還要我推薦指甲油。我納悶著為何剛才氣到轟走丫頭的討厭鬼一下子就變回親切微笑的客人,說不定她只是想要我替她服務呢?
「您有特別中意的顏色嗎?」
「挑妳喜歡的就好。」
「好的。」
我一向不擅長替客人挑選,不管是站自家專櫃或到樓上女裝部幫忙頂櫃檯時,每次都覺得麻煩透了。一來我不喜歡給人家套上色彩,二來我的眼光要比小米她們差多了。這個女人適合靛青色吧?我對小米這般咬耳朵她就會唉聲嘆氣,然後挑了幾款亮橘子色的指甲油交給我;那個女人為什麼要拿跟她一點也不搭的暖色系短裙?我苦惱著該不該建議客人換一件裙子,對方就已經決定要結帳了……漸漸我不再信任自己的眼光,尤其是在沒有小米和芊芊幫助的情況下。
「哈囉?我請妳挑喜歡的妳卻一直盯著我,還是說妳喜歡的是我呢?」
我羞愧得低下頭道歉,雖然驚訝之餘沒記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想來是要挨罵了。但是,讓我看得目眩神迷的客人並沒有生氣,而是要我快點抬起頭別讓人看笑話。我再次回到她溫暖又漂亮的笑容照耀下,這次我更慌了。
「別這麼緊張。我不是要妳幫我挑,是要妳為自己挑。妳就挑妳喜歡的給我好嗎?」
「好的,請您稍待。」
一時間還無法消化客人那句話,但是繼續發呆下去可就真的太沒禮貌了。我轉身時以眼神尋找小米她們的身影,結果她們倆正逗一位年輕客人開心,還從隔壁櫃弄來面膜說要給她試用。唉,我真的只要選自己喜歡的就好了嗎?要是客人討厭的話該怎麼辦?
「挑妳喜歡的就好。」
她又說了一遍,這次語氣更加肯定。想再多也於事無補,我就憑感覺挑了三種截然不同的顏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到桌上。剛放好,我忽然想起還有個自己很喜歡的顏色,不過因為感覺和我不搭不小心漏掉了。慌慌張張地補上第四瓶,有種買三送一的感覺,糗得我好尷尬。
「妳最喜歡哪種顏色呢?嗯,就照妳喜歡的順序排列好了。」
我照她說的做了簡單的排序,這次做起來比較得心應手,不像剛才慌慌張張的。我指向她左手邊那瓶,她看了看,問了我兩次確定嗎,我很肯定自己最喜歡的正是和我不搭配的粉櫻色。
「那就這些。」
她連碰都沒碰就叫我結帳,還問我有沒有一瓶指甲油大小的禮物盒可以裝,我問她用原本的盒子搭紙袋好不好,她堅持要禮物盒才行,但是沒有也沒關係。我發現她說話時總是看著我的眼睛,而不是看會花掉她兩千多塊的商品。即使結帳到一半,她仍然端詳著我,好像她買的不是指甲油而是我。越是在意她投射過來的溫柔目光,我的臉就變得越紅。結完帳的時候,我突然好想為她找幾個小禮物盒,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我亂糟糟地把這份想法告訴她,問她可不可以等我一會兒,我想樓上有些典雅的禮物盒。她維持一貫的笑容說好哇,還吩咐如果有我喜歡的盒子就選那一種。我真搞不懂她到底是要買來送誰呢?
在電扶梯前我遇到了芊芊,她手裡還抱著幾款面膜,她們幾個小女生真會做生意。
「惠姊妳的臉好紅,該不會是被奧客罵哭了?」
「不是這樣,她已經結完帳了。我要幫她找一些漂亮的小盒子,大概是要送人做禮物。」
芊芊一聽到結帳這幾個字就睜大眼睛,說她真佩服我可以讓那種討厭的客人掏出錢來,還告訴我可以問側門前面的潘小姐她們有沒有禮物盒。我向芊芊道謝並踩上緩緩爬升的黑色階梯,畢竟我跟她介紹的小姐不熟,而且女裝部或童玩部也有比較多選擇呀。
當我再度踩著黑色階梯回到一樓時,看看手錶竟然已經用掉五分鐘。我快步趕回櫃檯,那位客人以慵懶的微笑說了聲妳回來啦,我發現兩個女孩都和我一樣為這句話感到不知所措,但或許她們是因為我竟然可以讓討厭的客人變成開心掏錢的客人而驚訝吧。我照她的指示重做一次包裝,她很開心地接過兩個紙袋。
「謝謝妳。妳為我做了這麼多,或許我可以請妳吃個飯做答謝?」
臨走前她這麼說,目光緊盯著我。
「聽起來很不錯。」
我很想相信她,但是經驗告訴我這只是達成一場交易後殘留的美妙餘溫罷了。
「晚點見。」
她說完就踩著清脆的步伐聲直直走出大門。待她的身影完全離開百貨公司,我彷彿從一場美夢中清醒過來。搖醒我的小米湊近臉頰問我怎麼辦到的,芊芊也從另一頭擠過來說客人笑得很有意思,我對突然被她們冷落的另一位年輕客人苦笑致歉,跟著把兩個小麻煩趕過去。她們繼續打開從鄰櫃拿來的試用包,閒下來的我也不作多想乖乖站檯。
五點十分一到,換好班的小米和芊芊就一人抓住我一隻手,催促正交待注意事項的我,還故作親暱讓才受完訓的新人羨慕地問起我們是不是姊妹,真是鬼靈精。芊芊很有活力地向下班或做整天的同事說拜拜,小米說我是姊姊應該偶爾要請她們兩個妹妹吃飯順便替她介紹對象,我就這樣被兩個精力旺盛的小麻煩摟出門外,結果從公車站牌處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嗨,等到妳下班了。」
樸素的白色針織衫搭配米黃色長裙,那位光是見到就讓我心跳加速的女人又出現了。
芊芊發出「哦──」的聲音放開我的手,然後牽著小米說電燈泡該閃了就笑嘻嘻地跑掉了。被拉著跑的小米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跟著動腳,她們倆的跑步聲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一片嘈雜之中。愣在原地的我只是呆呆地等待那雙白色高跟鞋緩緩走近。
慵懶的笑容洋溢著過份的溫暖,朝我伸出的那隻手輕而易舉就擄獲了我。
「晚餐想吃什麼?」
她牽著我走了起來,彷彿相識多年的故友般沒有多餘的客套與距離。
「挑妳喜歡的就好。」
她又補了一句,這是她今天說過最多次的話。
我從幾天前就想吃牛排,大概是因為小紋說老師為了獎勵她們班前三名的學生所以請她們吃牛排的關係。我知道附近有幾家平價牛排館,但是又覺得吃牛排好像不太合適。磨蹭到過了盞紅綠燈,我才告訴她往哪兒走,並且從包包中找出開了整天靜音的手機。
「我得跟先生說一聲會晚點回去。」
「我想也是。」
她笑著說,但是後來又淡淡地說她覺得我的婚戒不很好看。
撥了幾通電話,手機、公司、家裡都沒人接,會不會已經去接小紋了呢?我正想留言,忽然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仔細想想,打從小紋出生後,我就沒有再和同事朋友聚聚了。小紋還小時我在家帶,現在下班後也是立即回家準備晚餐,這次怎麼會一時衝動就答應人家吃飯了?我心慌意亂地在電話簿中正舉棋不定,她的聲音悠悠地穿越又熱又惱人的空氣對我說要不要改天呢。我應該要和她約改天的,但我卻搖搖頭告訴她不用。慌亂中我撥給老公,這次只響兩聲他就接了。
「惠?妳已經下班了吧?對不起,因為豬頭上司的關係我今天臨時得加班,妳可以幫忙接紋紋嗎?」
以前我總會好聲好氣地說OK那我來吧你別累壞了,但近年來他的加班次數一年比一年多,問他能不能早點回家也只說豬頭上司很難搞,說真的讓我覺得很不愉快。可是一想到小紋我就沒那麼氣了。我如往常那般告訴他別累著身體,就說要趕著接小紋掛斷了電話。
「要接小孩就沒辦法了,還是改天再約吧?」
「不。」
說完我才訝異自己怎麼又衝動地應了這聲。我想,或許我真的想要跟這個女人一起吃飯呢?
「我可以先接女兒再跟妳見面嗎?」
「好啊,但是妳得先告訴我是哪間餐廳才行。」
我跟她講過兩條街會看到一家紅底白字招牌的平價牛排館,我載孩子可能會延宕一會兒,現在已經開始塞車了。她說沒關係慢慢來,她會等我們到,就主動鬆開了我的手。我看著她沒入人群中,手心的溫度正違反我的意願迅速流失。我嘆了好大一口氣,然後才焦急地跑回公司停車場。
我從公司一路硬擠到小紋唸的小學,回程時因為載著小紋就沒辦法這麼做了。小紋在我懷裡滔滔不絕地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大多數時候我都能低下頭親親她的頭髮或分享她的快樂,近來越來越常給我載的小紋也習慣了在車陣中向媽咪撒嬌。
想不到最後竟然比預定時間晚了二十分鐘才抵達而且還找不到停車位,有沒有這麼衰啊!我擔心那人會不會不耐煩先走了,可是正巧附近有警察在開單,也沒辦法先進店裡看看。無奈之下我只好騎回公司,停好車後牽著小紋走過去。還好我們是約在牛排館,要是換作麵店或小火鍋,小紋就會不高興了吧。剛過馬路,小紋好像嘴巴講累了身體也跟著累就拉著我的手討抱抱,我抱起她又在她雙頰上各親一下,繼續朝相約的館子走去。
才想著該從左手邊還是右手邊找起,我就在靠裡頭廚房的角落發現她坐在那兒,她面帶讓我跟著開心起來的微笑揮揮手。老實說一眼就停在她身上的感覺真奇妙,或許我們之間真有某種緣份吧?當然也可能只是單純因為店內客人不到一半的緣故。我讓小紋坐靠牆的位子,一邊抱歉說塞車太嚴重一邊整理頭髮,相較之下乖乖說了聲阿姨好的小紋還比我有禮貌呢!
她點了大丁骨、我挑沙朗和小紋分著吃,但是她堅持要我們一人一客,小紋也吵著說想要自己的牛排,我本來就是打算給小紋吃就好了啊。她握住小紋的手說想吃什麼盡量點阿姨請客喔,小紋就得意地拿著倒過來的菜單東看看西看看。這孩子真是的。搞定了小紋後她轉而握住我的手,同樣是叫我盡量點不用客氣,還說了句我太瘦了要多點肉比較健康。我垂著頭的臉變得好紅,小紋也笑笑地指著我說媽咪羞羞臉,讓我更加慌張了。最後我們只多點一份兒童牛排,站在這兒等個老半天的服務生才面帶笑容地走回櫃檯。
為了不在她和小紋面前出糗,我問了她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裝,結果她們一大一小都說要幫忙,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說服她們乖乖坐著讓我服務。我趁前一位客人舀玉米濃湯時先倒了冷飲、放幾片土司進烤箱,端飲料回座位時小紋正拿著今天在課堂上畫的圖畫向她炫耀,我覺得好尷尬啊。我問她要不要吃沙拉呢?她又說了一次挑妳喜歡的就好。我覺得她說這句話時眼神不止透露這樣的訊息,更有著吸引我靈魂的某種意念在裡頭。我沒辦法讀心,可我就是感覺得到。
大概是因為太在乎她的視線,倒湯時我不小心燙到手指,雖然趕緊擦掉並用裝了冷飲的杯子敷了敷,皮膚還是紅了一塊。小紋傻里傻氣地幫我呼呼,坐在對面的她也摸摸我的手說我真不小心,她們幾時聯手起來了呀?雖說小紋本來就活潑外向,像這樣和第一次見面的阿姨配合得天衣無縫還是頭一遭呢。
「我喜歡蕃茄,對身體好又很美味。小紋喜歡嗎?」
「喜歡!媽咪也喜歡喔。」
「嗯,我也喜歡蕃茄,我們家也常弄蕃茄料理。」
每次她們一聊起來,話鋒很快就會轉到我身上。小紋應該不知道她這麼做會讓我這個媽咪又喜又怨吧?
這頓飯我吃得既快樂又戰戰兢兢。我很喜歡看著她和小紋的互動並偶爾插個話,那感覺不像今天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她們倆熟悉的程度就好像她們也是對幸福的母女似的。我忍不住做了不該做的幻想。如果小紋是跟兩個媽媽一起吃飯,她會不會笑得更燦爛?
好危險啊。我到底為什麼又去想這種事呢。明明已經從過去幾段感情中學到教訓、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也有了小紋,可是看著這個女人卻又讓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狂野與激情。我好像快要失控了。要是繼續在意她的話……還好牛排上桌時的小混亂及時制止了我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我張開餐巾紙給小紋擋,這孩子還顧著和阿姨聊天,不忘三句就扯到我這兒來。幫小紋切牛排的時候,她說我切肉的動作真漂亮,這句話又讓我面紅耳赤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我藉故要裝飲料離席,幫小紋倒她愛喝的冰紅茶時想著,我越來越在意那個女人了。我當然知道這是不對的,就算我曾經是個教家裡頭疼的女同志、唸書時就換了好多女朋友,最後也是按照家裡的期許嫁了個前途不錯的先生啊!而且我還有我最寶貝的小紋,我怎麼能背叛我的家庭、背叛小紋?
「妳太緊繃了。」
冷不防地,那人就像看穿我的心思般說了這句話,那時我正切了塊肉要放進嘴裡。
「吃個飯別想這麼多,好嗎?」
妳不明白是妳讓我想這麼多的啊……我害羞地點頭後吃進一小口牛排。想不到她這時又說了:
「妳吃東西的樣子也很有趣。」
我就像做了虧心事緊張莫名地看她一眼、再瞥了眼吃得滿嘴都是醬料的小紋,我好想做出討喜的反應,但是我沒辦法在小紋面前這麼做啊!我想我的臉一定就像她說的那樣很緊繃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後來我在沉默中吃完我那份牛排,除了她們倆扯到我時會應一句,就只是機械式地動著手中的刀叉。我知道,越是不去想,就越想被她在乎。我的心已經開始飄動,就在小紋身邊飄動著,它渴望被人擄獲,但是絕不會離開寶貝女兒。
服務生前來詢問並收走我和她的鐵盤,只剩小紋因為顧著說話還有好多麵條跟肉沒吃掉。我起身給小紋倒第三杯紅茶,倒完說要上洗手間,其實只是想讓浮躁的心情沉靜下來。走進乾淨帶了些芳香劑味的女廁,我打開水龍頭任由冰水沖打手心手背,冰冰涼涼的觸感卻沒能沖走我的污穢。我哭喪著臉撐在流理台上凝望鏡中的自己,要是哭花了妝怎麼辦?可是我無法停止去想那個女人、去想小紋。
忽地門給打了開,踏著白色高跟鞋的女人闖進本來只有我在的女廁,她的臉映在鏡子裡,慢慢朝我接近。
「妳好漂亮。」
身穿白色針織衫的女人對鏡中的我說,然後托起我的下巴吻了我。
我沒有抗拒,一點也沒有。我的腦袋裡只剩下她和小紋的臉孔,她們倆佔的比例一樣重,我無法拒絕她們任何一人。
上次給女人伸進嘴裡是大學的時候吧。最後被我吃進肚子裡的口水是出自一位叫小莉的學妹,她是個熱情又大膽的女生,我們交往了兩年才因為我畢業以及她愛上別的女人而分手。想到小莉我們並沒有一起締造太多美麗的回憶,雖然一起出錢合租套房,每天不是教她唸書就是做愛,除此之外我們仍過著各自的生活。可能就是因為生活重心不在對方身上的緣故,我們在一起既輕鬆又快樂,分手時也十分淡然。只是分手以後就再也沒有哪個女人向我奉獻她的愛慾了。
時至今日,我今天才遇到的女人輕易便突破我的心房,我們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我抓住她的手臂,力道時強時弱,配合著她在我嘴裡攪動的速度,以及我們嘴唇磨擦的頻率。她的舌頭又熱又滑,不管在我嘴腔的哪個角落逗留都很合適,彷彿我們天生就該與對方深吻,不需任何理由。
然而,我很快就再一次深刻地體認到我這麼做是不對的。在那以前,我根本沒想到還會有人想在這兒上廁所,事實上我也不擔心被陌生人看見。但如果發現這件事的人不是陌生人,那我該怎麼辦呢?我在享受接吻的過程中不斷發出呻吟,只不過是和女人接吻,就讓我舒服到渾身發顫。
「阿姨妳為什麼要親媽咪?」
聽見小紋的聲音時我還以為是罪惡感使我產生錯覺,我繼續閉著眼睛和對方擁吻,但是又感覺到有隻小手在拉我的制服。
「媽咪妳們為什麼要親親?」
我嚇得睜開雙眼,掙脫了她早已放鬆的雙手蹲在皺著表情的小紋面前,我摸著小紋溫暖柔軟的臉頰,一時控制不住掉下眼淚。小紋不曉得我為什麼哭,但只要一看到我哭她就會跟著傷心。小紋抱住我用咬字有點不清楚的稚嫩聲音說是不是阿姨欺負妳……我說沒有妳不要生阿姨的氣,可是我哭個不停,小紋也難過得跟著哭。
母女倆在女廁哭了好一會兒,幸好這段時間沒有客人要上廁所或招來服務生關切。我哭完心情頓時舒坦許多,已經有精神安慰被我拖下水的小紋。一直沒出聲的她等到小紋停住哭泣,才同時摸摸我們倆的頭。她蹲在我們旁邊,細心地用手指擦去小紋眼角的淚水,告訴她說對不起阿姨不該欺負妳媽咪。小紋怨懟地看著她,她哭泣時有咬下唇的習慣,我知道她還沒脫離難過的情緒。原諒阿姨好嗎──她微笑著對小紋這麼說。起初小紋還膽怯地搖頭,可是她不斷說原諒阿姨好不好、阿姨知道錯了、不要生阿姨的氣嘛,小紋雖然還有點狐疑,仍然在情緒平復後乖巧地點頭了。但是我呢?難道也要我原諒她親吻我的行逕、將這件事當作從來沒發生過嗎?
辦不到,我真的辦不到。寶貝女兒眼睛紅紅地看著我,奪走我嘴唇的女人也用溫柔的眼神請求我原諒,我不曉得該看誰才好,我也不想說我原諒妳我們就當這沒發生過。我不可能輕易忘記一個讓我再度狂野的女人,何況妳還有如此富有魅力的微笑,它俘虜了我的心啊……
「沒事了,好嗎?」
她這麼說道,又摸了摸我們母女倆的頭。
「不好。」
我說了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話,然後遮住小紋的眼睛,又吻了那張寫著驚訝的粗糙臉龐。小紋不高興地推開我的手,這時我已離開她剛原諒的阿姨的臉。我讓小紋洗洗臉後先回座位上喝紅茶,還要向她保證我馬上就會過去她才肯乖乖走出女廁。
「別放孩子一個人。」
小紋離開後,她拉著我起身並這麼說,然後又吻了我嘴唇。這次我們只淡吻五秒她就抽走她的溫柔,若無其事地洗起手。
「還可以見面嗎?」
我懦弱地問。
「當然可以。我就是想見妳,才會想到買個指甲油順便約妳吃飯呀。」
她微笑著告訴我,她從半年前逛過這裡的百貨公司後就注意到我,而且每個禮拜都會來一趟。她說本來她只打算遠遠看著我就好,可是最近夜裡她忍不住用我來幻想,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最後乾脆想辦法約我出來見面。她說這些話時就像在談論明天的天氣一樣,既平淡又具有某種關鍵性,讓聽著這番話的我毫無壓力地接受了她的想法。
小紋不在身邊,我一下子就徹底失控了。
「那待會呢?」
我抓住她的手說。我的心在顫抖、身體也忍不住發顫。這個女人說她幻想我,幻想裡的我表現得好嗎?是否完美符合她的需求?我又該怎麼做才能融入她的幻想中?我慌了,就像今天早上那樣慌慌張張。她看我的眼神、她的笑容都是那麼美麗親切,而在那層表面下燃燒的火焰卻又如此激烈、如此迷人。
「我先生要加班到很晚,待會的話……」
「最好不要。可是如果妳堅持,我就沒辦法拒絕了。」
她叫我先洗手,她要先出去讓小紋安心。在門口,她又輕輕地說:
「誰叫我這麼想要妳。」
這句話讓我又在廁所裡待了五分鐘。
她讓我半枯的庭園重新獲得滋潤。
§
小紋在抱怨了,戴著小安全帽的女孩不斷吵著說媽咪為什麼我們還不回家卡通要開始了啦。我說媽咪有事要到阿姨家一下下,妳可以在那邊看完卡通我們再回家。她又說可是阿姨會欺負妳啊她還會親妳。我拼命找理由告訴她我沒事的妳不要緊張阿姨是好人。我慢慢覺得跟小紋說這些我壓力好大,但是我仍一路安撫她直到前面的機車慢下來。一棟看起來不很亮麗的大樓,搖控門後的地下停車場沒有警衛在巡邏。我停在她的車子旁,把小紋已經脫好的安全帽掛上,這孩子怎麼還皺著一張苦瓜臉啊。
「對不起,小紋喜歡的卡通開始了她才賭氣。」
我注意到那人在看小紋於是趕緊這麼說。她笑笑著說那我們最好快點上樓,接著帶我們走到十公尺 外的隔間裡等電梯。她說自動照明壞很多年了,因為缺乏管理且住戶愛理不理而放到現在。她這般說著時一隻手貼在我腰上,小紋也抓住我的制服袖子。我竟然希望電梯可以慢點下來。可是紅色的燈光仍然按照相同速度從七樓不斷變換至地下一樓,電梯門隨著討厭的亮光打開時她已經抽回了手。我們三人在鐵箱子裡度過沉默的十數秒,電梯直直上八樓。
她在一盞舊日光燈閃爍下拿出鑰匙,小紋不高興地踩著地板,難道只有我難掩興奮之情?小紋啊妳有察覺到媽咪哪裡怪怪的嗎……即使知道妳也沒辦法把我拉回去了吧。
「我一個人住,多少有點凌亂還請見諒。」
她打開客廳燈,出現在眼前的竟是比我家還要乾淨整齊的客廳。鞋櫃上插了一束花,仔細一看客廳處處都有小花瓶,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百合香。大概是因為花香之故,小紋的情緒沒那麼強烈了,我們一起來到正對電視的雙人沙發上。
「小紋喜歡看的是哪一台?要不是喝果汁還是牛奶?」
她親切地轉開電視並拿了小枕頭給小紋,畫面一轉到小紋正瘋的卡通上,這孩子就不管那麼多了。她問我小紋喜歡喝什麼?我本想說冰紅茶,可是想想她該不會正好有柳橙汁吧?想不到她家真的有。她給小紋倒了杯冰柳橙汁,又抓了點餅乾糖果到小桌子上,就問我要不要進房。說實話我有點擔心小紋,還是請她再等一下好了。我坐到小紋旁邊,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心情舒緩下來只好摸摸她的頭髮。她坐在我身後的扶手上,看我順著女兒的頭髮,然後悄悄地把手貼到我背上。每一次她輕柔地擺動著手──即使只是在背上游移──都讓我莫名開心。我好想讓她多撫摸我一點。我抱住小紋跟她臉貼著臉,心裡一陣酸,可是另一隻手卻在引領後面那人鑽入制服內。她的手帶著微溫襲上我赤裸的背,她低聲說我的身體一定很美,她用摸的就知道了。而後她試著來到前面,我緊張得一顆心怦怦跳著。小紋說媽咪不要發出聲音啦我在看電視耶,我才知道原來我叫了出來。她的手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從我的肚臍移往胸口,她開始搔沒被胸罩擋住的部位,觸感直直地深入我心中。
「我們進房吧。」
她咬住我的耳朵,說完以後舔起耳垂。我好怕小紋會看到,雖然她眼睛一直盯著電視機,我卻覺得她好像只是努力裝作沒看見……對不起小紋。我吻了小紋的臉頰,跟她說媽咪要上廁所待會再陪妳好嗎,小紋沒有答話,她看得好入迷。撫摸我的那隻手停了,她給我指了沒開燈的走道,說廁所在那兒,並且在我起身後沒多久即跟了上來。我們倆離開客廳視角後她立刻抱住我,她熱情地吻著我的後頸、要我脫掉制服,我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了,但仍是乖乖寬衣並叫出聲。我不知道小紋有沒有聽到,但是我忍不住隨著她的親吻輕喚出聲。我脫了成套制服,她親自解開我的胸罩,我們倆動作流暢得好像已經很熟練,但其實這是我結婚以來首次給女人碰我的身體。她繼續親吻我的肩膀,並隨著起舞的雙手呢喃著。她低語這是她第一次跟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女人有親密接觸,我希望她在親吻我時能叫我的名字,又顧慮到跟著卡通哈哈大笑的小紋。文惠,我說。惠,她親暱地叫起我每任愛人都會用的稱呼。那妳呢,我想知道是誰讓我如此快樂?她說,叫她阿潔就好了。
「小惠,妳真的好美。」
她要我轉過身給她看,我喜歡她稱讚我身體的話語。雖然到了這把年紀,加上做了好幾年的化妝品專櫃,我對身體及容貌已經沒有以往那般自信,但要說我的身體如何那應該還算是漂亮吧。她輕觸我傲然挺立的乳房,說著年輕真好,接著環住我的後頸吻了我。我渴望被她愛撫,但是當我感受到從客廳傳來的光線及笑聲,就不禁變得怯懦。阿潔說我身上好香,比花的清香要刺鼻,充滿濃濃的性暗示。她還說要是沒參雜食物的味道在裡頭,恐怕她會為我瘋狂。事實上她已經夠瘋狂了。我們在距離小紋沒多遠的昏暗走道上激吻,她的舌頭一次又一次攻入我嘴裡,我也大膽地予以回擊。我想我是壓抑得太久了。
「要進房嗎?還是在這裡做?」
阿潔舔著我嘴角那混合了兩人的口水時說。
「挑妳喜歡的就好。」
她溫柔地笑著。我們又吻了一陣,我才告訴她我忍不到房裡,就在這裡撫摸我吧。阿潔動作粗魯地揉起我的胸部,都把我弄疼了,可是她留在我乾涸的深色平原上的一個個吻痕卻又那麼溫柔。我希望她用溫暖柔軟的觸感包圍我那瘦弱膽怯的小丘,頻頻將她的頭推往乳尖。滋潤我吧,阿潔。我抱住她的頭、弓著身子迎接她貪婪的吸吮,並喊出一道道什麼都不在乎的呻吟。
阿潔知道我胸部敏感得很,她想跟我說話時也會繼續粗魯撫摸。她甜甜地說小惠妳叫得好淫蕩,該不會都沒被滿足吧?我沒有理會她這番話,被說中事實似乎有那麼點難堪與反感。我求她繼續親吻我的身體,她沒多說什麼,吻著我左胸的黑點,一隻手已經伸進我內褲裡在秘毛間穿梭。
我確實好久沒被滿足了。以往每個月都會跟老公上床,但是我一次高潮也沒到過,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他擅自在我體內結束,等他呼呼大睡後我再自己一個人解決。每到夜裡我都會想,男人無法滿足我,不管是肉體抑或心靈。我想念大學時跟小莉那樣做愛,刺入我體內的只有她的手指或按摩棒,但是這些東西加上愛意就會讓人瘋狂。
我感覺得到阿潔的手指,她已經厭倦乾熱的陰毛、來到我秘密又敏感的小寶貝上。這樣好嗎?這樣真的好嗎?阿潔,妳是認真想要跟我做愛嗎?她帶給我越多的刺激,我就越是想到小紋。很不可思議,就只想到小紋,竟然沒有半點那個男人的影子。阿潔的手指緩緩動起來,我害怕又快樂得顫抖。連我都快要無法原諒自己了。
如果小紋像在餐廳時那樣走過來該怎麼辦?她會不會原諒在她面前跟阿姨抱在一起的媽咪?看到媽咪跟別人在做色色的事她一定會很害怕的不是嗎?小紋、小紋……對不起,媽咪已經沒辦法好好思考了啊。小紋的臉才剛消散,阿潔那不知何時加速到我快無法承受的力道就重新佔據我的腦袋。
是她太快了,還是我憋得太久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快感肆無忌憚地在體內奔流,身體每一處都愉悅地唱起歌,而掌握了我兩處敏感點的阿潔她的動作只是變得更粗魯更迅速……我就像搭上雲霄飛車似的不自主地給阿潔推向最高峰,在眼前一片藍天白雲之際、在正要盡情俯衝之際,我竟然看見了躲在轉角處偷看這裡的小紋。小紋她滿臉疑惑地咚咚咚跑過來,可是我已經開始往下衝,速度快到整個人頭昏眼花……
「不要看媽咪!」
我悲慘地叫道,雙腿接著失去力氣,我癱在阿潔身上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小紋頭轉過去,拜託妳。」
我望著緊咬下唇的女兒,心如刀割。小紋忍住沒有哭,反倒是我先掉下眼淚。
我好髒。阿潔妳知道嗎,我真的好髒。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我就想被妳摸想被妳抱想被妳像這樣子弄到高潮。我明明已經有了小紋,而且吃飯時才給她看見我們接吻還讓她哭了啊。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阿潔妳能告訴我嗎?我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阿潔……
§
每當想到我和阿潔的第一次,胸口就會隱隱作痛。
我還記得小紋根本不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但是她大概察覺到這不是好事,就一直想要哭。阿潔放我和孩子在客廳,她需要一點時間撫平失控的情緒,我好害怕她會不會因為被小紋看到我們在做愛就討厭我?小紋喜歡的卡通節目還在播,她卻沒心情看了,就只顧著在我懷裡嗚嗚咽咽。妳這孩子幹嘛總是要哭,媽咪也想哭啊!或許阿潔就是知道若她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受不了哭出來才刻意迴避的。沒有人可以宣洩的我只能乖乖收拾情緒、好聲好氣安慰小紋。小紋哭完後說想回家,那就回家吧。
阿潔出來時沒有露出微笑,她的表情充滿懊悔。她問一切還好嗎,問我們是不是沒機會了?我抱著小紋說不出口,但是我留了電話給她。小紋鞋穿的快,好似逃跑般頻頻拉著我的手催我快點,我覺得好無力。阿潔倚在門邊向我道別,才走出大門的我真的好想抱住她。我知道我的身體還眷戀著她,說不定連靈魂也是如此。要是小紋沒有一直煩人地拉扯我,或許我就會待在阿潔家不回去了。
我真是個糟糕透了的媽咪──帶小紋回家時我不斷這麼想。雖然如此自責身為人母的自己,但是我卻發現到,自己竟然從不在乎小紋她爸。我不曉得除了小紋以外我是否還牽掛這個家?唉,也許我真的不適合嫁做人妻吧。
回到我們為了小紋買的公寓,小紋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開心跑到電視前,現在播的是她第二喜歡的卡通。我覺得好累,彷彿結婚以來所有精力都花在這天上了。我抱住小紋,拜託她讓我抱抱,小紋身上的味道還殘留一點阿潔房子裡的花香。她瘦弱的身體抱起來好暖和,可是花香卻讓我忍不住想到阿潔,以及她帶給我的久違的滋潤……我不該這麼想的,可是就算現在緊緊抱住小紋,我還是不自主地想投入阿潔的懷抱,因為她讓我重新感受到了愛情,一種男人給不了的複雜情感。
我渴望那個女人、渴望被她愛。我的身體、我的靈魂,都發出了這樣的吶喊。
同時我也知道……一旦脆弱的心生了裂縫,很快就會面臨潰決的危機。
§
我閉上眼睛沉溺於回想中,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夢中我過了一場平乏又開心的生日。小紋和她爸爸一起唱生日快樂,我笑著隨節奏拍手,然後在他們倆催促下閉起眼睛、許個願望。小紋和我一起吹蠟燭,但是我看不清楚上面標的是三十還是三十一。燈被打開後,小紋自告奮勇要切蛋糕,老公的手機就響了。我想他大概又要去公司了吧?豬頭上司,他剛這麼說,我就點點頭告訴他別太勉強自己了,還要小紋先切一大塊蛋糕裝在塑膠袋裡給他帶去。他離開時吻了我和小紋的臉頰,只拎著看起來什麼都沒裝的公事包就走了,蛋糕就像匆匆忙忙趕去公司時不小心忘了帶走,也像害怕面對現實所做的逃避。我稱讚小紋切的好棒,叫她給媽咪切有水蜜桃的那一塊,趁她努力想切好時拿起手機。我撥給在某家企業做經理的叔叔,他一接起來就像突然想到似的對我說生日快樂,還說他差點忘了。我問公司今天有什麼事嗎?他說最近都很閒啊,還說明天會補送生日禮物,看是要讓我老公帶回去還是他親自送來,反正真的很閒啊。我知道叔叔很照顧我,除非公司真的很忙,他都會放我老公按時下班,而一年不過才忙碌個一兩 天而已。我向叔叔道謝但還是別給老公禮物得好,叔叔他在公司裡一直悄悄地給我老公幫助,實在沒必要因為一次生日禮物就曝光。掛上電話時,小紋正好端給我一塊大蛋糕,她可愛的兩頰沾滿了鮮奶油。我幫她抹掉一邊,她自己抹掉另一邊、放入口中說了聲好甜,又說媽咪妳快點吃嘛……甜甜的鮮奶油在嘴裡融化,可是嚐起來怎麼總有股酸味呢……我吃著吃著竟然哭了起來,淚水打濕了我的臉頰,沾滿鮮奶油與蛋糕碎屑的小紋的臉變得好模糊……
我哭著醒來的時候,小紋已經不見了。
擋住日光燈的阿潔伸出手指拭去我左頰的淚水,用上了口紅的嘴唇擦過右頰的淚痕。
「認識妳到現在,怎麼每天都要哭一次。」
阿潔吻了我,又無奈又生氣地索取我的體溫。
「夢到以前的事情了。要出門了嗎?」
「都十一點了還出門啊?」
「十一點?我睡了這麼久……妳怎麼沒叫醒我?」
阿潔笑著壓到我身上,說因為妳睡著的樣子很迷人啊我就跟著在這兒休息了。她放鬆了力氣用全身重量封鎖我的抵抗,才一下子,就讓我想起學生時代那過頭的激情與愛慾。我問那訂位怎麼辦?阿潔說幹嘛到現在還在意訂位的事情,就抬起我的手臂吻向我的腋窩。
「那蛋糕呢,妳該不會沒放冰箱吧?」
真是的我在說什麼啊,這種天氣怎麼還會有人呆到把蛋糕放在外頭好幾個小時?可是阿潔卻停下親吻的動作,說糟糕我忘記了……我罵了她幾聲笨蛋,要她快點去看蛋糕變成什麼樣,她才說糟糕是指她忘記買蛋糕了。阿潔現在就要去買,雖然我覺得沒有就算了,她還是堅持得過有蛋糕的生日才行。出門前她還叮嚀我別又睡著,不然因為想看我睡覺而把蛋糕放到壞掉就是我的錯了。真是的,明明就不是我嘛。我叫她騎慢點,也不曉得她有沒有聽見就匆忙出門了。
我突然想到那支關成震動的手機。打開來,仍然沒有半通未接電話,也沒有新訊息,最後一條簡訊是小米與芊芊一起寄來的,小米還說今天我沒能帶她們去慶祝好可惜。望著手機期待著某件事的我,好想念去年這個時候陪我過生日的小紋。
我點了根煙,卻又想起小紋討厭我抽煙,怎樣就是無法吸入第一口。
「不要放我一個人。」
我無力地對著靜謐升起的白煙說。
阿潔妳快回來啊。
§
「閉上眼睛,許個願望吧。」
阿潔托著的盤子上放了塊從咖啡店買來的小黑森林蛋糕,上頭還插著一根可愛的粉紅色蠟燭。她催促不斷眨著雙眼的我好好許個願,我才乖乖閉上眼睛。我許好願、吹熄小小的燭火,阿潔就把蛋糕放到桌上,身子傾過來並吻了我的臉頰。
「現在告訴我妳許了什麼願。」
我們倆鼻子相觸,距離近到可以輕易看見她那飽受歲月摧折的肌膚。她沒有上妝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充滿了逐漸褪色的美感。我用鼻子蹭著她粗糙的臉龐,細聲說道:
「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說出來我才能幫妳實現呀。」
違反許願規則的阿潔凝視我的眼睛,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融化了。阿潔的瞳孔清澈又美麗,一下子就攫住我的心。
「妳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要她吻我另一邊臉頰,然後開心地抱住她的脖子並說出我才許不到一分鐘就要拱出來的願望。
阿潔,我想要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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