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2日 星期四

【長篇】風的旅人:第二章「寧靜的夜晚會到來」#3




  睿智的巴爾村長在令他聯想起逝世老媽的陌生女子怒吼下,徹底發揮了他在三十年前擔任國家巡守隊隊員的精神──與來不及洗掉的眼屎和口水一同迎接盛氣凌人的長官。巴爾在芙羅妮連珠砲似的密集勸說下,才漸漸了解到事情實在大大超乎他的預料。他對自警團下達緊急召集令,不過現在已經快要八點鐘了,村子早就開始活動,因此就連自警團的集合也耗掉不少時間。八點鐘過後,巴爾才在自警團及芙羅妮的陪伴下來到村子中央廣場。自警隊員們忙著走遍大街小巷,儘可能將他們所看見的村民們通通找來。多數民眾總認為等會兒該是宣佈某某地區準備規劃改建,或是因為修築山道而打算招募人手,因此他們大多慢條斯理地朝廣場走去;已經上工的人們則是對此不以為意,若非自警隊員異常嚴肅地催促著,他們恐怕也不會像這樣抱怨著放下手邊的工作吧。

  以中立國之名的巴爾村長巧妙地將這件事與兩個鄰國的戰爭牽上線,藉以說服與世無爭的村人們。這場演說在短短五分鐘內結束。結果,在「魔法王國的龍即將對本國發動威嚇攻擊以阻止第三國的軍事往來」這個聳動主題引發的效應下,結合前一天突然出現的龍的遺體,這座一直以來皆與世無爭的村子首次產生危機意識。聽到這場激烈的演說,芙羅妮覺得實在很有趣。如若真有國家擁有龍的力量,那麼也就不會爆發這種一打幾十年的邊境戰爭了。

  以巴爾村長帶領的自警團及洛林十三翼的芙羅妮為首,混亂的撤村行動於早上八點二十分正式展開。



    §


  「土木工程用?可是,你不是魔導士嗎?」

  莎琳娜睜大雙眼問道。剛才說出自己記憶了工程類魔法的羅納森害羞地搔著頭,以靦腆的語氣回答:

  「是的,我是修行炎魔法的魔導士。有的時候我也會讀一些簡單的輔助魔法……多虧了芙羅妮對我的要求,才讓我成為雙修的魔導士。啊,不過當然比不上傳統巫師……」

  羅納森表現出新手特有的這種帶些畏縮的謙虛,讓同桌另外兩名男子都笑了起來。雖然莎琳娜的嘴角只有微微揚起,她說話的態度也比剛才要稍微親切一點。不過這個改變似乎只有波拿爾感覺得出來。

  「對瑪那追尋者來說,比較是很愚蠢的。你記憶的魔法都是芙羅妮指定的嗎?」

  「是的。例如簡易操控魔法、輕量化魔法、挖掘魔法……這是因為我們可能要製造一些陷阱或防禦工事來保護村子。」

  莎琳娜輕輕地靠在椅背上,說道:

  「我大概知道你們要怎麼做了。不過我記憶的魔法是戰鬥取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呢。」

  「不,怎麼會呢?要是需要戰鬥的話……」

  看到羅納森的表情突然變得難看,莎琳娜噗嗤地笑了。

  「要是真的與龍戰鬥,人類的魔法到底有沒有用還不知道。」

  「妳說的沒錯……可惡。這種強到誇張的生物對努力學習魔法的人類來說,實在太殘忍了。我一想到昨天的戰鬥……除了深刻的罪惡感,就只剩下對龍族的恐懼。」

  他所說的是與幼龍的戰鬥。莎琳娜與波拿爾回想起昨天那場大雨下的景象,都露出了哀傷的神情。就連當時負責阻礙任務目標的羅納森,想起迎面而來的是一位身負重傷、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少女時,也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強烈的排斥感;然而真正使他過意不去的,是他只能無助地看著一頭幼龍逐漸在戰鬥中倒下。毀滅這種美麗生物的他直到現在依然覺得於心不忍。同時,羅納森也知道若單憑魔法來戰鬥的話,光是幼龍就不知道可以殺死他多少次了。

  「這樣啊。」

  莎琳娜小口小口地咬著塗了蒜泥的麵包,以面無表情的咀嚼結束了話題。

  眾人陷入各自的沉思。這個時候外頭更加吵鬧了,看樣子芙羅妮總算挖起了巴爾村長,並說服那些現在開始動作的村人。泰依古老闆用著不在乎的眼神看著窗子外頭的景象,波拿爾也因為外頭的騷動顯得坐立難安;一直想找身為巫師的莎琳娜談話,因而猶豫著是否該開口的羅納森也跟著波拿爾一起坐立難安了起來。

  他們同時聽見了某個人粗魯的推門聲,並且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那名無禮的男子。洛林對於四道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感到一股莫名的優越感,於是用著他自認最為帥氣的動作轉身背對著大廳裡的人們,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們出發吧!咱們第二隊就由我洛林‧夏普指揮!」

  凝視著洛林如此英勇的背影,莎琳娜歪著頭思索了好一會兒。

  明明他才是洛林十三翼的團長,為什麼他帶領的隊伍不叫做第一隊呢?



    §


  依照芙羅妮的指示,在村長成功說服全村撤離的當下,由洛林帶領的第二隊共五人負責開始另一項計畫──障礙設置。

  由於撤村的關係,很快地這裡就只會剩下洛林十三翼及莎琳娜、波拿爾等九人,眾人要面臨的則是累積了兩千多年智慧的龍族。面對強度難以預估的龍,即使出動軍隊也不見得有勝算。更何況他們不過是一群不足十人的冒險家,要想與之抗衡未免太過勉強。因此,即使他們的目的是建造一些防止村子遭到入侵與破壞的簡易工事……說不定根本派不上用場。然而他們畢竟是招來災厄的元兇,不管怎樣還是得去做。

  巴拉格村所在的位置與整片松樹林為鄰,最容易取得的材料非木材莫屬。儘管如此,該怎麼獲得這些近在眼前卻昂然佇立的樹木,實在難倒了他們。在沒有魔法幫助的情況下,如果還沒有專業樵夫與一把良好的斧頭,要想伐樹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縱使辦得到,也得花上非常多的時間。

  他們正在村子北方的松林間苦惱著。曼斯特爾打算向眾人誇耀他的蠻力,但是不管他手上拿的是半月刀或長劍,根本無法砍斷任何一棵樹的樹幹;洛林則是與羅納森討論是否可以配合魔法伐樹,但是因為記憶咒文及魔法種類的限制,頂多只能用些強化武器的魔法。例如稍微提升武器的堅硬度,或是令武器纏繞火花等等。洛林與波拿爾試著以更加堅固的劍砍向樹幹,非但毫無作用,結果反而讓劍身受到不小的傷害。至於莎琳娜記憶的魔法,也完全無法用來砍伐樹木。

  然而生命的定則似乎是:當你落入看似絕望的處境時,往往仍有一線生機。

  莎琳娜看著氣餒地拿劍刺向樹根的戰士們,突然靈機一動。她讓羅納森仔細調整挖掘術這個魔法的範圍與力道,然後對被樹根緊緊抓住的土地施法。結果樹木就像奶油蛋糕上的蠟燭一樣,隨著蓬鬆的土塊被挖了起來,並在偉大的重力親切引導下磅地一聲倒向旁邊。除了已經猜想到結果的莎琳娜、無法變更姿勢的羅納森以外,眾人在訝異之餘皆忘了摀住耳朵,因此他們才張開嘴巴沒多久,就都變成遮住耳朵發出哀嚎的動作。

  羅納森見到他平常用來挖陷阱用的挖掘術竟然可以將樹木連根拔起,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可惜的是他只記憶了五個挖掘術的魔法。莎琳娜想了想,接著教他如何從樹的外表判斷樹根的深度與各種係數的調整。雖然第一次使用非常順利,若對力道、距離沒有相當概念,很可能會造成無效的下場。

  連續施法會消耗施術者非常大量的體力,於是他們決定每二十分鐘再讓羅納森使用這種魔法。這段期間,曼斯特爾與洛林回村向自警團借來鋸子與手斧,不過沒有樵夫指導是件遺憾的事。羅納森充分休息之時,就由另外三位男子負責割除樹枝、把樹身鋸成四肘至四肘半的長度,再將其中一端削尖做成木樁。光是這些動作便讓他們體驗到冒險至今未曾感受過的挫折感。

  「曼斯特爾,你這一邊竟然整個鋸歪了?」

  「喂!小子,別只是用長劍在那邊削木屑啊!」

  「呃,兩位要是再弄斷工具,我們就真的只能拿劍啃樹皮了……」

  花了半個小時後,他們好不容易將足有三十八肘高的樹木處理完畢,結果成功做出七根平均四肘長的木樁。至於另外十肘的樹幹,則是慘不忍睹地散成一地的碎塊與木屑。若現在有任何一位稍具常識的人經過,恐怕會對三名手中握著手斧與刀劍、滿頭大汗的男子搖頭嘆氣。莎琳娜很體貼地扮演了這個角色,羅納森則是露出苦笑。

  接下來又是羅納森上場的時候了。他交互使用輕量化魔法與操控繩索的小型魔法,讓三人可以輕易地用單手扶住木樁,他就在這種狀態下細心操控事先準備好的繩子。看著羅納森在空中或拉扯或上結的動作,莎琳娜想起了她似乎也是這樣在調整預測未來術的視點,只差在她不必替影像打結。儘管羅納森已經仔細構想過這個方法,實際做起來卻與想像有段不小的差距。以魔法操控繩子將兩根木樁綁在一塊,最後將三組成型的木樁綁在橫放著的木樁上,構成一座堅固的拒馬──這個部分本來是利用他最擅長的繩結技巧,卻意想不到地花上預定時間的三倍,也就是半個小時的時間才完成。過程中,莎琳娜也不斷告知他複雜的魔法係數問題,但這也使得其他三人彷彿陷入地獄之中。別說他們根本聽不懂的魔法了,只要數字問題超越了基礎的加法與減法,都會對他們的精神造成不小的打擊。波拿爾有時也認為,這還真是身為戰士的悲哀啊。

  他們本來預定想做的是比這個要寬兩倍的拒馬。這些完成品將被設置在村子的出口及幾處可能遭到突破而發生戰鬥的要衝,不過實際上要做出來還是有相當難度。第一組較預定目標要窄許多的拒馬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但是因為無暇顧及基部作業,也只好先用輕量化魔法將它運到東邊出口附近。等村人們的撤離告一段落後,再用腳底下的泥土做個現成的基座。

  現在不僅工事設置的進度落後,村民的撤離更是非常緩慢。

  當他們回到村子北方的林地時,羅納森不顧疲憊馬上開始「挖」第二棵樹,這次也很順利地弄倒了四十二肘高的樹木。在羅納森暫且休息時,三人則用著愈加熟練的技巧開始製作木樁,他們已經不像上一次那樣隨便亂鋸……雖然還是有意外發生。

  「這棵樹怎麼長得歪歪的?」

  「你這混蛋!你又鋸歪了!」

  「你們倆鋸歪的角度還真是充滿了默契呢……」

  第二棵樹總共做出了九根大約四肘長的木樁。羅納森並沒有立即組合它們,他決定先將所有挖掘術用光再說。因此接下來他們便連續挖倒了兩棵大樹、一共累積二十七根木樁。至於最後一次的挖掘術,則是很不幸地因為精神疲憊與角度問題失敗了。羅納森對自己的失手感到懊悔,但他還是打起精神將它們綁成四座拒馬,其中一座還少了根木樁。這麼一來就完成五組拒馬了。羅納森也在正午到來之時,與其他三位同伴一起癱倒在地上、對草木這種大自然偉大的資源心生敬畏及恐懼。

  陰沉的天色並沒有隨著時間而變得明亮,反而更加灰暗了。雖然村民們大多已經撤出村子,自警團及芙羅妮、貝爾多、肯特等人還是得保護他們直到國家巡守隊或領地警備隊接手。因此除了從羅德頌領地趕回來的溫妮以外,根本沒有多餘的人力可以支援他們。在回到巴拉格的路途上,溫妮遇見了返道往村子走來的伊卡祭司們,她們還領著一名從王城前來幫忙的巫師,這件消息讓莎琳娜感到十分高興,羅納森則是既興奮又期待。將消息帶到後,不得休息的溫妮立即跑到村子內外打轉,她還得確認究竟哪兒還有人寧可死守家園也不願撤走、哪兒適合安置拒馬及陷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就連午間的風也吹得肌膚發冷。就在這令人擔憂及疲累的正午,北方的樹林間突然出現了許多隻正朝他們逼近的身影。

  唯一還有精神注意周遭的莎琳娜馬上就認出那些傢伙醜陋的面貌。

  「哦。原來是那群人數不少的山賊呀。」

  聽到莎琳娜若無其事地說道,波拿爾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不過他身旁的洛林則是搶先一步大喊:

  「山賊!喔喔,這個數量……難不成他們就是可怕的『巴拉格的惡夢』?」

  莎琳娜挑起一道眉毛,對他點點頭說:

  「除了可怕這回事以外,你說的沒錯。……等等,為什麼幾天前我聽都沒聽過的名稱,你們會知道?」

  洛林面露哭笑不得的表情,接著咬牙切齒地說道:

  「果然沒錯!那些傢伙是我們在王城接受公開委託的討伐對象。因為他們長期騷擾這個地方的旅人與商家,給人們帶來很大的困擾啊!真是一群惡名昭彰的混蛋。喂,他們竟然挑這個時候出現……」

  原來洛林十三翼待在這個村子的另一個理由,就是討伐那曾被莎琳娜與波拿爾兩人擊潰的山賊團。不過既然是長期作亂的賊匪,為何不直接派遣巡守隊或警備隊加以討伐呢?莎琳娜突然覺得這件委託實在蠢得令人想笑。她無奈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走到拒馬及四名男子的前方,用靜謐的眼神直視帶頭的山賊,也就是戴爾老大。洛林、曼斯特爾及波拿爾也陸續站了出來,並拔出長劍準備迎擊。山賊們的身影至少出現二十個。在不懷好意地笑著的戴爾老大率領下,他們在距離一行人不到二十肘的地方排成兩列,紛紛吐出使人不悅的低沉笑聲。

  因著討伐對象突然出現而顯得戰意十足的曼斯特爾打算先聲奪人,不過卻被莎琳娜制止了。她靜靜凝視著獨自朝她走來的戴爾老大,試著從對方動作中找出她所期望的某件事的佐證。波拿爾來到莎琳娜的側面,洛林與曼斯特爾也處於備戰姿態,儘管身體還未獲得完善的休息,一上午的沉悶與心中的正義感仍然化為鬥志熊熊燃燒著。唯一令他們搞不懂的是,為何敵方頭頭敢一人來到敵陣?洛林感到事有蹊蹺。他厭惡山賊那種貪婪的笑容,因此抓住劍柄的手隨時等待著攻擊的時機。他表現出來的憤怒也激起了波拿爾的鬥志,現在三名戰士的眼睛都亮出了火光。

  戴爾老大在眾人前方十肘處停了下來,用那種足以卑鄙形容的笑容,對莎琳娜說道:

  「巫師大姐,看來這個村子遇上很不得了的事情啊。真是的,竟然還撤了村。」

  莎琳娜瞪了他一眼,平淡的語氣中夾帶微微的殺意。

  「我警告過你們,不準在我還待在這裡的時候亂來。」

  她釋放出來的強烈憤怒似乎嚇到了對方。不甘示弱的戴爾老大哼了一聲,將心中的膽怯平息後,把雙手盤在胸前、仰起頭說道:

  「妳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我會視妳的回答來決定是否乖乖離開。」

  這傢伙,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敢找碴?莎琳娜臉上的怒意稍稍加重,但她身旁的戰士們似乎更加憤怒。她阻止了差點兒衝出去的波拿爾,壓抑著怒氣說道:

  「問吧。要是我不滿意你的問題,我會讓你永遠無法張嘴。」

  戴爾老大被莎琳娜這番威脅嚇得表情緊繃,不過很快又換回不可一世的態度說:

  「哈哈,還是一樣兇悍。那麼問題來了。有一群盜賊因為某件大事起了內鬨,一半的人選擇離去,一半的人選擇留下。留下的人們並不期待能有一番作為,不,也許有,但他們更是將自己的決定視為一種贖罪。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沒有人知道也沒關係,或許人們口中的悔悟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那群人遇上了同樣留下的另一群人,或許他們可以互相幫助──」

  莎琳娜不禁皺起快要燒起來的眉頭。這傢伙說話的口氣真叫人生氣。

  「你們應該也知道撤村的理由吧?」

  不以為意地笑著的戴爾老大點頭說:

  「如果大姐妳問的是我們有沒有在村子裡負責打探消息的人?答案是有的。而在我們拿不定是否該轉移據點的時候,偏偏看見正在忙碌的你們,才知道原來你們也在幹這種蠢事。」

  「你覺得很蠢,是嗎?」

  「既然身為外地人,為何不無恥地逃走呢?」

  莎琳娜用鼻子笑了笑。

  「像你們這種只懂搶劫旅人的賊徒,竟然敢跟我談這種事啊。」

  戴爾老大做作地聳肩,換成輕鬆的語氣說道:

  「畢竟我們這幫傢伙,過去也曾經是這裡的村民。不說這個了。總而言之,管牠什麼魔法王國的龍,現在這裡剩下來的人都是想為這個村子盡點心力的蠢貨。說什麼悔悟也好、贖罪也好,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即使大姐妳不僱用我們,我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捍衛這個過去的家園。」

  戴爾老大這番與山賊印象全然無關的談話令眼前的三名戰士不禁目瞪口呆,他的氣勢甚至差點使莎琳娜面露呆愣。莎琳娜緊緊盯著戴爾老大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問道:

  「情況不允許任何人亂來。我希望你是真的想幫助我們。」

  「悉聽尊便啊,巫師大姐。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就儘管說。」

  莎琳娜的右手輕輕握住,用食指的第二個關節推了推下唇,若有所思地看著戴爾老大。

  「告訴我你的真正名字。」

  聽到這個有趣的詢問,戴爾老大用有點害臊的動作抓了抓頭,說道:

  「一直以來大夥都是這麼叫我。可既然妳這麼問了,我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我喜歡戴爾老大這個稱呼,厭惡巴拉格先生這種叫法,但並不討厭戴爾‧巴拉格這個名字。」



    §


  戴爾一聲令下,二十三名本來以打劫為生的賊徒便數人一組,代替原本的四個人繼續伐木、製造木樁。洛林與曼斯特爾儘管在一旁休息,也不時教導那些技巧生疏的生手,他們過去數小時的經驗很快便使眾人抓到竅門。這時溫妮也巡視完整座村子,來與他們會合。

  大多數村民都在自警團及幾名外地人的協助下離開了村子,不過村內還是有五戶人家堅持不肯離去。溫妮這麼向莎琳娜及洛林回報時,因為他們身後那群賊徒打扮的人們使她表情變得僵硬,但是那群人都在協助他們伐木,且這兒的氣氛也沒有半點緊張感。後來她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臉上浮現出笑意。

  「說到不願撤離的人,還有一位是地獄犬號角的老闆。我用了很多方法想說服他,可是他依然堅持不肯離去。」

  對溫妮用開心的表情說著這句話,洛林忍不住皺眉問她:

  「那位老闆不乖乖離開,妳好像顯得很開心?」

  「對啊。因為我跟他說我們正準備建立防禦工事……老闆他就擅自決定要替我們準備午飯了。」

  聽到這話的洛林愣了好一會兒,才轉而面露感激地說道:

  「妳的意思是,我們等等還有熱騰騰的食物可以吃嗎?」

  溫妮笑笑地點著頭。累了一上午的四名男子同時浮現出感動的神情。

  莎琳娜轉身望向戴爾及他的手下們。他們應該也聽見這番對話了吧。雖然他們的出現完全在她的預料之外,這種結果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現在他們是自願留下來幫助村子的一群亡命之徒,如果要讓他們更加賣力地去做,還是有必要以他們期望的手段來加深彼此的信賴。莎琳娜這麼想著,然後叫來了正與部下一同努力的戴爾。

  「你的人可以做多久?」

  戴爾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妳是在問靠蠻力過活的我們?沒問題。直到完成都沒問題!」

  莎琳娜瞄向戴爾身後的人們,感受到激昂與絕望這兩種顯而易見的目光。他們是自願留下來的沒錯,但光是這點決心仍稍嫌不足。莎琳娜的視線重新回到戴爾身上,他還是擺出鬥志高昂的表情,並且頭也不回地堅信他的部下們都有著與他相同滾燙的熱血。莎琳娜無奈地嘆了氣。

  「那些人當中,也有很想回到村子的人在吧?」

  「喔?這也是當然的啊。可我們畢竟曾遭到村人唾棄,多數人即使進村也會像伊卡祭司那樣遭到冷眼。」

  莎琳娜點了點頭,說道:

  「我知道了。現在的我們必須稍事休息,現場工作得暫時拜託你指揮。你知道地獄犬號角嗎?」

  「是泰依古開的店吧。小時候我常偷溜進去,在它還叫『獅鷲獸號角』的時候。」

  看來泰依古老闆的品味從以前就不怎麼好。

  「很好。待會兒我們也會準備各位的午飯。請你兩個小時以後帶他們到村裡的旅館用餐……在這之前我們還得討論一下對策。可以嗎?」

  戴爾又驚又喜地搔著雜亂的頭髮,然後笑著點頭。

  「這當然沒問題。」

  見到他信心十足的回答,心情稍微好些的莎琳娜留下幾句叮嚀後,就與波拿爾、洛林十三翼的人們回到村子了。

  位於村子北方出口的哨站理所當然沒有半隻人影。走在與平穩石道完全不同的泥路上,冷風迎面撲打,街道鴉雀無聲,整座村子宛如一座死城,很難想像昨夜這兒還是一片燈火通明。鬆軟的泥道上處處可見車輪滾過的痕跡,夾雜著的腳印有大有小,它們多以泥道中央為分歧點,有的朝北、有的朝南,最後則通通匯聚於東方。撤村這件事不止替巴拉格的村民們帶來恐慌與不安,混亂的人們同時也在這條泥道留下了怨恨的傷痕。穿越一成不變的住宅區,泥路就在石道前草率地劃下句點。踏上石道後很快就能察覺位於右方兩條街的地獄犬號角。只有這座鄉下的小旅館,還是如往常般運作著。

  隨著與旅館的距離愈來愈近,空氣中瀰漫的香味也漸漸地加深。本來死氣沉沉的人們稍微打起了精神,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

  推開大門,一看見桌上堆著小山般的食物,男人們不禁對已經開動的泰依古老闆投以感激的目光,而女人們則是與他交換了禮貌的微笑。洛林、曼斯特爾與波拿爾宛如難民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搜括綠色盤子上的三塊麵包、三塊培根肉,嘴裡咬了一塊,手又往另一個盤子伸去。若不是溫妮親切地賞他們一人一記手刀,他們恐怕會吃到連椅子都忘了該怎麼使用。看到幾個餓鬼上身的男子,莎琳娜則宛如監護人般忙著與準備餐點的泰依古言謝。羅納森拿起一塊三明治,感觸良多地嘆了口氣。

  「捅出這麼大的簍子,還能吃到熱騰騰的食物。實在太感謝您了,老闆。」

  泰依古那沾了湯汁的嘴角滿意地勾了起來。坐在羅納森對面的洛林、曼斯特爾兩人則是以行動表達他們的感謝之意。

  「吃飽以後趕緊想個死不了的法子吧。咯哈。大難不死的話,你們這些兇手可就成了英雄啦。」

  羅納森表情凝重地咬了一口三明治,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味覺上。嚼了幾口,他對一把抓起烤雞腿的洛林問道:

  「團長,這次的委託真是出乎意料的大呢。」

  「嗯,你說的沒錯。兩千年的龍啊……連真正的屠龍者聽到都會嚇出一地尿吧。」

  「肯定的。我想,大多數的人連碰都不想碰上吧。如果時間能重來,你還會選擇這條路嗎?」

  「你啊,總是喜歡試探的問法。好吧。如果時間真能重來,我當然還是會走這條路啊。因為……」

  叼著培根肉的曼斯特爾插嘴說:

  「因為你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對吧。媽的,每次都這句。看你傾家蕩產也要買那些捲軸,獎金一定不少吧。」

  「是不少啦。不過啊,這次幹了這種蠢事,我想你們也跟我一樣,等到下了手才開始事後悔恨。即使如此,像羅納森這種問題問多了,答案也只會有一種啊。我們活著就是在寫歷史,沒理由因為做錯事,或是發生悲傷的事就能理所當然地接受重新來過這種不合理的事情。就像死去多年的親人突然又出現在眼前,你會高興嗎?還是會覺得恐怖?」

  「聽起來是挺嚇人的,畢竟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你這傢伙的嘴巴只有這時候會說出正經話……哪本書寫的?」

  「洛林語錄集,半年後出版。」

  「那真是太好了,這麼一來就算想荼毒世人的眼睛也沒辦法啦。」

  「去你的。」

  洛林露出懊惱的苦笑,他好像真的很擔心自己那本語錄集無法順利出版。曼斯特爾與波拿爾倒是抓到了機會,悄悄摸走放在他面前的食物,結果兩人分別被在座兩位女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後才稍稍收斂。相較於溫妮那種鄙夷的目光,莎琳娜的眼神倒像在教訓孩子般……但是這對波拿爾來說效果反而更好。等到洛林注意到眼前的空盤子時,才從無關緊要的幻想中回到饑餓的現實,他很快就重新加入小桌上的戰場。溫妮看了看鬥志高昂的三人,突然覺得這些至少十人分以上的食物可能很快就會被消滅了。

  「我說啊……芙羅妮要是看到這情況,會先挑誰開刀呢?」

  一聽到芙羅妮的名字,三名男子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生命彷彿受到威脅的洛林看向冷眼的溫妮,語氣消極地問道:

  「小芙不會那麼快回來啦……應該。對了,妳不是說有什麼巫師的人會來嗎?」

  企圖轉移焦點的洛林成功引起了莎琳娜與羅納森的興趣。莎琳娜也轉頭看向溫妮,問道:

  「我記得,妳說伊卡祭司與王城的巫師正在朝這兒過來?」

  「嗯、嗯。雖然是步行,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反正這裡也只有一個入口啊。」

  溫妮才抬起手指,大門就被人從外往內推開了。除了正忙於掠奪食物的三名男子以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於大門處。

  走進來的人共有兩個,一女一男,不論在職業、年紀或個性上皆完全相反,實在是非常奇怪的組合。走在前頭的是侍奉美酒與淫慾女神的伊卡祭司,她笑嘻嘻的臉龐上墊了層沾染汗珠的淡粉,頭頂那細心整理的茶褐色波浪髮卻因著日風與汗水垮了下來,但是她仍面露開心的微笑。站在女祭司左後方的是一位披著樸素綠袍的老巫師,他那身簡單的打扮帶著經驗與智慧的光芒,斑白髮絲與垂到胸前的白鬚則是蘊含著與巫師的沉穩達成協調的歲月痕跡。他就是從王城來到此處的巫師。

  梅塔輕快地踏著小碎步來到波拿爾身邊,不顧心情複雜的波拿爾勸阻,硬是抓了張椅子就擠進他與羅納森之間。身旁突然出現了漂亮的女祭司,嘴裡還咬著三明治的羅納森幾乎看呆了,他甚至以為在這人去樓空的村子裡是否正舉辦化妝遊行。聽著波拿爾與梅塔兩人一真一假的交錯解說,羅納森決定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而本來就對伊卡祭司不抱好感的泰依古則是臉都沉了下來。

  莎琳娜見著那位站在門口的老巫師便連忙讓出位子,但是被他揮手婉拒了。老巫師走向正飽受略奪的桌子,面露無奈的微笑。

  「妳就是這邊的巫師,而那位暈頭轉向的是魔導士吧。」

  那位暈頭轉向的魔導士慌張地抬起頭,他看見了一張淡淡笑著的臉龐,不過那個微笑卻令人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莎琳娜禮貌地站著回答他:

  「是的。初次見面,我是巫師公會成員的莎琳娜。」

  「妳好,莎琳娜小姐。如妳所知,有位可愛的小姐將老夫的消息先帶來了……公會很重視這裡的情況,這身老骨頭也挺在意的啊。」

  老巫師這麼說道,接著令在場兩名女子不約而同地將內心的擔憂與喜悅表現出來。老巫師對一臉陶醉的溫妮笑了笑,然後不急不徐地轉身、面向大門,以老者特有的穩重仰起頭陷入思索。莎琳娜猶豫著是否該請他坐下,又怕打斷了他的沉思,於是決定站著等候。沒多久,老巫師才像是臨時想起似地保持著仰頭的動作說:

  「莎琳娜小姐,還得麻煩請妳帶老夫稍微了解這裡的狀況。」

  「好的。但是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老巫師依然沒有回頭。他向前踏出腳步的同時緩慢地說道:

  「帶些能餵飽妳的食物就好。時間不會為了誰而停止啊。」

  這番話使莎琳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沉重。她靜靜地點頭,隨便抓起一塊麵包就匆忙地跟著老巫師走了出去。波拿爾呆愣地看著一刻也閒不下來的莎琳娜走出旅館,心中突然湧現一股強烈的不安。他覺得今天的莎琳娜似乎有些不一樣,但他也說不出究竟是哪兒不對勁,只是感受到一種令他難以釋懷的不安感。

  她就這樣出去了?

  波拿爾突然大口地吞下手中的食物。也不管一直想引起自己注意的梅塔投來的森冷目光,兩手各抓了塊麵包與三明治就慌張地起身。

  他討厭這種不安的預感。

  因為,戰士的直覺往往很敏銳。



    §


  這座小丘爬起來實在很累人。

  不曉得是否因為稍早的疲累所致,光是踩在村子的石道上就有種說不出口的壓力,遑論無情襲捲的北風。莎琳娜一面簡單解說他們正遭遇的情況,一面領著老巫師爬上那座足以俯瞰整座村莊的小丘。相較於昨日那種漫無目的的走法,以丘地頂點的那座小樹林為目標、一步步前進的現在,那股揮之不去的疲倦感反而持續在累積。老巫師大多簡短地回一、兩句話,或是以嘆息代以回應,這也令期盼能在枯燥路途上有段良好交談的莎琳娜大大地感到失望。

  好不容易爬上了小丘,事情的緣由也說得差不多,老巫師依然像在聽故事般悠閒地應著,莎琳娜則是回想起巫師公會裡的那群老瘋癲。這個地方還是那麼不親切。無可奈何之下,莎琳娜只好像昨天那般倚著樹幹。老巫師看了莎琳娜一眼,然後做了跟她相同的動作,可是他卻一點兒也不顯得疲累。

  「這是個好地方。」

  老巫師做出眺望的動作,但他的微笑卻像是在說反話似地。

  「只不過,妳為何要帶老夫來這裡?」

  聽到老巫師的疑問,莎琳娜表情顯得十分慌張。她儘量以冷靜的口吻答道:

  「您想要了解這個地方,我認為這裡是最適合的地點。」

  「不對。這是個好地方,但不是現在該來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

  「艾利斯堤雅不在這裡呀。」

  「您想到艾利斯堤雅的安身之處嗎?」

  「妳認為,除此之外還有哪裡是最適合的地方?」

  老巫師白濁的雙瞳藏有一絲晦暗的色彩,使這句提問更加顯得不可忤逆。莎琳娜低首思考了好一會兒。她能想出許多反駁的論點,然而在老巫師的注目下,她就連單純的疑問也吐不出來。這是為什麼呢?她又因此陷入了另一種苦惱。

  老巫師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等候,看樣子他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莎琳娜輕輕地從樹幹上彈起身子,在心中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麻煩妳了。」

  彼此交換了簡短的答覆後,兩位巫師再度抬起袍子底下的雙腿,帶著困擾與悠然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開始往平地走去。

  比起方才那種爬坡的疲憊,如今莎琳娜的內心只剩下戲謔般的空虛感。這一次該說什麼好呢?她必須說些話才能維持住理智,否則內心的空虛會以可怕的速度繁殖下去。她突然想起了波拿爾。如果現在跟在後方的是波拿爾,即使是走在花費數天才得以橫越的朱德山脈上,肯定也比現在要輕鬆許多。她的腦海閃過了前幾天在山中迷路的回憶。那些不怎麼值得驕傲的回想,卻異常地使人懷念。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後頭的老巫師難得主動開口問道:

  「莎琳娜小姐,妳認為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沉浸於回想中的莎琳娜聽見這種嚴肅的問題,馬上就回過神來──這有一半得歸功於不幸被狠狠踢了一腳的石塊。瞬間失去重心的莎琳娜急忙平衡動作,好險過去曾有過不少次的經驗,她很快就重新回到穩定的步伐中。莎琳娜迅速地整頓思緒,然後對老巫師的提問做了很有巫師風格的回覆:

  「我想,那是上天賜予我們的試煉。」

  「是嗎?老夫以為活著就是等待死亡。」

  就某種意義來說,老巫師的答案也是相當深奧的。因此莎琳娜對老巫師的答覆也感到認同。

  「是的。我們所說的正是同一件事。生命的終點只有一個,而為了劃下自我的句點,上天安排了我們生存的試煉。」

  「妳的解讀適用於所有生命嗎?」

  莎琳娜想了一會兒,說道:

  「是的。」

  老巫師微微一笑。朝著下坡走了幾步後,他的笑容便孤獨地消失在昏暗的午間。

  「妳似乎很喜歡人類的論調。」

  「因為我是人類。」

  「老夫不討厭這種自大的天性。」

  「因為自大也是種茁壯的條件。我可以請問您一件事嗎?」

  「請說。」

  「巫師公會的援軍幾時會到?」

  「老夫不就在妳身後?」

  「……您的意思是沒有援軍?」

  「要對付瑪亞凱托,老夫一人便已足夠。」

  莎琳娜嘆了口氣,語氣懇切地說道:

  「請您別開玩笑了!」

  老巫師完全沒將她所說的話放在心上,依然以平靜的態度回答:

  「老夫既是唯一見過瑪亞凱托的公會成員,也是唯一知悉此事的公會成員。」

  莎琳娜心中一寒。空氣彷彿因著老巫師這句話稀薄了起來,就連呼吸也顯得十分困難。原來這位老巫師並不是由公會派來這裡協助她們的援軍嗎?不對,他甚至說他見過瑪亞凱托。就她所知,見過原生龍種的人類是非常稀少的,其罕見度可比傳說。畢竟在一般人的生活中,這種事情本來就屬於傳說的故事。即使是買入龍族資料的公會巫師多半也對原生龍種的存在性抱持質疑的態度。就連幼龍都難以一見的現在,是否還會有活了兩千多年的龍?大多數的巫師仍相信所謂的成年龍最多是活了四、五百年的龍,而創世神話也只不過是單純的神話。要是隨便對人說自己見過原生龍種,恐怕會被當成是發了瘋的巫師吧。

  老巫師見莎琳娜的動作變得僵硬,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妳似乎很擔心啊。那麼,若說老夫知道瑪亞凱托不為人知的致命弱點,妳是否就可以安心了呢?」

  這番話更是加深了莎琳娜內心的不安。如果說前一句只是讓她懷疑這位巫師的來歷與精神狀況,那麼這一句幾乎可以使她肯定某件事。

  是接近於傳說的人物?還是一個單純的瘋子?又或者……

  結果老巫師這番話非但沒有使她感到安心,反而適得其反。腦袋很久沒這麼昏了。莎琳娜無法再回答老巫師,只好任由沉甸甸的腦袋驅使著雙腿前進。他們就保持著微妙的沉默重新回到岔路上。

  「……請稍等。」

  勉強擠出一句話的莎琳娜停下了腳步,閉上雙眼,深深吸進一口氣。熟練地透過偵測魔法取得艾利斯堤雅的位置後,才又開始前進。這段時間她連思考都難以進行,就像具行屍走肉般無意識地施法、走動著,這些動作流暢得簡直就像呼吸那樣自然。過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了座挖掘到一半的地洞,而艾利斯堤雅就埋在這座洞穴的深處。莎琳娜感到相當疲憊。她動作緩慢地轉過身,試圖從老巫師的表情上尋求不大可能存在的慰藉。

  然而,看著地洞的老巫師只是露出了悲涼的笑容。

  看見老巫師那種哀傷的神情,莎琳娜累積至今的不安徹底爆發開來。

  在極度混亂的思緒中,她拼命壓抑住所有帶著期待的想像,因為老巫師的臉龐並不適用那些虛偽的空想。

  過了好一陣子,莎琳娜才異常冷靜地──說了一句話。

  那是一句非常不希望得到正確答覆的問候。



    §


  「幸會了。偉大的瑪亞凱托。」


    §


  「妳好啊。人類的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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