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9日 星期五
【長篇】風的旅人:第二章「寧靜的夜晚會到來」#2
在靜謐到使人產生強烈耳鳴的空間中,她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睜開雙眼。
迎面而來的是一種有別於虛無,網羅一切的黑暗。她很少如此慶幸自己能夠看到這種黑暗。她用略微發抖的嘴唇對黑暗說道:
「好了,開始吧。」
不具生命的黑暗自然無法回應她,因此也只能說她在喃喃自語。她就以這種宛如幻視症患者般詭異的舉動,抬起雙手並對無盡的黑暗低語著。她的聲音帶著虔敬與戒慎,因為這些與她本性有所出入的態度,使她的說話聲顯得相當緩慢。
「首先……嗯,珊德依斯娜軸逆移三千八百……由里亞斯軸逆移一千五百……對。差不多就是這個位置。開始吧……珊德依斯娜軸正移三十、由里亞斯軸正移三十、潔塔軸逆移七百……不對。潔塔軸正移一千四百。有了……對,就是這樣。」
在空中揮動的雙手配合她所說的指令,做出了四處抓取空氣的動作。她的手臂輕飄飄地挪動著,一下子前後擺動,一下子上下晃著,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她正在玩比手劃腳的遊戲吧。不過反正也沒人會看見,她也對此不以為意。雙手這般移動了好一會兒後,黑暗之中浮現了模糊的影像。
那是朦朧到完全無法透視的紅褐色迷霧。
她想將視線移到紅霧裡,然而視線所及之處皆散成一片黑,只好用眼角餘光捕捉它的形影。
「霧……濕氣……生鏽的劍與早晨……」
擅自替紅霧做了滿意的詮釋後,她再次揮動雙手。
「珊德依斯娜軸與由里亞斯軸共同正移……太大了,潔塔軸逆移四千……對、對。媽的,是哪個笨蛋幫它們取這麼長的名字。潔塔軸再逆移一百。」
接著她瞄到了雨景。如同從高空俯視夜晚的大地那般,濃密烏雲幾乎蓋掉地上的火光,那是冬騎含蘊的區域氣候,它正以令人敬畏的力量席捲整個北國。儘管過去曾數次見過這個畫面,要她分辨自己是在哪一塊地上實在太強人所難了。看不到十秒鐘,她就用正視來破壞那些令她心煩的景象。
「潔塔軸正移四千……可惡,打亂了。珊德依斯娜軸與由里亞斯軸繼續正移……嘖。怎麼又是那團霧……好,繼續移動……」
視線二度掠過了紅霧,然後撞見了正下著小雨的村莊。她很快地辨視出這裡是她所待的村子。然而她的動作太急了,視線劃破了村子的影像,又將她帶往黑暗裡。她不開心地揮動雙手,轉而追尋別的影像。或許真的是太急促了,刀刃般的視線接連劃破飄動的紅布、貫穿路邊的營火與正在取暖的旅人,以及打了個噴涕就摔下馬的男子,最後與悠然流動的北風融為一體。她變成了冬騎。
眼前的畫面突然出現又消失,這感覺令她想起在很久以前,因病躺在床上時所夢見的景象。乘著冬季的風以平穩的步伐在許多影像間流轉,不知為何讓她心生恐懼。她覺得不能再這樣走馬看花般找些沒意義的東西了。於是她再次動動手臂。
「就這樣嗎……不,時間不同應該也會改變吧。珊德依斯娜軸與潔塔軸繼續正移……轉動由里亞斯軸看看……好,有了。」
影像又回到了她所在的村子。然而就在村子的上空處,卻有個巨大的物體正在空中盤旋。它的軀體實在太大了,幾乎要遮蔽住所有從村子往天空投射過來的視線,一片片昏暗的翼膜甚至要比人大上好幾倍。
「真討厭看到這麼直接的東西……嗯。反正這傢伙不會是龍以外的生物吧。再轉轉看……」
她吐出厭惡的嘆氣,打算再看看有什麼值得記錄的事物,才休息沒多久的雙手也就跟著緩緩抬起。她的手隨意地移動著,但是影像卻沒有轉動。也許忘了出力吧。她這麼想著,又對著黑暗抓了一回,這次還是沒有動靜。她氣憤地用目光直視盤旋在黑暗低空中的龍,可是龍的影像並沒有因為她的直視而消滅。
牠正在看著自己。在低空中拍打著巨大翅膀的龍,牠那對發紅的眼睛穿透了茫茫黑暗,猶如弓矢般射穿她的視線。
她再試著轉換影像,結果還是沒有任何變化。是魔法干涉嗎?她慌得緊咬下唇,以微弱的視線與龍互視。這時候,龍用著不具任何特色、就連平淡也無法形容的聲音說話了:
『巫師,人類為什麼可以毫無理由就奪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她呆愣了一會兒,才發現龍是在問她。她想都沒想便立即答道:
「總是有原因。最大的理由可以歸咎於活下去的意志。」
龍聽了以後沉默了一下子,還是用她無法形容的聲音說:
『為了生存就可以扼阻人類以外的生命發展嗎?』
她決定暫時不管為何會發生這種荒謬的對話了。
「當然不可以。」
『妳說不可以,可是人類卻理所當然地在做這些事情。難道妳不是人類?』
「我是人類。我不否認人類文明是建立在您所說的醜陋本質之上,但那是物競天擇的合理結果。」
『妳說合理?我活著的歲月幾乎伴隨人類的初生至今,而妳的生命只在一刻,卻敢大言不慚地對人類的行為下結論啊。』
她思索著,然後以堅定的語氣回答:
「手段只是過程,合理在於結果。」
龍發出同樣是無法形容的笑聲……這差點使為了尋找感覺的她瘋掉。
『所以人類為了居住環境開墾森林,使純潔的精靈滅亡、使脆弱的妖精墮落;人類為了山林資源征服群峰,使半獸人與矮人瀕臨絕種;人類為了身家安全甚至其它理由獵殺幼龍,使龍族無法延續下去。人類的巫師啊,妳認為這合理嗎?』
「文明的進步都是自私的。不同種族的接觸必然有其盛衰,只不過是人類在這場競爭中贏了。因此我們所見到的才會是以人類為主的世界。」
『也就是說,妳認為我所說的關於人類的行為都是合理的?」
「是的。」
『那麼我介入妳的魔法並在這個情況下殺掉妳,妳認為合理嗎?』
她驚訝地張開雙唇,原本就顯得衰弱的神情倒是看不出有何變化。她用著難以置信的口吻回答:
「當然不合理呀。您怎麼會有如此不合理的想法?」
她是真的為這件事感到無法置信。龍立即反問:
『既然人類發展的過程充滿了非協調性的不合理,妳又為何不同意我的作法?』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她不認為龍會注意到區區一名人類的神情。
「您必須告訴我為什麼要殺我吧。這真好笑,敢問您是強盜嗎?」
『那麼妳得先回答我人類為何殺害龍啊。人類只許自己做出不合理的行為,卻容不得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您是指艾利斯堤雅……那麼您也該先找到兇手才行。或是說,其實您以為每個人類都是兇手,所以您因為這種藉口就敢殺掉我?」
實在不要命了。但那是在她話說出口以後的覺悟。
『巫師!妳這是在挑釁我?妳或許以為魔法可以保護妳。但是只要我吹一口氣,就可以將妳碎屍萬段!』
雖然龍用著使她忍不住渾身顫抖的語氣在威嚇,其實牠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沒變過。
聽到那種毫無道理的脅迫,使她想起村子附近的山賊團。對於這句無從生氣的脅迫,她最後以過分的冷靜壓抑住恐懼,回答道:
「好吧。既然您的視力這麼差,那就把我當兇手殺掉,然後回家養養眼睛吧。只不過我真想不透,您可以輕易干涉對人類來說是相當高等的魔法,卻無法分辨人類的樣貌。這麼一來我真不知該感到敬畏還是好笑。」
龍聽完這番話後並沒有立刻就出手,這讓她打從心底鬆了口氣。好險。要是因為用言語激怒一條龍就被殺掉豈不是太划不來了?
『……也許妳說的沒錯,我是不該這麼急進。好吧,這件事就此做罷。』
「您是指殺了我、需要矯正的視力、文明發展的合理性這三件事的哪一件?我個人希望是第一件。」
『三件事都做罷。』
「啊……?」
她被龍的話搞混了。牠不是風龍嗎?不是那為了心愛孩子死去而前來報仇的風龍嗎?她慌張地看著黑暗的空中浮現的兩隻紅色眼睛,依然感受得到強烈的壓迫感與無從寬恕的敵意。既然如此,她真的搞不懂為何牠會這樣說了。她被這股混亂弄得不知所措地說道:
「但、但是,您的孩子……艾利斯堤雅不久前才……」
吞吞吐吐的話還沒說完,龍就擅自將她打斷。
『我的孩子?妳別會錯意了,巫師。我只不過是用這種方式,替那位愚蠢的小姑娘哀悼而已啊。』
龍將這句完全無法替她解惑的話說完以後,就開始大力揮動翅膀。與為了盤旋而平穩地動作不同,那就像準備啟程的樣子。巨大的翅膀靈敏地擺動,黑暗的空間也隨之產生震動。知覺在一波又一波的震盪中遭到打亂,發狂般的黑暗失去控制地開始胡亂翻轉,閃著稍縱即逝的影像與黑暗。龍就這麼持續拍打翅膀好一陣子,然後降落在混亂的景象中間,將飛快變換的影像震得粉碎,只留下足以映照牠全身的銀白色光亮。
『艾利斯堤雅是個對任何生命都很友善的小姑娘,儘管愚蠢,卻也惹人喜愛。因此,人類的巫師啊。今後若你們還敢對龍的孩子出手,可別忘了阿西塔克的火焰將會燒光你們的靈魂!』
不畏其恐嚇的月光靜謐地傾瀉而下,以冰冷的色彩照亮了巨大的龍的軀體。看到那閃閃發亮的赤色鱗片,以及纏繞在雙翼間的憤怒火焰,她臉上呈現一種結合了驚訝與恐懼的呆愣表情。
遲來的感覺正快速侵蝕著她的精神。
在拼命壓抑著顫抖的身體、努力保持清醒的女巫師面前,炎龍‧阿西塔克留下足以使萬物屈服的勸戒,便隨著急速破裂的黑暗一同融入隱藏其後的岩漿之海。被熱流衝破的黑暗徹底消失後,她也在劇烈升溫的幻覺逼迫下回到了現實之中。
她吃力地抬起發抖的雙手,壓住快要因恐懼忍不住流下眼淚的臉龐。她渾身發冷。
「連魔法都可以干涉……太過分了吧。」
莎琳娜在手掌構築的小小黑暗中,以淒切的聲調安慰自己。這真是個可怕到不願再去回想的體驗。明明只是進行預測未來術,卻莫名其妙被介入此事的龍給嚇到差點兒就崩潰了。可惡,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龍竟然可以隨意影響人類的魔法?這會讓她有好一陣子不敢使用預測未來術了。
等到心情平靜下來,莎琳娜開始伸展因冥想與施法而累積厚實麻痺感的肢體。一直維持同樣姿勢的腳幾乎喪失知覺了。在等待身體恢復過來的時候,她環視這間比起黑暗要來得寬廣許多的房間,突然覺得這兒實在很令人懷念。夜色帶著微微的光亮穿透窗戶,玻璃片被風吹得嘎吱作響。她點起了油燈。
微弱卻顯得堅強的火光在黯淡的房間中亮了起來,橘黃色的微光照在莎琳娜的臉頰上,使她看起來就像個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的孩子。理性在短時間內恢復過來,並蠻橫地扼止感情的宣洩。如果哭出來會不會比較好呢?她無奈地笑著,想像自己像個被欺負的小女孩般無助啜泣的樣子。
莎琳娜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物。雖說尺寸與她的體型相去不遠,穿起來還是感到不舒服。她將從來沒穿過、也不想再穿的皮衣脫下後放到床邊,走到掛著黑袍的椅子前。她的袍子已經放了一整個下午,卻還是帶著頹喪的濕氣。既然無法清爽地(對十多年皆如此打扮的她而言,乾鬆的袍子是很舒爽自在的)穿著,也就只好繼續穿溫妮留下的綠色襯衫。
稍微梳理一番後,她決定去找波拿爾與洛林十三翼。他們說不定快要挖出艾利斯堤雅的遺體了,正在討論該怎麼徹底消滅掉。儘管這是她要波拿爾轉達的緊急事項,現在她卻產生了完全相反的念頭。
竟然連預測未來術都能強制介入……還有什麼是龍辦不到的呢?不管怎麼樣,魔法等級實在差太多了。這麼一來,即使讓幼龍遺體消失於世上,恐怕還是逃不過一劫。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現況的話,至少可以尊重亡者的尊嚴吧……以現況來說,或許不要擅自動作會比較好。這是她在心中下的結論。
穿越弱光映照的走廊,她敲了敲五號房與六號房的房門,心想可能會有人留守也說不定。然而並沒有人留在旅館內,她只好下樓到大廳看看。當她到了只有泰依古一人閒得發慌的大廳,她對他早早就關門的舉動感到驚訝。結果泰依古從櫃台那兒投來好奇的目光,刻意以神秘的口吻說道:
「小姐妳是跟個少年來的吧?他跟另一群傢伙早些時候出去了,還在談些神秘又荒謬的事情呢。」
莎琳娜想了一下,然後挑了靠近櫃台的座位坐了下來。她一面按摩發酸的肩膀一面對泰依古說:
「隨便給我一杯飲料吧。還有,現在幾點了?」
對稍早洛林十三翼等人提及的事情相當好奇的泰依古聽到對方不感興趣的回覆,只好掃興地嘆著氣。
「十一點四十分。再二十分鐘就要關啦。」
泰依古彎身從籃子中取出一顆蘋果。那隻粗厚的手抓著水果刀的模樣令人聯想到屠宰場的屠夫。可是他除了一開始便豪爽地將蘋果剖成兩半,之後卻又刀法細膩地切出十幾塊小果丁,再從兩塊蘋果飽滿處削下帶皮的果片,將它們擱到一旁;接著將庫存蘋果酒倒進一品脫的杯子中,倒入獨門糖漿與果丁,最後在杯子邊緣安插蘋果片做為裝飾,一杯看起來十分可口的蘋果酒便完成了。
對這次作品也很滿意的泰依古笑瞇瞇地替莎琳娜送上蘋果酒,嘴裡還嚼著切多的蘋果丁。莎琳娜同樣也對這杯酒的精緻度感到訝異,不過她後來才發覺那只是她對這位平凡的鄉下旅館老闆的偏見罷了。
泰依古拉開莎琳娜對面的椅子,抓住半顆蘋果就吃了起來。他的神情顯得相當平靜,就好像只有幾盞油燈與暖爐打亮的旅館大廳般,充滿安寧的氣息。
莎琳娜輕啜一口蘋果酒,面露滿意的微笑說:
「這個比啤酒好喝。」
很快便理解這是稱讚的泰依古也笑出聲來。他看著淡出紅光的壁爐,宛如喃喃自語般說道:
「小姐,你們是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呀?我這輩子幾乎都待在巴拉格,多少也碰過些奇怪的傢伙。像不太會唱歌卻想在這兒駐唱的吟遊詩人、沒錢吃飯就想賒帳的外地人,或是想扒幾個銀錢就故意裝得像客人的竊賊……即使這兒是偏僻的小村莊,卻也發生過不少事情。不過今天聽到的可還真是刺激……」
莎琳娜聽了以後面帶失望的表情問他:
「今天?請問你聽到什麼了嗎?」
輕鬆地咬下一口蘋果的泰依古邊嚼著邊說道:
「那個少年跟另一群外地人好像在說什麼龍的事情吧。其實我聽的時候心情太亂了,也沒聽清楚就照他們的話做,好在還有一些錢可以安慰自己。總之呢,我是個小旅館的負責人,這家旅館就是我的所有。你們談的那些離奇的事情距離我的生命實在太遠啦……讓我差點以為你們是群外地來的瘋子。喔,是瘋子說瞎話才好。如果什麼龍會毀滅這個無辜村子的事情將要成真,那可是非常不好的消息啊。」
聽到泰依古這般說著,莎琳娜的臉都白了。不對,雖然她對一介旅館老闆知道這件事感到驚訝,然而那張始終蒼白的臉頰卻看不出有什麼變化。莎琳娜輕輕皺起細眉說:
「原來你知道了……這代表全村都知道這件事情了嗎?」
「不,有個看起來因為疲累暴躁起來的女子趕走了其他客人,包下這間店的晚間營業時間。咳,雖然是旅館,可這裡的晚餐也是很不錯的。」
「原來如此。」
鬆了一口氣的莎琳娜喝起那杯做了簡單裝飾的蘋果酒,輕吐出淡淡的酒香。
「我們與這個村子無冤無仇,卻可能會為這裡帶來毀滅。呼。這一切實在很可笑。」
泰依古不以為意地笑著,彷彿她所說的根本不值得擔心。他刻意打了個嗝,說道:
「小姐妳是說『可能』不是嗎?」
「是的?」
「既然只是可能,也許根本啥事都不會發生啊。喔,就像昨晚,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吵吵鬧鬧的,想不到上樓後竟然會看到那個生得俊俏的少年與伊卡祭司抱在一塊……可是要這樣就認定他是縱慾過度的男人似乎還嫌太早。至少那個伊卡祭司一早就跑來向我解釋啦。雖然我也弄不懂她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圖。」
看來他說的是波拿爾與梅塔的事情。經泰依古這麼一提,莎琳娜也對這回事完全摸不著頭緒。不,應該說她也難以了解既像個祭司,卻又讓人忍不住懷疑的梅塔。
突然間,莎琳娜與泰依古同時聽見了低沉的咕嚕聲。兩個人都帶著驚訝的目光注視對方。好一會兒後,莎琳娜才發覺那是肚子傳來的抱怨,這使她想起原來今天只吃了一盤蛋捲。看到莎琳娜慌張地想用蘋果酒遮掩醜態,馬上明白怎麼一回事的泰依古將蘋果用嘴巴咬住,發出怪異的笑聲就往廚房走去。
「咯哈哈哈!什麼奇怪的事情先放到一邊,弄些宵夜要緊啊。要是現在不做些東西吃,『萬一』有人餓死在我的店裡,那不就糗大啦。哈哈哈!」
望著泰依古因笑聲不斷晃動的背影,莎琳娜再次驚慌不定地喝起蘋果酒。
旅館大門被陣陣晚風震出聲響,但那些噪音很快又被泰依古的笑聲覆蓋過去。壁爐的暖氣溫和地拍打她的身子,使她從這間鄉下的小旅館感受到了溫暖的夜晚。
§
巴爾村長肥胖的身軀與上了年紀的骨頭實在無法接受冬騎到來的夜晚。但是多虧他活了五十五年還沒見過的幼龍遺體、村子東邊那些被挖出數十個大洞的交戰痕跡,身為巴拉格村英明的領導者,他還是在晚飯時間硬將二十名自警隊員帶到安葬幼龍的地點。巴拉格自警團便一面忍受冬騎無禮的侵襲,一面咒罵走在前頭的外地人與村長,並且手裡拿著簡單的晚飯或工具就朝距離村子約五百肘遠的地方前進。
然而挖掘工作並不順利。
對已經累到連跑步都辦不到的芙羅妮而言,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一旁用尚未累垮的嘴巴下達指示。下午曾來到這兒幫忙挖掘的貝爾多與溫妮雖然還能動作,在寒冷的夜晚裡體力卻很快就到達極限。所以在挖掘開始的十分鐘後,幾乎只剩睡得精神飽滿卻面容憂鬱的波拿爾仍握住鏟子。等到賢明的巴爾村長帶人趕到時,這工作幾乎都換成自警團在執行了。無法使用魔法的羅納森則是帶著焦急的神情坐到芙羅妮旁邊。自警團接手後不久,又有三名壯碩的男子來到現場,不過其中兩人似乎隨時會倒在地上;換言之,這對挖掘作業幾乎沒有半點幫助。
他們就這樣挖到了午夜,而深度竟然只有二十肘。
看著一邊發抖一邊睡在路邊的洛林與曼斯特爾,芙羅妮也忍不住深深吐著氣。為什麼下午能在同樣時間內向下挖深四十肘,現在卻辦不到呢?芙羅妮睜著快要闔上的眼睛,看到幾盞亮著的油燈,以及個個心不甘情不願的自警隊員。沒有挖掘用的魔法,也沒有體力充沛、鬥志高昂的人力,加上現在又因為冬騎的到來而吹起寒冷的夜風,或許已經到極限了吧。她再轉頭看向休息著的自警隊員,他們有的甚至累到倒頭睡著了。
過沒多久,巴爾村長也帶著濃厚的倦容來到芙羅妮面前。對於一群已經累到毫無效率可言的人們來說,休息會是雙方最快、最滿意的共識。於是五分鐘過後,在那深二十肘的地洞旁,只剩下疲憊不堪的洛林十三翼與一位同樣感到快累死的少年了。
在巨大的疲勞壓迫下,只有冬騎引來的北風仍嗚嗚地吹響。芙羅妮對一天內要連挖兩次四十肘深的地洞這回事感到既生氣又好笑。為了讓幼龍的遺體有個歸宿因而拼命地挖了地洞予以埋葬,結果卻因為那具遺體可能引來毀滅的災難,天色昏暗後卻要再將它挖出來,之後還得想辦法將它的存在完全抹滅。這種舉動實在太瘋狂了。至少就她參與洛林十三翼的這五年而言,今天可是最瘋狂的。今天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幼龍,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而就在她見到那頭瀕死的幼龍後,接著卻是動手埋葬牠的遺體……想到這只是因為某個貴族奢求著珍貴龍鱗而拋出重金的委託,她就產生一股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芙羅妮努力睜開在不知不覺間垂下的眼皮,判斷現在已經無法再繼續挖掘。於是她搖醒了彷彿遭到襲擊而倒在地上的一群人,準備回地獄犬號角。的確,處於就連在寒夜中步行都感到吃力的狀態,現下最適當的行動就是讓身體好好休息一番。
在與一位站哨的警衛打過招呼、踩著空無一人的石道抵達地獄犬號角的期間,除了行動緩慢以外就只剩下一個問題──接連兩天都無法休息的洛林與曼斯特爾,光是在這段路上演的跌倒戲碼就達五次之多,所幸每一次都有可憐卻於心不忍的同伴發現並阻止他們重重地倒在路邊。到了尚亮著微弱火光的旅館時,波拿爾與肯特、貝爾多與溫妮更是兩人一組攙扶著只是出來礙手礙腳的兩名男子。
聽見明顯帶著不耐煩的態度打出的敲門聲,裡頭應門的動作倒是出乎芙羅妮意料的快速。
莎琳娜將大門拉開後,與芙羅妮交換了目光,接著便讓他們將睡著的兩個人直接扔在壁爐前方,其餘人則是拉了張椅子就圍繞放著食物與酒的圓桌坐了下來。但是除了光頭肯特以外根本沒人去動桌上的食物。在這之前,莎琳娜其實也沒吃多少。每個人進到暖和的屋內後都發出了幸福的嘆息,除了在大門口就睡著的兩人以外。莎琳娜很在意芙羅妮那硬是逼自己保持清醒的憔悴臉龐,她請她先回房休息,但被芙羅妮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因為她想儘早將這件事做個討論,然後再與夥伴們一起休息。
現在是凌晨三十分。泰依古老闆在準備完宵夜後便回到後頭呼呼睡覺。據他的說法,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晚(哪怕是晚個半小時)入睡,因此實在睏得要命。
芙羅妮拿起繫在腰間的水壺灌了一口水,環視在座的六個人。等到喉嚨濕潤起來,她直接將結果告訴莎琳娜。
「我們只挖了一半。休息完,明天一早再繼續。」
聽見這番話的莎琳娜一時猶豫著是否該立即告訴她另一個想法。可是現在不止是支援他們的波拿爾露出疲態,洛林十三翼的成員也都個個疲憊不堪了。莎琳娜看向芙羅妮說:
「請好好休息。至於挖掘工作……很抱歉的是,因為一些緣故,我希望可以停止作業。」
芙羅妮與因為挖掘而精疲力盡的人們聽了以後整張臉都沉了下來。她對這種可笑的結果感到疑惑與不滿,但還是盡量用禮貌的語氣問道:
「請妳簡明扼要地告訴我們原因。」
「哦。因為我在預測未來術裡非但沒有看見變動過的未來,甚至因此發生了可怕的意外。所以聽到妳說挖掘工作不很順利,我認為這是提出的好時機。」
「……意外?」
莎琳娜聳了聳肩,看向因為聽見預測未來術而顯得有精神的羅納森,說道:
「魔法被干涉了。在我預測未來時,與瑪亞凱托同為原生龍種的阿西塔克介入了我的魔法,差點殺掉我呢。」
不愧是身為魔導士的羅納森。他用著非常專業的神情投回疑問的目光。莎琳娜很快補充道:
「也就是俗稱的炎龍。阿西塔克是因為艾利斯堤雅才出現在魔法中。不過牠並不會找來這兒,只是下達禁止再迫害幼龍的命令。」
恍然大悟的羅納森這才滿意地張大了嘴,只差乾涸的喉嚨沒將訝異的話語高喊出來。芙羅妮代替鴉雀無聲的眾人問道:
「唔──也就是說,還有一頭龍在看著我們?從遙遠的南國?」
莎琳娜露出疲累的樣子點頭。本來體力就不太好的她經過四個小時左右的施法,身體已經累積了一定的疲勞度;而在施法過程中竟然又被炎龍的魔法影響,這更使她身心交瘁。
「預測未來術跟一般的做夢有點相似。既然龍可以直接出現在我的夢中,不就代表牠根本無視距離的存在?我想即使處理掉幼龍的遺體,也阻止不了這種強到誇張的生物。」
「……我知道了。看來不管怎麼做,瑪亞凱托都會找到這兒來。」
「很遺憾的,沒錯。至於憤怒的龍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災難,怎麼想都無濟於事吧……」
芙羅妮朝桌子惡狠狠地搥了一拳,用沙啞的聲音說:
「再怎麼說都是我們惹出的麻煩……可是影響實在太廣了。他媽的!我想想……嗯,好。你們這些傢伙聽好了,現在有幾件事交待。」
快要閉上雙眼的眾人深感不妙,但是就連抱怨的呻吟都累到吐不出來了。芙羅妮勉強打起精神說道:
「羅納森,不好意思,等會請你帶我到村長家吧。不管用什麼理由都得要求這裡一早撤村……不,最好現在就開始撤。我會想個絕對能說服他的方法。」
羅納森做出乾脆殺了我吧的表情點點頭。
「肯特、貝爾多、溫妮儘早休息,天亮時我要你們幫忙自警團撤村,並且向羅德頌領地警備隊或國家巡守隊尋求協助。雖然村子離領地有點距離,還好這裡的林道不常有怪物出沒,撤離的路途也比較沒那麼多阻礙。」
一臉倦容的貝爾多與溫妮趴在桌上以嘆息代替點頭,而光頭肯特則是因此被肉丸子噎住而吵鬧地咳起嗽,最後多虧貝爾多那了無生氣的拳頭才幫他將冷掉的丸子吐了出來。芙羅妮看向波拿爾與莎琳娜,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
「我們也會全力協助撤離及與瑪亞凱托溝通這兩件事。」
「莎、莎琳娜這麼說了。我也會一起幫忙。」
想不到他們倆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芙羅妮閉目回想起今天對他們所做的事情,然後露出歉意的笑容。
「非常謝謝你們。那麼就請大家好好休息一晚,早晨來臨時就得馬上開始動作。羅納森留下,其他人就先上樓……還有肯特,別把食物帶進房間。我要說的就這些了。」
於是,除了待會兒還得跑一趟的芙羅妮、羅納森,以及正加速吞下所有食物的肯特,大夥都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一躺到床上,波拿爾感覺自己今天好像被這張旅館的床救了好幾次。他將解下的甲衣與長劍扔到床舖旁,就開始像個小孩般在床上打滾。一會兒後,他看向正在整理東西的莎琳娜抱怨著。
「瑪亞凱托……那頭活了兩千多年的龍,怎麼可能會跟殺害自己孩子的人類好好溝通嘛。這種狀況,我又該怎麼做啊……」
莎琳娜一面整理一面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笨蛋。當然是要盡你所能啊。」
「如果牠不領情、打算把我吞進肚子裡呢?」
「那還是要盡你所能。」
「具體來說該怎麼做?」
「到了那個時候,就用你最後的光芒竭盡所能地照耀龍的胃袋吧。」
§
早上七點整,已經清醒過來的波拿爾將她從深沉的睡眠中搖醒。波拿爾計算過她已經睡了六個小時多一些,是處於可以記憶魔法的狀態。面對難得如此細心的波拿爾,莎琳娜用想賴床的表情做為回報,可是波拿爾並不領情,她又因此氣餒地罵了他。一分鐘後,她動作緩慢地坐了起來。
莎琳娜注意到外頭正吵吵鬧鬧地,但並不像昨日早晨那般熱鬧,而是到了抗議示威般的喧囂。她走到窗戶前,看到了在地獄犬號角旁邊向村人們說明情況的兩個壯漢,她很快就認出那顆搶眼的光頭與批著聖袍的巨漢。他們看起來很激動地在解釋,然而群眾的質問徹底蓋過他們的音量,使他們猶如絞台上的受刑人般成為眾矢之的。話雖如此,除了圍住兩人的村民以外,大道上的人們依然像平常的晨間行動著。莎琳娜看得兩條眉毛都擠在一塊了。她拿起掛在椅子上的長袍就開始換衣服。
本來隨著莎琳娜一起俯視與皺眉的波拿爾看到莎琳娜突然將衣服脫掉,一面發出短促的慘叫一面連忙別過頭。他聽見莎琳娜呵呵地笑著,她的笑聲充滿了捉弄的意味。
等莎琳娜換好袍子之後,他總算鬆了口氣。莎琳娜走向堆滿書桌的瓶瓶罐罐與奇異的材料,動作流暢地將它們一一放入左右兩個區塊,接著她將所有集中於左側的物品都塞進袍子裡。波拿爾在一旁看著她的動作,並且從幾個眼熟的道具上看到了她身為巫師浪費的一面。波拿爾隨手拿起裝著米黃色液體與兩顆小眼球的圓瓶,露出想吐的表情問道:
「這個好像是巨魔尿與蛇女的眼球?」
「啊?喔,對。吞進肚子後可以強化你的力量與視力喔。」
波拿爾小心翼翼地放下圓瓶,拿起另一個裝著半透明液體的瓶子。他仔細地端詳一番後,說道:
「問了妳兩年,我想這應該真的是某種食人花的露水吧。」
「……夠了,閉嘴!」
波拿爾嘻嘻笑著將瓶子堆回右邊的瓶瓶罐罐之中,想起這兩樣從流浪商人那兒買進的東西,總計也要三百枚銀幣呢。為什麼巨魔的尿可以增強人類的力量?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就像吃了蛇女的眼睛可以得到夜視力一樣,根本是毫無道理可循。他以前也曾被蛇女的眼球引發興趣,不過它畢竟長時間跟巨魔的尿鎖在一塊兒,想到這點,他就完全不想再碰這個東西了。至於另一個,先不管它是不是真的露水,食人花尼爾帕斯的朝露究竟有什麼用途?大概是解渴吧。思及至此,他實在很佩服商人們的花言巧語。
莎琳娜將東西都準備好之後,就拉出椅子坐了上去,攤開那本不管幾時看都大得可怕的魔法書,然後就開始挑選要記憶的魔法了。波拿爾則是趁這個時候下樓,與在大廳吃早餐的洛林、曼斯特爾、泰依古碰頭,他緊張地坐在泰依古與曼斯特爾的中間。
對於洛林十三翼的團長‧洛林這個男人,波拿爾完全感受不到芙羅妮那富有統御架式的威嚴,他跟一旁的同伴同樣因睡眠不足而恍神。泰依古雖然做了豐盛的早餐,但是那些餐點幾乎沒有被動過。所以當波拿爾向他詢問是否可以喝點濃湯時,他很開心地點著頭。
現在這四個人是處於沒事做的狀態。不對,應該說目前待機中。
芙羅妮與溫妮兩人一早便騎著租來的馬匹往東邊奔走,她們除了探勘通往羅德頌領地的道路外,溫妮還得向國家巡守隊及領地警備隊解釋現在的情況,並請求他們協助巴拉格村的撤村行動;而芙羅妮沒有太多時間可浪費,她得趕回巴拉格注意這裡的情況。前晚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說服巴爾村長進行撤村,但她還是放心不下,只好將求援的任務交由溫妮處理。需要睡足六小時的羅納森仍然在休息。此外,由於洛林與曼斯特爾實在累到沒什麼精神,加上巴爾村長似乎還在家裡呼呼大睡,在芙羅妮與溫妮兩人出了村子後,肯特與貝爾多只好先到村子裡向居民們發表瘋狂的撤村演說。因此現在地獄犬號角的外頭就像市集般鬧哄哄。
兩個像痴呆症患者的男人、一個緊張地喝著湯的少年,以及一個帶著期待表情看著他喝湯的中年男子……旅館大廳就在如此陽剛的氣氛下,緩慢地隨著時間的步伐向無數個下一秒邁進。
§
直接策馬朝地獄犬號角馳走的芙羅妮簡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
這完全是與前幾天一樣充滿朝氣的鄉村早晨。在平常當然會是個美好的開始,可是今天的狀況實在不允許村人們如此安穩地走在路上。芙羅妮焦急地高喊著奔向村內唯一的旅館,並驅散了一小部分圍住兩名男子的村民。陰沉的天氣下芙羅妮的表情也顯得相當低沉,她看了肯特與貝爾多一眼,接著就走進旅館。
「這是……洛林!曼斯特爾!你們在做什麼呀!」
看到以極緩慢動作咬著麵包的男子們,芙羅妮氣得大聲叫嚷。
「我不是要你們幫忙勸離村人嗎!可惡,都睡一個晚上也該夠了。嘖。快給我打起精神!」
高聲喊叫的芙羅妮其實也帶著疲倦的表情。不過在團長猶如罹患痴呆症的現在,身為副團長的她根本無法休息。而她也是因為不放心巴拉格這邊的辦事效率才提前回來的,想不到這一次真如她所料。
洛林與曼斯特爾遲緩地對看一眼,然後共同望向怒氣滿點的芙羅妮。
「我說小芙啊……」
「芙羅妮大姐……」
「再拖拖拉拉的,瑪亞凱托就要毀掉這個地方了啦!」
聽到瑪亞凱托的名字,洛林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突然抓住曼斯特爾的肩膀,用迷茫的眼神看著他說:
「喂,難道是梅安亞的那個酒女……?」
將這個名字與稍早芙羅妮告訴他們的事情連結起來,曼斯特爾在張大嘴巴之餘想起那是風龍的名字。他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洛林,說道:
「現在世上又多了一個想取你性命的人了。」
芙羅妮被洛林那番話氣得跳了起來,但是她注意到波拿爾與泰依古訝異的視線,只好尷尬地壓低聲音說:
「醒了就拿幾個麵包路上吃吧。這個村子根本沒有任何動作,這樣下去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聽聞如此大事卻顯得不怎麼在意的泰依古插嘴說:
「光憑各位也沒有用啊。小姐妳最好現在就去告訴村長這件事,畢竟各位是來不到幾天的外地人,突然說出這種話又能讓誰信服?」
「這話也沒錯……可是,我前晚已經把這件事告訴村長,還花了好多力氣在說服他。結果他現在竟然什麼都沒做。」
「咯哈哈。那妳最好快去叫醒一覺要睡上八小時的村長。只要他證實這件事,要做什麼都容易多了。」
芙羅妮著急地點頭。她看了連忙搶在出發前吞下早餐的兩人,接著望向一直顯得很緊張的波拿爾。會不會是因為不習慣與那位厲害的女巫師分開,而使他緊張到動作僵硬呢?芙羅妮壓根沒想到,其實波拿爾不止害怕這整件事,同時也對她的威嚴心生恐慌。無法猜知對方心情的芙羅妮露出親切的微笑,對波拿爾說道:
「你要等那位女巫師吧?」
波拿爾慌張地回答:
「啊,是。她大概半個小時前醒來……現在正在記憶魔法。」
「好,我知道了。那麼請你暫時在這裡等候。我們也有一位魔導士需要在充分休息後記憶魔法,不過他比兩位要晚一些入睡,會花上一些時間。等到他們倆都準備好了,我再依情況告訴你們該做什麼。」
「好的。三位現在就要出發了嗎?」
芙羅妮望向吃相差勁的兩人,一邊嘆氣一邊點頭。
「沒錯。不過你們兩個,都什麼時候了還敢悠閒地吃早飯……」
無奈說著的芙羅妮不知何時朝空中輕輕擲出短劍,一陣翻轉後,銳利的劍鋒在洛林眼前三公分處落下,帶著幾根頭髮一同貫穿了裝著濃湯的木碗。目睹一切的曼斯特爾以反射動作站了起來,露出爽朗的笑容表示他吃飽了。他的眼神中帶有臣服的意味,也像是人質忍不住恐懼而發出的乞憐目光。
然後他就聽話地拖著洛林走出地獄犬號角的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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