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歐佛以不規則的高速機動耍著敵軍弓兵團團轉,而在他那兩把對人類來說簡直是巨劍的武器面前,無論是步兵抑或槍兵都完全喪失招架之力。簡言之,他根本是如入無人之境。哪怕只要被一支火箭射中就完蛋,套一句他囂張的發言──不被碰到不就好了?
他以壓倒性戰力橫掃戰場沒多久,敵兵攻勢就陷入僵滯,火箭也不再擊出了,因為那些箭幾乎都落空或者造成誤擊。
立於樹林前的弓兵們幾乎都放下弓箭,舉起一面面黑旗來回揮舞,很快地我們就從鄰近敵兵得知那是什麼指令。
「撤退、撤退啦!全軍撤退!」
總撤退命令迅速從每個喊叫著的敵兵身旁傳開,緊接著那群即使死傷慘重也堅持要包圍我們的敵兵就全部跑掉了。不,乍看之下似乎全體都開始拔腿狂奔,但仍有一部分敵兵是手持武器面對我們逐漸後退的。
塞歐佛一臉不屑地瞥向大批撤退的敵軍,在一片哀嚎與咒罵聲中垂首對著我說:
「要展開追擊、殺他個片甲不留嗎?伊莎貝拉。」
「呃……我不知道怎麼做比較好……」
還有我叫卡蘿啦──想想還是算了,反正他一定又會充耳不聞。到底那個伊莎貝拉是跟我多像啊?
「那好,省點力氣,況且抱著妳戰鬥害我戰力減半,打起來也不痛快。」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喔!」
明明就自己愛抱!自己需要我的!
不過,要是我至少擁有自保能力的話,他就不必這麼顧慮我吧……也不會讓我覺得自己只是那什麼狗屁容器。
我們在村外保持警戒,直到敵兵全部撤走之後才返回村子。迎接我們的不是苦戰勝利的友軍,而是瘋狂燃燒的惡景。
熾熱的彼端開始有身影朝我們逼近,那些全是負傷的士兵……以及一頭渾身是傷的半人馬,和死命抱著他的魔物使。
約瑟夫一臉驚魂未定,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其實大家都是這副模樣。
除了我們。
塞歐佛就不必說了。我想我和他們的差異在於,我們共同經歷的戰爭實感──其流動速度是不一樣的。
對他們來說,那實感直到此刻才落幕,且他們所體驗到的實感更加完整。而這份感覺之於我,早在決定讓塞歐佛覺醒的當下就中斷了。
他們驚愕又疲憊的表情似乎在質問我為何能夠處之泰然?老實說我不曉得為什麼要承受這種視線,現場似乎也沒有人能收拾、整頓徬徨失措的大夥。
躲藏起來的民眾開始一個接一個出現在我們四周,村內外遍佈的屍體與戰痕令大多數人面呈絕望之姿;但也有些青年組織起來救火、搬運屍體,一部分婦女跟著加入打水行列。
即使如此,我已經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民眾將感激與怨懟一併奉送給好不容易存活下來的士兵,他們再和士兵一同收起大多數的感激,只拋給我怨懟的眼神。那眼神簡直就像在說:為什麼沒有保護好我們?
莫名其妙加諸過來的壓力,彷彿將我從周遭徹底剝離。
我真想指著村內外那些敵兵的遺體告訴他們,侵略他們的是敵人,而敵人付出的代價有很大一部分是塞歐佛造成的──但要是說出來就太渾蛋了。
所以,還是離開吧。
「卡……卡蘿!」
就在我拉起塞歐佛的大衣、準備離去時,約瑟夫喊了我的名字。他的眼神仍舊驚恐,但是並不混沌。
「那個……妳沒事吧?」
「嗯。」
「這……這樣啊……」
我知道他喊住我是為了什麼,可那反而吸引周圍的目光聚集,讓我覺得真是糟透了。
反正,我也無話可說。
我沒有給約瑟夫吐出下一句話所需的思考時間,便拉起大衣蓋住臉龐,對抱著我的魔人小小聲地命令道:
「塞歐佛……」
「遵命。」
於是我們離開了村子。
返回司令部重整態勢前,塞歐佛說要在東方及南方樹林區做一趟巡邏,以免敵軍只是為了等待魔人撤走而後退。我沒仔細算他跑了多久,總時間應該是我們穿越這片森林抵達村莊時的兩倍再多一些。所幸最終都沒有遇上敵兵,塞歐佛就在南方森林中召喚出傳送魔導陣。
不很舒服的黑暗籠罩住我們倆,空間傳來陣陣震動,好像馬車走在山路上似的,讓我一路搖搖晃晃地回到戰略司令部。
重見光明之時,映入眼簾的卻非逐漸熟悉起來的古堡,反倒是一片陰鬱的森林。
塞歐佛大動作地左顧右盼,神情顯得焦急與憤怒。總覺得還是大叔版比較可靠呢。我將大衣開口拉開些,問他說:
「發生什麼事了?」
「妮姬設下『門鎖』,我們的傳送地點被反彈到附近一帶。」
「妮姬是參謀長對吧,門鎖又是什麼意思?」
「她在司令部設下阻礙傳送屏障,所有直達司令部的傳送術式,其終點會被轉移到附近去。」
「我懂了。也就是說……」
「……司令部大概正受到威脅。」
塞歐佛說著就放我下來活動一下筋骨,我一邊動動跳跳的,一邊聽他解說:
「司令部距離國境有好一段路,敵軍想避開耳目越過那些領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以傳送魔導陣從遠處直通司令部這個辦法。」
「可是要這麼做就必須有厲害的魔導師吧?」
「是的,還得是熟悉司令部構造的人,才有辦法準確地傳送到指定地點。如果無法輸入正確座標,誤傳至牆壁裡或者地底下就死定了。」
嗯哼,座標什麼的不太懂,不過不影響我理解他說的那番話。身體漸漸暖和起來之際,我伸著懶腰詢問道:
「所以是有敵人傳送進去,被參謀長發現,所以緊急上鎖囉?」
「應該是這樣沒錯。」
「但是屋子裡到處都有人偶女僕不是嗎?雖然她們看起來很詭異,交給她們應該就……」
──不對。
既然走廊、屋內都有人偶女僕,科爾金娜女爵為何還會遇害?襲擊者又為何能靜悄悄地出入?況且憑著魔人的實力,不可能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就被幹掉……除非……
「伊莎貝拉,過來。」
塞歐佛叫我過去,我還沒動他就主動過來抱起我,大衣一遮,只露出一點隙縫讓我看見悄悄靠近我們的是何許人也。
身穿黑色女侍服、面無血色地拿著槍劍斧等武器的女僕們──在我們四周組成了包圍網。
是人偶女僕!
「最優先目標確認,魔人阿斯瑪‧塞歐佛,一級迎擊態勢。」
「最優先目標確認,魔物使卡蘿‧奧斯汀,要人狙殺態勢。」
「敵對目標鎖定,全員、戰鬥開始。」
而且立刻就衝過來了!
但是在她們快速壓縮包圍網的同時,塞歐佛已經衝向其中一邊,以凌駕於她們的速度及力量斬飛了四個措手不及的女僕。匡啷!女僕們靈敏地用手中的武器擋住斬擊,因此並未受到重創,僅僅是在武器破裂的同時被震往後方。
哇啊,看著塞歐佛發揮他的壓倒性戰力,就讓我跟著熱血起來了呢!啊不對不對,得趕緊躲到大衣內才行……真是的,他一往前衝,大衣就被吹開了啦。
「阿妮塔!妳我實力之差已經很明顯了!別做無謂的……喔喔!」
嚓!塞歐佛右腿一蹬、往後閃躲的剎那,一把長槍正刺向我剛才所在的位置……天啊!天啊!
「你這笨蛋!我差點死翹翹耶!」
「我這不是閃開了嗎?阿妮塔那種等級的戰力打不中我的啦……嗚喔!」
咻!這次是從上面削砍過去的斧頭!斧頭啊啊啊!
「你不覺得她們打得很準嗎!」
「看來戰鬥系統有升級……可惡,竟然逼我砍女人,這可不是紳士會做的事情啊!」
「屁啦!你剛才明明打得很順手!」
「人類是人類、伊莎貝拉是伊莎貝拉、阿妮塔是阿妮塔啊!」
呼咻!咻嗚!利器揮空的聲音頻頻從身邊冒出,越來越恐怖了!
「這種時候還叫敵人叫得這麼親密!你再不反擊我們就要滋養大地了喔!」
「嘖!知道啦!」
這傢伙居然嘖我!要不是情況危急,我一定會狠狠擰他那張臉!不過他太高了我碰不到,可能還要先命令他把我抱起來才擰得到臉……
塞歐佛終於認真了起來,他單手揮舞的長劍就連雙手握斧的人偶女僕也能擊飛,遑論一般的劍和槍了。開打沒多久,人偶女僕是沒什麼傷亡,武器倒是幾乎都破裂到無法使用。至於塞歐佛為什麼專挑她們的武器下手呢?我想可能是因為這些女僕真是人偶之類的非生命體,所以就算擊中身體也無法對她們造成影響吧。
「怎麼樣,我就說阿妮塔根本不成威脅吧!」
「對啦,你最厲害了……嗯?她們要撤了嗎?」
人偶女僕們沒了武器就遠遠地和我們對峙,這時四周樹林間傳來一陣有別於那群女僕的騷動。只見呈防禦態勢的人偶女僕後退幾步、憑空消失,接著另一批武裝女僕從她們消失的地方實體化、朝我們擺出戰鬥態勢。
「敵對目標鎖定,全員、戰鬥開始。」
又衝過來了!竟然有援軍,太卑鄙了!
幸好這次塞歐佛沒站在那兒等挨打,一開始就發動猛攻、擊出一個大缺口,並逐一擊退前仆後繼的人偶女僕。他的戰鬥速度越來越流暢,彷彿剛才不過是暖身,現在才正要發揮──然而武器全毀的人偶女僕已經不敢再上前了。
「喂,伊莎貝拉,我超厲害的對吧!」
「我叫卡蘿啦……不過你確實滿厲害的。」
「對吧!阿妮塔那傢伙就算再來個幾波也不夠看啦!」
「是是是……」
咦?人偶女僕又以和剛才相似的動作後退,難不成……啊啊!果然又出現了!
「塞歐佛!你這個烏鴉嘴!」
「放心、放心!我說過阿妮塔就算再來個幾波……」
人偶女僕就像是在回應塞歐佛的那句話,一波──接著一波──又是一波地登場了。不,不光是三波,後方我們看不見之處亦傳來草木騷動的聲響。
也就是說……
「敵對目標鎖定,全員、戰鬥開始。」
「敵對目標鎖定,全員、戰鬥開始。」
「敵對目標鎖定,全員、戰鬥開始。」
……啊啊啊全部衝上來了!而且森林深處果然持續有人偶女僕衝出,這些傢伙到底有完沒完啊!
塞歐佛在力量與速度上的優勢由於人牆受到限制,情勢由他單方面發動攻勢轉變成攻守各半,兵器近距離發出的呼嘯聲重新充滿了我的耳朵。
打退兩個、四個,遠方陰暗處又衝出四個、八個,縱使塞歐佛目前為止都沒被傷到,沒完沒了的戰鬥又該如何是好……
「伊莎貝拉!情況好像有點不妙喔!」
「快想想辦法啊!虧你還說自己很厲害。」
「我知道啦!總之把所有的阿妮塔打飛就好了吧!」
嗚哇你這傢伙外表退化連腦袋都跟著退化了……我不知道附近還有沒有藏著人偶女僕等著我們上鉤,強行突破和穩紮穩打讓人難以抉擇,姑且相信塞歐佛的判斷吧。
一波人偶女僕圍上來,半波被打飛,另外半波和新一波合併後再度發起圍攻──如此重覆了不曉得幾回,人偶女僕的數量依然未減,而塞歐佛已經顯露出些許疲態了。
我開始動搖,心生說服他強行突破的念頭。
塞歐佛動作已沒有最初那麼敏捷,越來越多次的防守都差點被擊中,就算是給他緊緊保護在懷裡,我也累積了幾回與死神擦身而過的經驗。況且由於他被迫防守而必須閃來閃去的,晃動之激烈也變本加厲,把我整個人弄得頭暈目眩又想吐了……
遭到人偶女僕群起圍攻的塞歐佛不慎露出了罩門,在他雙手分別抗擊同時突進的女僕們時,一把長槍抓準了空隙朝我這兒刺來──要命的實感毛骨悚然地爬上身,這時那個持槍女僕卻突然往旁邊跌倒,鋒利的槍頭因而歪歪地甩向她身邊的同伴。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塞歐佛壓根沒空注意的短短數秒內,後方的人偶女僕接二連三地倒下,好像有什麼東西撞向她們似的……當一名女僕硬生生倒在塞歐佛腳邊,我才看清楚原來將她們打得東倒西歪的,是一支支幾乎要和她們等身大的金色箭矢。
那支箭並非如塞歐佛那般以摧毀武器為目的,而是帶著足以貫穿人偶女僕的暴力襲來,一次就把一個女僕打穿在地。
人偶女僕即使接連遇襲,卻沒有停止圍攻塞歐佛,但這情況不久便開始改變。幽暗樹林間衝出的女僕變少了,少掉的那群似乎正踏著整齊又迅速的步伐朝巨箭擊發處奔去。
「喔!阿妮塔妳怎麼啦?剛剛還那麼恰,現在攻勢轉弱囉!」
「……」
「到頭來還是不忍心對我認真嗎?真是可愛啊!」
「……」
「不過再怎麼可愛都比不上伊莎貝拉喔!哈哈哈哈!」
這傢伙……從剛才就一直阿妮塔個不停,他該不會真的對長得像假人的人偶女僕感興趣?要真如此,那可能是退化時連審美觀都跟著受影響吧。
人偶女僕的數量減緩下來,塞歐佛重新掌控優勢。目前看來要徹底壓制對方仍然很困難,突圍難度倒是降低不少。
「塞歐佛,別戀戰了。」
「喔!」
趁著人偶女僕換班的空檔,我們往巨箭射來的方向移動。既然那些箭擊看起來是在幫助我們,那麼應該是司令部的人才對。塞歐佛一臉愉悅地朝新一批追來的女僕大喊:
「下次再玩喔!阿妮塔!」
話才說完不到三秒鐘,我們就追上了目的地相同的人偶女僕……一點也不意外地,接近我們的女僕都轉過身來朝塞歐佛揮斧舞劍。當然,零散的攻擊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既然人偶女僕看起來不太像是會做多餘的事情,那麼這些明知無法傷害甚至也阻撓不了塞歐佛的零星攻擊,是否意味著人偶女僕對挑釁的話語有所反應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還算有那麼點人的感覺吧。不過我依然難以視她為人類或者魔人就是了,自然也不會將塞歐佛口中的名字和人偶女僕劃上等號。
我們一路衝向陰暗森林的盡頭,視野明亮了起來,眼前是一片寬廣的草原。遠方山巒陰影下有著大型建物的影子,那似乎是戰略司令部。而我們與建物之間的空曠草原上還有隻不斷活動的高大身影,一群群人偶女僕彷彿打仗般在影子的四周擺下陣勢、輪番圍攻。
「那是魔人……參謀長嗎?」
「不,那支黃金箭只有某個家族會使用。」
「我又不知道魔人家族的事情,你就直接講嘛。」
「別急、別急,待會就知道囉!」
這種時候還吊我胃口……哼。
塞歐佛筆直朝那個魔人的方向衝去,一路上增援的人偶女僕都很沒效率地回過頭襲擊他。我怎麼覺得就算他打得很開心,其實早就被對方討厭了呢……
拜塞歐佛快到不像話的速度所賜,我們很快就來到可以看清楚友軍的距離。那位有著三雙手臂,其中兩雙拉著黃金弓、一雙拿著黃金槍與白銀盾的魔人是──
「咦……咦咦咦咦?」
「被三雙手嚇到了?」
「不是啦!那是……咦?可是……咦咦?」
「雖然伊莎貝拉不管怎樣都可愛,被三雙手的女人嚇到的反應也別有一番風味呢!」
我根本沒心情理會塞歐佛的消遣,因為腦袋已重播在司令部發生的令人作嘔的慘劇。然而那位不幸的遇害者……此刻卻在我們面前勇猛地作戰。
身穿金色禮服襯著蕾絲薄紗的那位魔人正是──科爾金娜女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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