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和那位被他取名為坎卓爾的半人馬一早就前來支援庫茲涅佐夫,聽說班上同學大多在隔壁塔納,可惜他不曉得夏安是否也在那兒。而他會被派到庫茲涅佐夫,是因為半人馬擁有優秀的山岳作戰能力,他和一些比較精銳的士兵組成了游擊隊以便伏擊翻山越嶺而來的敵人。
然後,嗯,所謂的游擊隊已經一個個鬆懈下來,在旁邊嚷嚷著得救了之類的鬼話。還有些士兵圍著我們不斷發出讚嘆,塞歐佛沒有理會他們,我倒是越來越覺得這些人和貴族一樣討厭了。
「哎呀!還在想新訓期就遇上戰爭有夠倒楣,想不到馬上就有魔人助陣,真是鬆了一大口氣!」
「呃,嗯……」
「卡蘿妳這魔人看上去就很強耶!他是用劍的?還是杖?可以叫他小試身手嗎?像這樣!」
約瑟夫說著便拍了下坎卓爾的側腹,那匹半人馬就雄糾氣昂地揚起前腿、迸出雄叫。
起先我還擔心他這麼做會不會惹半人馬不快?從半人馬嚴肅到底的神情看來似乎是不會。約瑟夫的樣子也不像是故意找麻煩,他們倆給人一股十分契合的感覺,就像每個人和魔物締結契約後的融洽感。
這股感覺是我所沒有的。
「卡蘿?妳怎麼了?」
「嗯?啊,沒什麼……」
「妳看起來怪怪的,該不會是想家了吧!」
「沒那回事啦……哈哈……」
唉,約瑟夫,見到你是很高興,可是如果你也和那些士兵一樣,打算把所有責任推給我和塞歐佛的話……我只能懷著失望的心情諒解你了。
就在現場氣氛越來越放鬆、而我隨之感到壓抑的時候,村子東方的樹林間傳來一片廣泛的騷動。
我們和少部分士兵一同望向騷動處,看到了一個人正慌慌張張跌出樹林、連滾帶爬地衝向此處,在他身後不遠處則是──
一大群騎著公鹿躍下山坡的奇異騎士。
「敵襲!敵襲!」
「斯潘納來了!公鹿旗、第三王女直屬部隊!」
「弓姬來襲!全體就防禦位置!」
呃呃!先不管什麼弓不弓姬的,斯潘納的士兵居然騎鹿!而且那些可以在抖個不停的鹿背上彎弓搭箭的,好像是女人?光是從村子裡看去的騎士就有差不多三十名,樹林間還陸續傳出騷動,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啊!
「大小姐,失禮了。」
塞歐佛將他的大衣脫下來罩住我,接著便擋在我前方,面朝逼近中的公鹿騎士擺出態勢。魔導陣相繼生成期間,來襲者紛紛仰弓射出飛箭。離村子已相當接近的前部射完箭立刻收弓抽刀,後方同伴則是繼續拉第二次弓。真奇怪,她們看起來一點也不畏懼塞歐佛,而且為什麼不是直接射箭攻擊我們,還要特地往空中射去呢?這樣風一吹不就偏掉了嗎?
八道黑雷朝村外擊出,那些能夠射穿靈敏的哥布林的黑雷──卻只擊中兩名騎士。
儘管一些士兵已經趕往左右兩側進行守備,我們身後仍聚集許多士兵以及一些村民。他們大概是想待在魔人身邊很安全吧,可是八個鎖定的目標卻只擊中兩個,這讓大家都不滿又不安地嚷嚷了起來。
「喂喂!搞什麼嘛,居然只打中兩個!」
「這傢伙該不會是外強中乾吧……嘖,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快點散開!準備迎擊!」
這些人……前一刻還在歡呼,居然馬上就鳥獸散。
約瑟夫還想跟我說什麼,但其他士兵催他到另一頭去防備,因此他只擔憂地看我一下就趕緊離開了。我們身邊只剩下據守村莊出口的士兵。
塞歐佛轉過頭來對我一笑,和他眼神交會的瞬間,我明白剛才是怎麼回事了。
這群士兵即使看見敵人來襲,仍然只有一部分人員準備進行戰鬥。想必塞歐佛是為了瓦解他們那種「凡事交給魔人」的念頭,才故意演出攻擊失誤吧……
正當我們以為公鹿騎士會正面撲過來的時候,他們卻突然急轉彎,持刀的那群分頭繞向村子兩側,持弓的則是在一段距離外收弓抽刀、正面衝下來。村子左右的士兵射箭的射箭,沒箭好射的就連忙趕往敵方可能入侵的地點。這時天空降下了細雨。
不對。
這味道是……
「塞歐佛,這是……油?」
「嗯,恐怕剛才的是特殊箭矢。」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
「看來敵方準備萬全。大小姐,請先後退……喝啊!」
碰、碰、碰、磅!塞歐佛一拳朝外揮出,清楚可見的震波這回不是在他面前綻開,而是一陣陣地飛快往前震去,震垮了約莫三十米 外的兩名騎士。兩頭公鹿受了重傷倒地,那兩人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我們右邊的士兵扯著嗓子大喊:
「弓兵!朝落單的敵兵射擊!」
可是卻沒有一支箭射向那兩人,因為公鹿騎士已來到眾人面前,弓兵們全都集中攻擊迅速朝他們逼近的敵兵。
此時我們目睹到一件令人生氣的事情──敵兵竟然用刀子斬斷了箭矢!儘管不是全部人都這樣,可是從公鹿們的衝鋒氣勢並未減弱看來,弓箭造成的打擊未免少得太離譜了!
而且她們幾乎避開了中央地區,也就是我和塞歐佛所在的地方。往左右而去的大概有二十多人,中央則是只有六人……扣除剛才被震暈的兩人,衝著塞歐佛而來的敵兵僅僅只有四名。
塞歐佛以黑雷嚇阻公鹿的推進,再以拳頭擊出的震波對敵兵發動攻擊。他的第一拳激起強烈的震波彈飛了三人,第二拳則是打在縱身躍至的敵兵腹部上,激起了一片可怕的血花。
我及時移開目光,卻看見兩翼的士兵都被公鹿騎士衝散了,然而敵兵卻沒有停下來戰鬥,反倒直接往村子內部衝過去。
「喂,那些傢伙沒死啊!快來幾個人宰了她們!」
「喔喔──!」
我們身邊的士兵看到村前那些暈頭轉向的敵兵正努力爬起來,一個接一個衝上前去想趁機殲敵,沒想到跑第一個的反而發出了慘叫。那三個敵兵即使站也站不穩,仍擁有勉強自保的能力。於是大夥一同湧上,隨後發出的悲鳴就不再只是我們這方了。
老實說──我完全嚇傻了。
雖然在基斯那時已經看過淒慘的景象,可能因為那些是魔物的緣故,並未使我受到太大衝擊。眼前的卻是人類……相殺的人類。
男人拿著劍刺穿女人的胸口,女人握著刀斬斷男人的手臂;人們以利器破壞彼此的身體,直到對方氣絕身亡為止……勝利的一方竟然還因此歡聲雷動,甚至踐踏敗亡者的屍首。
真噁心。
「大小姐,我們該移動了。」
「嗯……走吧。」
並不是因為這裡沒敵人了,也不是為了要去救援兩翼的我軍,在我答應讓塞歐佛抱起我的當下,眼裡看見的是遠方樹林間一字排開的弓箭手。那些人搭起的是火箭。
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選擇靜默,如同我不明白人類為何要互相殺伐。即便挑起爭端的是斯潘納,對我來說那些士兵的死就是可容許的暴力極限,為什麼他們還要施加不必要的暴力在其屍首之上?
……歸根究底,我只是厭惡這股行為罷了。
儘管在塞歐佛抱著我離開的時候,我已經為自己因此沒知會眾人感到後悔──卻也來不及了。
塞歐佛以驚人的速度追上、超越了那群衝進村子裡會合一處的公鹿騎士。當我們在一段距離外停下腳步,塞歐佛準備以黑雷展開攻擊時,火箭紛紛落下,村子東面整個燃燒起來。
我被火光衝天的一幕震驚到難以言語,心生非常強烈的罪惡感……無法承受良心苛責的我喉頭一酸、吐了出來。
在我吐得亂七八糟、心情更是一團亂的期間,身邊只傳出幾道黑雷擊出的尖銳聲響,那些攻擊似乎擊穿了屋舍,木板與石磚破裂的聲音混進了女性悲鳴中。塞歐佛似乎是顧慮我而沒有移動,反倒是公鹿奔走的聲音漸行漸遠。也就是說那些騎士選擇避開塞歐佛、調頭圍攻陷入火海的我軍。
啊啊,抱著一個除了貢獻魔力外根本派不上用場的魔物使還是太麻煩了。這裡也不像基斯的情況那麼單純,或許敵兵知道魔物使這個罩門,塞歐佛就沒辦法像昨天把我放在一邊好獨自戰鬥。
喉嚨彌漫著酸味、腦袋又因為嘔吐而發熱,狀況真是糟透了……
「塞歐佛……」
「是?」
「你是因為我才無法放手一搏,對吧?」
「保護大小姐乃最優先事項。」
果然是這樣。
但現在不是考慮我的時候了。
就算討厭某些士兵……還是要避免全村淪陷。我不知道敵方是否會做超出戰爭範圍的事情,現在的我只能凡事都從最壞的方向去推想。更何況約瑟夫也在那火海中。
「我不要緊……前進吧。」
「遵命。那麼就以攻擊術式進行遠距打擊。」
「嗯……」
聽起來好專業,說穿了就是黑雷吧?
不出所料,塞歐佛一返回村子門口,就以為數八道的黑雷瞄準四個目標迸射出去。這次他鎖定的對象全部被黑雷貫穿、牢牢地插在地上,四個敵兵、四頭公鹿無一倖免。敵兵們見到我們到來,紛紛避之唯恐不及──接著回頭就是一箭。
塞歐佛往後縱身一躍,避開了數支箭矢,也讓我喉嚨的酸味變得更加濃烈……忍住、忍住。當魔導陣再構築完畢,他又前進針對鄰近目標發動攻擊。那些敵兵發現零散的攻擊對他無效,索性轉身襲擊正處於崩潰狀態的我軍。
「她們好像很習慣打仗呢。」
「遇強則避,遇弱則襲,連先鋒士兵都有這種概念,這支部隊不容小覷。」
「記得士兵們是說弓姬什麼的……塞歐佛!空中又來了!」
「喔!」
第二波火箭成排射出,可是那些公鹿騎士明明就在混戰呀!這樣不是會誤射到自己人嗎?
除非敵方判斷先鋒已經幾乎全滅,才有可能這麼做吧?
事實證明我又錯了。
塞歐佛以黑雷清除了中央的箭群,然而朝兩側落下的火箭依舊非常多,那些公鹿騎士幾乎都在箭落前一刻往村內迴避……結果遭受重創的只有我軍,以及那些被黑雷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敵兵。
越發強烈的火勢中,數量已然折半的公鹿騎士再度無所畏懼地反撲回來。遠遠地我看見了揮舞雙刀的巨大身影,似乎是坎卓爾,還有另外一頭朝敵兵飛馳而去的四足魔物。這時村外的山坡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吶喊。
「天……天啊!」
我們身旁一名負傷的士兵絕望地喊道──因為村外的坡地正被成群衝出樹林的敵兵所填滿。
光是公鹿騎士加上那些箭雨已經把我們弄到灰頭土臉了……竟然還有那麼多部隊?
不可能贏的。
數量差太多了。
「塞歐佛,怎麼辦……?」
黑雷朝向火海中的敵兵射出,塞歐佛不疾不徐地應道:
「攻打一座村莊不會派出如此規模的部隊,打從敵方派出大軍的那一刻起,目標就從攻打村莊變成殲滅魔人。」
「那情況不是更糟了嗎……!」
「是這樣沒錯,而且既然目標在於我,他們勢必會想盡辦法從大小姐下手。現況最好立即撤退,或者向妮基塔請求增援。」
咦?只有撤退跟求援?塞歐佛提出的選項讓我吃了一驚,我原本以為他會說出「覺醒」的……
「大小姐,儘快下決定吧。撤退抑或求援?」
「呃……!」
撤退的話,約瑟夫他們根本就抵擋不住敵軍,大家都會被殺死吧……?
若是求援,也不曉得來不來得及、參謀長是否會針對一座村莊答應增援……
……答案很明顯,不需要鑽牛角尖了。
黑雷朝向坡地擊發的剎那,我在塞歐佛懷裡緊張地書寫起魔導文字。
「大小姐,請住手。」
敵方大軍持續逼近,塞歐佛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且戰且退。他的聲音雖然溫柔,卻不實際。
「魔力……」
「我知道。魔力就是我的生命,對吧?」
「……確實如此。」
「那就沒得談了,我的生命歸我管,現在我要用它讓你覺醒。」
「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我當然明白。」
參謀長說過,必要時採覺醒策略應戰。如今這局面,塞歐佛在未覺醒狀態下只給得出撤退和求援兩道方法,難道不算必要之時嗎?
敵軍就要殺到村門口了,照綿綿冰教導的改良型魔導陣也完成了,此刻已經沒有任何能夠促使我停手的條件。
我毅然將掌心送進金色咒文構成的魔導陣內。魔力通道猶如心跳般規律脈動著,溫暖的脈流通過掌心將能量傳遞出去,明確地失去了某物的軀殼只留下不斷增長的疲倦。
然而這次我的雙眼並非被燦爛金光所吸引,而是靜靜地注視著皺起了眉頭的塞歐佛。
他臉上那令人安心的歲月證明漸漸消失了,膚色從陰暗轉為明亮,濃密的山羊鬍也逐一退去,游刃有餘的目光更是變成了血氣方剛的眼神……塞歐佛整個人彷彿時光倒轉般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從厲害的頹廢大叔退化成二十多歲的美男子。
嗯?為什麼我會說是退化?難道我比較喜歡大叔臉的他……呃呃,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
總之退化完畢的塞歐佛依然把昏昏欲睡的我抱在懷裡,卻又舉起了兩把銀光閃閃的長劍。好吧,其實我已經不會被四隻手的魔人嚇到了,不如說就功能上而言還挺方便的……為什麼老了以後手就變少了呢?
「伊莎貝拉……我們出擊吧。」
好清爽的嗓音!跟之前充滿磁性又溫柔的聲音完全不一樣!話說伊莎貝拉是誰?這傢伙除了綿綿冰和參謀長還有別的女人啊,真是花心大蘿蔔!
儘管處於昏沉狀態,卻和適才的頭暈目眩不大相同,比較像是很疲倦很想睡、可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的感覺。我就這樣被塞歐佛抱著衝往村外,在顛簸的山坡中以異常迅捷的高速來回砍殺著比我們矮上好幾顆頭的敵兵。
「魔、魔人!覺醒魔人!快通知弓姬大人!」
「牽制部隊上前!其餘各部繼續前進!」
敵方竟然也知道「覺醒」?總覺得他們已經累積了相當的對魔人戰鬥經驗呢……但是我卻無法感到擔憂,因為塞歐佛揮斬的速度越來越快,來襲的箭矢全部在他的劍身軌跡上,斬殺敵兵之餘亦順道斷箭。簡單來說敵兵越死越多,而我們根本就毫髮無傷!
「不行!弓姬大人在攻南面的據點,繼續牽制!」
「大家加油!撐到消滅雜兵就結束了!」
「嗚喔喔喔──!」
敵兵察覺他們近距戰鬥根本無法觸及塞歐佛,於是換了一批手持長槍的士兵上前,試圖在一定距離外發動攻擊。
可惜啊──這點小把戲對塞歐佛沒用啦!
突進的長槍隊要不是被斬斷槍身,就是空隙太大導致塞歐佛鑽了進去大肆砍殺,完全無法抵擋塞歐佛越發猛烈的攻勢!
「弓兵!目標是魔物使!」
「上油箭!把他們燒個精光!」
塞歐佛發現高地上的弓兵正準備換上她們的特殊箭矢,於是一路削砍上去直取那兩名弓兵;然而整條高地上的弓兵都瞄準我們,飛箭接連襲來,塞歐佛砍斷的箭矢相繼濺灑出油液。
「喔……」
渾身染上油水的塞歐佛低吟一聲,趁著火箭射抵前護著我直直闖進樹林內。
一路上遭遇許多尚未進入戰鬥態勢的敵兵,他吐出不快的呻吟砍了那些人,直至四周無人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一直跟在他身邊、沉迷於看他英勇殺敵的我……現在才被油水的臭味拉回緊張的現實中。
「塞歐佛,他們潑油應該不是要燒你,對吧……?」
「嗯!那些蠢蛋知道妳是弱點,殺了妳我就會失去力量。」
蠢蛋!天啊連用語都改變了,真的是退化了!啊不對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那怎麼辦?一被火碰到就會整個燒起來吧?」
「這個嘛,只要不被碰到不就好了?」
「你會不會太有自信了點……如果真能辦到,那幹嘛還要逃進樹林裡?」
「啊啊,伊莎貝拉雖然很可愛但是好囉唆……」
嘖,又在喊別人的名字!真是受不了耶!雖然我只是他的主人,好歹也別對著主人喊別的女人名字嘛!
「我是卡蘿啦!卡‧蘿!」
「妳又用別的名字唬弄我,真是不乾脆。算了,就照剛才說的作戰計畫,再次衝鋒囉!」
「什麼名字什麼計畫啊喂!」
塞歐佛發出輕薄的笑聲,不管我在他懷裡頻頻質問,蹬起腳步就飛快衝出樹林──並在埋伏的弓箭手一齊射出的火箭中,飛梭而出。
「老子是──」
黑髮飄舞的晴空下,灰色雙眼兇狠地瞪大,伴隨兩把大型長劍躍動著的嘴角自信滿滿地勾了起來。
「阿斯瑪‧塞歐佛!」
劍光一閃,被長劍砍中的敵兵身體整個被剖開,鮮血纏繞著哀嚎肆無忌憚地噴灑開來。
「最強的魔人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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