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某間公司擔任夜間保全,從下午五點到早上五點,秋天看見陽光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個鐘頭。我相信有不少人做過這份工作:日班有很多雞毛蒜皮小事,夜班只需要你心臟夠大顆。只要你對金錢的需求鎮得住豐沛的想像力,夜班保全是個不需要技能又非常好的選擇。
剛上任一個月說實話我還是很常皮皮挫,整棟樓的人在我前來換班時已經開始下班,最晚不過九點就走個精光,然後我就得一一巡視這十五層樓,把那些愛晚留又很懶的傢伙打開開的門重新關好上鎖,最後熄燈並設定保全系統。
我一直是個和靈異二字毫無瓜葛的人,但想到自己是最後一個離開某處的總免不了害怕。不過當然,跑了十五層樓加上地下兩層停車場,最可怕的始終是很愛唱反調狂播猛送恐怖片精華畫面大全的腦袋。
腦袋你夠了歐。
除了打烊那輪,半夜還規定要兩次夜巡,這個基本上我只有前三天真的乖乖跑兩趟,第四天就被交接日以來首次見到面的前輩狂笑:
「幹你真的是菜逼巴!我跟你講啦!那個電子系統喔,只要設定一次大概就可以凍到早上啦!啊你如果擔心吼,挑中間時段去給它壓一下就好了啦!這樣懂了沒?幹,這個鬼地方吼,林北剛退就給林北變菜市場!」
對不起喔我都退伍了還飄出菜味,真是對不起學長喔。
總之多虧前輩的指點,深夜執勤時間「三靜二動」變成「二靜一動」,我可以安心待在警衛室的時間又更長了。
說到在警衛室能做的事情也沒有很多,聽聞前輩有選這工作來睡覺的,也有來唸書拼國考的,還有一個不知為啥每夜都在抄經文;扣掉前輩故意嚇我的那一項,我想我也該追隨那兩位看體型和年紀不太像能抓捕壞人的前輩,自己找點事來度過無聊的夜晚。
於是我把灌滿老遊戲的筆電帶到警衛室,在昏暗日光燈管的屁股下,聽著老電風扇嘎嘎叫的聲音玩起遊戲。由於這台文書機不是很新,配備很受限,所以其中最常伴隨我又最接近現代的是CS1.6,陪我玩的當然是遊戲裡的BOT。
唸國中時常常在網咖打CS,沒想到這款遊戲經過多次翻新,十三年後的我玩的仍是1.6版。差別只在沒有同學和全網咖的人陪我玩,只有那些要嘛比我笨,調強一級又電爆我的BOT。
小時候覺得身歷其境的立體場景,現在看來是如此地粗糙卻令人懷念,我沒有感到不適應,很快便融入那一場場使我感到得心應手的遊戲。是的我這菜逼巴將BOT設定在最弱,怎樣。
從經典的倉庫、結構複雜的機場、長大才知道意思的煉獄到許多國外玩家自製地圖,只要BOT跑得動,就不可避免地展開廝殺;有我這個神槍手在的隊伍總能獲得勝利,而且很多時候是以十比零收場。
一直壓倒性獲勝也很無趣,漸漸的我開始調整雙方隊伍,取一個互有勝負的人數比來進行遊戲。這樣有時苦戰得勝,有時差一點點就能力挽狂瀾,比單方面壓著打有趣多了!
日復一日的遊戲進行到某次,我的隊伍突然遇上莫名其妙的慘敗──零比十,原則上不可能發生的比數。
所有我做的開局要不是有利於我就是保持相當程度的平衡,例如我方十人、對方十五人,絕不會做出五對十五這種無法逆轉的人數差;事發那一場就是十四對十六,擺著給電腦跑可能會出現四六比或者三七比,就是不會出現零十這種比數。更何況還是有本神槍手參戰,再怎麼樣都不會連一分也沒奪下啊!
很快地我從玩家列表找到了原因,一個叫HE2的BOT,我完全沒有這個名字的印象。當然我不可能喊得出所有BOT名字,但是玩了這麼久,總會有個印象在,而且那些名字都是一組常見英文名,不是HE2這種好像隨便打的玩家代號。
HE2的成績在一排紅名字的BOT列表中特別突出,並且突出過了頭,甚至比我在隊伍裡的成績還厲害!
就在我滿腹疑惑地查證成績是否有誤的時候,畫面左下方彈出了訊息……
HE2:good game :)
HE2說話了!而且不是BOT那些預設的語音,是直接打字在對話區!我的天,現在是什麼情況?BOT進化到可以對話了嗎?不管我揉幾次眼睛,HE2的發言都在那個地方,橘色的簡單字母拼成兩個單字,還附加一道笑臉。也許BOT其實有對話功能但我並不知道,這讓我從驚訝轉變成驚喜參半。然後我做了一件客觀來看非常愚蠢的事情──試著與之對話,用我的破英文。
M.J.L:HI
HE2:gg
M.J.L:WHO ARE YOU?
HE2:gg :)
HE2:good game
HE2:gooooood game
HE2::))
然而它就好像只會說這些,頂多加上一個蠢表情符號,根本不回應我的問題。在我像個白癡一樣不斷試了五分鐘之後,我決定停止這種自討沒趣的行為,也許重啟遊戲就沒事了。
我想按離開卻按成旁邊的訊息記錄(它們分別是ESC鍵以及隔壁的`鍵),一份包含所有人的發言及動作在內的記錄,基本上沒啥好看的,可是部分記錄顯示得很奇怪……就是我和他的對話。
HE2:24961254122141134_121171512_2310_2
:)
M.J.L:89
HE2:22141134_1
M.J.L:238151185251521?
HE2:22141134_1 :)
HE2:2221;4219213110164131231
HE2:2221;422221;422221;4219213110164131231
HE2::))
我很確信,除非是在當洗版小白,否則我不會打一連串無意義的數字。再說了,要洗版當然是用看起來最礙眼的字,比方說K或M,沒必要打一堆感覺沒那麼討人厭的數字。然而訊息記錄卻將我們的對話變成了意義不明的數字,這是在搞什麼鬼?
毫無頭緒。但我知道該怎麼做,那就是關掉遊戲、再開一次,看看那個叫HE2的BOT會不會再出來亂。
結果沒有。
接下來直到天亮的遊戲,每一局都很正常,正常到有點膩,但總好過盯著黑漆漆的大樓胡思亂想。
事後我越想越不對,應該截圖下來的,也許這個BOT檔案其實是木馬程式在傳遞資料。可是我人在警衛室也沒有無線和有線網路,木馬程式會離線作業嗎?我的電腦又有什麼好偷的?不管怎樣,要是再遇上這種情況,我就要截圖去請教對電腦稍有涉獵的朋友了。
後來好一陣子都沒再發生問題,我也漸漸忘了有那回事,我不知道,或許只是累茫了?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彷彿是在嘲諷般──HE2出現了。敵對陣營,BOT,HE2。
HE2:HI
M.J.L:HI
HE2:HIIIIII :)
他看起來很積極,而且現在是剛開局,笑臉給人的感覺不像在嘲笑十連敗的對手,這讓我奇妙地感到還不錯。呃,我應該說「它」才對。總之隊友們都已經出發了,我隨便敲一句就趕緊跟上隊伍。
M.J.L:HAVE FUN
HE2:YOU ARE :))
是要說YOU TOO吧,能找到英文一樣破的人還真難得……聽起來怪怪的,不過要說找到英文一樣破的BOT感覺更怪。隨便啦,開始比賽吧。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推進,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右上角的擊殺情報總是紅字殺死藍字居多,HE2那傢伙似乎都在挑我看不到的地方大開殺戒。中間我試著走不同路線堵它,沒一次成功,頂多有次看到它的屁股邊緣、開幾發沒準頭的槍,又被它逃去別地方,而那些在它行進路線上的隊友全被收拾得一乾二淨。
二十分鐘後,我,他媽的,再一次十連敗。
HE2:gg
HE2:gg :)
HE2:gg :))
媽的贏了還會挑釁,這什麼BOT啊!對這成績超不滿意的我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滿腔怒火地嗆回去。
M.J.L:GG YOU IDOIT :)
……幹,英文歹,嗆出去瞬間無力。訊息繼續跳出來。
HE2:WHO IDIOT
HE2:YOU :)
HE2:YOOOOOOU :))
M.J.L:NO YOU
M.J.L:YOU FUCKING
STUPID
HE2:YOU ARE IDIOT
M.J.L:FUCK YOU
HE2:NO
HE2:HAVE FUN
HE2:HAAAAAAVE
FUUUUUUN :)))
幹!科技要不要這麼進步,BOT都能嗆爆我!
懶得再奉陪,反正重開遊戲它就無法作怪了。不過在那之前,我沒忘記先截圖下來,於是點開訊息記錄看看我們的對話。果不其然,剛才的互嗆全變成了有看沒有懂的數字。
HE2:39_2
M.J.L:89
HE2:39_21153211532115321153211532
:)
M.J.L:8122562114
HE2:283512_2310_2 :))
HE2:24961254122141134_1
HE2:2221;4219213110164131231 :)
HE2:2221;4219213110164131231
:))
M.J.L:772515219415920 :)
HE2:7_21334133121096161331
HE2:192131 :)
HE2:192131-3_5-3_5-3_5-3_5-3_5
:))
M.J.L:1415251521
M.J.L:25152162131191471920211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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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J.L:621311251521
HE2:10931
HE2:5.4721241
HE2:5.475.4_25.4_25.4_25.4_25.4_221241212__1212__1212__1212__1212__1
:)))
看來其中存在著某種規律,或許是什麼暗碼。反正我負責截圖,判讀一事另請高明。
重啟過遊戲,煩人的傢伙不再出現,遊戲一如預期回歸正常運作,只不過我的心情已經被那傢伙弄糟了。然後就像先前那樣──直到我下班前都平靜得有點煩躁。
事隔三天,我抱著筆電拜訪朋友阿陽,事先我們已經在電話裡大致談過,他有十足的自信破解那堆暗碼。然而當我打開截圖檔案時,卻顯示檔案毀損。那唯一的一張截圖,我明明記得三天前存檔時還好端端的,現在居然他媽的毀損!
我在一旁焦急地看著阿陽抓了些東西進筆電,他接連用幾個看起來很厲害的程式想修復那個圖片檔,結果全部徒勞無功。最後他皺著那張滿是鬍渣的肥臉,對我搖了搖頭。
「這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然後他抓起特大號洋芋片,喪氣地抓了一大把送進嘴裡,發出喀滋喀滋的咀嚼聲。我看了眼電腦,問他: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對。」
「我意思是……無法修復就算了,但你完全沒有半點頭緒它為何變這樣?」
阿陽那黏著洋芋片碎塊的嘴巴放慢了咀嚼動作,眼睛瞪大了說:
「如果你是要這個,」
他搓了搓手後放到鍵盤上,叫出剛才用過的一種程式,放大一個像是記錄檔似的密密麻麻寫滿不規則英數的視窗。
「看好。」
只見阿陽在鍵盤上敲啊敲的,記錄檔進行了某種轉換,不過我還是看不懂。阿陽把其中一大個區塊反白,逐漸把反白區縮到最小,最後停留在三行反白的英數上,得意地瞥向我解釋道:
「你這個可能是內建程式原本就中毒吧,我是說小畫家,因為旁邊檔案都沒問題,就你用小畫家存的截圖檔資訊被洗白。」
「洗白就是毀損?」
「可能但不一定。你看我先點旁邊檔案,下面狀態列不是顯示這個檔案的建立和修改日期嗎?就是右鍵內容會顯示的那些東西啦。」
「喔……然後呢?」
「然後?然後你這圖片檔資訊是完全洗白,系統讀不到,就像唱針讀不到唱盤,所以啥都沒有顯示。」
「這很常見嗎?」
我對電腦一竅不通,所以阿陽白眼我也無所謂。他鄙視完我這個俗人又吃進一大口洋芋片,邊嚼邊說道:
「總之,這個檔案被洗白,但是洗不乾淨,我能重建它的日誌。你懂嗎?就像那個有心人把你的東西送進碎紙機,結果只隨手抓了一把走,剩下那把被我拿來重建。」
「幹,早說啊!這樣我就懂了。所以你重建的是哪部分?」
「這個。」
2016_8_22_13_55。
想也知道是日期格式,只是那時間顯示的是不久前,或許是阿陽檢查它時留下的。可是阿陽對我的猜測搖頭表示:
「老兄,你知道我天生對數字敏感吧。」
「不知道。」
別鄙視我,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又沒跟我說過……
「好,那你現在知道了。你知道我很瞭數字,所以你應該能理解我可以清楚說出我們在幾點幾分幹了什麼。」
「麻煩說重點。」
「老兄,你這台電腦是一點五十七分開的,開機時間近一分鐘,所以最晚五十六分就按下電源鍵。」
阿陽臉忽然沉了下來,壓低了語氣,彷彿在說悄悄話:
「這個檔案的修改時間是五十五分,也就是開機前一分鐘。」
幹,好吧,我嚇到了。就算不懂電腦的人也知道,沒開機怎麼可能運作?不,等等,也許有這可能?就在我驚恐未定的時候,阿陽突然放聲大笑,用他沾滿洋芋片粉末的肥腫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
「安啦!我想你只是被玩弄了。」
「什麼意思?」
「這東西大概只是讀取你的系統日誌,自動設定成開機時間前一分鐘啦!」
「啥……所以是故意嚇人喔?」
「對啦!這種程度的我也會弄啊,應該啦!欸好了,這件事先放一邊,你不是說這是遊戲截圖?把遊戲打開來看看吧!」
阿陽話說得有點急,好像在轉移話題,我一時也不曉得該不該問他,他已經進入CS主選單畫面。
「居然還有人在玩這幾百年前的版本。所以你說的怪事是發生在哪個地圖啊?我們進那張地圖碰看看運氣。」
「喔……第一次是煉獄,第二次是義大利。」
「炸彈跟人質都玩過,這BOT有個性喔!」
阿陽打趣著說,點開義大利地圖,把BOT都叫一叫,然後等待。
結果不出所料地──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啊不然我們一人玩一張圖,看看有沒有出現你所謂的怪事,你先來吧。」
阿陽把筆電推還給我,噗嘶一聲坐到旁邊他的小沙發椅上,把電腦桌拉近,看起色情片。我警告他別在我眼前尻槍,他義正詞嚴地表示他是在鑑賞,鑑賞一般是不會尻的。幹,我哪知道,反正他不會那麼做就好了。
於是我就在AV女優的叫床聲中打完十局,沒有任何異樣,順利到我這個神槍手再度拯救了隊伍。
換阿陽上場時,不曉得他幹了什麼好事,只見角色自己動了起來,有點像陣亡後看到的BOT視角,只差在動得很靈活、準心跟彈藥數都正常顯示。阿陽一臉得意地賊笑:
「我設定成作弊等級的BOT,BOT就交給BOT對付啦!」
「靠!那剛才你怎不幫我設?」
「啊你又沒要鑑賞。」
我對這好色胖子真是無話可說了。但並不是因為他所說的話,而是他才剛放手,遊戲就出現了對話。
「幹!胖子!快看!」
「三小,SK2來了喔?」
「HE2啦!」
我急忙把筆電拿近,指著接連跳出三句對話的畫面給他看。那傢伙的出現讓我又驚又喜,也許是因為終於可以向別人證明此事的緣故。
HE2:NO YOU
HE2:NO FUN
HE2::(
那傢伙說完這些話,阿陽自動控制的角色就被人從背後殺掉了!我緊盯著畫面看能不能找出那傢伙,這時我才想到我根本沒看過HE2這個角色出現在列表以外的地方──除了有次遠遠地看到它屁股。我甚至不確定它的角色造型。阿陽的反應比我快,但他不是看遊戲場景,而是立即叫出訊息記錄。這下總算是讓他看到我原本截圖的東西了。
HE2:192131260432411781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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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陽表情嚴肅了起來,眼睛盯著那兩串數字不斷轉動,似乎在計算些什麼。與此同時,那傢伙還在繼續說話,只是說得很慢,大概十幾秒丟出一句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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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傢伙丟出一大串反覆數字時,阿陽突然用力地捏緊洋芋片紙袋,兩個眼睛幾乎是死命地瞪著畫面上那些數字,他的表情驚恐到連我也跟著緊張起來。我急忙問他看出什麼端倪了?阿陽卻只是瞪著螢幕,蒙上未知恐懼的臉龐一動也不動。
HE2:1093111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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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阿陽忽然將筆電螢幕蓋起來,面色鐵青地,使電腦強制進入待機狀態,緊接著整個人歇斯底里地低聲咒罵。他的怒罵亂七八糟的還不斷噴出口水,我想他是真的被嚇到了……也許事情比我想像得還嚴重。
過了許久,阿陽不再動不動罵些聽不懂的話,他垂著頭,像是罵累了發出近似呻吟的聲音:
「老兄……」
「你說。」
我很緊張,汗水滑過了臉頰,留下冰冷的觸感。
「我不確定,我只是粗淺地猜測……但我好像已經抓到方向。」
「你解開暗碼了嗎?」
阿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只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憔悴,幾乎沒了威嚴。
「我說我抓到方向!不是解開!他媽的,我寧可自己看錯了!寧可自己的……直覺搞錯了!」
他講得口沫橫飛,速度非常快,快到令人不安。我試著安撫他:
「你冷靜點,慢慢說……」
「冷靜?冷靜!他媽的!你可知道萬一我沒搞錯,萬一我的推想是對的,我……!」
阿陽言盡於此,就像撥到底的錄音帶,卡地一聲不再開口了。無論我怎麼對他說話,他始終一語不發地僵在那兒,表情緊繃著像是在思考,一刻也沒放鬆過。實在沒辦法,他要不是嚇傻了就是正在拼命解碼,無從知曉的我再怎麼乾著急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時間不斷流逝,快到我必須準備上班的時候了,阿陽還是那副模樣。無可奈何,我也只好東西收一收,告知他一聲就回家再做打算。臨走前,阿陽喊住了我,氣若游絲的聲音,簡直不像他了。
「它可能說了我的名字。」
「啥?」
「我把那些字串全部記住了。」
「阿陽?」
「它說了我的名字。」
雞同鴨講,鴨子講完三句話後又陷入沉默,眼睛用力地顫動。
實在沒辦法,我告訴他晚點再討論,就先趕回家去梳洗。一路上心不在焉,弄好也差不多要五點了,我想等到大家的下班時間過去就打給阿陽問個清楚吧。可惜電話是通了,阿陽卻還處於恍惚狀態,回答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我只好明天再去一趟。
當晚伴我過夜的還是熟悉的老遊戲。
下午在阿陽家的事情讓我對這台筆電產生了疙瘩,但是阿陽似乎在解碼了,答案可能快要呼之欲出;所以我仍打開筆電、開啟遊戲,以此表示我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怕到連台他媽的電腦都不敢碰。
一如既往的遊戲中,那道我始終無法感到熟悉的名字出現了。
HE2:HI YOU :)
若無其事地擾亂遊戲的傢伙,管你是不是BOT都教人不爽。我嗆了他。
M.J.L:WE WILL FIND
YOU STUPID
HE2:NO :o
M.J.L:WE WILL >(
YOU MOTHER FUCKER
HE2:NO NO NO :)
HE2:WE
HE2:WEEEEEE
HE2:WE WILL FIND
YOU :))
HE2:NJ_1U;62
HE2:FUN
HE2:WE ARE
HE2::)
本來還想嗆的,可是看到它學我說的那句話,又讓我忍不住胡思亂想,啪一聲就蓋上電腦。媽的,假鬼假怪的真不舒服!
我試著找一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但我除了筆電也沒帶別的東西來,只能翻翻警衛室的角落看前輩們有留什麼在這兒……
結果給我翻到一本手抄經文。
幹。
我得說前輩真的很猛。
曾經被我嗤之以鼻的經文,竟然可以瞬間將我的不安感放到最大,還是在我完成夜巡之前。
多虧了這本手抄本,當晚是我上任以來首次沒有跑夜巡的一次,早上換班前就接到關切電話。我隨便掰一個累到睡著的爛藉口,然後一直道歉、一直道歉,直到電話另一頭的老女人放我拖著煎熬整夜的身子回家補眠。
我做了場怪夢,夢到我就像阿陽那樣焦慮而歇斯底里,卻又無法具體敘述是在害怕什麼,也不曉得那東西身在何方,就是一個勁兒地害怕、消沉,低迷到可以清楚感受到時間在身體留下的刮痕。感覺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後,身體才湧現深沉的疲憊,使我失去意識傾倒在地──並且清醒過來。
一覺就到下午快三點。
喉嚨好乾,我拿起礦泉水,有氣無力地轉開瓶蓋同時撥給阿陽,電話響了十幾聲沒人接,水還倒出來。幹。這種不順遂的感覺是怎樣。打了第二通,阿陽還是沒接。他從昨晚到現在到底都在幹什麼?我快沉不住氣了。
時間有點吃緊,但還是先去他家一趟吧。
我出門時又撥了通電話,基本上已經不抱通話的希望。可是這次,接起來了。
「阿陽!幹!你不要嚇我,你到底在幹嘛啦?」
我甚至為他接了電話感到高興。
然而話筒傳來的並不是阿陽的聲音,而是一個老男人,用著和阿陽相似的語調說:
「請問你是蘇陽的朋友嗎?」
接電話的人是阿陽的爸爸,阿陽從昨晚就和家裡失聯。
我立刻趕到阿陽家,見到他高瘦的爸爸猶如竹竿般杵在門口等我,他向我詢問阿陽的社交狀況,顯然是在顧慮我是否和他的失聯有關。他爸爸表現出不信任所有人的模樣,但或許是線索太有限,他仍答應讓我進去看看。
當我踏入這間昨天下午才來過的房間,馬上明白伯父才不是什麼線索太有限所以放我通關,而是因為他無法獨自承受房裡發生的一切。
房門口內側出現一道業已凝固的血跡,一個大圓點,大約是姆指和食指圈成最大圈的尺寸;相近大小的圓點血跡呈一條扭曲而密集的紅線通往房間正中央,在中央形成一塊圓圓突起的血塊,看起來似乎還沒完全凝固;圓形血塊的上頭壓著一個砸壞的電腦螢幕,破裂的螢幕上黏了張從筆記本撕下來的米色橫線紙,紙張上頭只寫了五組簡短的字詞。
21;62→21卬→U卬→U;62→陽。
看懂了阿陽在寫什麼的我嚇得連退幾步、撞著柔軟異常的牆壁,驚恐之餘注意到──每個角落都有血跡,每面牆上的壁紙都有滲紅的痕跡。
該死的壞預感以極度令人不適的濃度湧現,我完全是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一到外頭就趴在地上吐得一塌糊塗。
警察在三點四十五分到來,據說他們從房間牆壁挖出了疑似阿陽的皮膚,四張拼出來相當於成人大小,還有一些像是豬肉碎末般黏在牆壁和壁紙間的肉與內臟。但是這些不能說明一切,最關鍵的阿陽本人仍然不見蹤影。
當天我請了假,盡量向警方將我和阿陽的關係交代清楚,也說了前一天的事情;就算被看做怪力亂神不採信也無妨,我只怕被誤會成三流的脫罪之詞。不意外地,為了解釋屋裡的血跡與我並沒有直接關係,我花了非常多時間在說明及嘔吐。好不容易從警局返家時,已將近九點。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或者還能做什麼。
筆電停留在前一晚待機前的遊戲畫面,經過好一段時間的延遲,終於還是繼續了未完的遊戲。而那場遊戲中多了一組新名字。
HE2:HI
NJ_1U;62:HIIIIII :))
HE2:WE WILL FIND
YOU
NJ_1U;62:WE WILL :))
851212:24961254122141134_121171512_2310_2
1410_121;62:2221;422221;422221;4219213110164131231
:))
851212:7_21334133121096161331
1410_121;62:2594221_13101531-61 :))
851212:1093111662
1410_121;62:5.4721241 :))
851212:192131
1410_121;62:24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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